苍草芥 下——嫣旨
嫣旨  发于:2014年04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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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祈走了,留下一屋子的寂静,他曾经口口声声说要自己还他的人情,真的开口要的就是命。太阳在窗外变换着角度,简单打发了来送午膳的月儿,小草坐在屋里几乎没有改变过姿势。久久的沉思,为的不是自己可能过不了今晚的性命,而是希望在那个时刻来临之前理清这千头万绪。可命运的齿轮好像把所有弄人的情节都安排在了这一刻,因为借着夕阳的余晖,这小屋内又迎来了一位稀客。

“樱公子。”刻意压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小草竟没觉着惊吓,反而不可思议的辨识出那声音中的一丝似曾相识,正要转身,却又被一声“别动。”止住。

房门就在眼前,自打谢祈走后就紧紧闭着,难道他一直待在屋里,不对,真是那样,静静看了那么久才出声,他也未免太有耐性。在否定掉这个猜想的同时,小草认定这人必定身手极高。可就算是师傅那样的高手,想要在这座戒备森严的王府内自由来去怕也不是易事,所以他应该是王府中人。答案渐渐清晰,小草薄唇轻启,吐出了那个名字,“商公子。”

“樱公子果然心似明镜,那在下也就不兜圈子,今日冒昧至此,是有一事相求。”

如果说谢祈来找他是要收先前的债也算是全有因后有果,可那眼下展商的“有事相求”根本是无根之水,不知从何道起。“商公子说笑了,谢樱是什么身份。”

“可这事非你不可。”

“难道商公子是要谢樱……”话说半句,只见小草抬手拨了一下额间的发丝,然后借着落手的姿势在颈间比了一个杀的动作。展商来找他,再没有别的可能,只是他猜的中结果却想不通原因,该不会真的应了谢祈的那句“等不及。”

展商自然看得出那并不是一句应承,但是他不得不承认,跟聪明人谈事情就是省力。“说得更清楚一些,凌王对在下已经起了杀心,所以此事势在必行。在下不想去深究樱公子留在凌王身边的真正原因,无论效忠哪一方,今晚都会是一个绝妙的时机。”

再度将小草拉回现实的是月儿急促的敲门声,不知道展商走了多久,只是月儿张罗好洗澡水退出去的时候,屋外已是新月高挂。

坐进直没肩头的浴桶,小草握起那柄展商留下的匕首,从某个角度看,今日来这的两位可真默契得像是亲兄弟,只是现在已经没有时间再去想些别的事情。抽出匕首,敷在左手掌中,然后收紧,一年多来这个动作他已经做了不下百次,不过这里没有等着他医治的百姓。看着血滴汇集滴落,最终融在水里,目光迅速扫过水面,然后将几片稍有异样的花瓣收至掌中,花瓣上的文字终于在浓稠的鲜血中显出原形,那是云姬给他的最后一封信。

终于,这场大战将要拉开序幕。

第八十一章:夜宴

披着一抹绿走在通往宴客大厅的长长廊道上,小草已经为这个注定不会平静的夜做好了准备,沉重的心情不禁勾起了多年之前在沙阔营帐里的那段记忆,只是这一次他清楚自己等不到救命的莺哨声,因为那个会为他吹起哨子的人如今就坐在他即将迈入的宴客厅里。

低着眉眼,跟随着丫鬟的引领,立定抬首,迎上所有投射过来的视线,淡然一笑。原来真的见了,便也就是见了,心里念里的不安忐忑在这一刻化作平静。

“这位莫非就是去年国宴之上以泷舞技惊四座的御水神君?”坐在左侧首位上的郭大人刚看清来者的面容就眼中泛着光率先开了口。

“雕虫小技,不足挂齿,大人过誉了,在下谢樱。”

小草一边礼数周到地应答,一边欠身向四座行了一圈礼,再抬起头才发现这席间已经坐得满满当当,根本没有空的位置,脑中刚倒出的空儿还没来得及想明白,就觉得腰间一紧,整个人被吸着向后直落在凌王身旁的主座上。

前一刻还贪婪的停留在他身上的目光,几乎被同时斩断,几位位高权重的大人尴尬的急忙掩饰,坐在尾席的几位干脆把头埋下,深怕再多看一眼就断了前程,只有一个人始终没动。

“樱儿的御水神功比起他洞悉天机的本事确实不足挂齿,得此贵人相助,还怕我等千秋大业不马到功成!”凌王落在远方的目光转而又投向右侧首座上的贵客,“你说是不是啊,霍将军?”

