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颜——朱染荼蘼
朱染荼蘼  发于:2014年04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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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棠儿,我来……见你……了……”疯子的眼神忽的清澈起来,表情竟温柔如春阳,嘶哑着说出最后的话。

“为什么……”我咬紧牙关,“为什么这么残忍?”

他浓密的睫羽遮住了一双灵动的眼睛:“因为啊……”

……

窗外雨声渐密,惊醒了一场薄梦。

那是小时候的一段回忆,清明时节,我初遇了如今的玉宫主,原来他的嗜血早在多少年前就展露无疑,亏我在记忆被遮蔽后还一直认为他是个温柔的人……想来真是可笑。

而梦中那疯子口口声声念叨的“七裳”,如今我也早听闻了她的艳名,五大美女之一,想来这样的名字应该不会有重名,那句“我女儿可漂亮了”如今也确实成了真。

五月初四,君朝君炙帝诞辰。

星辰欲落,华池映月,普天同庆之时皇宫大殿前是大设酒宴。觥筹交错、轻歌曼舞,金灯蔓延出去,照亮了一大片繁华,我蒙着面纱,作为当朝皇帝“后宫佳丽三千之一”坐在他的身侧。

我体格不似普通男宠那样纤细,习武之人总有那么点气场,我下意识的挺直腰板,做出威严的样子——一派的掌门人自然要有自己的气势。

没想到珺琰悄悄把我拉入怀中,耳语道:“做出点样子不成么……?”

我撇撇嘴,没说话,照着他的意思放松了身体,软塌塌地倚上了他的肩膀,还是放松点舒服……

太可怕了,我怎么在人群中看到了叔父?我吓得一闭眼,更是做出千娇百媚状黏在珺琰身上,好在叔父根本没兴趣打量我,该干嘛干嘛去了,我刚准备松口气,却又听到珺琰近在耳侧的声音:“这模样真是容易引人犯罪……不如就在这要了你吧……”

我脑子嗡的一响,想要弹开,他却毫不犹豫地搂上了我的腰,我抬头一看,他正舔着自己的唇,非常非常的魅惑。

“你、你不会……”我手足无措。

“笨晗儿……”他瞬间挂上了宠溺的笑。

我此时非常想哇啊啊地指着他鼻子骂,但是这时候溜须拍马的人来了,这人竟用“国色天香”来形容我一个大男人。我、我忍……但是下一个更过分,沉鱼落雁等一系列词全部用上了,我当时恨不得下去抽他两耳光让他看清我是男是女再开口。

我的临界点终于在一个人说我一定能生个皇子的时候到达了,死东西,怎么这么不长眼?当我狠狠瞅过去的时候满肚子的怨气化作了一句阿弥陀佛——竟然是珺珞!

他身边就是难掩霸气的珺璟。

据说珺璟已有篡权夺位的野心,而如今在这种宴席上他还是谈笑风生,恭恭敬敬地敬酒,一点都瞧不出端倪,真让人怀疑那说法是否空穴来风。

珺琰虽对帝位不甚在意,但他确实是个明君,皇城外,京城的居民大放烟火,为这位君王祝福着,群臣入座,向珺琰敬酒,珺琰手握九龙金杯向座下众人遥遥一举——

这就是天子的威严。

歌舞助兴开始了,先是听到竹笙悠扬,一群粉黄罗裙女子从左右两边至殿前,挥着雪扇旋转起舞,个个是身姿曼妙,我饶有兴趣地看了一会儿,听着筝声轻奏,玉笛飞扬,真可谓赏心悦目。

忽的,有花瓣从天而降,红白交错,飘飘洒洒,琴笛合奏也换了个曲调,我不由睁大了双眼,看着这漫天花雨中,一抹浅浅白影似从月中踏出,数十名女子旋转着围成一圈,迎接那白衣女子,当那女子落在中央时,围成一圈的人向后仰去,自我这个角度看,就像是开成了一朵美艳的花,白衣的花神在月华中睁开双眼。

白衣的女子太漂亮了,以致夺去了所有的视线,先前的所有女子不知何时已然退去,独她一人挥舞广袖,随着筝乐翩然而起,姿容绝美的脸上一双美目流转。

“那是谁啊……简直貌若天仙啊……”我开口。

“……她叫七裳,非常有名的舞女。”珺琰亲手剥了一颗葡萄往我嘴里塞,我叼着那颗葡萄,却忘了怎么嚼。

18、烟火

花止,人退,掌声不绝。

初夏的夜风缓缓吹过,天上的星河璀璨,脸上的面纱泛起波澜,我怔怔的眼神才终于收了回来,我欲站起来,珺琰及时的按住我的手:“会被发现的。”

会被人发现我根本不是这宫里的人……

我低头笑一声:“放心吧,我的身法你还不清楚?”

离去之时殿下的外国使臣正纷纷奉上奇珍异宝,我也无福观赏了,在离开众人视线后,我马上扯下脸上的面纱——感觉那样超级难受,我忍了很久了……竟然被旁人认作女子!

