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算过,我们一起幸福的时间甚至不足一年,却留给了彼此太多的痛苦,一次又一次的伤害,一次又一次的错过,我终究不是决断之人,但该放下的,又何必去执着?
每年都有春天,这草长莺飞的日子,不知会有多少事情在悄然发生。
三年前的春天见到绝美的他,一个笑令我神魂颠倒,如今,他依旧是他,我依旧是我,却还是物是人非,再也不同往常了,一切像是一场梦,空花光影般幻灭。
我们在彼此的生命中留下了什么,又带走了什么……或许只如石子落水,涟漪几何,水过却无痕。
二三月份,樱花正盛。我记得我曾经问何时同来,而他只是笑笑说会有时间的。如今我们真的是在这永源寺林再见,再想起当年的话,是感到可笑还是惋惜呢……
八重白樱纷纷吹落,我领着非儿,在人群中穿梭,新郎新娘还没出场,院内有好些人在寒暄着,热热闹闹。
“天寒掌门!”身后有人叫我。
我回身,看来人是一把艳桃折扇,一袭青绿纱衣。
“陶兄,好久不见。”我冲他点头示意。
“上次一别,我便去寻安兄了,所幸,他还活着。”他摇两下扇,笑的云淡风轻。
陶灼与安子霄两人,在江湖上也算是段传奇,两人携手走江湖,也真是让人羡啊。
“嗯,他现在已回天寒了。”我道,又将身边小不点给他示意,“这是我儿子,离非。”
陶灼走过来蹲下,捏了下他的脸:“长大必定是个美人坯子,昭晗兄啊,你妻子应该也是美人吧。”
非儿似乎不是很喜欢别人与他亲近,但见我没阻止,也就乖乖让他捏了。
“那是自然。”本来想用骄傲的口气说,一出口却是莫名萧索。
他看我的表情,大概以为我在“悼念亡妻”,什么话也没说,叹口气就走了。
我一阵无言。
不过我也真是搞不懂非儿的父母为什么要将他丢弃,我养了他三年,他一直是健健康康,长相也是讨人喜欢,一双大眼很是灵动,唇形极是好看,像是一个故人。
我的鼻子是我认为自己身上长得最好看的部分,小非儿鼻梁高挺,倒是很像我。真是可能待久了吧,看上去还真是像有血缘关系。
“新郎来了!”不知谁喊了一声,全场的目光齐齐集到了门口。
全场倏地只剩下呼吸,看着那个光芒极盛的人。
四年多,绯墨几乎从未行走过江湖,但却被江湖上的人们转的神乎其神。
今日一现,虽是娶亲,但想必又会引来众人崇拜。
“爹爹,那个人好可怕。”非儿拽着我的衣角,细细的眉毛皱在一起。
我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却是穿着金丝红袍、意气风发的众人之焦点,一双摄人心魄的绯瞳,唇边勾着淡漠疏离的笑。
“爹爹,你怎么了?”非儿看着我,一双眼睛满是疑惑。
我想自己又失神了,收回目光,笑着弯下腰摸摸他的头。
“感谢各位赏脸,我先干为敬。”绯墨举起玉杯,冲诸人遥遥一抬。
“玉宫主请。”众人皆拿起桌上酒盏回敬。
一杯酒下肚,嗓子像是火烧,胃也开始绞痛起来,我尽力挺直脊背,冷汗却不停地冒。
“离掌门若是不能喝酒,大可不必勉强。”
“有劳玉宫主费心,在下无妨。”说罢又仰头喝尽杯中物,将酒盅倒翻冲他一笑。
绯墨没有再说什么,而是逐一敬酒。
记得在若绯宫那段时间,闲来无事,我与蓝夏风打赌谁更能喝酒,两人开始还是用杯,后来直接上坛子,没想到蓝夏风是个千杯不倒,我却因为太过逞能伤到了胃,一沾酒就哪里都不舒服。但是后来我才发现蓝夏风早醉糊涂了,但是还像清醒着,我不甘心算我输给他,以此为由逼他说出心中最重要的人,结果他手一扬,用风元素把我头发削了几缕……
忽的,狂风骤起,我下意识将非儿揽在身前,眯上了眼,隐约中看到了一个人影出现。
风止,花瓣散落——季若谷。
绝色的美人一身红装,金线刺凤纹,凤穿芍药鎏金步摇还在微微摆动,轻纱遮面,有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美感,双手交叠,优雅的姿态让在场的所有人都一时挪不开眼。
如此端庄华贵,很难看出她才是个不过十九岁的少女。
她向所有人微微行了礼,走向她的郎君,迈步轻盈,步步生莲花。
季若谷,承诏季家三女——人说,睥睨天下,若说美人集聚之地,一则君朝皇室,二则承诏季家。
而多少年前曾有一场灭顶之灾,让季家数百口人,独独一夜几乎全部丧命。
这良辰美景我也不愿再去回想江湖旧事,我同身边所有人一样,目光都顺着季若谷的脚步而转移,当那一对璧人终于站在一起时,身边的人道:“好绝配的一对!”
