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尘抱着傲风的尸体一天一夜不撒手，不吃不喝不说话，两眼红通通的，陆飞扬急得没办法正琢磨着是不是要把他打晕的时候他倒主动出了房门，不似之前颓废，又恢复了神采，只是还是不肯将傲风的尸体焚了，陆飞扬整天忧愁，这天气个把星期还好，要是久点，那就成腌肉了。

林尘嫌人多，陆飞扬便遣了带的属下给陆沉国保平安，说他们不日便到，只剩两人拖着具尸体。

林家山庄在林至城死后已经烧成一堆灰了，武林中的人说是魔教斩草除根，封了出路，半夜一把大火，庄里上下几百口人一夜全没了。

林尘站在那儿指着地下跟陆飞扬道：“你认得出么这里是门，进去就是石板路，看得见回廊。”他做个敲门的动作，大声喊：“福伯，我回来啦快开门。”

声音空空的，没有人应。

陆飞扬眼圈发红，伸出手想搂住林尘，林尘却笑道：“从前我就是这么喊的，不知怎的，每次我回来都是福伯开门，他一个管家，就跟守门的一样，每次他见我就说‘少爷终于回来啦’，然后就说‘少爷又瘦啦’每次回来就给我弄一大堆补身体的吃，吃得我流鼻血，就悄悄留给福伯的孙子吃了，那小子胖得很，你知道的，上回让你抱结果抱摔了那小子，胖吧，那是我喂的，嘿嘿，听起来就跟喂猪一样，你跟他不熟，我和真真都叫他猪崽。”

从前辉煌气派的林家山庄此时不过地上的一片灰泥，黑乌乌的木头椽子横七竖八耷拉下来，东西都烧尽了，阴沉沉的，空旷旷的。

陆飞扬已经有些想不起来哪一处以前是做什么的了，林尘走到一个地方回头笑道：“这是我爹的书房，上回你爹和他两个老头子在这里商量亲上加亲的事情。他走进去站在一处踩了踩，这是我的老位置，每次出去玩回来都要挨一顿训，我爹总罚我站半天，我就站在这个位置，你看，”他指着一个方向，陆飞扬看过去，只有一片烧焦的树，“那儿有个鸟窝看见没？你应该还记得罢，咱们小时候逮了一只鸟，明明是只燕子，你非说是麻雀，后来我就发现那里的那个燕子窝了，这么多年它们就一直在那里没挪过，我有时就让人放点吃食在下面……”林尘转头看陆飞扬脸色不好，便笑着捶他肩膀一拳：“怪我没告你那个燕子窝？我跟真真都说过，让她也别告你，谁让你会爬树，还总掏鸟窝呢！”

陆飞扬眼睛通红，憋了半晌憋出个笑容：“那掏的鸟蛋你又不是没吃。”

从前林尘每次出门都会将他爹派出来暗中保护他的人甩掉，所以每次回去他爹都要发一通脾气，佯怒“臭小子终于知道回来啦！”

抱怨他不着家，可是又总是他还来不及开口抱歉便又听他安慰着

“算了，既然回来就不跟你计较了。”

“多吃点肉，怎么瘦了这么多！”

“脸怎么啦？跟人打架啦？就你那三脚猫功夫还好意思当街打架？真是丢死人了～～还不快点过来，我这金疮药可是宝贝，保证不留疤。”

那晚林尘坐在树下用树枝刨着火堆，火光映在眼睛里亮亮的，晶莹似泪，他问：

“我爹他们，到底是怎么样的？”

“小尘～～”陆飞扬声音带着乞求。

“我想听，没事。”

“我也是听说，林伯伯纠结的武林同盟讨伐魔教，原本是想沙漠教个措手不及，哪知道魔教中人似乎提前知道了他们的安排部署，设下埋伏……”

林尘微微失神，陆飞扬抢过他手中的火棍扔掉：“烧到手了还不扔，不知道疼吗？”

林尘看着发红的手指笑笑：“不怎么疼。”

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

第31章

林尘终归没有回陆家，既然血洗了林家庄，那么他这个漏网之鱼也是迟早会被逮到的，又何必多连累别人呢？

他早就想好了去处，本想自己悄悄离开，既然现在人家都上门来接他了，这番好意，却之不恭。

他给陆飞扬留下一封信，说要去林家祖坟为父亲守孝三年，然后找个地方清静的地方给雪意公子，自己也在旁边住下也算做个伴。

“世人有生老病死，且在其位，谋其职，担其后果……”

所以他不会因为这些事情就想不开。

陆飞扬知林尘不想拖累他们，走的干干净净不会被他找到，不过他肯这样说，就是真的不会做傻事。

只是他不知道，其实林家祖上都是江湖中人，即使正派人士，一生之中也杀人无数，又怎敢奢侈还有什么祖坟呢，基本都是死在哪儿任其自然。没有祖坟，林尘又何须祭拜守孝。

江湖之事除了成为老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倒也没有什么影响。

“嘿，听说了吗？武林盟主林至城被魔教给害死了。”

“知道知道，听说是被个拿大锤的一下锤得稀烂，真是可怜哟！”