“王爷此言差矣,霍某以为洛萩的千秋万代,要靠的不是术士的通天之眼,而是将士的金戈铁蹄。”

“哈!哈!哈!看不出霍将军年纪轻轻,说出的话却是气概不凡,果然是有霍家人的风骨。本王素来爱才惜才,借霍将军一句话,若是本王既得樱儿的通天之眼,又有霍将军的金戈铁蹄,那岂不更是两全其美。”

“霍家一门忠烈的金匾虽然没了,但霍家人誓死卫国的心不会死,霍某此番独上樱都,为的就是亲自向皇上表明真心,白虎营还是那个随时可以为洛萩抛撒热血的白虎营。”

“霍将军,这里没有外人,本王就把话挑明了,霍家忠心日月可鉴,可是先帝是如何待你们的?他用一纸诏书抄了你家满门,若不是苍天开眼,本王与霍将军也不会有今日同席对饮的缘分。新君比起先帝更加昏庸无能,霍将军以为皇上为什么要派本王去西城门接你,本王又为什么要将你留在府中,那姓齐的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召你进宫。这样的国君根本不值得你霍家人的血。”

“王爷的意思是?”

“将军大军在握,振臂一挥,大可直入金殿,叫那小皇帝知道,他们对霍家犯下的是怎样的罪孽。”

“王爷可知道我霍家的誓言?”

“本王知道,所以本王是要你反的只是昏君。”

“然后呢?”

“然后本王还你一个值得尽忠的洛萩。”

一言一语,所有人都在这你来我往的霸气交锋中屏息。四目对视,原来静默也可以有千军万马阵前厮杀的气魄。

小草微微仰起头,他懂得凌王冷峻脸孔下深藏的笃定,虽然耐心静候,但听到的答案只能是是。眼光流转投向另一边,他更懂得苍远刚毅面容中吐露的坚定,虽然没有开口,但诉说的答案只会是不。空气紧绷得几乎随时会被撕裂,寂静之中包藏着疯狂的呐喊嘶吼,小草不知道自己的拳在桌下紧握,左手的伤口已为他的绿衣缀上了点点艳红。

终于紧闭的薄唇准备吐露这场漫长战役的结局,小草确定他是先看到苍远动嘴,但还没等声音清晰的传入耳朵,那张面孔那个身影就闪电般的急速逼近。

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让他可以回头看见凌王本能的向后退去还有那张脸上从没出现过的惊恐表情,让他可以靠着苍远的口型读懂其中的意义以及这个回答所对应的行径,让他可以想通为什么谢祈展商找他说的都是刺杀而后这时本该现身的护卫们都不见踪影,让他可以静下心把心中乱麻根根理顺最终做出一个前一瞬还没出现在他心里的决定。

血花纷飞,一切嘈杂的声响在下一刻又被还回了这个世界,而苍远的脸就在一寸之外,看不清面容却可以清楚的感觉到他的呼吸,好温暖。

看着蜂拥而至的护卫把僵硬了动作的苍远推出大厅,那张远离直至消失的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被一双大手从背后托着躺下,看着凌王已经恢复了一贯的镇定,只是微微拧着眉头,半天才对着他问出一句,“为什么?”

“谢樱与霍将军算是旧识,这一刀是我欠他的,本就该还他……霍将军说的有理,但谢樱不能让他伤害王爷……王爷是洛萩的天……”

“还不快找御医来!”

