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生一剑知 下——俗念亲
俗念亲  发于:2014年04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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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颂语不发癫的时候,看着倒是和容颂辞很像,他现在很平静,也很好说话,秦望昭直呼他名字,他也不在意,像是被古寺的幽静洗礼了一般,好脾气的浅笑道:“我其实没打算捉你,也不想捉那个姓谢的小子,只是你扑过去的神情哪……看着太像当年的颂辞了,他那时,也是那么看着我的,你都不知道,我有多高兴,我本来以为,我们会在一起一生一世……可后来,一切都变了,陆易沉把他抢走了,他就不再看着我了……我啊,说实话,有些羡慕,那个叫谢长安,你愿意为了他舍身相救。你说他,当不当得起,你这样的付出……”

秦望昭看着这个人人口里的疯子失心人,这一刻却十分清醒而理智,他有可恨之处,却也是个可怜人,他的人生,是一场惨烈的悲剧,从母亲的抛弃开始,以爱上一个永远都不该爱的人结束,说他生性残暴无良,他半是被环境所逼,可他过的再悲惨,也不足以叫人原谅他的所作所为。秦望昭掷地有声的答道:“他当得起……”,突然他想起什么似的追问:“其实,你没想过八十年前,事情会发展到那个地步,对么?”

容颂语有些意外的看了一眼几日没洗漱,有些灰头土脸的秦望昭,他形容有些不整,可气势依旧犀利而清晰。容颂语心道,呵,你倒是小半个知己。他疑着一张面孔浅笑着问道:“哦,你怎么会这么想?”

秦望昭实话实说:“直觉罢了。你在这里一动不动的晒了几天太阳,安逸也喜欢这样干,他懒得要死,除非形势所迫,他恨不得坐吃等死。”

容颂语突然对这人生出些兴趣来,他抬起眼,望着头顶那一簇簇怒放的合欢,恰有一朵离了枝头飘摇着落到他眼前,他摊开手,任那抹胭脂水色无声定住。那瞬间,他不知为何就想说一说当年,从未向人吐露过的所思所想,他说:“沈佳期痴迷于陆易沉,可他二人,都觉得这女子无伤大雅,不清不楚的拖着。呵,等到婚期将近,相爷千金果然手腕通天,居然找到我这里来了,提出要和我做交易,成了,陆易沉归他,颂辞归我……你瞧,多划算的买卖,我什么代价都不用花,只需要和她睡一觉,可能醒来,多年的美梦就能成真,你说说,我有什么理由不答应……”

“可我爱颂辞呀,他皱皱眉头我都受不了,恨不得给他抹平了,只让他安安顺顺。我想着,若是陆易沉真爱颂辞,我可以帮他们将沈佳期处理掉,让他二人去归隐江湖,让他二人去白头偕老,而我,就老死在寄语岛,一生都不出岛……可陆易沉叫我失望了,我也没想过,过了这么多年,我居然还不死……”

“呵……你问我捉你来作甚,我也不太清楚。其实啊,我想捉的是颂语,可我捉不住他,我这次去见他,手里本来捏着一道蛊,有很动人的名字,叫‘失心’,种在他身上,他就会忘了陆易沉爱上我,可我舍不得,你说,我该把他怎么样呢……我活得太久了,想求的求不得,不想求的尽在掌握,一切都索然无味,我大概是太无聊,想看场闹剧活泛活泛。这样吧,我们不妨打个赌,看看你的谢长安,他是不是真的信你,如何……”

容颂语说完又发了疯,越笑越怪异,他拍了拍手,黑衣的下属抱了个朱红色缠枝莲漆花的盅子恭敬的上前跪下,容颂语看着那个罐子,深情款款,如同看着最爱的容颂语一般。他接过瓷盅打开,却又换上满脸的厌恶,嫌弃的不行的模样,取了盅子提手边上挂着的镊子,探进去,然后捏出一条黑的泛蓝的蠕虫,肉质的黑漆漆的身子在镊子上扭来扭去。

