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徐卓予便发烧了
35.
当天晚上,徐卓予便发烧了。
这几个月以来他一直在强撑着的,无论身体还是精神,
都终于在一切都尘埃落定之后,被击溃了。
徐卓予独自躺在床上,脑袋发热,嘴唇干得起皮,喉咙也像磨砂一般。
好想喝水……
他试着坐起来,上厨房打一杯水,却在嘴唇碰到杯子沿的时候才醒悟自己根本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现在还昏沉沉的躺在床上。
自己已经到了半梦半醒的地步了吗?
突然一阵铃声响起。
徐卓予努力转了个头,床头柜上的手机正在闪烁。
好吵……这么想着,他又一次在闪烁的光亮中中陷入昏睡。
爸爸妈妈原来很恩爱。两人怀抱着他时脸上的笑容简直是小小的徐卓予最想守护的东西。
可是渐渐的,妈妈年轻美丽的面容变得枯萎,像落叶一样迅速飘零。
小小的他只记得耳边医生那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脑部肿瘤,晚期。”
在最后的那几个月里,妈妈的眼睛已经看不见了。她只能用自己的双手来爱抚她的宝贝。
明明已经是一双干枯细瘦的手,可是妈妈的抚触还是让徐卓予觉得温暖而柔软。
“妈妈,不要丢下我……”小小的徐卓予在心中如此呐喊。
妈妈不见了的不久之后,爸爸新带回来一位阿姨。这位阿姨对他不好,总是笑里藏刀。特别是有了小弟弟以后就更不关心他了。他逐渐觉得这个家已经不再是小时候那个以他为中心的乐园了。
那个时候的他想着,他以后一定要自己创建一个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温暖的家,里面住着爱护他的人。
那该是多么温暖的、让人想流泪的场景。
为什么……为什么这么一个小小的愿望都不满足他……
徐卓予再次睁眼的时候发现自己的脸上湿地一塌糊涂。
还没等到他完全清醒,从外面便传来开门的声音,紧接着是一阵急忙的脚步声。
秦悠一开门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番情景。
床上的人胡乱卷着被子,面色潮红,嘴唇苍白干燥,正在大口喘着气。
就在她还在愣着的时候,身后的人已经开大了门冲了进去。
“哥!——”
听到医院里关于徐卓予被暂时停职的消息时,秦悠第一时间拨通了徐卓予的手机,可是无论如何电话都打不通。
她了解徐卓予这段时间以来的遭遇,所以联系不到徐卓予这一点让她很着急。
想着他可能需要私人空间来梳理自己的心情,秦悠便没有打扰他。
可是当第二天秦悠依然联系不到徐卓予的手机,并且公寓的电话没人接的时候,她开始慌了。
她立马跑到了徐敬亭那里。徐卓予好像放了一把备用钥匙在敬亭那里。
于是徐敬亭特意翘了课和秦悠一起匆匆赶来公寓,就这样看到了徐卓予发烧,独自在公寓里半死不活的场景。
36.
秦悠的内心被心疼和愤怒占地满满的,可是眼里的泪水却一大颗一大颗地滚下。
“徐卓予,你在搞什么!”秦悠不忍哭诉道。
“哥,你怎么成这个样子了?”徐敬亭也一副不忍的样子。
“你们……怎么来了?”徐卓予小一会儿之后才辨认出来人是谁。
“我们再不来,你还要自己一个人烧坏脑子吗?”秦悠一边哭一边骂道。
“悠悠姐,先处理一下我哥吧。我先帮他换套睡衣。”敬亭懂事地劝说道。
“嗯。我去烧水。”秦悠这才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向厨房走去。
过了一会儿后,秦悠拿着一杯温水进屋,给徐卓予吃了药。
徐卓予脑袋上敷着凉毛巾,微微睁着眼睛看向两人。
“哥,你想吃点东西么?”徐敬亭满眼心疼地望着哥哥。
小的时候他什么都不懂,特别黏这个哥哥。
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也逐渐意识到哥哥和自己并不是一个妈妈所出的这一事实。
妈妈虽然看起来很关心哥哥,可是他知道,妈妈其实非常偏心自己。
但是他不一样,哥哥从小以来对他就很好,所以他也一直把徐卓予当做亲生哥哥一样来敬仰,来爱护。
“我不是很饿,晚些再吃吧。”徐卓予还是迷迷糊糊的。
“恩,那你先睡吧,我晚些会叫你。”秦悠说到,伸出手去抚摸徐卓予的头。
“敬亭,时间也不早了,你再不回家你妈该着急了吧?”
“可是哥……”徐敬亭为难地说道。
“没关系,有我在呢,他只是过度疲劳而已。你担心的话明天下课再过来也可以。”
“那……那我先回了。”
“嗯。”
送走徐敬亭后,秦悠又去看了一眼徐卓予。床上的徐卓予安静地闭着眼。
秦悠叹了一口气,走向厨房去煮粥准备晚上时给徐卓予喝。
37.
