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萧，你还是锁着我吧，我不疼的。你躺到床上来，我有话和你说。”楚乔淡淡地笑了，眼睛清亮有神。陆萧已经好久没有看到他的笑容，一时之间，竟然有些痴了。

如果他能一直对自己这样笑，该有多好。

陆萧刚才的冲动慢慢冷却，他想起楚乔这半个月来为了要逃离这里的“委曲求全”，眼中的光彩黯淡下去了。这也许，又是他的一次故弄玄虚，只不过哄得自己陷入他的情深意重与幡然悔悟中，好放了他。

陆萧有些难过，他把钥匙拿到厨房，换了个位置藏好，然后躺倒另一张床上，手搭在楚乔腰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陆萧，我这几天清醒的时候一直在想，如果我当初遇到的那个人是你就好了。没有艾东，没有小虎，只有你和心爱，那么即使你开始的时候不喜欢我，我们相处久了，也多少会有些感情的。如果那样，该都好啊。”楚乔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天花板那团网，似乎陷入自己的美好幻想中。

“楚乔，没关系，现在也可以的。”陆萧挪动身子往楚乔那边凑了凑，并伸手去握住他干枯的手指。“陆苇马上就把我们的证件办好，到时候我们就能走了。”

“是吗？”楚乔轻声问道，“那心爱呢？”

“心爱？心爱可能要晚些，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会把她带到你身边的。”陆萧握了下楚乔的手，似乎在宣告自己的誓言。

“我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心爱。”陆萧感到楚乔在微微发抖，连忙坐了起来，他以为楚乔的毒瘾又发作了，想到楚乔拿个毛巾让他咬在嘴巴里。“我没事，只是情绪有些激动罢了。”楚乔说。

陆萧缓缓地躺下，楚乔继续说道：“其实从你醒来的那一刻我就开始怀疑小虎的身世了，一开始，我以为是我和你的，后来艾东表现出来对你的种种狂热，我才慢慢猜测……不过我不在乎他不是我的儿子，血缘只不过是维持关系的一种方式而已。”楚乔扭头看了一眼陆萧，“尽管这样，你知道我为什么还那么珍爱小虎吗？”然而还没等陆萧开口说话，楚乔就说道，“因为在所有人当中，只有我和小虎是身不由己的，在某种意义上说，他比我还要可怜、无辜，我好歹享受过二十几年的自由，而他从出现那一刻，就注定了与自由无缘。他的一个父亲把他当成争取爱情的一个工具，另一个父亲认为他的个野种，他的爷爷无视他的死活……这样一个无辜的小生命，真的很可怜。”

“别说了。”陆萧捂住楚乔的嘴巴，他想起那双漆黑明亮的眼睛，他想起血泊中那小小的身体，他想起了自己对他的不公与恨意。

“呵，不过都过去了，他已经解脱了，我应该为他感到庆幸。”如果陆萧不是沉浸在过往的悔恨当中，就会发现楚乔的声音听不出一丝哽咽，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平静。“陆萧，我们到了这一步，我不怪任何人，也有我的责任。现在，你告诉我，你要带着我逃到哪里去？”

“逃？”陆萧一愣。

“难道不是吗？”楚乔说，“我在酒吧和那些人做毒品交易，量不小，足够枪毙的了。再加上还有艾东一条命，也是死刑，你爸爸肯定不会保我，这种情况下，不是逃是什么呢？”

陆萧脸色暗了暗，“你不要担心，出了国，就都没事了。”

“我们出的去吗？”

“有我在，没什么出不去的。”

“但是。”楚乔又轻轻地笑了，“你所仰仗的是你父亲，现在，他可是站在你的对立面，这种情况下，还能出去吗？”

陆萧的大脑轰鸣，脸色极其难看，但他还是很快平复下情绪，“会的，你别怕。”

楚乔闭上了眼睛，好一会儿才睁开，“那在出去之前，能让我见见心爱吗？也许我们出去后好长时间都看不到她了。”