他朝着秦望昭俯下身,笑道:“便宜你了,这东西,是许多痴迷武学的江湖人梦寐以求的好东西呢,饲养在体内,能增进一甲子的功力,全天下,也就这么一只。当然,得付出一点小小的代价,前程往事尽数忘记,名字也算贴切,叫‘孟婆汤’,解法也不难,饮下用最在意之人的心口热血,方能化解,或者……算了不说也罢……”

秦望昭看着容颂语伸出手,然后放开,那黑乎乎的虫子连同镊子一同落在自己腿上,秦望昭想挣扎,却没法动。镊子翻滚几下落了地,虫子却一反普通蠕虫的爬行速度,飞快的在自己同色的衣摆上爬行,钻入衣下不见了,秦望昭只觉得那虫子爬过的腿侧微痒夹杂着恶寒,很快便没了动静。

秦望昭被关进了一所阴暗潮湿的监牢,独门独户,没人与他同住,自然也没人在乎他卡在嗓子眼里的痛苦闷哼,以及痛极后撞击木质栏栅的砰砰声响。每日午时和辰时,有固定的人给他送饭。

所幸,他的刀,还在身边。当疼痛再也给不了理智刺激的时候,秦望昭越发昏沉迷糊起来,他侧躺着蜷在地上,头痛欲裂,心底几乎盈满恐惧。他只能抱着那把名为长安的宝刀,诵经一般半刻都不敢停的长久默念:长安……长安……谢长安……

他生怕自己一停下来,就再也记不起他来了。

谢长安说,你个呆子,不知道疼么……

谢长安说,再有下次,我绝不去寻你……

谢长安说,呸,爷是让她休了我,娘的,以后还有什么脸在平沙混哪……

谢长安说,你的后半生,归我,等老了,我们就找个青山绿水的世外桃源……

连贯的脚步声走进,是每日送饭的那人,秦望昭打起精神,感觉到有人在摇晃他,隐约听到那人小声的唤道:“小秦哥,醒醒……”

第93章

月圆中秋,八月十五,正是人间团聚的喜庆时候,早早便有寓意圆满的印字月饼摆上摊,市井里川流不息的百姓笑脸相迎,是更甚于往常的热闹喜气。

这里是武林腹地蜀中寮桑城,也是本届武林大会即将举行的地点。尽管人群里鱼龙混杂的混了许多江湖人,走三步便能遇一个,又是刀枪又是棍棒的,这里的百姓们却习以为常,早就练出了其他城镇里比不了的镇定和自如,尽管忽略了,视线目光都黏在应对日子需要的物什上,这里的月饼点心,那里的白菜萝卜,讨价还价不亦乐乎。

这里的客栈早早人满为患,任你千金在手,也找不到一间空荡的客房。谢长安来的晚,最好的客栈被人占光,他便租了间民间空置的院子,给了大把的租金,独自住了下来。武林大会还有三天就要召开,他按捺着性子等,度日如年,一边希望容颂语早早发难,一边又惧怕秦望昭以未知的面目出现。

这几日大街小巷都是团圆的喜气,他愈发不愿意出门了,到处都热闹,只有他形单影只,而秦望昭,还不知道在哪里经受苦楚煎熬。常言道,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可他的婵娟,虚幻的如同水月镜花。八月十五这天晚上,他独自坐在院子里对着清凉的月光出神,臆想着秦望昭也如他一样,正举头望月,紧闭的木门突然被人推开,他扭头去看,就见谢安逸和韩舸并排着朝他走来。二人一人紧赶,终于是在这天夜里到来,给了谢长安半个团圆。

三天的日子很快就过去,武林大会在寮桑城北的白塔山如约举行。数百年前,第一届武林大会在这里举行,那时白塔山的主人,便是第一届的武林盟主,此后中原武林便默认着定下这个规矩。