第二天秦悠是青着眼圈去上班的。
昨天一夜她都没睡安稳。虽说可以睡在客房,但是她要不时测量徐卓予的体温,按时喂徐卓予吃药。半夜还被徐卓予给惊醒,而原因只是他半夜想上厕所却不想麻烦秦悠,挣扎着自己慢慢行走结果体力不支摔倒在地板上。
医院里的传言她不是没有听到,有人目击了手术之后肖远程在走廊里对徐卓予动了粗,而原因据说是徐卓予在纪禾的手术中做了手脚。
秦悠对此怒不可遏,她从小陪伴徐卓予长大,他的为人怎样她还会不知道?
“这样啊?好的,谢谢。”秦悠挂了电话。
从早上开始,她已经给神经外科这层的护士站打了很多次电话,就是为了确认纪禾是否还在病房中。
她心里的愤怒值已经到达了顶点,只想痛骂肖远程一顿。
但是肖远程一直在病房里看护纪禾,纪禾又还在重病之中,她不能当着病人的面这样做。
又一次电话后,她终于等到了“纪禾在护士的陪同下做化疗检查”的回答。
由于有护士陪伴,家属是不必陪行的。秦悠一把推开了门纪禾单人病房的门。
让秦悠吃惊的是,屋子里除了肖远程以外还有一个男人。他们看到秦悠后都一愣。
秦悠也呆了一下,但还是决定进行原计划,一个人两个人照骂不误。
“请问你是……”肖远程看向来人,皱了下眉头率先问道。
“我是谁你不用管,反正你现在上心的人也只有那一个。”秦悠不给肖远程任何机会,直接开炮。
“同样是病人,躺在病床上这个就能被百般呵护,可是你知道昨天徐卓予差点孤零零地被烧死在自己家么?”
“……那是他自己罪有应得。”肖远程淡淡地说道。
而旁边的孔泽则向后一仰,准备开始看热闹。
“罪有应得?该罪有应得的是你才对吧?明明不爱他却绑定了他一生的幸福,你凭什么这么做?”
“……樊医生也该告诉你了吧?纪禾手术失败的原因是之前没被查出来的癌症入侵,你凭什么就认定是卓予动了手脚?把责任全赖在他一个人身上?”
“……当时的情况紧急,卓予不顾自己的前程为纪禾开刀,救了纪禾一条命,到头来只换得你一顿羞辱和停职的下场,你说他是为了什么?啊?”
质问到最后,秦悠的眼泪也一颗一颗的滚下。
孔泽看着眼前这样一个眼圈发青,头发微乱,满脸都是泪水、正在指责肖远程的女人,只惊异于女人没有形象成这样,竟然也不会让人觉得丑陋。
“……肖远程,你这个人到底有没有心?”秦悠胡乱抹了一把泪水,“卓予一直在忍耐着你给予他的各种打击,你凭什么好像没有所谓的、没有底线的一次次伤害他?”
“……他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被卷进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中来?”
“……你知不知道,他其实很脆弱的?”
肖远程的身子微微一僵,头却依旧撇向一边,不去直视秦悠。
“……他小时候父母离异,后妈看起来和善,可是她刚生完敬亭情绪不对的时候经常虐待徐卓予你知道么?”
“……那时候他每次一挨打就会跑到我家来,身上青一片紫一片的,根本不是小孩子能承受的毒打!”
“……他还因此得过抑郁症你知道么?”
38.
肖远程转头。
秦悠看着眼前男人吃惊的神情,嘲讽般地露出一个笑容。
“你不知道吧,你什么都不知道……”
“他因为幼年失去母亲,在新家庭里的处境很不好。就连小时候睡着了做梦都哭喊着要一个幸福的家庭你知道么!”
“你凭什么霸占了他的婚姻,却又如此残忍地不肯施舍他一份爱情?”
“现在倒好,他的工作,家庭,爱情都没了。你是想要杀了他么?!”
“但、是、我不会让你得逞的。你总有一天会后悔的,肖远程!”
说完,秦悠便开始大口大口的喘气,刚刚连珠炮一般的发言已经让她气喘吁吁。
“小姐,要不要喝口水?”这是,在旁边一直没出声的孔泽抬起手,指向了饮水机的方向。
秦悠看着孔泽一脸轻浮的表情,只觉得火更大了,“不要你管!”
“和这种人在一起,”秦悠指向肖远程,“你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说完她便愤愤的转身离去,只剩下若有所思的肖远程和碰了一鼻子灰的孔泽。
孔泽用手背刮了刮自己的鼻子,暗笑道,“这女孩,太凶了可不好啊~”
肖远程看了孔泽一眼。
“……不过,你这次也确实过分了一些吧,远程。”孔泽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纪禾现在这样是我们谁都不想看到的。但是人家樊医生已经清清楚楚的告诉我们了手术失败的原因是那没有被发现的肿瘤转移。你却把所有责任推在徐卓予身上。”
“远程,这不像平常的你。”
是啊,自己为什么一直偏执一般的把责任全部推在徐卓予身上呢?
秦悠说他自己差点烧死在家里,是这样么?
想象着那个人独自在家生病消沉的脆弱身影,肖远程竟然感到了微微的心痛。
那个人表面好强,内心却是又细腻又脆弱。如今在工作和感情上受到双重打击,他会受不了的吧?