我很快找到了七裳,她正在梳理自己的头发,皎皎月光下素颜的美人长发似瀑,若是寻常男子恐怕早已丢了魂。

我自嘲:这就是断袖的好处。

我组织了一下语言,说道:“七裳妹妹如此天姿国色,想必父母定不是平凡之人……”

也许,只是个重名的巧合呢?先探探再说。

“父母……”她的梳子似乎卡在了一个地方,“小女子还从未见过呢。”

我一下梗住——真的是她,七裳。

“在下或许知道关于你父亲的事。”我开门见山地说,说实话我真的没什么交谈的天赋。

她却很是淡漠地嗤笑一声:“那又怎样?一个把我抛弃的父亲有与没有有什么区别?”

我很想说你误会了,可我又要怎么跟她解释她的父亲整日疯癫,最后还被人杀了,就死在我面前?

“那你的母亲呢?”我想起她刚才说的,为何连母亲也未曾有印象?

“小女子自小跟随戏班子混饭吃——这样说,公子是否满意了?”她不屑地哼了一声,拨下一只金凤步摇。

烛火下,她的淡漠面容如同细瓷般精致,整张脸没有一点瑕疵,我忽的为她难过,颠沛流离的童年是否让她已心如磐石?我小心地说:“或许你的父亲不是将你抛弃,而是念着你的名字直到他死呢?”

她的手一抖,那只步摇掉在了地上,表情却依然装作镇定:“……他死了?”

我点点头,走过去将那步摇捡起来放在了桌上:“我跟他相处的十几年里,他念得最多的两个字就是你的名字。”

眼前的美人儿似乎不愿相信,哼笑一声:“那有与我何干?”

“在我的记忆里,他确实是个美男子,但是已是神智不清……”我当然不会说他整天脏兮兮的……美化一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神志不清……?你还知道什么,都告诉我。”她的眼里有了些许期盼。虽然以冷漠来保护自己,但还真是个心思简纯的女子……

我摇摇头:“抱歉,其实我知道的也不多,但我可以陪你去找线索——”

我早就觉得这个疯子身上绝对有我不知道的秘密……还有一点,他是绯墨亲手杀死的。只是当年绯墨到底为什么要杀了他?难道只是一时兴起?我也想知道绯墨他当年的动机。而这些,我不知出于什么心态,没有告诉她。

她低着头不说话,似在苦苦思索着什么,许久,她抬起头:“你又是什么人?”

我一愣,才哈哈笑道:“忘记了……在下离昭晗。”

“你是‘点冰蝶’?”

“咦?姑娘不是不踏足江湖吗?怎么会知道在下的名号?”我确实有几分惊讶,毕竟让一个美人记住自己也是件很自豪的事。

“我相信你。”她的眼神坚毅起来,“请帮助我。”

我有几分讶异,却还是笑起来:“自然愿意为美人效劳。”

我将除了他的死之外的事全都告诉了她,不过全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她点头道:“小女子虽不是江湖中人,但从小跟着班子走南闯北去过很多地方,公子可知道西城百凰?”

“西城百凰?自然是晓得的。”

传言说西城百凰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人间世事凭他掐指一算自能得知,而他早年也算是游历江湖的前辈,对上一辈的是应该更是了解才对。西城是指我国的西乌城,百凰则是他的字,他的名号太响亮,以至于根本没人知道他的原名是什么了。

“他总是提出一些很古怪的条件……我担心……”我说。

她却坚定地要摇头:“既然决定了就不会再更变了,公子若是怕了大可不必同行。”

听她这话我笑了:“既然决定陪姑娘同行了,怎会再更变?也别公子公子的叫了,叫我昭晗便好。”

“那唤我七裳就好了。”她道,“时候不早了,明日还有些事要办,若公子得空,我们后日就动身如何?”

“云起客栈,随时恭候。”说罢,我回身离开了。

只叹人生无常,造化弄人,而绯墨的身上到底有多少我不知道的事?虽然我知道自己与他已没什么关系了,但是潜意识里对他的追寻一直没有停过,就好像少年时他送给我的扇子,即使在失忆后,我也未曾让它离过身,就好像他送给我的玉箫,如今我都留在身侧……真是够傻……

行在长庭,遇上了一个女子,就是上次在御花园匆匆一瞥的——

她一身水蓝华裳,月下花影中背对着我独自站立,双手应是合在身前,一圈流珠发饰绾住三千青丝。

这次看得清晰,我脚步顿时僵硬——

若寒!

陪我长大的侍女,俨然已是亲人的存在,我想上前去抱住她,可又想起她应当早已忘记我。在数年前分别的那一刻起,就已注定了此后的命运。

当年我磨着珺琰说当时的事,他的语气竟然有几分敬佩:若寒当时跟随上山,想以自己的性命作交换求他们放我走,在琉玉山庄外苦求了半个月,最后晕倒在庄门前,想想那时,正是我逃走的日子,如果当时我到庄门前看一眼,今时的一切可曾会是这番样子?