连我也不得不承认,郎才女貌,简直就像天作之合。
但是心里似乎总有什么东西梗着,像是鱼刺卡着嗓子般,让我尴尬得无所适从。
吉时已到,连老天都像懂得成全,送来一阵清风,让满树的樱花开人们的视线中起舞,新娘发间的珠簪在春阳下折射着光辉,我木木地扬起嘴角,同身边的人一起祝贺着。
“不想笑,就别勉强自己了。”陶灼拍拍我的肩。
除了笑,我还能摆出什么样的表情呢?
点点头,我似乎能听见不远处潮水扑岸的声音。
拜过天地、拜过祖上灵位,主婚人的声音高昂起来:“夫妻对拜——”
就要结束了……
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或许此时此刻我真的已心如止水,就那样微笑着看他们鞠下躬去……
这时,绯墨却突然跳开,凌厉的剑光在众人惊诧间挽出数道剑花,直冲向绯墨,他的反应极快,回身一旋便躲开利刃,大红的袍子随着他的动作而不停纷飞,飘逸惊艳。
那人一击不成再起势时,绯墨已一手揽过季若谷将她护在身后,顺手摘下她的金簪,向那人弹去——
说实话,来者身法极快,在场大多数人甚至只能看清他的残影,但绯墨只用了最简单的攻击,那人的身法就明显慢了下来,我定睛一看,那根七寸长的簪子几乎完全没入他的右胸,看伤势,应该不轻。
“季凰烟。”绯墨冷冷道。
我仔细看看那人的脸,想起那阳空谷的飞凰剑,正为他所持,不会错,他就是季若谷的亲生兄长,当年劫难中极少数的幸存者之一。
全场因为这混乱的场面而嘈杂起来,我作为武林正派中有一定地位的人,快步上前想查看一下状况。
非儿扯住我的衣角,眼睛睁得大大的:“爹爹,那两个人似乎有什么过节……”
我摸摸他的头:“无妨,你爹我是什么人啊。”
嘿嘿,时刻不忘在小孩子面前树立威严。
季凰烟此时正半跪在地上,呼吸急促,我过去欲扶起他,他却冷冷瞥我一眼,侧身躲开了我的手:“你以为没有人知道么?你也不过是他玩过的男人之一罢了。”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只有我与绯墨能听得见,我尴尬的怔在了原地,其他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都在窃窃私语,而绯墨面无表情,就那么漠然的看着发生的一切。
这种情况下,我应该拒不承认,最正确的做法便是将他扶起并说句:“兄台怕是误会了。”但我不知为何气血上涌,甩手给他一拳:“你没资格这样说。”
15、多情
他或许没想到我会这么做,头垂在一边,蓦地露出不屑的笑。
风一阵阵吹过,白色的尤物在飞扬,季若谷已早早离去,而各路江湖人士还搞不懂状况。
“我不想与你生过节,大喜之日,你走吧。”我站起身,强忍着心中翻腾的野兽。