小草知道凌王喊得很大声,但传到他耳中却像隔了千山万水,体温随着胸口那朵奇花的恣意绽放而被渐渐抽离,天地间只剩一个念在逆着不断流走的意识清晰,世间的事自有它的道理,自己应该是做了对的事情。

第八十二章:走险

小草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口干舌燥,却虚弱得连要水喝的力气都没有,好在月儿心细,没等他出声就把茶杯端到了他嘴边。经过了甘泉的滋润,重新找回声音后说出的第一句话便是,“我怎么了?”

没等月儿出声,谢祈就眯着眼睛接了话,“你不记得了?你替父王挡了一刀,所以才会躺在这里。”

“凌王……没事吧?”

“父王自然没事,倒是你差点丢了性命。”谢祈说着朝月儿摆了摆手,直到看着门关上,才又往床边凑了凑,“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谢祈会守在这里,不能说没有关心,但更多是好奇,因为夜宴之上发生的事情远在他意料之外,或者说是超乎了所有人的意料。被关进地牢的霍将军发疯一般彻夜谩骂,重复的最多的一句莫过于,“谢恩怀扰乱朝纲,陷害我霍家满门。”,所以他的意外之举在凌王“必有所图”的解释下被定义为愚蠢的复仇。而眼前这人在受了“重托”之后把自己弄得重伤不起的原因,除了他自己,没有人能解释。

“祈公子也交代过,凌王不容有失。”

“你还真把我当小孩子哄?别唬我,你和那姓霍的不是一伙的么?”

“谢樱以为霍将军做了不该做的事情,正是因为相识一场,所以才不能让他错上加错。”

“那你昨日为什么还……”谢祈咬着食指,他本来想说的是:那你昨日为什么还假装受了我的威胁,为了保他不惜自己送死。可他停住了,这一刻的心绪不是怕王府隔墙有耳,不是羞自己经营算计,而是实实在在的想不通。

“相识一场,谢樱本就欠他,若有机会还,自然想还。”

谢祈听着小草气息微弱的回答,明亮的大眼睛眨了眨,又是一句“相识一场”,这四个字里好像突然被塞进了太多超过他的年龄所能理解的深意,转而抬起头,小脸上显出的竟是从未有过的认真,“我们俩算不算相识一场,倘若有以后,谢樱也会这般待我么?”

“会……”

只一个字的回答轻得好像一个呼吸,却在谢祈脸上扯出了好似寻常孩子般的欢喜表情,“谢樱,你真是太好了,太好了……”就这样欢呼着围在床边蹦呀跳呀,好像昨天设计让这床上之人险些丧命的根本是别人,直到喊得哑了,蹦得累了,谢祈才大口喘着气又坐回床边,然后眼珠子一转,小嘴又凑了过来,“对了,忘记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直到谢祈离开,小草没有再说一句,但他却听得异常仔细,谢祈所说的事情对于他自己确实是个天大的好消息,而对于小草也同样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因为它让小草似乎在一条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道路上看到了一处玄妙的蹊径。

谢祈的消息很简单,展商被凌王处死了。原来就在昨日晚宴进行的同时,展商独自潜入了凌王的书房,这计划本来万无一失,被刻意支开的守卫是为了给刺杀制造机会,若凌王真的被杀,那是大大遂了他的愿,就算凌王只是受伤,一时半刻王府上下必定乱做一团,根本没有人会注意到他的行径。只是苍远的那一刀,把一切统统打乱。凌王何等老辣,看眼赶来的护卫里没有展商的身影,略作交代,就带人直奔书房,展商虽然算得是一等一的高手,在凌王府八大影卫的合力之下,没几招就被生擒。凌王看似心中早有决断,也没多说半句,只一个手势,便收了这个“儿子”的性命。

谢祈说得口沫横飞,说到展商被一招毙命的情景,好像他自己就在当场,脸上身上都能溅到血,兴奋的劲头和他那张娃娃脸极不相称。可这会儿躺在床上几乎动弹不得的小草脑子里飞转的却是另一件事:展商去凌王的书房要找的到底是什么?