白塔山高耸如云,矗立在断流之中,山势险峻陡峭,山顶却平坦宽阔,用来召开武林大会,倒也大气适合。从城边一直延伸到半山腰的铁索上,如今满满当当都是心惊胆战的武林人士,这是上山唯一的路,过了铁索,据说还要爬天梯上去,胆子小的一上去,卸下精神第二天早上就爬不起来。脚程快如谢长安,早就混在高手级别里沿着阶梯往上飞纵,不多时就上了山顶,韩舸带着谢安逸,稍微落后些,随后也跟了上来。

山崖边上站着一个人,居然是白衣的容颂辞。他自从下了愁眉山,就不见了,谢长安没想过,他居然提早一步来到了这里,看样子是在等自己。容颂辞带来一道噩耗,将谢长安惊得如同五雷轰顶,眼前一黑,心里窒息的厉害,铺天盖地都是绝望,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望昭他……

容颂辞说,成勤被人重伤,如今危在旦夕只剩一口气吊着,醒不来也死不了,而试图杀他之人,正是秦望昭。

他眼角悲意浓重,神色间都是壮士断腕的决绝,眼底隐约有水光泛滥被他垂眼一扫遮去了。谢长安听着容颂辞一字一句的说:容颂语和我,这次,只能活一个,或者,一个也不活……

容颂辞说,长安,你最好做好准备,秦望昭已经六亲不认了,他已经不是以前的秦望昭了。

谢长安别开目光去看远处苍茫的寮桑城,默然不语,心里一半是否认抵赖,望昭他不会的;另一半是悲凉无望,他想,不是又如何,我的心被他揣走了,不是说收回来,就收的回的。

谢安逸听到这个消息,也是沉默了很久没说话。他带着希冀去问容颂辞:前辈,你知道,望昭是中了什么毒药或是蛊么?

容颂辞摇头说他不知。他对于蛊虫,本来就没有毒虫堆里泡大的容颂语清楚了解,他沉睡的六十年里,也不知道容颂语又养出了什么蛊来,这次,可能连五叔都不知道。

几人除了对立长久的沉默,都不知道能说和该说什么。成勤突然被重伤,之后容颂语那边又没了动静,就连容颂辞也猜不出,他那个疯子弟弟,到底想要干什么。

几人公然出现在武林大会,如同一头扎入鸡群的白鹤,十分惹人注目。江湖人如碧墓山浮云城之流,看着几人尴尬不已,对于之前的不分青红皂白就扣上去的屎盆子,有些过意不去却又碍于掌门的面子开不了口,只能穷糟心,所以说面子这东西,实在是需要当断则断,否则必受其乱。最后还是杨观比较厚道,他拱了拱手,笑着说声之前多有得罪还望恕罪,容颂辞笑着说了声言重,场面这才活络起来。杨观不由心觉这几人真是肚大有容,扬手做了个请势,邀他们入席一坐。谢长安敷衍的笑了笑,指着青竹派的方向说了句多谢,杨观便不再强求,任他几人去了叶掌门那边坐下了。

此次武林大会推举的主持人,本来是德高望重的了愿大师,奈何大师心静如水,不想置身过于热闹,便将主持的位置,转给了桃源居的裴钦。裴钦在江湖有名声又有德行,大伙也没有意见,此事便由他操劳。裴钦和白塔山的主人白云壁走上木台,拱手先向大伙道了声欢迎,便开始宣布规矩,一如往届。

武林大会先是文推,后是武选。众人纷纷高声呐喊,推举自己心目中合适的人选,稍微正人君子些的,便诚恳的给出意向名额,还有些心怀鬼胎的无耻之辈,愣是能脸厚心黑的将自己推举上去,譬如碧墓山的张秋水,独门独户的贼道士仓鼠拂尘等。

