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生一剑知 下——俗念亲
俗念亲  发于:2014年04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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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望昭其实不算长相顶尖的美男子,他的面相,比起俊朗,其实更偏向斯文秀致,是张文人士大夫的脸,文弱气被嵌在眉下那双冷清锐利的双眼压住,黑衣扣剑,长身玉立,反而混合出一股比粗犷霸气的沙场老将更为犀利的气势,像极了一把出鞘的剑,是个不张扬,却很出色的男子。

贺冉冉娇花一样的菱瓣唇向上弯起,却是一个涩到欲哭无泪的苦笑,她心里难过的几乎窒息,垂了眼想到,这就是大名鼎鼎的秦望昭,难怪,长安对他一往情深。他回来了,这西平府,再也没有她可以借口留下的理由了。

这里容不下她,仅仅是因为,她爱上的人,不爱她,可自己又做错了什么呢?

就在这时,秦望昭出声问道:“贺姑娘,请问,谢长安在府里吗?”

姑娘两个字,深深的刺痛了贺冉冉,她心里浮起扭曲的不甘和怨恨,那股名为占有的欲念浮云蔽日般遮盖了理智,她突然抬眼对着秦望昭一笑,道:“阁下是秦公子吧,时常听长安提起你呢。刘将军下午邀他去府上一叙,如今还未回转,公子不妨先进来坐坐,喝杯茶水。”

秦望昭不是猪脑子,贺冉冉出门那一瞬,他就在这人华丽名贵的衣料上瞅出了身份,知道这貌美的女子,是谢长安名义上的妻子。由此还在内心纠结了片刻,该如何称呼这地位尴尬的女子为王妃,还是贺姑娘。前者吧,他自己心里梗着刺儿似的,后者吧,明显对女子不厚道,最终他还是选了后者,果断决定去闹别人的心。

谁知道话一问完,却见这女子满副女主人姿态自居,他微微一怔立刻回绝:“不用,我就在这里等他。”

贺冉冉娇嗔的笑了两声,道:“秦公子莫要如此客气,长安说你是他死生阔气的兄弟,我哪敢让你在门外站着,进来坐吧,正好……我有件喜事儿,想迫不及待的找人诉说呢。”

秦望昭站着不动,对于她口中的喜事,其实丝毫不感兴趣,他如今只是迫切的想见谢长安,心里只有这么一个执着到甚至有些疯狂的念头,只是见她笑的神色舒展,顿了顿还是问道:“你说吧,我就在这里听。”

贺冉冉垂了眼,伸手抚上腹部,脸上全是满足和慈爱,她柔声说:“大夫刚说,我有喜了。你说长安知道了,会不会很开心?”

她两眼弯成两道月牙,嘴角的酒窝盛满喜悦,满脸不掩的喜色,抬头去看秦望昭,神色里都是雀跃的期待,仿佛等这人给她一个肯定的答复似的。

秦望昭只觉五雷轰顶,脸色惨白如纸,不甚有血色的唇角隐约沁出一抹反常的殷虹,他强自压下翻涌逆行的真气,握刀的手紧到颤抖。脑子如同一把生锈的剪刀,怎么也剪不断贺冉冉轻描淡写的一句有喜,于是那句话在脑海里无数次的回荡,声音越来越大,如同夜幕里荒寂的战场上无数只夜枭同时啼叫,刺得他头痛欲裂。

他不由自主的想起那年在白塔山壁上,谢长安狠绝的说,我不等你,三年不等,三天不等,三个时辰也不等……

他怔怔的想,于是,他就真的不等自己了么……

夕阳里他背着光,神色不甚清楚分明,贺冉冉只听到这人嘶哑的答了句如此便恭喜了,转身快如闪电的掠走了。

贺冉冉在门口站了一盏茶功夫,盯着秦望昭消失的方向,只觉身心俱疲,迈步的力气也没有了,转身就往院里走,将她大哥那点微不足道的召唤抛在一旁。

丫鬟凌光在跟在后头欲言又止,不解自家小姐怎么突然撒出这么一个弥天大谎来,见她脸色晦涩不明,也不敢往枪口上撞,只是满脸菜色期期艾艾的跟在后头。

贺冉冉头也不抬的走的极快,疾行到院口突然撞上一人,心头火气正要怒斥哪个不长眼,抬眼一瞪,气势立刻弱了下去,讪讪的叫了声谢先生。

她心不在焉撞到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这王府里,谁也惹不起的谢安逸谢大爷。本来按着辈分,她该和谢长安一道,叫谢安逸一声爹,虽然这人看着,其实比她大哥大不了几岁。不过谢安逸不同意,说他受之有愧,满嘴的大道理终于将贺冉冉念叨的作罢,依了他的意思叫他一声先生。

谢安逸笑着看了她二人一眼,和气道:“怎么了这是,见鬼了似的?”

