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宣布，至今天为止，新型伽马刀的所有人体试验全部成功！” 神经外科的主任兴奋地宣布道，

“经过小组一直讨论，新型伽马刀第一次使用手术将于本月16日，也就是下周一举行。请各部门做好充分的准备。”

待众人走出会议室后，导师叫住了徐卓予，“卓予，虽然这些天在流传着一些对你不利的负面报道，但是你在出国之前就是我的学生，我相信你的能力，也相信你能在这些不利因素的影响下，出色地完成这个手术。”

“是，谢谢老师。”

“手术就在这几天了，具体的方案我们已经讨论过了，这几天你只要好好休息，调整状态就好了。”

“是的。”徐卓予回答道。

31.

时间一转眼就到了周日，纪禾手术的前一天。

肖远程这天破天荒地为徐卓予做了一桌饭。

“想不出你还会做饭啊。”徐卓予靠在餐厅门边。

“我很少做。但是明天是大日子，所以希望为你加油”男人还在掌勺。

徐卓予心中微微一动，走向餐桌，一下便看到桌上汤碗中的补汤，视线一转又看到桌旁的携带汤壶。

他突然一点食欲都没有了。

“我现在不饿，一会再吃。”徐卓予转身。

“如果你着急去看纪禾的话，轻便。”

那边男人手中握铲的手微微一顿

肖远程临走的时候留下便利贴叮嘱道，“天气预报说晚上会下今年的第一场雪，空调要开暖点，不要着凉。我可能晚些回来。”

徐卓予自己坐在偌大的餐桌前，面对着一大桌的菜品，不禁自嘲般的一笑，

“这么多，一个人怎么吃的完啊。”

徐卓予没动几筷子就不想吃了，窝在客厅的沙发上开始绕线绳。他纤长白皙的手指在皮筋中灵敏地翻转，眼睛却在专注地盯着电视上的节目。

绕皮筋是他学生时代老师的作业，目的是锻炼外科医生手指的灵活性，现在已经成为他下意识就会做的动作。

慢慢的，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徐卓予从沙发上站起来准备拉窗帘。

走到窗口才发现外面真的下雪了。今年的第一场。

不知怎的，徐卓予脑中就闪过医院的那个孩子看到初雪而露出的开心的笑脸。

还有那孩子身旁一脸宠溺的男人。

他“唰”地一下拉上窗帘，然后窝回沙发继续看电视。

手术室。

徐卓予，导师，康旭以及麻醉师，护士等全员都已经准备就绪。

昔日里活泼开朗的少年已经被麻醉，趴在手术床上。

徐卓予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

这个手术要由他用新型伽马刀先切除肿瘤的边缘部分，再由导师接手剔除肿瘤的核心，也是最难剔除的部分。

然而在康旭刚刚切开肌肉组织，纪禾的脊柱刚显露时，手术室内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接电话的小护士道，“樊医生，S市高速由于降雪出现了严重交通追尾事故，大部分伤者都已送到我们医院，现在医生不够了，江主任让您过来一下！”

徐卓予看向导师，发现樊医生还在注视着康旭的动作。

“我正在手术。”樊医生冷静地答道。

“可是江主任说人手是在不够了，您过来做些急救，暂时保住病人性命就好！”

樊医生望向护士，又看向刚刚执起新型伽马刀的徐卓予，“我尽量在你完成前回来，你帮我拖一会吧。出情况的话叫我。”

徐卓予点了点头，手术帽和口罩的后面唯一露出的一双漂亮眼睛坚定地、恳求信任一般地眨了一下。

手术在继续进行着，徐卓予手中的隐形射线将肿瘤组织一一切下。偌大的手术室中只有心电仪“滴 滴”的声音。

距离导师离开已经40分钟了。

徐卓予抬头看了一眼表。

又是15分钟过后，徐卓予完成了他的部分。

正当他长吁一口气的时候，病床上纪禾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原先仪器平稳规律的滴滴声也变成了急促、刺耳的声音。

仿佛死神临近的脚步声。

徐卓予一番仔细检查后，才发现在脊柱深处还隐藏着一些病变组织。

徐卓予心中一沈。

原先的肿瘤转移了。癌变组织入侵了临近的血管，而这血管又影响着纪禾肺功能的神经，造成了他现在的呼吸衰竭。

因为CT无法检查到脊柱深处的情况，所以他们术前讨论的时候曾预想过这种情况。当时的导师只说了一句，“希望肿瘤转移什么的只是我们多心，不过如果不幸发生了的话，交给我就好。”

于是徐卓予马上喊道，“呼叫导师！”

小护士连忙跑向电话。

“樊医生说他正在给病人处理当中！再给他5分钟！先采取急救措施！”

徐卓予望向已经微微抽搐的纪禾，说道，“上呼吸机。”

5分钟过后，导师还没有回来。旁边的康旭已经有些慌了。“老师怎么还没有回来？病人的呼吸正在慢慢减弱，我们该怎么办？”

