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生一剑知 下——俗念亲
俗念亲  发于:2014年04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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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跟着成老爹潜伏在一道土坡后,冒出头目光穿过遮挡的树丛,一道简陋却高大的木头门牌出现在前方,腐朽的纱布缠绕其上,在风里飘扬,上书:十二楼!

四人趴在土坡后,一直等到勾月初挂,门牌后头很远的地方亮起连绵辉煌的灯火,无不昭示着这个隐退江湖数十载的组织,是如何庞大和盘根错节。夜色永远是最好的掩盖,四人都是拔尖的高手,又是清一色的黑衣打扮,隐了气息在黑暗里潜行,极难被发现。

入其间,方知其广。谢长安一边疾行,一边暗暗心惊,这十二楼的老窝,庞杂的如同一座城,近百年,却无人能寻得踪影,手段可见高明。这里的布局却如同山头的寨子,成老爹伏在屋檐上,停了下来,抬眼朝岛上地势最高的阁楼建筑望去,沧桑的眼里,有深切的怀念,也有暗藏的担忧。成勤脑子里白驹过隙似的闪过浮生的记忆,自己离开那里的时候,还是血气方刚的好儿郎,而老容,还是那里的主人;好像就是一个梦境的长短,睁开眼,自己成了寿命将尽的垂垂老朽,阁楼也是江山易主。人这一生,似长则短,不经过啊。

谢长安放眼打量,自己趴伏的屋顶,是离那阁楼最近的一排房子,中间隔着一片略为宽广的水域,约莫二十丈。那阁楼,俨然一个岛中岛,没有船只或借力点,想过去,难。

成老爹对着三人说了句“你们老实在这等着,我过去看看”,一拍屋面,身形极快的窜了出去,三人不料他突然动作,谁也没来的及拉住他,眼睁睁的看着这骨架都在岁月的催赶下缩了水的老头离铉的箭似的飚出去,一个起落就是五六丈,功力高的简直能吓死人。谢长安转念一想,也没什么奇怪的,套路学完修内力,内力这东西,和酿酒差不多一个道理,越成越好。这老头高龄的半截都要入黄土了,活脱脱一个老王八,内力深厚算什么。他眼珠一转,突然又想到谪仙似的容锦,眼皮一垂,啧,这个老妖怪。

有起必有落,天下再精妙绝伦的轻功,也不可能凭借丹田那股气一路漂浮,传说里的达摩祖师渡江尚且需要一苇,世人更是如此。三人只见成勤那老头子在即将落到水面的瞬间朝水里丢了块木头,脚在其上一点,木头下水人掠起,如此往复三次,人便落在了对面是岸上,一猫腰窜进假山里,不见了,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在哪里掰下的木头块。

干等从来不是谢长安的作风,他盯着消失的成勤,手往怀里一探,掏出来的时候,手上就多了一把闪着银光的暗器,正是秦望昭之前见过的,莲瓣兰式,小巧精致。谢长安将这模样稀罕的一把暗器塞进秦望昭手里,扭头对他说:“望昭,我去追成老爹,待会我要是落下了,你就甩出一枚,我借个力。”

他话一说完身躯就动,秦望昭这只手接住,另一只连忙拉住他,沉吟一瞬,道:“莫要逞强。”

谢长安咧开嘴角对着他一笑,道:“要蜀葵的是我们,没理由别人去卖命,我们却坐等。我见机行事,没事的,你和叶兄自己保重,藏的隐秘些。”

秦望昭盯着他看了会,这才应了一声:“嗯。”

谢长安兔起鹘落的掠出去,他的步法和成勤显然不是一个路数,轻盈曼妙不必说,如同柳絮随风舞。叶清蟾惊愕的发现,这年龄相当的谢长安,一跃之下,比白胡子老头成勤还要去的远些,这修为配这年岁,可以说是惊世骇俗。谢长安几乎是凭空飘了七八丈,落下的幅度极其慢,随后踩在秦望昭捏准时机射出去的飞镖,再度飘起向前,最后悠悠的落上案,转过身站了一瞬,钻进了错落的假山。

叶清蟾扭头问道:“秦兄,谢兄这身轻功,师从何处?”