贺冉冉做贼心虚,立刻别开眼,道:“没什么,就是突然有些头晕。”

谢安逸又看了一眼她身后的丫鬟,一副长辈的和风细雨:“头晕?叫大夫看过了么?那赶紧回去歇息。”

贺冉冉恭敬的嗯了一声,带着凌光越过他匆匆进了院子,比起之前,走的更快了。她实在有些怕那个眉目如画的男人,总是觉得他那嬉皮笑脸混不吝的脸皮上,那双好看的眼睛,能一眼看透人心似的,在他面前藏不住秘密。

她走的急,也不曾回头,于是就没看见一直目送她消失在院角的谢安逸,脸上正经严肃的深思模样。

谢安逸其实觉得,除去那股求不得却不放手的执念,贺冉冉其实,是个好姑娘。自他和韩舸回平沙,已是第三个年头了,他看着这姑娘怎么在背地里抹眼泪,到了面前却是一副越来越端庄的贵族女子模样,大多数时候是个爽利女子,偶尔彪悍起来,也非常活泼可爱。可自己从未在她脸上,见过这种惶恐、愧色以及遮遮掩掩,她有什么,需要遮掩的?

谢安逸去了趟门口,笑呵呵的问了守门的侍卫几句话。谁都知道,他在王府里的巅峰地位,再加上他为人又和气,上上下下对他又是尊敬又是喜爱,侍卫自然也不能免俗被谢公子神乎其神的亲和神功折服,并不怕他的知无不言。

谁知道话头刚开始,才说门口先前站了个黑衣人,万年笑容挂面的谢先生就突然变了脸色,换上从未有过的急迫和惊喜,追问那人去了哪里。侍卫甲抬手一指西边,就见谢先生抬脚就往门外奔,奔了不到两步又折回来,一阵风似的刮进了王府。

更为惊奇的还在后头,不到一刻钟,一阵风又刮了回来,居然是个半月没出锁秦楼的小王爷。他脸上带着有些吓人的怒气和狂喜,脚不沾的运了轻功,直接从门口掠了出去,闪电般朝着西边去了。

谢安逸拼了老命的奔进锁秦楼的时候,谢长安正提笔作画,听见声响抬头望过来,冷淡的面孔露了个面皮上的虚笑,问了句,怎么了,爹,然后垂头接着勾勒。

谢安逸看都不用看,就知道那素白的卷轴上,一定是秦望昭。长安自从去年的大雪天独自回来后,就成了这副谁也不爱理的冷淡德行,窝到这高楼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当起了千金小姐,整天不是捏着串檀木佛珠看透红尘似的念叨,就是提笔作画,清心寡欲的能淡出个鸟来,大雪里冻坏了脑子似的。

最开始,他的画里,只有寂寥苍茫的黑白山水,没有人,到了后来,慢慢出现一片衣角,一把剑,一个背影……

却从来,没有正脸。

谢安逸奔的急了,一时说不出话来,干着急只能捂着胸口匀气,眼光偷偷一扫他面前案台,不出所料,又是同一副。

画中一巍峨高山顶,背立着站了个修长的身影,右手执剑,衣摆翻飞,深浅浓淡墨色勾就,未填其他艳丽色彩,却自有一股人生漫漫,寂寥天涯独行的韵味。

画中人身旁的石块上,有块刚好容纳另一人站立的位置,并肩携手会当绝顶,何等潇洒快意。可那里,一直什么都没有。

谢安逸叹了口气,知道他心里还打着结,系的死死,旁人看来交错复杂,其实只待那人归来,轻轻一扯,便能解开。

他好歹是缓过气,笑道:“长安,故人自远方来,你见,还是不见?”

谢长安握笔的手剧烈的一抖,一团墨迹晕上画纸,活物一般钻入宣纸里去了。他抬起头,脸色血色尽失,哆嗦着嘴唇颤声问道:“你说,故……人……?”

