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瘫在地上，眼神空洞：“我才是混蛋，我没用，我没办法杀了你们报仇……我没用……我最混蛋……”他捂着脸，颤抖着，眼泪顺着指缝流下来。

一只手顺着他的头顶，轻轻安抚着，揩去他手背上的泪痕，一个嘶哑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傻瓜……”

第37章

要说惊诧那是肯定的，虽然他们早又心理准备，但是毕竟算起来，晋樊已经足足人事不省了半年，一直安安静静的人突然能开口说话能蹦能跳地站在他们面前，的确有些措手不及。

“快快快，东坡肉，凉拌肘子，咸点儿，还有那啥大鱼大肉都快点给小爷上来……我说你们就不能在那粥里放点儿啥有味道的？嘴巴里都淡出鸟儿来了……”

这小子一醒来就是要吃，好像这么久被他们虐待似的，亏得他们当初怕他营养不够，每次还在那粥里细心地放些鸡丝燕窝什么的。

青岚愤愤：“早知道就该直接灌辣椒水。”

芩儿一边给他摆了一大桌菜一边笑：“你呀，醒了就不消停，睡着的时候多乖啊。”

“乖？小妮子当是在说小狗呐！”晋樊不服气。

林尘给他夹了一筷子蕨菜：“你……昏迷的时候的事情都知道？”

不然怎么知道他们给他喝粥的事？

晋樊就着林尘的手吃了菜：“就只记得你们怎么虐待我了……”

只是昏迷罢了，虽然不能动不能说话，但大多时候意识还是清醒的。

晋樊没有在床上调养的过渡期，醒来就立即活蹦乱跳，从岚医居蹦回依凡堂，指着边上拔地而起的装扮喜庆的青色阁楼大叫：“谁的谁的谁的这是……居然敢占据小爷的风水宝地……”

林尘还没来得及回答，玉千楼刚好款款走出，见到他们也是一愣，不过很快恢复常态，看着晋樊道：“你醒了？”

晋樊翻白眼：没醒站在你面前的是鬼啊！多此一问！

“一直没怎么去看你，真是抱歉啊！”玉千楼满脸是真诚的歉意，再怎么说他们也算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不管是傲风的死还是晋樊昏迷，看得出来玉千楼也是真的难受，只是晋樊这么久一直是住在岚医居，青岚不待见她，她去看了晋樊几次便被冷嘲热讽地赶出来了。

“多亏林公子每日悉心照料，你才能恢复得这么快。”玉千楼笑得温柔。

林尘有些尴尬，晋樊看了他一眼，朝玉千楼一扬下巴，哥俩好地搂过林尘：“那是，落难才知哥们儿好呀。”

林尘笑了，玉千楼也掩嘴笑。

“诶诶……我说你，别引开话题……这房子是你的？？”他看见上面并没有题字。

玉千楼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心头便沉下去。

从前他便是夜微澜的伺候丫鬟，上次回来时是要和他成亲的，于情于理她都该住进澜箫阁，可是夜微澜偏偏在这个和澜箫阁隔着大片湖的地方另外选址修楼，反而林尘竟然住在了主楼主卧，不但如此，这栋楼完工以后本是应该夜微澜题匾，可是他却从没有主动提起，她心里堵着一口气，也没有厚着脸皮去要，以至于至今连个名字都没有。

思及此，她看向林尘的目光，便有些失了平时的温柔和善。隐晦的心思在翻转，很少人知道流矢门的门主刘玉标曾是她的入幕之宾，当初她请他去截杀林尘的事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即使澜月教查到流矢门她也相信刘玉标绝不会出卖她，但是当她派去打探的人拿回一颗傲风身体里残留的箭头时，心凉了半截。

在傲风死的第二日就传来流矢门被灭满门的消息，她战战兢兢，却等来了夜微澜要娶她的消息。

面前那两人当然不知道她此时心中的百转千回，晋樊不耐烦道：“问你还呐，你干嘛把房子修在我这儿，不知道我见你一次至少少活一年啊！”