当时我逃走正好遇到了珺琰,他没追我而是回了山庄,刚好遇到有人在拖着虚弱不堪的若寒……他正还没消气,刚好拿她开刀(他当时的说法是一时动了恻隐之心,便收留了她)。珺琰对她说若她喝下忘魂汤必放我走,我其实早已逃之夭夭了,她却去做了那徒有虚名的寒妃,忘却从前,独守清寒。

是我对不起她……

“若寒……”我上前唤道。

她缓缓回头,玉珠轻扬:“你怎可直呼本宫名号?”

她的眼底尽是哀伤,根本没有在意名号的意思,我却怔了怔:“若寒……你真的……”

“我觉得你……好眼熟,我们曾见过?”她轻笑,很疲惫的样子,“不对,我们一定认识。”

我走近她:“陛下对你好不好?”

“无所谓好或不好,他有意却无心,”她还是挂着笑,肩膀瘦弱,让人心疼,“本是毫无纠葛的两人硬放在一起又能怎么样呢?”

“你……”我想说话,嗓子却像被什么堵住,只能垂头无言。

“没想到在临走前还能遇到一个故人,我很满足了……公子可否陪我走这最后一程?”她抿着嘴角,那里却还是垂下殷红。

“你这是怎么了?!”她的身体如枯叶般,失去了力气地下坠,我闪身过去,环住了她。

她无力到几乎睁不开双眸,手却还是抚上了我的脸:“昭晗,真的是你……我好幸运,还能再看你一眼……”

“你怎么会想起我?”我让她靠在我怀里,她轻轻依偎着,一如当年。

“忘魂汤无解药,但已青霜毒……可以……毒发后,还能再苟活一个时辰,真是……太好了……”她的眼泪顺着脸庞滑落,滴到我的手上,已是冰凉冰凉。

“你为何要这样!”我知道,青霜毒不算什么厉害的毒,但与忘魂汤一起服用,最多活不过一个时辰,唯一还好的是,死之前不会有痛苦,只是感觉又困意,睡着了,便再也醒不过来了。

“在我脑海中……总出现……你的影子啊,我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你。”她双唇渐渐失去血色,手指也颤起来。

我鼻根发酸,真的是非常难过。

“少主啊……自你十三岁我就看得出……你满心都是那个‘玉颜’了,可是我……”她闭上眼,泪又浸湿了她的睫。

我紧紧抱住她,发现什么话都说不出,黑夜的幕布上是烟花如梦,剩下的时间里我们聊到了曾经的许多许多,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的眼角也开始湿润起来,但我们还是一起笑着,回忆过往那些开心的日子,回忆我还是“少主”的日子……

城外烟花未尽,她的生命却将至衰败。

“昭晗,”她的眼睛很明亮,但那是燃尽生命的最后一丝力量,“如果你爱他,一定要好好待他。”

“……嗯。”我握住她的手。

“……毕竟你曾……伤他一次。”她的声音渐渐细若蚊鸣,可我还是捕捉到了。

我……伤绯墨?

但在此刻这种事成了其次,若寒的身体在我的怀中渐渐冰凉了下去。

我把她抱回清寒宫,放到床上,抹去她嘴角的血。温柔浅笑的女子,如同睡着般安安静静。

若寒,你让我好好待他,其实你不知道,那只是我自作多情罢了。正如你所说,本是毫无纠葛的两人硬放在一又能怎么样呢?

我走出她的寝宫,在偌大的皇宫内突然就迷茫了起来。

玉柳随风烟花绽,深晚庭,却把生死叹。

19、百凰

黑夜弥漫,热闹的气氛渐渐散去了,我说自己会尽快回去,而现在想必人都已经散尽了。

去素銮宫找珺琰。

这一路,我走得很慢很慢,脑子里不断闪过曾经的画面,在回忆里走过了一圈的我此时心情复杂得无以言语,我突然想起了已故的父亲,想起幼时他教我练武时的严肃样子,教我做人要如君子般谦和如玉——即使他本人脾气很躁,想起他时常在梦里唤我母亲的名字……我从来没有听清楚他的梦呓,我甚至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的母亲姓甚名谁,只知早在我出生没多久时,她便撒手西去了……

我的父亲是个痴人,此生全部的爱恋都留给了我的母亲,所以他在回忆里过了半辈子,我怕我也像他那般,独自在回忆里度过人生剩下的日子。

不知走了多久,我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轻纱明帐,玉屏栏雕。

“珺琰……”我看着在案前坐着的他,他撑着额头,似乎疲惫之极,“若寒死了。”

他的表情无一丝变化,估计连牵动脸上的一块肌肉都可能累垮,我也头一次发现,他比当年瘦削了不少,下巴尖尖的,看上去身体不太好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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