谢安逸歪头一笑加重语气:“故人!!!”

谢长安很快掩饰掉刚刚那点失态,拂袖将滴了墨的画纸抽开丢在一边,重新在下头那张上勾勾画画,云淡风轻道:“不见。”

“哦~~这样……对了,方才,你的王妃,貌似对他说了些什……”

谢安逸还没说完,就觉眼前一花,他扭头拿目光去追随,就见那人衣角在窗口一闪,随即不见了。

第100章

谢长安沿着西边的街道一路狂奔,跑出几步,突然止住脚步转过身朝着王府走回去,头垂的低,谁也看不清他表情。守门的大哥看着他家王爷人都走到门口了,突然又转身走远,只不过这一次,走的格外慢,走一步钉一桩似的,艰难无比,慢如老牛拉车。

谢长安克制着想要脱离理智飞奔的双腿,目光的在人群里漫无目的的寻找,装的是山不转水也不转,可心里油煎火燎的,都是心酸苦涩。宽大的袖子遮住他紧握成拳的双手,只有他知道,手心里除了掐出的指甲印子,就涔涔的冷汗。他在人群里东张西望,心里胀满一种叫他无比揪心的情绪,他的心突突跳的厉害,小锤子似的敲打着心肝,让他有些心悸,他甚至分不清,自己是恨还是期待,是憎离别,还是心疼。

且不说那傻子在外头受了多少委屈吃了多少苦,风寒了可有人给他煎药,受伤了可有人给他上药,雨天露宿野外了可有人带他避雨……这个愚不可及的大爷命臭呆子,他根本就不会照顾自己。再看自己,这几年,过的是什么日子,好歹算他说话算话,赶着三年之期回来了,可还没见自己一面,他就又跑了。

冉冉和他说了什么,呵呵,就是说他谢长安再娶了十个八个,他难道就信么,他是猪脑子么,他把自己对他的感情,当成狗屁了不成?

三年了,秦望昭,你终于回来了。

他垂下眼嘲讽的笑了笑,暗道,谢长安,你就这么点出息,明明一而再再而三的发誓不等他不找他,还是眼巴巴的踏遍了河山,听他回来了,又急不可耐的跑出来寻他,你倒真是好本事,有骨气,你这一年念的清心咒,金刚经,吃的斋菜念的佛,都叫狗吃了么……

他一边轻袍缓带风度翩翩的负手朝前走,一边悄无声息的将四周两旁扫了个清透,没见着那个日思夜想的身影,再将目光放出很空很远,一直触到街道转弯的那道院墙,还是找不到秦望昭。

谢长安在平沙的大街小巷钻来窜去,起初还尽量保持着矜贵优雅,过了个把时辰,终于装不下大尾巴狼,冷淡的面皮也盖不住那股行色匆匆和焦急不安,他不知道贺冉冉和秦望昭说了什么,生怕那人胡思乱想,又不见了,便直接运起轻功在巷子里飞窜。

华灯初上的时候,谢长安孤零零的回来了。

门卫大哥看他家小王爷奔出去的时候生龙活虎,来去折回的时候纠结上火,哪样不是气焰嚣张,谁料待到归来,却成了蔫不拉几的霜打茄子,肩头都是微耸,怎么看都不是不爽利的时候。

两人对视一眼,扫了眼老槐树下,当即决定闭嘴,不叫闲杂人等来扰他心神。

谢长安低着头不知在苦思什么,也看不清脸色,打着晃儿的游魂似的走近,那速度慢的,当真如垂垂老朽,像是有什么看不见又无比沉重的重担压在他身上,叫他修长的身影都撑杆不直,微驼着脊梁骨,叫人看着都替他累。

谢长安朝着王府大门走近,腿脚灌了铅似的沉重,只觉心如刀绞,自己都转遍了大半个平沙城了,姓秦的踪迹全无,自己和他,当真是没有缘分么。

他心头揣着苦水,走过那棵老槐树,突然察觉到什么似的陡然一僵,飞快的转过身,就见树下一动不动的站着一道几乎融进夜色的修长黑影,用一种等待了良久了姿态。那人见他回过头,脸上当即绽开一个笑,清隽秀美,心里头糅合了想要诉说的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化成一句平凡话语:“长安,我回来了。”