林尘心里想晋樊真是没有风度，一个大男人却总是和玉千楼一个女人计较，不过一想到这个女人拿着各样对联灯笼到处挂到处炫耀，心里着实又赞同晋樊。

玉千楼脸沉下去，有些动怒，明明是她先和他们认识，小时候大家刚到一处的时候，青岚整天追在她后面“千姐姐”“千姐姐”地叫想让她做糕点给她吃，晋樊那时候也是个调皮的猴孩子，每每好玩似的跟她一起和面，弄得一头一脸的白灰，大家一起笑的很放肆。可是如今，不管是谁，对她都是冷嘲热讽，偏偏护着一个外人。

她再装不出温和：“都是教主做的决定，有什么想法去问教主别找我。”

说完便又走回去了，背影和步伐看起来都有些疲累似的。

晋樊诧异的看着她，嘴角一撇：嘁。

第38章

晋樊表情怪异的看着依凡堂各处挂的红灯笼红对联，喜气洋洋，终于忍不住小心翼翼问来看他的另外两位堂主：“老大到底是自己要和那女人成亲，还是……要我和她成亲啊？”他说这些话真的底气不足，因为明明这些东西岚医居和澜箫阁都没有的呀，偏偏他这里这么喜庆。

他想好了，如果老大真的要他娶那个女人，他一定要往冰湖里一跳去和傲风作伴，誓死也要保护自己的清白。

憨头憨脑的鲁中还没有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唐英靠在椅背上呵呵一笑：“那可是第一美人啊，轮得到你小子，别做梦了。”

唐英和鲁中不知道玉千楼和他们的渊源，不像他们这样排斥她，所以除了觉得她出身青楼这一点不好之外，其他的，作为他们未来的教主夫人，都很让人满意。

至于偶尔想起当初清梅居里那个清雅的净兰公子，也不过叹口气罢了。

鲁中这时候终于反应过来了，好心地提醒：“不只你这楼，你没看着，整个山里，除了青岚妹子和教主那里，其他地方都红彤彤的。”

唐英也砸着嘴道：“想不到玉千楼这姑娘看起来文文静静，居然就喜欢这么韶的东西。”

晋樊醒了以后去见了一次夜微澜，林尘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但是感觉到晋樊很生气的样子，

晋樊一向虽然一副没正行的样子，但是看的出来他对夜微澜的尊敬和在乎，能让他那么生气地违逆夜微澜的事，怕也是不多了，林尘不是自信，是确信，和自己脱不了关系。

他在湖边坐了很久，很想再看一眼傲风，可是努力睁大了眼睛都只能看见碧绿晶莹一片。

眼睛太用力，凝结起一片水雾，他抬袖抹去，然后看见晋樊站在不远处看着他，手上抱着个酒坛。

林尘笑：“来的真及时，我正想喝两口。”

晋樊化开原本绷着的脸，绕开他的手：“谁说给你的啊。我是来给冰块喝一杯的。”

“正好正好，咱们三个一起。”

晋樊抱着坛子横手一晃，哗啦啦倒了一半在地上：“冰块，兄弟这么久没来看你，今儿个就来陪你喝酒啊。”

林尘偏头，看见他眼眶红了。

傲风死后，青岚哭得很厉害，夜微澜什么也没说，只是血洗了流矢门，芩儿刚开始的时候整日地守在湖边，就连玉千楼也沉默了许久。这几人的感情，从小到大，又怎么扯得清。

林尘仰头喝了一大口，又辣又呛，眼泪直流，咳嗽了半天，晋樊拍着他的后背：“让你逞能吧……”

湖边凉风吹，酒气上涌极快，林尘脑中一片空白，太阳穴突突直跳，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沉默的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一团雾，模模糊糊又看见当初满身插满断箭的傲风倒在他的怀里，想起最后那个永久冰凉的吻，突然四肢百骸都弥漫上一种情绪，纠缠着他，逃不掉摆脱不了，攥紧他的心脏，伤心的想哭。