极尽全力想要回忆起昨天傍晚与展商“会面”的所有细节,展商最直接的话语莫过于那句“凌王对在下已经起了杀心”,这与谢祈所说的凌王对于处死被擒的展商早有决断正好能对得上。所以可以肯定的是,这对“父子”因为某个原因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但是从展商改作谢商,从暗地里走动打点到明面上出入王府,算来不过是月内之事,二人做事都是瞻前顾后,不是一般看的深算的远,抛开心血来潮,这一切都指向一个可能:凌王之前的示好原于受到胁迫,那便是展商手里原先握着的牌,可展商没想到,那张牌很快就失去了效力,凌王对于身边的威胁自然想除之而后快,而展商为了保命,也不得不放手一搏。

单是这样还不足以解释上面的问题,但却可以充分看出展商的野心和贪心。与虎谋皮本就是不可为之事,更何况他胁迫的是凌王,所以如果不是他已经打定了稳赢的算盘,就是他对那东西太过梦寐以求。现在看来,前者不攻自破,只会是后者,所以他才会在事情败露之后铤而走险的想要取凌王的命。而他想要的也绝不会只是凌王的命,应该还包括了他之前赔上凌王这个靠山去赌的东西。

回忆起昨天展商走后自己独坐屋中时那一阵突如其来的心悸,只觉得有个声音在心里反复说着:凌王不能死,当时对这冥冥中的预感还不明就里,可当一切线索被摆放整齐,小草突然发现答案即刻脱口而出,原来展商要的和凌王要的从来就是同样的东西。当时会想到凌王不能死,是因为如果对手在战鼓已经敲响之后突然变成展商,那即将上演的一切将会朝着疯狂的走向疯狂地偏离。

展商想要临阵取代凌王,可以差很多东西,但惟有一样不可或缺,那就是他潜入书房的目的。

谜底揭晓的瞬间,小草的眼眸闪出一道光,他咬紧牙尝试着移动了一下四肢,然后朝着门的方向喊了一声,“月儿。”

“樱公子,你唤奴婢是有什么吩咐?”这会儿离近些看才发现月儿的眼睛肿得好像桃子。

“没什么,我就是想问问,你可知王爷此刻在不在府里?”

“没有,方才去厨房的时候听刘妈说王爷一早就出门了,也没吩咐午膳,所以她说可以帮奴婢看着给公子煎的药,让奴婢回来照应。”

“嗯,知道了,药先放放,我有些倦,想再睡一会儿。”

“公子受了那么重的伤,且好生修养吧,要做什么拿什么便唤奴婢,奴婢就守在门外。”

“嗯,不用担心,我就睡一会儿,没什么事别让人进来打扰便是。”

月儿听了吩咐,重重的点了点头,双手轻拉着门把手退出屋子。

这边月儿刚出门,那边小草就提着一口气硬生生坐了起来,可即便如此,在他拖着重伤的身体翻出窗户,极力避开护卫来到凌王书房的时候,那苍白的脸,苍白的唇和一身已经湿透衣衫的冷汗早已喉出无声的抗议。

咬紧几乎快要碎裂的牙齿,侧身探入那间他曾经饮尽毒酒又死而复生的书房,反手合上房门,小草这才偷偷舒了一口气。凌王不在时,没有人会进来,可能是因为昨晚展商的事,王府内所有人都刻意避开这里,这应该就是所谓的天赐良机。

七分紧张掺着三分兴奋,让小草短时间内忘却了伤痛,凭借意志支撑着虚弱的身体,开始了寻觅。目光扫过每一个物件,手指摸索每一片方寸,直到指尖都被蒙上一层薄薄的湿气,在抚过的漆木圆柱上留下印记,小草才发现这根朴实的暗色柱子上暗藏的玄机。当下再管不了许多,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在抚过方才那地方,一个巴掌大小的圆形徽纹逐渐清晰。整个图案的颜色与柱子原本的漆色并没有什么差异,小草无法形容他是如何辨识得出,但它确实在那,而且描绘的是一个带有鲜明符号的东西——一只盘踞的祥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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