秦望昭捏了捏手里剩下的一大把暗器,抬头对上他视线,老实坦荡的答道:“他没告诉过我。”

谢长安在偌大的阁楼群里游走,鬼影似的,一会贴着回廊,一会倒挂在檐角,支愣着耳朵恨不得听清方圆八百里的动静,左眼角里陡然捕捉到一条黑影飞快闪过,是成勤,他连忙跟上去。

对于谢长安的出现,成勤无疑是万分惊讶,这小子是怎么过来的?如此迅速快捷?惊讶归惊讶,他倒是默许了谢长安的跟随,避开身着素色纱衣的侍女和黑衣的侍卫,直奔正北的主房而去。

两人敛了生息攀上屋檐,谢长安轻手轻脚的掀开瓦片一条缝,昏黄的烛光透出一丝来,又被谢长安凑过去的脸给封堵回去。屋里的躺椅上,斜斜闲卧着一人,艳红色的长袍覆身,系的并不紧,随着倚靠歪向下方,堪堪露出一片细腻的胸膛,黑色的长发散开,丝丝缕缕缠绕在红袍上,衬得皮肤鬼魅一样苍白,整个人透着一股疯狂的邪气,那面容五官,分明就是容锦。

谢长安听见那人慵懒的声音:“素儿,我让你拿的东西呢?”

椅旁貌美的侍女低眉顺眼的托盘躬下身,缓声软语道:“主上,蜀葵在这里。”

谢长安听见蜀葵二字,眼睛就粘上了那一个楠木雕花盒子,恨不得盯穿了盒面望到里头去,那里头的东西,就是秦望昭追寻多年的药引,姓秦的要是在这里,一定笑的,比容锦还好看百倍。

他心头有些澎湃,不想耳边响起利刃破空声,回神凝眸一看,方才温婉秀丽的婢女,正手握匕首,闪电般朝椅上的人扎去,面目狰狞,刀尖距那人,不过一尺。

第58章

成勤直接踢破屋顶跳下去开口大骂的时候,谢长安就知道下面这么装的妖孽无比的“主上”大人,正是气质出尘的容锦。他脑子聪慧灵光,跟着跳下去的瞬间,心头就有了笃定的猜测,现任的楼主,怕是和容锦长的,不是一模一样,也是相似八九分。

从天而降的有他二人,破门而入的却是一大群,男女皆有,都是提刀握剑,迅速将门口成半圆形包围起来。

容锦掐着那婢女的气管,一边抢起盘子翻了落地的木盒,这回事正常的语气:“姑娘,这里面装的,是蜀葵么?”

那女子愤恨的目光射向他,脸上全是不甘心,有些气短仍是嘲讽的哼出一声:“你说呢?”

容锦笑了下松了手,使了巧劲将她推出一丈远,答道:“我要是知道,还问你作甚?容颂语呢?”

那女子堪堪站住了,捂着脖子尖锐的嘶叫道:“你是什么东西,也敢直呼主上的名讳?你以为你和他长了张一样的面孔,他就爱你么?你……”

“你闭嘴!”成勤一嗓门吼出来:“什么乱七八糟的,你以为你在跟谁说话!老容,那疯子不在更好,你跟我回去,走。”

谢长安斜对着那个叫素儿的婢女,本就觉得那女子有些熟悉,再看门口围着的一众男女里,或多或少都是和容锦有些像的,不是额头就是眉毛,不是鼻子就是嘴巴。又听她没头没尾的一阵谩骂,顿时就明了,这女人,嘴唇和下巴,有几分像容锦。他迅速将听到的消息在脑海里勾画搭接,试图理出一个说得通的构架来:十二楼现任的楼主,叫容颂语,貌似对容锦心存不轨,他如今不在寄语岛,这女子爱慕那劳什子主上,所以妒恨容锦。谢长安眉头微拧,眼皮下垂着飞快的思索,容颂语,容颂辞……,听这名字,怕是双生子吧……?

啧,自觉自己够疯的,想不到这里还有个更颠的,满屋子的人都像同一个人。

成老头脾气急躁行动快,说走就去拉容锦,一刻也不愿在这里多呆。容锦巧妙的避开老成的手,笑道:“老成,我既然回来见你,自然也要见他一面,毕竟这世上,我能见的人,也只剩你二人了。”

他笑的太过无谓,甚至有些看破红尘的豁达,成勤一惊,一大步踏过去抓住他质问:“见了他之后呢,你想干什么?你要去哪?”