喝了酒之后总是很伤感，明明觉得自己是清醒的，但是掩藏在内心的情绪总是轻易被打败。

悲伤漫溢，这么久以来努力控制的情绪终于失去控制，眼泪像是开闸的洪水，止不住，他哭得后头发紧，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对不起……对不起……该死的是我，明明该死的是我……”

就因为他，傲风丢了性命，晋樊差一点永远醒不过来，他的感情如此贫乏，又怎么承受得起这些深沉的感情。

晋樊将他搂紧怀里：“你不用责怪自己，他，我……都是我们自己的决定……”他顿了顿，道：“有时候，我甚至很羡慕冰块……”

林尘倏地抬起头抬起头，认真看着晋樊，眼睛红得不像样子：“以后，不管我死也好活也好，都不关你的事……”晋樊看着他，林尘偏过头躲开他的目光：“……请你都不要插手。”

再也承受不了因为自己而失去谁。

久久没有听到回答，他转头看，晋樊只是看着他笑，没有平时不正经的样子，明明嘴角是弯的，眼里却弥漫着无奈的情绪。

过了很久，晋樊转身面对着湖面，指着那一片碧绿轻轻道：“以前，他，对你来说是什么？”

林尘微愣，他和傲风，从前并没有过多的交集，即使当初他对傲风有种亲近的感觉，但是因为对方实在很冷漠，如果不是后来……或许在多年以后，这个人在他心里只会留下一个淡而模糊的轮廓。

可是从他微笑着撑在自己身边然后满身伤痕在自己怀里死去的时候开始，就成了最刻骨铭心的记忆。

“从前听到他的名字就像听到澜雪山浅月亭一样普通，现在，却能掀起你心里的情绪对吗？”晋樊看着林尘的表情，很认真叙述。

林尘不说话，晋樊再次开口，眼睛看着夜晚临近时深蓝色的天空，眨了眨：“你说我自私也罢，我只是想，有一天你听见‘晋樊’这两个字的时候……”他右手覆上林尘的左心门，掌心滚烫：“……这里……不再是无动于衷。”

第39章

平日嘻嘻哈哈的人在认真而卑微的时候更加让人心疼，林尘心头颤抖，觉得难过又温暖，可是，又怎么能放任自己沉溺在终究回应不了的温暖中呢？

因为珍惜并心疼着眼前这个朋友，所以更加不能……

他覆上自己心口上那只滚烫的手，很感动却眼神坚决道：“你……”

晋樊倏地抽回手捂住脸大叫着打断他：“哎呀，少爷我很少这么煽情呐，你不要说了好害羞好害羞哇……”跑了。

“……”

林尘望着晋樊捂脸奔走的背影，凌乱了。

在他看不到的转角，晋樊停下脚步，紧紧抿住唇角，扯出一抹苦笑。

澜箫阁前，一人站在那里，白裙胜雪，质如谪仙，含笑盈盈。

林尘不是没想过玉千楼会找他，毕竟戏文中的善良小姐总是会找那个曾勾引她夫君的风尘女子聊一聊，或骂或劝，再是大度地给一笔钱使之离开不再纠缠。

但是已经这么久了她都没什么表示，久到他以为也许不必在夜微澜的准夫人面前摆出低贱姿态说自己不会再纠缠她的男人。

看样子玉千楼已经在这里等了不止一会儿了，玉千楼的侍女是从第一楼带过来的，红牌的丫鬟也是从来不受委屈的，此时冻得脸颊有些红，瞪着眼不满地看着林尘。

玉千楼的脸倒是冻得有些苍白，没注意自己侍女的无礼，看见林尘回来显得有些欣喜的样子。

该来的总会来，林尘客气的请玉千楼进屋，看见她脸上闪过一丝不快，这才反应过来算起来自己不过是客，不久之后，莫说这澜箫阁，就是整个澜雪山都要尊她为女主人，不过林尘纳闷儿，既然她很介意主客身份的话，刚才又为何在门外等那许久。