“想必你还是不明就里,一月后,阳空亭恭候。”他支剑起身,擦去嘴角的血,用内力将簪子逼出,珠簪摔在花泥中,血珠染红纯白。
“今日遇此一事,着实抱歉,各位请先自便。”绯墨不愧是绯墨,在自己成亲之时遇到这等事,依旧淡然从容。
人渐散去,宾客们的嘴间还津津乐道着这场闹剧,不下数十种猜测已经形成,我敢保证这事儿在近一段日子一定是武林焦点。
院内备了些厢房,看时辰也不便回天寒了,我将非儿交给同来的苏蝶心,看太阳渐斜,突然有了看海的心思,海潮声此起彼落,像在召唤着我。
海风微咸,吹在身上有些凉,我裹裹衣服,在沙滩上漫步。
夕阳照着碧海,海面像明晃晃的绸缎,将碎金堆积到海岸上,粼粼的波光,闪耀着光辉的色彩,但这附近都没有人迹,竟有种苍茫之感,像是自己走到了天地尽头,再无退路。
我闭上眼,感受着海风的呼啸,却冥冥中听到有人呢喃。
我循声音而去,却看到了他——
他本应该与妻子在一起啊,为何会在这里?
他蹲在海边,衣带与发丝纠缠着飞舞,面对天海,背影竟显得那么单薄。心中莫名像被针扎般,我催起轻功,像羽毛一样飘过去,待靠近时,我看见他手指在不停的写着两个字——寒玉。
水沫涌来,冲刷掉那痕迹,他像痴了一般,轻喃一声“寒玉”,再写上,浪起翻涌,又被冲走。
绯墨红衣沾水,艳得耀眼,像是能滴出血来,与那血红色的夕阳融为一体。
我退后几步,以正常的脚步走过去,他站起身回过头来,脸色竟有些憔悴。
“离掌门,”他笑笑,“你恨我吗?
未料到他会这么问,终究还是回一个笑:“没有爱何来恨?”
他怔了一下,继而笑道:“很好,你终于看开了。”
风吹得厉害了些,夕阳渲染了整片天地。
最终我还是开了口:“玉宫主,你,爱过我吗?即使是曾经……”
他望着我,久久不语。
我也顾不得许多,只觉得心在慢慢凉下去。我只是求一个答案而已……只要你告诉我……
绯墨逆光而立,万丈光芒与无际天海已沦为他陪衬。
或许,绯墨你一句话,就能使我放下尊严,放弃所有。绯墨,告诉我,曾经的一切不是假的……我知道,你一定有苦衷,告诉我,我能与你一起分担。
“没想到你还是自作多情。”
樱花乱飞,他的身影在留下一句冷冷的话后便消失不见。
我渐渐放松双肩,像如释重负,又像万念俱灰。
我无所谓,大男人的有什么放不下的,拿得起放得下才是……
脸上冰冰凉凉的感觉打断了我的自我安慰——
水?
是泪。我有记忆后第一次流泪。
我冲着天边大笑,笑得喘不过气,然后剧烈咳嗽,跪在了地上。
离昭晗!醒醒吧!他根本从来没拿你当回事!
最终我的理性还是失败了,眼泪汹涌而出,想勾起嘴角,装作无所谓,可是嘴角像是坠了石,无论如何都不能伪装。
我这样的落魄样子一定会招人耻笑吧?真的,连我自己都觉得可笑。
摊开手心,才发觉不知何时多了一只耳钉,一朵小小的八重玉樱。
什么意思?是嘲笑我吗?