陆萧思量片刻，他看着楚乔的眼睛，想从那里看出些端倪，但很可惜，那里面空洞洞的，什么都没有，没有痛苦，没有计谋，没有伪装，没有期待，可是他还是忍不住相信他，相信他是真的愿意远走高飞。“好，下周，我爸爸要出去参加一个会议，到时我把心爱带过来。”

陆萧发现楚乔这几天特别听话，还总是和他聊天，讲些小时候的趣事。这本来是他期盼已久的，但总隐约觉得有些不安，每次他带着疑问看向楚乔的时候，又总是被他的笑脸打败，他看着满身缠着铁链的人，心说他这个样子能做出什么事呢，不要再杞人忧天了。

陆萧承诺楚乔的那一天终于到来，前一天晚上楚乔显得很兴奋，陆萧给他洗头发的时候一直让他多洗几遍，不要让心爱看到他脏兮兮的样子。陆萧给拿毛巾给他擦头发的时候，他说：“陆萧，我想刷刷牙。”

开始的时候，陆萧也是帮楚乔刷牙，可是每次漱口的时候都会呛到，后来就干脆不刷了，拿木糖醇给他，还要时刻警醒他是不是咽进去。陆萧点点头，放下毛巾，去卫生间拿出牙刷，挤上牙膏，轻轻地给楚乔刷。楚乔很配合，张开嘴巴，刷好就倒口水给他漱口，这次也没例外，楚乔被水呛到，咳嗽得脸都红了，陆萧去厨房拿毛巾给他擦吐出的口水，楚乔红着眼睛说：“对不起，对不起，我只是怕吓到心爱。”

“等到陆婷把心爱带来的时候，我就把这些给你解开，不过你一定要听话。”陆萧说。

“我会的，你放心。”楚乔心咚咚地跳着，刚才在混乱时刻掉到床上的牙刷，像他在大脑中演练无数次那样，正好落到他的肩头，他慢慢地挪动身子，把牙刷掩盖住，生怕陆萧发现什么端倪，好在陆萧看时间不早了，关了灯就上床睡觉了。

第二天早上十点多钟的时候，陆萧接到了陆婷的电话，那是他们一早就商量好的。楚乔问：“是不是快到了？”

“嗯，还有十分钟。”陆萧挂断了电话，站在窗前看了一会儿，随后又拿出钥匙，把楚乔身上的链子打开。陆萧把他扶起来，楚乔只觉得双腿软绵绵的，在狭小的卧室走了好几圈才感到浑身的血液流淌起来，也有了些力气。正在这时，咚咚咚的敲门声响起来，陆萧让楚乔坐在椅子上，转身去开门。

楚乔在刚才已经发现这里是二楼，而陆萧早上为了通风，把阳台上的窗户打开了。他把夹在腋下的牙刷拿出来，用力折断，然后在陆萧打开门的那一瞬间对准了自己的心脏扎了进去。

在大门打开的那一刻，陆婷刚好看到这一幕，她“啊”一下吼了出来，反应过来后连忙盖住陆心爱的眼睛，浑身上下直哆嗦，说不出半个字来。

陆萧回头，看到楚乔苍白的脸上挂着最残忍的笑容，他一步步向门口挪动，断了一截的牙刷被扔在地上，一截插在他的胸口，血阴湿了胸口的衣服。他本来应该惊慌失措的，可是非常奇怪，他竟然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期待已久的答案终于浮出水面，他终于不用再辗转反侧地去猜测了。

“你终究是骗了我。”陆萧喃喃地说，“当着女儿的面，呵呵，楚乔，你真残忍。”

“这都是被你们逼的。让我走，不然。”楚乔握着牙刷又往里面扎了进去。

“你就不怕我选择眼睁睁看你死，或者，帮你刺得更深一些么？”陆萧把陆婷推出去，陆婷愣愣地看着门就要关上，怀里的陆心爱突然“哇”一声哭了出来，伸手把陆婷的手往下扒，口里叫着“爸爸”。陆萧握着门把手顿住，终于还是把门打开，抱着陆心爱耐心哄劝。

