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很好……救我……救他……”

青岚本来就是故意逗他，缓和了神情：“这种事，说不准的，他会不会醒，什么时候会醒。”

林尘似乎想到什么，笑了笑：“你说会不会有一天等我们都老他才醒过来，看见自己白发苍苍吓了一大跳。”

青岚也笑了：“是啊，他老了肯定也是个活泼的小老头儿。”

林尘用手梳理着晋樊垂在胸前的头发，青岚沉默许久，道：“如果他醒了，你……”

林尘停下，暗了眸中的光，他没有想过，对于傲风和晋樊，他满心怀的是愧疚和感激，他有时候在湖边会看到芩儿，她一个人坐在那里，没有哭没有说话，看着她单薄的背影，他满心地是抱歉和心虚，他当初回到这里主要是想保存好傲风的身体，现在是一心一意等着晋樊，澜月教近来气氛洋溢许多，大家都知道他们将有第一美人做教主夫人，都开心得很，他盼着晋樊醒来，这样他就可以毫无遗憾地离开还是将回应他的感情，倾心相付？

他摇头：“我不知道……”

青岚说：“也许你觉得有些事并不是你的错你却要承担后果很委屈，你却不知道，你恨的人……其实也不好过……”

林尘抬头看她，她却没有再说下去了。

第34章

月光皎洁，湖面波光粼粼，树影婆娑，林尘裹着狐裘坐在湖边，想起白天青岚说过的话。

你恨的人，其实也不好过。

他其实不恨谁，要说别人以为的，也只是夜微澜了，看，他现在可以这样平静地想起这个人，不带一丝情绪，他不好过……他有什么不好过呢？是了，他爱的人不见了，好不容易找到自己这样一个替代品，却又没办法在一起，反而这个替代品还连累了他的朋友属下死了伤了，说起来，的确，自己让他不好过了。

只是，他为什么干脆杀了他呢，还把他接到这里，连面都不见，也没有想象的折磨，反而还将他从冰湖里救出来，想起这个，那日落湖到底是谁在背后推他了一把呢？夜微澜以为是他自己寻死，呵呵，怎么会呢，他那时还没有见到晋樊，也还没有……见到他成亲呢。

是谁呢？难道是芩儿？芩儿怕傲风一个人在湖底下寂寞所以让自己下去陪着？不对不对，芩儿对他那样好自己竟然怀疑她，真真是卑鄙，他摇摇头，微笑，是了，自己其实这样坏。

有时候他在心里把自己想得很坏很有心机，好像这样心里就好过一些了，一个大坏蛋，怎么会有良心呢，没有良心的人就不会总是伤心了。

明月高照，寒气已经上来了，他还是不想站起来，脑子里似乎乱乱的同时想着好多事情，又好像空空的什么也没想。

谁推他的又怎么样呢，死不死的，似乎都没什么大碍。

他发着呆，没有发现湖中涟漪泛起，“哗啦”一声，一个人影泼水而出吓了林尘一跳。

那人赤裸着身体，银白月色下，水珠沿着他修长俊挺的身子泛着月色，周身像是笼着一层清辉，神圣不可侵犯。

墨发披在右肩，还滴着水珠，夜微澜似也没想到有人在，短短惊讶了下，接着朝林尘走来。

褪去了温柔的外壳，他冷漠嘲讽：“看够了？”

林尘这才回过神来面前的人一丝不挂，自己却呆得忘了回避，他有些无措，他不知道该那什么姿态面对夜微澜，他将他当做另一个人的替身，利用他害他家破人亡，这样，他却还是不恨他，却也不能释怀。

现在这样尴尬的情形，更加不知道该怎样应对。

这样的赤裸相对，让他又想起从前，他对他温柔缱绻。

往事不能提，林尘内心仓皇。

“教主……”一个轻柔的女声。

林尘转过身看见玉千楼手里捧着夜微澜的衣服款款走近，经过他身边的时候还向他点了下头打招呼。

“还是赶快把衣服披上，天气寒凉，再好的身子也经不住这么折腾啊。”

她给夜微澜披上衣服，带着温柔的笑意。

夜微澜没有拒绝，一边看着林尘。

愣了半晌，林尘眼睛干涩，回过神来便匆匆离开。

“站住。”

夜微澜语带怒气。

他绕到林尘跟前，玉千楼还在原处，面无表情看着他们，紧抿着唇。

“你逃什么？”

他将玉千楼找到身边搂住，在她发间深吸一口气，看着林尘：“……哼，就那么难过？”

倨傲冷漠的语气将林尘心里原本的涩然冲得干干净净，反而一片澄澈，他抬眼轻笑：“教主言重了，什么逃不逃的，不过是怕打扰了教主了教主夫人的雅兴。”

夜微澜沉默半晌：“……你要是没有不开心，是不会这样说话的。”

林尘愣了下：“……那又怎样？”高不高兴的又怎样，千方百计证明又有什么意义。

“天色不早了，教主和夫人也早些休息吧。”