晋樊说这个女人不可信，青岚说她因为嫉妒害死了她哥，玉千楼本身却从来都是温柔娴雅，亲切而大度，有些气质是装不出来的，林尘毕竟涉世未深，看不透人心，不知道是别人的偏见太多还是这个女人太会装。

林尘将玉千楼引到他住的房间，他注意到玉千楼并没有对他住在主卧表示太多的惊讶，看来她的确是介意他的存在的，否则也不会上心去打听一个无关紧要的客人住在哪个房间。

寒暄之后，玉千楼站在窗边向外看了看，指着外面还未盛开的梅林浅笑：“从这个位置看梅花是最好的，有时候教主会在里面练功，我就趴在这儿看他，他对我笑，然后摘一串开得好的扔过来……”

她似乎是想找回以前趴在窗边的感觉，却被林尘的画架挡住，一时讪讪。

她随意拿起林尘的一沓画稿翻了翻，见上面只是一些风景，眼角便有了些轻松的笑意：

“原来不知道林公子也喜欢画画……”

林尘笑笑：“见笑了。”

“从前的左护法青离，就是青岚的哥哥，你听说过的吧……”

林尘心说：怎么可能没听说，还是听你说的呢。

“……他以前也很喜欢画画，不过他不像林公子，喜欢画风景，他就喜欢画人物画，而且只画一个人……”她放下画稿坐下来，别有深意地看着林尘。

林尘想起曾在竹楼里见过的那副画，少年慵懒的笑容浮现在眼前，只听玉千楼笑着继续说：“……他不知道着了什么魔，就只给教主画像，连自己的妹妹让他给画一副都不肯，偏教主宠他，什么都由着他，甚至就只让准他一个画……说起来青离居里应该还有他们当初的画像呢，什么时候得空了我带你去看看……”

林尘想起当初夜微澜主动要求给他做人物，原来不过又是想起了另一个人，他心里苦笑，早已经死了心断了情，又何必来挑起他心里的波澜呢。

“不用了，我画画也不过是打发一下时间罢了。”言下之意是对那谁谁画的谁谁谁没有兴趣。

玉千楼倒不介意语气中的失礼，反而很满意他的态度，笑着道：看我，只想着或许爱丹青的人或许也愿意看看别人的作品，是我多事了。“

林尘也注意到自己的失礼，还待道歉，玉千楼身后的丫鬟却撇着嘴开口了：

“林公子莫不是觉得在这里住的无聊了只能画画打发时间，哎哟这也要怪我们姑娘招待客人不周，林公子千万不要客气，就拿这儿当自己家，等到我家姑娘和教主成了亲，干脆就把那现下咱那宅子送给您算了……”

“小玉！”

玉千楼呵斥她，明明前几句还将矛头对着林尘，玉千楼本来也想借着这丫头的嘴给林尘找些不痛快，谁知道这笨丫头后来却越来越像是在自取其辱。难道还嫌她这个未来的教主夫人居然被别人挤到主楼以外是值得炫耀吗？

林尘不说话，有些冷眼旁观的意思，看来玉千楼并不坏，只是在有关夜微澜的事情上会变得极端，可是夜微澜却无关紧要的将她送到烟花之地，再无关紧要的宣布跟她成亲，再无关紧要的忽视她，不知道对她来说，是不是很悲哀。

玉千楼很快便调整好自己的失态，道：“这丫头被我宠坏了，你别介意。”林尘笑：“不介意，不过小玉说得也有道理，在这里住了这许久，晋樊现下也已经没事了，我也该离开了。”

玉千楼惊讶地看着他：“你看你还说不介意，这丫头说话你千万别往心里去，来人是客，你尽管住下去，再怎么说也要等我们……成亲以后……”说着她低下头红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