徐卓予闭上眼睛，默默地告诉自己，再等两分钟。

这是他给自己的期限。

纪禾的血管受到入侵，已经影响到了他的呼吸机能。再这么下去纪禾的器官都会因为得不到充足的养分而衰竭。

两分钟过去后，导师依旧没有回来。

徐卓予重新操起新型伽马刀，准备自己切下影响纪禾神经的组织。

对面伸出的一双手拦住了他。对面的康旭吃惊得眼睛都瞪圆了，“你想干什么？！”

“再等下去的话，他会死的。”

“老师都说了他马上回来！我们两个只是实习生而已，出了问题怎么办？！”康旭喊道。

“我不能让他死。出了问题我承担。”徐卓予坚定地说道。

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的徐卓予心中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不能让纪禾有危险。

无论是作为医生的角度，还是作为他自己。

可即使这样，他也确实没有处理这种情况的经验，他只能凭借自己的能力慢慢探索。

此时，他的额头上已满是汗滴。

旁边的护士一遍又一遍地为他擦拭额头。

再他成功地切除下一小部分癌变组织并更换了一部分受影响的血管后，纪禾的呼吸逐渐平稳下来。

这时，导师破门而入，迅速的接手徐卓予。

“我不是让你等我么？”导师的声音难得的带有一丝怒气，“现在状况怎样？”

……

32.

当手术进行中的灯光熄灭，纪禾被推出手术室的时候，在外等候多时的肖远程急忙迎上去，问道，“樊医生，手术成功么？”

樊医生面带难色地说到，“手术出现了一些状况，病人的肿瘤已经开始扩散，无法完全切除。剩下的部分要靠化学疗法了。但就算是这样，结果也不一定。”

肖远程呆立当场。

不是说成功率很高的么？

他本以为纪禾遭受的苦难只到此为止，没想到他要继续忍受病痛，并且承受着那不可预知的后果。

随后出来的是康旭和徐卓予。康旭早已没有手术室中战战兢兢的模样。此刻的他正底气十足的教训徐卓予，“你这次不听老师的命令，擅自动刀，造成了现在这样的结果。你等着受处罚吧！”

徐卓予擅自动刀是真，但是“造成现在这样结果”的却是纪禾肿瘤扩散这一事实，康旭只是揪到徐卓予这一小尾巴，便已开始天马行空般的向他身上冠上莫须有的罪名。

听到这句话的肖远程头微微动了一下。

男人转过身，面向刚出来的两人。

康旭观察到肖远程脸色不对，又知道自己刚才说了大话，连忙噤声快步走开了。

只剩下徐卓予一人抬头直视肖远程。

“手术当中出了一点小状况，我们……”徐卓予先开口道。

“刚才那个人说你在手术中擅自动刀了？”肖远程直接打断了他的话，面若寒霜地问道。

肖远程冰冷的态度仿佛一股寒流迎面拍在徐卓予的脸上，让他有些不解，但他还是用镇静的态度解释道，“是的，但是我擅自动刀是因为纪禾在手术中出现了突发情况，我不得不那么做，而手术失败的原因是纪禾体内……”

“你是要害死他么？”肖远程又一次打断了他。

这下连徐卓予的态度也生硬起来，肖远程话中的鄙夷和厌恶露骨的明显。

“你什么意思？”

“你说我什么意思？就因为他是我喜欢的人，所以你就要处心积虑地置他于死地？哦不，那样太明显了，所以你就要是他的手术失败，从而不得不接受化疗承受更多的痛苦？！”肖远程的理智此时已被胸中的怒火淹没，口无遮拦，心中只想着要将最恶毒的话语施加在对面的人的身上。

“……他是个病人！他……他还是个孩子！我知道这整件事中你很委屈，但是你为什么不报复我？为什么要将一切都附加在纪禾身上！！”

由于怒火而升调的指责回荡在走廊中，还好因为这是手术室专用楼层所以这里几乎没有什么人。

肖远程所吐出的那些恶毒的话语直接变成了一把把飞刀刺入了徐卓予的心上。他的双瞳蓦地睁大，脸上的血色也一下子褪尽。

虽然他清楚肖远程现在的脾气多源于纪禾手术的失败，他可能有些口不择言，但是就是这种时刻的话语才代表了肖远程内心深处对他的看法不是么？

肖远程以为他故意在手术中动手脚来害纪禾。

一直以来，他在他心中的形象，原来就只是这样而已。

徐卓予觉得心口又酸又闷，仿佛一只手在攥住他的心脏。眼睛也不可抑制地湿润起来，视线逐渐模糊。

就在刚刚，他还在为拯救纪禾而铤而走险的擅自行动，筋疲力尽手软脚软地出了手术室后却受到肖远程的劈头盖脸的指责。

谁能告诉他，从最开始，在这场被莫名其妙卷进来的一整套事件中，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而此刻恨不得用眼中喷发的怒火在他身上烧出两个洞的男人，还哪有半分蜜月时的温柔摸样？

33.