但好像这两种厄运又都是自己带给他的。
肖远程无力的用双手捂住头。
在秦悠和徐敬亭细心的照顾的三天之后,徐卓予总算恢复健康了。但是他的精神还是很虚弱。
不怎么说话,也经常没有胃口吃东西,每天懒懒散散的。
他都觉得自己是否要抑郁症复发了。
在发烧迷糊的几天里,他所做的梦都是幼年遭受继母虐待的画面。
那些被好好地隐藏了二十余年的、他最不想回想起的画面,全因为这次打击而被挖掘出来,一次一次在梦境里让他心痛,让他难受。
这一天秦悠回到徐卓予家后,往常一样先走进卧室观察徐卓予的情况。
他安安静静的在床上躺着,可是并不是在睡觉。
“卓予?”秦悠试探性地问道。
床上的人转过头,微笑着看着她。
秦悠望向对面那犹如娃娃般精致的微笑,不禁暗暗心痛。
“在我面前可以不用笑的,傻瓜。”秦悠坐在床边,“坐起来吧,和你商量个事。”秦悠眨眨眼睛,“能让你开心的事情。”说着,抽出一个枕头垫在徐卓予背后。
39.
“樊医生让我转告你,我们医院在印尼的友谊医院今天发来信件。他们希望举办一个医术交流会,让两国的医生去各国交流4个月。他让我问你想去散散心么?”
“我想一想吧。”徐卓予淡淡的。
他觉得自己还没有恢复到作为医生所需要的最佳状态。
秦悠继续带着哄人的口气道,“我觉得呢,趁这段时间去国外换一下心情,作为重新开始的起点对你来说是很好的。你觉得呢?”
徐卓予不出声。
看着男人这些天来因为瘦削而变尖的下巴和没有光彩的眼睛,秦悠的眼睛又湿润起来。
“徐卓予,你不要这样好不好,我也是会怕的。你是我挂心了二十多年的人,看到你被人伤害憔悴成这样,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心疼?”
秦悠说这些话的时候很平静,但是她的眼泪却竟这样伴随着这些话缓缓地划过她的脸庞。
徐卓予抬起眼。
面前的这个女人比他稍微大一些,从小时候起就一直关照他,把他当亲弟弟一样来关爱。
在徐卓予的记忆里,秦悠虽然长得亭亭玉立一副淑女相,在她面前也总是一副嬉笑的表情,但是她的内心要比长相坚强很多。她个性独立,很有主见,仿佛在各种事情上都可以独当一面。
选择医生职业放弃继承家庭产业,还有至今未婚,都是她向家庭抗争的来的。
但是现在,面前的这个女人哭得妆都有些花了,长长的黑睫毛上湿润润的,漂亮的眼睛如此忧伤的望着他。
秦悠好像把存了二十多年的眼泪在这一周全部哭掉了。
“秦悠也会哭”是个事实让徐卓予也吃了一惊,他从不认为这个在他眼里无所不能的女人也会有这么脆弱的时候。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
徐卓予强打精神,用手温柔地擦去了秦悠脸上的泪水,“不要哭了,我答应你。”
然后身子向前探,抱住了秦悠。
他默默告诉自己,就算是为了秦悠,他也要强大起来。
从很小很小开始,每次他被后妈打的时候,就是小小的秦悠抱住他安慰他。
这一下就被照顾了二十余年。
现在也终于是换他变强,用自己男人的怀抱来保护她的时候了。
40.
锦程28楼。
肖远程正在自己的办公室里读着手中的文件。
随着他一页一页地读下去,他的眉头皱的越来越近紧。
这份材料是他委托侦探社去调查徐卓予而得到的。自从上次秦悠在医院里说出徐卓予曾经得过抑郁症之后,肖远程就总是觉得隐隐地别扭。好像必须要把这段事情弄清楚一样。
材料上的调查结果证实了秦悠所说。徐卓予在10岁的时候曾经有过抑郁症的症状,还因此休学了一个学期。
除此之外,调查还列举出了徐卓予在徐家所受过的虐待,不论是精神上的还是肉体上的。
徐母怀敬亭的时候,脾气特别的大,徐卓予只要稍微做事不合她的心意就会遭受到惩罚。因为怕身体上留下明显的痕迹被徐父发现,徐母专挑不容易看见的,像是胳膊内侧,腿内侧的地方来掐。
所以从那时候开始,徐卓予已经表现出轻微的抑郁症状了。
后来徐母得了产后忧郁症,全家人都在忙着照顾产妇和新生儿,幼小的徐卓予则被众人所遗忘。没有人叫他去吃饭,而他自己也不在乎一切似的不出屋找吃的,以至于最后饿晕在卧室里,很久之后才被人发现。
诸如此类的事情足足有两页之多,而大多数的都是伤害更大的精神虐待。肖远程无法想象一向淡然的徐卓予竟然有如此的童年。
“你凭什么霸占了他的婚姻,却又如此残忍地不肯施舍他一份爱情?”
肖远程耳边响起秦悠愤怒又痛心的指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