第35章

“……想跟你说，但又怕最终让你失望。”

林尘心中一动，隐隐压抑着心里的期待，看着青岚笑：“有什么话就说啊……他……”

青岚点点头：“昨天你离开后不久我给他检查的时候，无意中发现他的眼珠动了动……当然也可能只是在做梦，不过总算是有快要苏醒的迹象。”

林尘摸着晋樊禁闭的眼睛，仿佛想要感受他醒来的迹象，惊喜难以自抑。

青岚俯身拍拍晋樊的脸：“小子，睡了这么久都发霉了哦，再不起来我让你以后不能人道。”

林尘黑线，这女人……

晋樊不能进食，这么久以来只能用个小竹筒给他灌一些流食，清瘦了不少。

林尘将竹管倾斜着，青岚舀了少许鱼片粥，道：“我看他醒也就是这几天了……说不定，还赶得上那人成亲呐！”

林尘手微不可见地抖了抖：“那可真是不巧，少不了有他忙的。”

青岚抬头瞧了他一眼，继续道：“这两天山里吵吵闹闹的，很是烦躁。”

既是成亲，即使是出尘如夜微澜和玉千楼，也逃不过凡世人喜气大红那一套，只是少了吹吹打打的热闹。

澜雪山少有这样的热闹，丫鬟们都很兴奋，拿着大红的小灯笼随处挂，都对第一美人的这位准教主夫人充满自豪，偶尔有人谈起曾经教主和现下还住在澜箫阁里的那位林公子的种种，也只是唏嘘半晌，男人和男人，即使是再美好的人，也没那么容易接受。

小灯笼挂呀挂的也没敢挂在“岚医居”的门上，小丫鬟被青岚大眼一瞪，怕得忙缩回手，青岚将簸箕里一条两尺长的黑乎乎的干蛇摔得啪啪响：“去告诉玉千楼，本姑娘没找她麻烦她就该磕头烧高香了，大家心里都清楚人家是拿她当什么，也就不要再自取其辱了……这条赤练就当送她的礼物吧……滋补养颜的，二十好几的老处女了，能成个亲也不容易……”

林尘“噗”地笑了。

青岚一本正经把蛇递给脸都吓绿了的丫头，狠狠出了一口恶气。

本来两人成亲之前是不允许见面的，但是玉千楼总不能从第一楼里嫁过来，于是又回到她去哪里之前呆得地方，也就是澜雪山，当年她也不过相貌出众些，加上和其他人一起长大，大家对她好些，说到底也不过是个侍候丫头，没有自己的住处。

当初本来是决定在晋樊的“依凡堂”旁边再修一栋宅子的，反正婚期还早来得及，但是玉千楼说那样太麻烦，反正“云离居”已经荒废很久了，不如就返修一下就可以住了。

不知道夜微澜当时怎么说的，反正这事后来再没提过，但是青岚知道后反正是大动肝火，玉千楼从小就嫉妒她哥，害得他不知生死这么多年，现在还想抹去他最后的东西。

林尘听后只是苦笑，毕竟相较于玉千楼，他更忘不了的，是那副刻在他心里挥之不去的，是那个躺在石头上的少年眼中的温暖，那是他永远无法走近，无法看到的那个人的温暖。

林尘捡起地上掉的小灯笼挂在食指上，只有拳头那么大，很可爱。

其实他住的澜箫阁虽说是夜微澜的居所，却也是没有这些东西的。

那日两个小丫鬟抱着一沓大红的对联和小灯笼来布置，林尘正巧碰见她们往他睡得那间屋子门上贴，因为门顶太高林尘还帮了一把手，夜微澜从书房过来的时候就看见林尘拿着个对联粘了浆糊往门上贴，小丫鬟们还开心地拍手：“右边……右边一点。”

“不对，左边，上边一点，歪了歪了……”

林尘扬着满手的浆糊：“我说，到底是左还是右，上还是下啊，我都快分不清方向了。”

他长得好，人又温和，一个丫鬟调皮地吐舌头：

“公子自己拿捏不准还怪咱们……”

林尘彻底没了脾气：“好了好了，姑娘们继续指挥，左？右……”

丫鬟们捂着嘴吃吃笑。

“谁让你们把这些东西拿到这里来的？”

严厉的声音吓了大家一跳，转头看见是自家教主站在身后，脸色不是一般的难看，两个丫鬟吓得不敢抬头：

“是夫……不，千姑娘山里太冷清了要布置布置，奴婢们才……才……”

“滚，把这些东西给我仍干净。”

两个丫鬟面面相觑，不明白教主为什么生气，把对联和灯笼收了溜走，拿林尘手里的对联的时候林尘还对她们做了个安抚的笑容让人顿时心安，之前那个调皮些的丫头还向他笑了下。

第36章

两个小丫鬟带着因为置林尘一人于水火的愧疚还没溜到门口，就听自家教主道：“站住”。

“下次再让我看到谁让他做事，那你们留在教中，似乎也没什么用了。”