“陆萧，放了我，也重新开始你的生活吧。”楚乔说着，奔到阳台，爬上窗户就跳了下去。等到陆萧反应过来把陆心爱交到陆婷手里的时候，只看到楚乔从地上爬起来，踉踉跄跄握着胸口跑出去的背影。他飞快地下楼，陆婷跟在后面拽着他，“哥，让他走吧，不要追了。”

“不行，我一定要问问他，怎么可以这么对我，这么对心爱。”陆萧挣脱，冲出小区的时候刚好看到楚乔朝着一辆警车冲过去，车上的人拿着似乎早就有准备，拿着手铐把铐住他的双手。在那一瞬间，陆萧似乎看到楚乔在对他微笑地说“再见。”

“人是你带来的？”陆萧指着陆婷质问。

陆婷脸涨得通红，白灼灼的烈日下，她头晕目眩，眼里迸出无数颗闪亮的金星，“哥，我怎么把大嫂往火坑里推啊？！”

“那是谁？！爸爸？”陆萧方寸全失，“爸不是去开会了吗？”

“我也不知道，我是看到爸爸的车走了才出来的。”陆婷一边哭，一边安慰陆心爱，忽然想到了什么，“哥，我们别在这里猜了，还是先回家再说。”

99.21

陆心爱似乎是被吓到了，哭了一路，到了陆家的时候，保姆发现她有些发烧，连忙叫来家庭医生来查看。这对于陆萧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等到医生确定没有什么大问题时他才集中精力去回忆楚乔的事情。牙刷的事情的确是他的疏忽，但是，他不认为在那个偏僻的小区外出现的警车是巧合！他等不及陆云山开会回来，尽管陆婷阻止还是立刻就拨通了陆云山的闲话，徐一鸣沉稳的声音传了过来，“部长在开会，此刻不能接电话。要是您问楚乔的事情，我或许知道一二。”

“哥，你怎么了？”陆萧打完电话后就一直处于呆愣的状态，无声无息地坐在沙发上，陆婷被吓坏了，哭都哭不出来。“哥，你别吓我，要不我们去求爷爷吧，或许他能救大嫂。”

陆萧眼睛忽地一转，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原来早就计划着报复我了。婷婷，他真狠我。”

“哥……你不要这样，你还有心爱啊，你要是有个什么好歹，你让心爱怎么办？”

“心爱？婷婷，心爱给你好不好？”

“我不要！哥，你不能这样，你这样，怎么对得起死去的妈妈。”

陆萧捂住眼睛，泪水顺着指缝冒出来，他靠在沙发上，呜呜咽咽地说：“如果妈妈要在就好了，婷婷，爸爸非要他死，怎么办？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不会的，爸爸他不会那么做的。”陆婷哭着说，“爸爸开始还是很喜欢大嫂的，他怎么会那么做。”

“徐一鸣说的。爸爸已经把那些证据都移交给司法机关，还有很多是我们不知道的，过不了多久就会宣判了。”陆萧突然间想起楚乔对他说的，“你所依仗的不过是你的部长父亲，如果有一天，你站在他的对立面，还会无所顾忌做什么事吗？”现在，他终于感受到楚乔当初那种无力感了，也更加明白了他，所谓的自由到底是什么。

“我们去找爷爷，他一定有办法的。”陆婷刚说完，陆苇便进来了，走到陆萧面前，看着他的样子也十分不好受，“大哥，对不起，我试过很多办法，但都没人办理，有人下了死命令。”

陆萧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身子一个不稳，几乎摔倒。陆苇连忙扶住他，陆萧却摆摆手，“我去看心爱。”

陆萧上去之后，陆苇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陆婷，他本来是托人办理两本假护照，以前他也帮朋友办过，非常容易，甚至办理人还非常乐意能够借此搭上陆家这棵大树，但是这次，他跑了好几个地方，找了所有能想到的朋友，甚至联系了陆老爷子的老朋友们，但都没人答应。后来，他在陆云林的一个在检察院工作的朋友那里听说了原委。楚乔、艾东和孙茴当时做的事情曾在内部引起不小的反应，上面已经派人进行调查，林觉当院长的父亲看到未来儿媳这么不成器，取消了婚事。之后孙茴父亲放弃升迁企图把这事压下去，又劝说了徐一鸣把事情真相告诉陆云山救他自己小儿子一命，陆云山完全没想到楚乔竟然想反抗，他身处高位久了，习惯了别人的顺从，楚乔这么一来，无疑成了他的眼中钉肉中刺，立刻放话断绝关系，而楚乔之后自甘堕落的吸毒贩毒无疑成了陆云山更有利的证据。