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断天涯路。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暮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谢长安怔怔的盯着他,目光水一样迅速将他浸透,他瘦了,黑了,精神却很好,眼神也清亮……他还在发呆,耳边就响起那道熟悉到骨子里的清冷声音,像是一根戳破水泡的尖刺,将他从恍惚里拖出来,心里又闹起别扭,凭什么每次都是我追你,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谢长安沉下脸,强自压下那股铺天盖地想要冲过去将他抱在怀里的冲动,冷着一张面孔,恰如他这一年来,对旁人的态度和语气,对上秦望昭温柔带笑的眼睛,用一种远道而来的挚友过门而不入的神情客套的责问道:“你回来了,怎么也不来见我一面,就走了?”

这装模作样口是心非的死犟东西!

秦望昭被他这冷淡的态度弄得一怔,有些拿不准他如今的态度,挤了个笑,艰难道:“……贺姑娘说,她有喜了,我……寻思着空手拜访,不太合……礼数……”

难怪他一声不吭就跑了,原来贺冉冉和他这么说的。谢长安心里好受了些,这说明自己在他心上,还有有点分量的,他心里受用不已,喝了琼浆玉液一般浑身舒畅,脸上却装出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不承认也不否认,吊着秦望昭笑道:“……恕我直言,秦兄如今,也是两手空空啊?”

秦望昭脸上的笑意褪去,坚定的看着他,抬起右手的刀,一字一句道:“不是空的,有它,一直有。”

这绝对是文不对题答非所问,可谢长安的心思不在咬文嚼字上,他掩在袖子里的手抽筋似的一颤,心里被浇了一锅滚烫的热油似的烙的揪心疼,语气不由自主的带上些激愤:“有它?一直有?呵呵,笑话,姓秦的,你信你手中的刀,可你信过他么?”

刀以人命名,也不知他问的他,是刀,还是人。

“信!”

那个字简直掷地有声,配上秦望昭那张正经的面无表情脸,平白的叫人不忍怀疑。

谢长安低低的笑了一声,凉薄的看着他,道:“你白日里不是走了么?现在又回来作甚?”

秦望昭脸上浮起些羞涩腼腆,眼帘垂下再抬起,深深看入谢长安的眼睛里,不闪不避:“长安,”他顿了顿,脸上浮起羞涩,夜色里看不清脸色,只听他斩钉截铁道:“我爱你。”

那瞬间,谢长安几乎以为自己幻听了,他被雷劈了似的僵在当场,浑身剧烈的颤抖起来,不敢相信清冷如秦望昭,居然说出了这么一句惊天的肉麻情话。放在以前,自己死缠烂打威逼利诱,他连一个亲吻都不肯主动献出,如今却说出了这么一句,自己原以为,会等上一生的话。

他不由自主的热泪盈满眼眶,强逼着粉饰成一块顽石的心软化成一汪春水,刚想扑过去将他拥进怀里,记起他一而再再而三的蔑视自己的警告,迈出去的脚步默默的收回去,横眉冷对:“哦?冉冉有喜了,你也不介意么?”

秦望昭太了解他了,一般他这样吊着左边眉头,不是要使坏作弄,就是口是心非,他心里的忐忑立刻落了地,变得无比淡定,以德报怨的咧嘴朝谢长安一笑,是少见的开怀的灿然,然后他老神在在甚至略带些揶揄和玩笑的说:“哦,谢长安,你一定戴了绿帽子。”

谢长安冰层覆盖的面皮一僵,嘴角狂抽,那一脸纠结破碎的表情,好像能听出冰层破裂的咔嚓声似的,对上嘴巴狠毒起来堪比毒舌利剑的秦望昭,他终于破功恶狠狠的骂了句娘,满脸怒容的朝老槐树走去。

他走到秦望昭身前站定了,眼睛深深的盯着他,看不够似的用爱恨交织的目光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他的脸他的眼,他的脖子他的腰,他的衣摆他的手,一切都叫他刻骨思念,千百次出现在梦里,伸手去抓的时候,却只是一场空。如今,他终于实实在在的站在自己面前,狂喜和震惊,险些叫他以为又是梦一场,他明明想的手都在抽筋,想将这人紧紧搂进怀里,狠狠压住唇角,发泄这些年的压抑痛苦的和思念,可笑他竟然怯弱的不敢伸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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