“他”自然是指林尘。

手上的浆糊干了，附在手指上像一层硬皮，林尘撇撇嘴：用水不一定洗得下来可能还得用小刀刮才行。

他转身进屋看能不能找把锋利的小刀。

在门关上的一瞬间，夜微澜手肘一挡，林尘力气不及他，两人他隔着门缝对视，都不说话。

许久没有正视过这张曾经迷恋到无法自拔的脸，居然有些久违的感觉。

以前他总是肆无忌惮捧着这张脸看个没够，爱不释手，夜微澜每次被他捧着脸转来转去喷口水总是很无奈：

“以前也没见你这么宝贝我啊？？”

“你懂什么，那是以前不知道你也喜欢我，我总要表现一下矜持呀。”

夜微澜笑，看着林尘在自己面前放大的笑脸，忍不住亲他的鼻尖：

“你难道就是喜欢我的脸？？那以后我老了，鹤发鸡皮的样子不是就被嫌弃了？？”

林尘外头想了想，好像自己就是第一眼看到他的样子就喜欢上了，总不能说是看到了什么迷人的外在，不过，夜微澜白发苍苍满脸皱纹的样子他真是想象不出来，不过他想到了福伯佝偻着腰摸着他的脸老泪纵横地说“少爷瘦了”的样子，实在是没有美感，于是很老实地说：“我可不喜欢老头子。”

夜微澜用了点力咬他的脖子：“小没良心的，那以后我还不敢老了。”

林尘笑着躲。

彼时，其实谁不知道一起苍老只是镜花水月般珍贵不可求，只不过都默契地欺骗自己，欺骗对方，幻想着以为可以一起看到对方的鹤发鸡皮。

林尘也不开门，就那么挡着，抿了抿唇：“教主有事？”

夜微澜沉默半天，望着林尘艰难开口：“……有时候，我真不知道你是装的还是真的已经不在乎，一直这样毫不在意……还是说……从来，就没有在乎过。”

他的话毫无逻辑可循

林尘被一连串的“在乎”弄晕了头，在心里笑，对方这恶人先告状的一招倒是用的很好，先是因为他真正喜欢的人不见了就拿他当个替代，然后因为想要杀他全家而利用他，最后又大张旗鼓地要和一个女人成亲了，这时候来怪他没有摆出一个被甩的悲戚样子来。

林尘道：“教主说笑了，失去教主这样一个优秀的爱人怎么会不在乎，您没有看见，其实我私下里伤心得不得了，只是不能被您看出来笑话。”

夜微澜看着他，好像在隐忍似的：“你又何必这么说……你知道我……”

林尘终于还是装不下去，打断他：

“我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教主现在说这些没有半分的意义，”林尘自嘲的笑了下：“一直没有说一句话--恭喜。”

青岚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怎么又走神？？”

林尘回过神，想到那天的事情情绪便沉下去，脸上却是笑颜，扬了扬手上的小灯笼：

“这灯笼挺可爱的是吧！”

“嘁，谁稀罕！”

青岚去采药，林尘回屋守着，晋樊这几日有了苏醒的迹象，眼珠有时候会转，他偶然发现一次他的手指也动了一下，虽然青岚说只是抽筋罢了，但是他觉得晋樊真的快要醒来了。

等他醒来之后自己又该怎么办呢，本来一直留在这里就是说要等晋樊醒来，那以后呢，醒了以后呢？

继续留在这里，又能以什么身份，夜微澜给不了他什么，而他，也给不了晋樊什么。

林尘看着晋樊精致的睡颜，长长的睫毛在眼睑处投下阴影，安静柔顺的样子，他想着如果当初以容貌排名的那个人看见这样睡着不说话的晋樊，肯定很惊艳，不会再把他落下了。

他抓着晋樊的手，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你看你，都长青胡渣了一点都不好看了……”

“你睡了这么久，不说话的样子真让人不习惯……”

……

“……他要成亲了……和玉千楼，你觉得怎么样？不好？我也觉得不是很好，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别人的事……”

“我觉得好奇怪啊呆在这里，除了等你我都不知道我为什么还在这里，你是为了我才这样的，要是你永远都不醒的话我就照顾你一辈子……”

他轻轻地说着话，即使空气中没有一丝回应，一瞬间他似乎有了一个邪恶的想法，如果晋樊一直这样睡下去他就能一直一直呆在这里了。

怎么能够？

“我把你带出去好不好，我们找个清静的地方，我搭个茅草屋子，每天挖野菜给你煮野菜粥喝，我到大街上画画讨生活，你就看着家，唔，不用看家，反正我们很穷没有谁来偷的……你说好不好……”

是和谁的憧憬，如今只能和另一个人一起实现。

“真的很难过，这里，好像被掏空了……”他指着心口的位置，终于落下这么久以来的第一滴眼泪：“一刻在这里都呆不下去了，每天都看着他……”他的声音陡然凌厉：“你们都是混蛋……利用我……杀了我爹爹，杀了福伯，杀了那么多人，我恨你们……为什么要留下我一个人，杀了我呀，把我也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