“是么？那么惨？那武林盟主也太弱了吧，人教主都没出面就被砸死了。”

“你知道什么啊？听说林盟主不晓得是中了啥邪术，竟为了救人自己往那铁锤上撞。“

“哎哟，可怜见的真是个好人啊。”、

“谁说不是呢！最可恶的是那些魔教，后来居然派人半夜一把火烧了林家庄，上下一百多口人呐，稀里糊涂地就这么没了。”

“嘘，你小声点，江湖上的事，今天西明天东的说做的准，你看这两天街上澜月教的人这么多，小心为上。”

“你说得对。诶，你看那玉千楼一说要嫁人，多少公子哥儿在酒楼里买醉，没出息的很。你说那澜月教教主什么样的女人要不到，那玉千楼再美也是个破了身的，干嘛非得娶她！”

“玉千楼啊”，另一人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面露向往，“ 在下不才得见一回，真真是顾盼生情，烟波流转呐，莫说是要我娶她，就是让我把她当女菩萨天天供起来我都愿意。那魔头，不知是几百辈子修来的福分哟～～”

一大碗烧酒闷下，林尘甩甩头，眼神迷茫，他手捂着心口，这酒，烈得很，心烧得厉害。

他说，你看，这下咱们断袖了吧？

小尘，和我在一起吧！

这个世上只有我不会丢弃你！

现在，说这些个话的人，杀了他全家之后就踹了他了，要娶个姑娘，还是第一美人，他心说：“不错，甚好。”

如今他没什么顾虑，恢复了本来的面貌，反正涂上那黑乎乎黏糊糊的一坨东西本来就不自在得很。

林尘蹲在路上，明晃晃的阳光刺得眼睛生疼，温暖的水滴无声无息地留到嘴角，苦涩无比。

千方百计让他去，看他执手他人，喜结连理，他是否该道一句百年好合？

那晚一个人从窗户进来他的房间，客气有礼：“教主有请公子回教。”

他彼时抚着躺在床上面色苍白带青的傲风，他嘴里的寒冰玉已经隐隐呈黑色：“在下可不识得什么教主，阁下夜闯在下的房间，是否有些唐突？”

那人还是依然恭谨，瞧了床上躺着的人一眼，道：“教主说公子原本就是要去的，就不用再说什么赌气之言，再者，除了寒冰玉保护不了多久右护法的身体，教主让公子想想为什么公子出了这样的事却只有右护法一人前来相救。”

林尘猛地站起来：“晋樊在哪里？你们把他怎么样了？”

“公子不必担心，毕竟他也曾是我教的堂主，教主吩咐，公子只要即刻启程回教里，堂主自然无恙。”

第32章

“启禀教主，林公子救回来了，青岚姑娘嘱咐教主不用担心了。”

夜微澜冷笑：“她会这么说？”

禀报的人面有难色，他不敢把实话告诉教主，青岚其实说的是：“救回这一遍就绝没有下一次了，教主可以可劲儿折腾他，等最后一口气也没了也好真的去冰湖底下那个做伴了。”

夜微澜没有追问，只道：“让你转达的话说了没？”

“说了，属下告诉林公子说是教主的意思，要是想去冰湖底下陪他，不如拿把刀在脖子上一抹，教主自会给他恩典。”

夜微澜道：“他……说什么？”

“林公子说……只要见了高堂主。”

禀报的人小心翼翼看教主神色，夜微澜面色寒冰：“你让他死了这条心。等他好点就将他安到澜箫阁的主卧，让青岚每日过来替他调养。”

“可是，教主和千姑娘就要成亲，澜箫阁的主卧……”未说完便被夜微澜的眼神逼下去：

“是，是，属下这就去安排。”

头痛欲裂，林尘觉得浑身似火烧一般隐隐地感觉一双冰凉的手放在自己额头，舒爽惬意。

嘴巴烧得干干的，林尘虚弱地睁开眼睛，只隐隐记得傲风被放在冰棺中放在冰湖的水底，他时常坐在岸边呆着，之前他还是像往常一样坐着却突然感觉一阵劲风，接着他就摔进去了。

澜雪山终年寒冷，冰湖底下更是寒气刺骨，他在失去意识之前还在心中苦笑一番，自己还真是和水有缘，不过，也算是给傲风做个伴。

当时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不过现下，似乎他还是很福大命大。

看见他睁开眼，夜微澜倏地收回手，神情讥讽：

“想不到你竟还是重情重意的，不过……”他敛了神色：“我将你带回来，不是让你要死要活的，你要是想给他殉情，也要问我准不准。”

林尘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是以为他自己跳下去的，林尘苦笑，他又不是女人，怎么会要死要活，虽说他从前对傲风就有种很亲近的感觉，只是两人都不是热络的个性，所以真正的接触其实很少，傲风对他的心思，在之前更是一点都没有察觉，可是看着他护在自己身前挡住箭雨的时候，那一瞬，他真的很感动，觉得自己动了心，但是后来想想，其实也是感激和震撼居多吧。