我紧紧攥住它,手心一阵锐疼。
也不知怎么回去的,只知道我去了酒馆,喝得昏天黑地,店小二估计几次想赶我,我身上还沾着湿漉漉的沙子,满脸泪痕,实在狼狈。
想远离那些伤心地,我收拾了东西,滚去了京城。
“真是懦弱……”我坐在街头,摇晃着手中的酒壶,痴痴地笑着。
浑浑噩噩地过了这些天,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京城的风花雪月似乎也与我格格不入,像是被世界孤立了。
“娘,你看那个人,好可怜哦……”一个小女孩指着我对身边的女子说。
“不懂得珍惜自己的人没什么好可怜的。”她的母亲鄙夷地看我一眼,拉着女儿的手快步走了。
“晗儿……”好冷,春天怎么会这么冷,都出幻觉了。
“醒醒……”是谁?在叫我吗?
我睁开千斤重的眼皮,窝在那个角落里看着眼前气质超凡的人:“起来!老子不是乞丐!”
这些天被人扔铜子儿的次数还真是不少了。
那人却蹲下,将脏乱之极的我拥入怀中:“是我。”
久违的温暖的感觉让我似乎清醒了不少,我的身子因为酒的祸害却没了什么力气,大着舌头,开口就满嘴酒气:“宇含笑……”
大红的灯笼悬挂在檐角,京城的夜晚依旧繁华如梦,月光融融与烛火交织。
“跟我去宫里吧。”他依旧温和,没有半点嫌弃,让我冰透的心脏似乎又开始复苏。
“可我是江湖人。”我说了句语气怪怪的话。
“有些人、有些事,确实该相忘于江湖。”他眼望远方,表情朦胧。
我不语,扶着墙根勉强站起,跌跌撞撞走了几步,却几欲摔倒。
最终是他上前拦住我,强行抱起我,其实我也没多少反抗的力气了,只由得他。
一路无言,他踏着月光,走向前方的漫漫天际。
我知道自己躲避也只能是暂时的,江湖世事纷扰,除了归隐山林谁能保证自己对这红尘无半点杂念?还好早就说过,如果自己不在,天寒事务由安子霄全权处理,若果我半道挂了,就将掌门之位留给非儿,安子霄为大护法。多情却似总无情,唯觉尊前笑不成——
宫里的锦衣玉食像涨开的梦,填充进我的世界,可梦总是虚无的,我总感觉自己一天比一天失落。御花园中,各色花朵可真为争奇斗艳,珺琰毕竟还是要以国事为重,正在宣政殿操劳——听说朝廷的天下也很不安稳,最近又传来异动。
我漫无边际的想着,想着当年为什么会留下非儿,当时一闪而过的念头是觉得这小婴孩的身上带着熟悉的气息……另外,距季凰烟说的时间也将至了,他会告诉我什么?
我坐在小亭内看着水面波光粼粼,忽的就有了些睡意,打个呵欠,回头看见一群宫女正跟在一个嫔妃身后走到另一条小路上去了,我随便打量了两眼,觉得站在最前的女子身段实在眼熟,不过这皇家深庭那能有我这等江湖粗人认识的人?
回到落云殿,灯火已掌了起来,浅浅的月亮也挂在了天边,我坐到了长案前,觉得自己这副模样怎值得珺琰如此用心?而我只被人拒绝难道就要一直一蹶不振下去吗?
“晗儿,在想什么?”珺琰不知何时站在了我的身后。
我有些许惊诧,自己身怀世上最快的轻功身法,却也没察觉到他的脚步。
“倒没想什么特别的,”我笑着摇摇头,“只是在想明日要去阳空谷。”
“要我陪你吗?”他从后面揽住我,下颌轻轻抵上我的肩。
“不必,你最近该很烦心吧?”我放松了身体,任他抱着。
“是啊……那晗儿可否任我撷取?”他的手扳过我的脸,唇毫不犹豫的压了下来。
我再一次不知所措,他的嘴唇炽热得能将我融化,他的舌头很快的探进我的嘴里挑逗起我的舌尖,我呼吸很快紊乱起来,身体也似乎不受自己控制了,想说点什么,却只能含糊的发出哼声。待他放开我的时候,我已经觉得自己的血液全冲到了脸上,双脚竟也有些发软,我扶着桌子站起来,走向那张锦玉合欢床:“还是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