容锦正要答话,那女子站在丈远处,突然语气尖利刻薄的叫到“我不会让你见他的”,抬起手腕,三支袖箭朝着容锦疾速射去,光影里亮出的蓝黑色幽光,明显是淬了剧毒,同瞬间女子合身扑向容锦,左手捏了一根峨眉刺,身形极快。

这女子身手相当了得,可碰上容锦,还是差出山海那么大一截,毕竟本来就是少有的高手,又积攒了几十年的修为,当真是武林巅峰的高手。毒箭带着劲风袭来,容锦动也不动,眼见着近身不到一尺,谢长安悄然扣了枚暗器在指尖,只觉眼前红袖翻飞,三只毒箭就被他四两拨千斤的裹在宽广的衣裳袖子里,随后衣袖一甩,毒箭尽数齐根射入地面里去了。

一眨眼的功夫,名叫素儿的女子也扑了过来,刺尖堪堪抵住脸,容锦侧着踏出一步避开,并未有多余动作,那女子扑了过去身形不止,却不知为何跄踉着跌倒在地,痛苦的呕吐两声,一口黑血喷在地上,然后丢了峨眉刺,在地上翻来覆去的打起滚来,初试哀叫嚎啕,不到一会,嚎也嚎不出来了,生不如死一般。俏脸咬出一个狰狞可怖的僵硬度,眼角鼻端嘴角耳朵里,竟然流出黑血来,活脱脱一个美人,瞬间七窍流血,叫人头皮发麻。

成勤冷眼看着,发作的这样准时,怕是早就下了蛊,方才催发罢了。哼,那疯子真是好本事,这些年,又不知养出多少害人的毒蛊来。

门口一阵脚步轻响,半圆形自动打开一个缺口,众人纷纷弓下腰,一个长相阴郁的中年人负手走了进来,文士打扮,气质却阴冷,像蛇。那人盯着地上已经气息奄奄的素儿,看着一团破布似的毫无感情,说道:“诺,不听话的下场,就是这样。”

“噗——”

对面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聚到了那个浑身带着无所谓气息的年轻人身上。

那人抬眼,盯着突然发笑的谢长安,脸上挂笑容,皮笑了,肉没笑,很是疑惑的虚心求教:“不知这位小公子,在笑什么?”

谢长安笑嘻嘻的接过成老头飞过来的一记鼓励:好小子,干了件人事。一转眼,脸皮也换了张,面带浅笑矜贵高雅,只见他礼数十足的说道:“这位……管家?先生?~~~失礼了,也没什么。就是年纪虽不大,走亲访友也无数,还没见过这般待客的,开口怒斥下人。若不是这姑娘得罪的是我们,我还以为,是在警告我等呢。”

成勤幸灾乐祸到,嘿,小子你可真直白,好样的!

他这话,既是说给楼里人听,也是说给对面这三人听的,算天算地,唯独算漏厚脸皮,竟然还有人能揣着明白当糊涂,随意混淆黑白,偏偏还特别诚恳和真挚。来人也就是王木,被噎得一怔,立刻明白过来,一下碰到三,两个特难对付,就剩这年轻的看着像是软柿子,一张嘴,得,伶牙俐齿装傻充愣,单说这张利嘴和脑子,就能算个狠角色。

说实话,王木到现在,还不知道这三人到底是谁,主上发了密令回来,他们照着吩咐做事便成。十二楼如其名,当真分有十二小楼,不分上下各司其职。历任的各楼主,都是主上养在地宫的死士,上一任死了下一任接管,只管楼里大小事务,以及主上偶尔分派的任务,是以对主上的了解,还不如伺候的婢女来得多。

他象征性的假笑两声,接口道:“小公子说的有理,是我考虑不周了。小的王木,暂时是这里管事的,我家主上有令,若是有一个和他模样相同的男子来了岛上,好生伺候着,不得怠慢一丝一毫,尽心尽力当如主上本人。”

谢长安心思玲珑,瞬间就领悟了这人藏而未说之话,他指了指容锦,又在自己和成勤之间来回,慷慨大方的笑道:“哦~~敢情是分楼十二的楼主啊,久仰失敬~~~楼主倒是说说,都去伺候这面容同你家主上一样的男子,我等这些不受欢迎不请自来的,不是没人伺候了~~~?”