面前的男人由于怒火俊美的脸都有些扭曲，两眼中投射出的失望和鄙夷的眼神让徐卓予仿佛坠落于寒潭一般的全身发冷。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再问一句“原来在你的心里我就是这样的人么？”应该只会得到更残忍的侮辱吧。

这么想着，徐卓予也倔了起来，完全没了和男人好好解释的心思。

“我只说一句话，我没有要害纪禾的心思，我也从没有那么做过。”徐卓予强撑着让自己站直，使自己的视线能和肖远程的更加靠近，一字一句清楚地说到。

这句话说出来，他已经在气场上低了肖远程一等了。

就像是在祈求他的信任一样。

男人的眼中明显闪烁出一丝动摇的光芒，但是下一刻，他瞳中的怒火又瞬间凝聚，“不可能！刚才那个人明明说了因为你擅自行动，纪禾才……”他激动地反驳道。

徐卓予湿着眼眶，嘴角却忍不住因为自嘲而微微翘了起来。

够了，这就够了。

他不信他。

他的双肩就这样因为忍耐的原因而微微颤抖着，却不知是因为在忍住泪水还是在忍笑。

“肖远程，你宁愿相信一个路人的话，也不愿承认我的辩解是么？”徐卓予说这句话的时候泪水无法抑制地充满眼眶，神情和语气却蓦地变寒冷坚硬起来，

“没错啊，我是不希望纪禾安生，他越痛苦我越高兴。怎样，你满意了么？”

长久以来徐卓予内心承受的压力和委屈在这一刻幻化成恶毒的言语，作为他自暴自弃的工具。

他就这样微微仰着头，眼里噙着泪地向肖远程发狠。

“但是我这样做的原因是为了报复你，对，我恨你。只有他痛苦你才会感受到加倍的痛苦。不是么？”徐卓予已经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了，刚刚结束了大手术的他已经很疲惫，却还要应付肖远程如此的怒火，他的脑袋此刻浆糊一般的混沌地疼痛。

“你！”肖远程拽着徐卓予的衣领，一把将他推到墙上。

徐卓予疼得一哆嗦，疼痛使得原本正混乱的大脑清晰了一些。

他只觉得肖远程这一撞把他的心都给撞碎了。

在徐卓予直觉男人的拳头下一刻就会挥来的时候，只听到男人道，“我从未想过你是如此恶毒的人，亏我之前还会为了你而心怀愧疚怜惜！你害纪禾的这笔账，我要你加倍偿还！”后，便松开手，气冲冲地走开了。

呵，原来你还曾愧疚怜惜过我么。

徐卓予抬眼，只见走廊上男人渐渐走远的背影在满眼的泪水中变得愈发模糊。

34.

第二天，徐卓予被导师叫到了办公室。

“卓予啊，院方对你这次违规操作的行为很是不满，虽然我们理解你是为了病人的利益着想，但是既然上级给你下了等待的命令，你就要遵守。这次病人没有出现情况应该算是幸运，但是如果真出现了事故那就真的是无法挽回了。你明白么？”

“是的，老师，是我这次鲁莽了。”徐卓予低下头。

这些因果是他在手术室的那几分钟就想清楚的了。但是当时情况紧急，晚一分一秒都可能危急到纪禾的生命，作为医生，他不允许这种情况发生。

所以即使有需要他承担的后果，他也会坦诚接受。

“据康旭的证词，他当时有提醒过你，但是你没有听是么？”

那个胆小鬼肯定又乱告状了……徐卓予不屑地想到，“是的，但是我是为了病人的安危……”

“卓予，你说的这些我都了解。但是，虽说技艺高超，你始终还只是一个实习生，如果其他人都效仿你，那以后除了医患事故岂不是对患者，对医院更大的损失？”樊医生叹了口气，“你还是太小，意气用事。”

徐卓予噤声。

“我听医院的意思好像是要做出警戒，对你的处罚可能会重一些。我会尽量为你说话的，你放心。”

“那在最后决定下来的这几天里你先在家好好休息吧。”

徐卓予抬起头，眼睛蓦地张大。

他没有想到过处罚会这么严重，他原以为写份悔改书就好的。

……到现在，就连医院也要抛弃他么？

徐卓予浑浑噩噩地走出医院，路上遭遇了不少探究的眼光。

从认识肖远程以后，他的生活就被颠覆了一般，一个个的突发事件在不停的挑战他的神经强度。

不被信任，弄丢了爱人就已经够受的了，

现在更好，就连工作方面也开始失利，不被承认，一直关照他的导师也失望了吧。

徐卓予停下脚步，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好累。

他想找个地方藏一下。

当徐卓予站在自己公寓的楼下时，他不禁感叹，

从一开始被安排与肖远程见面，结婚，蜜月，知道纪禾的存在，然后手术，再到被处分，他又变成了一个人。

原来兜兜转转之后，自己还是回到了原点。

这之后的第三天，徐卓予收到了来自医院的信件

“……根据医院委员会最终判定，实习医生徐卓予将被封刀三个月，以示警戒。”

徐卓予闭上眼睛。

封刀三个月就意味着少累积了三个月的手术经验，自己实习生毕业的时间大概也会推迟。除此之外，他作为医生的威信也折损了不少。

虽然想到导师可能已经为他说清减轻一些处罚了，但是他还是心有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