陆云山一夜未归，陆萧一夜未眠，他不知道楚乔现在怎么样了，刺伤的地方有没有得到救治，但随后又想，治了又怎么样呢，还不是得死？可是转念又想绝对不能让他死，他可以拿自己生命去威胁陆云山，可是有用吗？也许会更激化他对楚乔的仇恨呢？怎么办呢？偏偏这个时候陆老爷子不在家了？他能求救于谁呢？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个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高高在上的主，自他出生就不会像一般人那样担心这个担心那个，只要是他想要的，没有得不到的。他小时候以为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长大后才发现，这是他们这些特权阶层的权利，他不用担心教育、就业、医疗、住房，可以自由地选择自己喜好，可是，遇到楚乔后，他发现，他再有权利，也得不到楚乔的真心，挽回不了楚乔的性命。这一刻，他是如此无力。

第二天一早，陆云山回来了。看到陆萧那一刻，他只说了一句话，“30号审判。”

陆萧大脑嗡鸣，他还以为陆云山会在他不知不觉之间把楚乔弄死，没想到却选择了如此光明正大的方式，难道是想宣誓他的大义灭亲么？或者，给其他什么内定升迁的领导人做政绩？但这些都不重要了，他大脑清醒地告诉他四个字——无力回天。

“爸爸。”

陆云山抬起头看着陆萧，大半个月不见他憔悴了很多，以往意气风发的面容如今竟有些沧桑。他很像像小时候那样把陆萧揽在怀里，拍拍他的后背告诉他“没事的”，可是他这次却不能退步。陆云山张张嘴想说些什么，但嗓子却被堵住般，什么都说不出来。他在心里叹口气，为自己当初的冲动而后悔不已，可是另一方面，他又有些怪罪陆萧，怎么可以为感情用事到如此地步呢？但是他却没有反省反省自己，又何尝不是在为了妻子死前瞑目，种下了这一系列的祸端。

“爸爸。”陆萧双目失神，喉咙沙哑，他心中有千言万语，可是却一起堵在嗓子眼里，以至于只能重复说出这两个字来。

“陆萧，什么都别说了。以后你和那个人就没关系了。你上次不是说想去法国找你老师么？爸爸已经给你办好手续了，你去吧。什么时候愿意回来再回来。心爱爸爸会找人照顾。”

“爸爸。”陆萧泪眼婆娑，忽而跪在陆云山面前，双手抓着他的膝盖，凄凄惨惨地恳求，“爸，我以后什么都听您的，我错了，是我太任性了，爸，放了楚乔吧，我和他离婚，我，我放他走，您就放他一条生路吧。”

“陆萧！”陆云山打断陆萧的恳求，“他，他必须得死。你知道他贩毒的量枪毙几十次都不为过，现在上边查得正紧，他这是处心积虑想搞垮我们家啊。陆萧，听爸爸的。算了……”陆云山推开陆萧上楼去了，在楼梯上他看到陆萧堆坐在沙发前，不由得更是生气。

“哥。”陆婷等陆云山进去才悄悄地走过去抱着陆萧，“哥你别难过了，我们想想办法，说不定还有救的。”

“是我害了他。”陆萧喃喃地说，“我从来没有好好对待过他，打他骂他，带他去酒吧让林觉他们糟蹋他辱骂他……”林觉？陆萧忽然想到林觉，慌乱地爬起来跑了出去。

陆云山把家里的车子都扣住了，司机没有一个敢给陆萧开车，也不敢让他开车走。陆萧只好自己跑到马路上去打车，等到上了车的时候，陆蔚已经把林觉最近活动比较频繁的几个地点发到他手机上。等到下午二点多的时候，陆萧终于在林觉一个情妇那里找到了林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