王木再一次被谢长安不寻常的快反应给惊诧到,这次眼里倒是闪着毫不掩饰的赞赏,他阴森森的扯了扯脸皮,沉声道:“误闯别家鸡笼的鸡,自然……只有~~~被宰的下场……”

第59章

谢长安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疯了似的在气氛瞬间剑拔弩张的厅堂里捂着肚子狂笑。他一个人的笑声满大厅回荡,搅得向来狠毒的王木莫名其妙,这小子有毛病吧,说一句笑半天,偏偏哪一句都不好笑。

站在他身边的,除了依旧淡定的容锦,就是暴跳如雷的老头成勤,他挑高了发白的眉毛瞪大了眼,指着王木怒骂:“你娘的,老子在这里发号施令的时候,你小子的前世都还在吃奶呢~~谁他娘的是外人,我呸……”

王木一愣,这老头,难不成是十二楼的老前辈?不可能,入了十二楼,再出去,那就是下辈子。他迅速将这些思绪压下去,他什么都不需要知道,只要奉命行事。

容锦好笑的拉了把老头,说道:“行了老成,你看你的气度,还不如谢长安呢。”

成勤注意力立刻被转移,他指着渐渐缓和仍在笑着的谢长安,见鬼了似的惊悚:“这叫有气度?疯癫还差不多,和容颂语那疯子差不多一路货色。”

王木倒是好耐性,这点也像极了毒蛇。等谢长安神神叨叨的笑够了,他才问道:“公子因何如此开怀?”

谢长安正经起来,让人不由得使劲眨眼,刚刚发笑的,真是这人么?他循循善诱道:“王楼主,你将我和成前辈比作鸡也就算了,当然你这比喻太失偏颇暂且不说。何必要过于自谦,将你家主上的住所,比作鸡笼呢~~~住鸡笼的,难不成是人~~?”

成勤如今瞧这油嘴滑舌的小子真是再顺眼也没有了,他极其捧场的哈哈大笑,连带着一旁的容锦,也绷不住脸皮,他笑了下,问道:“颂语他人呢?”

耍嘴皮子揪小辫子,打死王木一百遍,他也斗不过谢长安。他讪讪的抽了抽嘴角,打定主意再也不询问谢长安任何问题,反正……很快,他就要死了,死前欢腾欢腾,对比他垂死的恐惧和挣扎,才更让人兴奋。王木垂下的眼里闪过一丝嗜血的精光,抬起头时,已被巧妙的隐去,他这样想了,然后好像谢长安和成勤已经是必死无疑一般不需忌讳,抬手从怀里掏出个信封,两手执了躬身道:“公子,主上传来消息,你要是问起他,就把这个给你;要是不问,好生伺候就是。”

容锦正要过去拿,谢长安拍了他一把,腕子一甩,一串细链子似的东西朝着王木疾速飙出去,王木惊了一瞬再躲,时机已失,只听空中传来蝴蝶振翅一般轻微的声响,然后手上一空,信封如同风筝被线拉扯,朝那边很快的飞过去,如此轻易,就被人夺走了。

等谢长安捏住了信封递给容锦,王木眯眼去看,勾走信封的东西,已经蛛丝马迹也不见。王木看不清,近处两个老王八眼力过人,看的分明,那是一截发丝粗细的黑线,尽头连着绿豆大小的弯钩,被他尽数收回了袖子里,拿手一挡,什么也看不见了。这一手暗器功夫,确实惊世骇俗。

容锦若有所思的盯着谢长安,抬眼扫了眼大厅,不是说话的地方,便止了疑问撕开封条,凑出一张纸,上面的字体龙飞凤舞,潦草飞舞的厉害:吾兄颂辞,我寻你半生,你从未为我回过头。若是想见我,便换你来寻我吧。弟,颂语字。

容锦,又或者说,容颂辞,盯着纸上熟悉的字迹,怔怔的发了会愣,他拧起眉头使劲想了想,记忆却久远的如同隔世一般。那个一直被关在暗无天日的辋川里,长的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孩子,自己的胞弟容颂语。记忆里的他,还是怯怯跟在自己身后紧紧握着衣角的爱哭鬼,跟屁虫一样哥哥长哥哥短的瞎叫唤,笑起来会羞涩的眯起眼,移开眼再转回来,兔子一般娇软。后来,怎么会露出那样狰狞的表情,做出如此的缺德事,明明是他对不起自己在先,如今,却连见一面都成了追赶游戏,真是笑话。

趁着他晃神的空档,王木扬手朝前一挥,亲自带着数人上前围住容颂辞,余下众人提起刀剑朝谢长安和成勤攻去。谢长安轻功绝世暗器见长,和人碰不得硬功夫,穿花似的到处乱蹿着躲闪,颇为凌厉的一刀劈到他面前,被他二指夹住刀刃,整个人如同风里翻飞的纸片似的朝后飘,和刀锋一直保持不变的距离。他也不随便伤人杀人,暗器扣在手里,一直没甩出去过,筋疲力尽围攻的小啰啰,谁也沾不到他一片衣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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