夜微澜再带他来这里，无非是想要折磨他，有时候他想着或许连他成亲也只是想要折磨他而已，可是再一想又觉得是自己自作多情，他每每坐在冰湖边上，似乎能透过湖水看到傲风的影子，心里暗暗鄙视自己的懦弱，一面想狠狠地忘掉，另一面，却阴暗的期待着。

如今他最担心的是晋樊，自从再来之后就没有见过他，当初夜微澜派人带他来的时候也隐约提到晋樊出了什么事，他每每问起周围的人，连青岚都是语焉不详，之前夜微澜一直没有见他，他托人说要见晋樊也没有回音。

现在是个好时机，他润了润干涩的喉咙，道：“你把晋樊怎么样了？他在哪里？我想见见他。”

夜微澜面无表情看了他好一会儿，似乎是在思考他为什么要把林尘再次找回来，先是听说他跳下冰湖，那人就在冰湖底下躺着，他就那么急迫想要和他在一起？现在刚醒来，算起来他们有半年多没有见面，他第一句话问的又是……

他嗤笑一声：“净兰公子真是好大的本事，我教里护法堂主为了你，一个躺在湖底下，一个如今生死不明，不若，你现在改成多情公子怎样，倒也合了。”

生死不明？林尘一下坐起来，却头晕的厉害，一下子又跌回去，头撞在床头上砰地一声响，夜微澜神色变了，终是没有上前。

林尘管不了那么多，急切道：“什么生死不明？他怎么了？”

夜微澜看着林尘担忧急切的神情，很不是滋味，道：“你对我……”

林尘看着他，他却住了口，一句话没有说完。

他叫了丫鬟进来伺候林尘喝水，道：“你今晚好好休息，明天我让人带你去看他……”

第33章

晋樊紧闭着双眼，脸色青白没有意识，林尘跪在床边，忍不住问：“他……还活着的吧？”

芩儿想不到他居然这样问，道：“活着是活着，不过也只是能呼吸罢了。”

“那些人自诩正道，想抓住你，说得冠冕堂皇，还不是为了一己私欲，那日在绯山下堵截你的都是各个门派有头有脸的人，唯恐落在别人后面，后来你逃走的那样顺利，你以为是巧合吗？”

晋樊和傲风都带了人去找他，只是傲风比较幸运先找到……或许是比较幸运吧。

林尘看着芩儿，真诚痛苦，终于还是说了那句话：“……对不起……”

芩儿愣了愣，眼泪一下就流出来，她微微偏过头不想让人看见她的眼泪：“你不需要跟我说对不起……我又有什么资格……他本来爱的就是你……我一直知道的……我一直知道的……”

说完便出去了。

林尘颤抖着抚上他的眼皮，轻轻叫了出来：“……晋樊……”

上一次见他，他说，其实，我们两个今后也是两不相见了吧。

现在，他来见他，他却不知道。

青岚说，要不是教主料到晋樊他们抵不住那些人及时派人去接应，恐怕如今，连这么个活死人都见不到了。

他颅内受伤，身体各处大的内伤，要是在寻常大夫手中，此时这人也是一坯黄土了。

林尘握着他的手放在嘴边，冰凉透骨，他眼泪忍不住流到嘴里，无比苦涩：“……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是害人精……”

傲风为了他，长眠湖底，如今晋樊，也为了他昏迷不醒，他林尘何德何能，得到这样两个人的倾心相许。

晋樊就住在青岚这里，之前夜微澜不让人告诉他，他自己也没有发现，如今，他守在床边，怎么也不肯离开，有时候握着晋樊的手静静地坐着，有时候絮絮叨叨地讲话，青岚听着，大多是他低泣着道歉，乞求他快醒来。

林尘之前落到冰湖里，身上虚得很，熬不得，晕了还几次，青岚怎么也赶不走他，只好禀报夜微澜，夜微澜气极：“，先是投投湖，现下守人到晕倒，他倒是……重情得很……他爱守就让他守着吧……”

青岚无奈只好回去。

当日傍晚，便有人过来，恰好是那日请林尘回澜月教那个，恭敬垂首：“教主请林公子回澜箫阁歇息，明日再来探望。”

林尘只顾着晋樊，看也没看那人一眼。

青岚道：“他现在虽然没有意识，却也没什么大碍指不定什么时候就醒过来了，倒是你，再熬下去，等他醒来就可以给你上坟了。”

林尘还是不为所动。

青岚气得跺脚。

那人却毫不急躁，走到林尘身后：“如此，便得罪了。”

手刀一扬，青岚瞪大了眼睛，看着他抱起昏迷的林尘出去。

虽然每晚林尘必须回澜箫阁歇息，平日去哪里却没有受到什么软禁，时常去看看晋樊，现在看到那平日里飞扬跋扈神采飞扬的小子像个尸体一样摆在那里的时候他心境已然平和许多，时常能好好的跟他将许多话，青岚说这样也许对帮助他醒来有好处。

“好了。”青岚收起银针，转身看见林尘在榻边坐着出神。

“嘿，回神了小哥。”她在他眼前晃动着五根手指。

林尘看看晋樊，看着她，有些气馁：“……他会不会一直……这样睡下去。”

青岚板起面孔：“你这是怀疑我的医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