若是换了往常,谢长安不得挂着贼笑眉飞色舞一脸猥琐的低声笑骂,这些老不死的,也忒不要脸了,就这副尊容,不是上去丢人现眼么。可如今他心里满是悲痛忧虑,一点玩笑的心思都装不下了,怔怔的坐在椅子上,是朝堂上也没有的正经和肃穆,垂着眼晃神,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谢安逸看了他一眼,眉头也是微蹙,又去看韩舸,一口气深深的吸进去,然后轻缓无声的吐出来,饶是他对秦望昭信心百倍,如今的情形都不免让他愁肠百结。

韩舸安抚的捏了捏他肩膀,明知没用,还是要柔声劝上两句,作用无他,无非是我在你身边的默然相伴。这两个素来最爱看热闹最爱嘀咕碎碎念的家伙,如今和没了尾巴的锦鸡似的颓败低落。韩舸虽然也担心,看的却远比这两人要开,一来秦望昭于他没那么深厚的感情,他算半个局外人;二来这生煎死熬的五年等待,将他一生的担忧惊惧和绝望,都消耗光了,如今的他,那些负面的情绪将近油尽灯枯,对于一切,都看的要开明亮堂些。他只能将一切往好处想,经历些风雨也好,往后便能扶肩而走的更远更久。

文推是对于君子来讲的,对上小人,这一道就约等于放屁了,推了半天,入选的人数虽然去掉一大半,数目仍旧可观,不感兴趣之流如掌门叶青蟾,掀嘴皮子嘲笑一番,冷眼看事态发展。文推过后便去了半日,裴钦邀大伙入席午饭后再说,一来二去的又过了两个时辰。午时大会再度开始,台上已经开始打斗,那劳什子门派谢长安听都没听过,他也不感兴趣,只是不停的望着院墙出神,心里期待着秦望昭下一刻,就会掠过院墙翻进来。

第一日大会顺利结束,除了华山派的掌门被对手一掌击落飞下台,跌断了两颗大门牙,引得众人哄堂大笑之外,实在是正常的有些过了头。华灯初上的时候众人散了会,成群结队的往饭厅赶,吵吵闹闹嘻嘻笑笑,那什么,看热闹也是个体力活,饿得慌。

谢长安等了又等盼了又盼,第五日大会最后一场比试结束前,秦望昭终于在他的千呼万唤里出现了。

最后一场压轴的,是桃源居的裴钦,对战钟家的钟振天,最后裴钦胜出三招,两人推开收刀而立,互相道声承让,钟振天满脸折服的说了声心服口服,这武林盟主,就是裴钦的了。

白云壁真宣布:本届武林大会的盟主,就是桃源……

就听空中传来一声清冷的且慢,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谢长安惊得跳起来,眼巴巴的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心里狂喜滔天,下一瞬就见不到一丈爬满绿萝的院墙上,腾起一道黑色的身影,紧接着疾风骤雨的掠过来,速度只能用快如闪电来形容。

秦望昭轻巧的落在木台上,离裴钦和白云壁不到三丈,修长的身体立在台上,往常清冷的面孔覆了冰层一般,盯着人的视线也极冷,浑身都散发着森冷的寒意,和以前的模样差了许多。

谢长安望眼欲穿的看着他,这次却没有得到那人瞬间的回眸对视,他不甘心的往前走两步,动情的唤了声望昭,试图引起秦望昭的注意。那人果然看过来,瞧他的目光却是冰冷又毫无感情,和其他人并无两样,好像他是他在路边随意扫过的一颗无名野草,随即就收了回去,拔刀指向裴钦,冷声道:“鄙人不才,也想争一争这盟主之位,裴掌门,请赐教。”

秦望昭说完就运气冲向裴钦,不给裴钦客套周旋的机会,气势森然如虹,裴钦只能提起手中长剑,挽出一朵剑花对上他的乌金刀。两人都是高手,瞬间就缠斗到一处,方位变幻的极其快速,刀光剑影交缠不断,叮叮的利器相交声不绝于耳,不停的近身又急速退开。台下观看之人眼花缭乱,眼力差些的根本看不清两人身形,不由自主就站了起来揪长了脖子观望。

谢长安失魂落魄的定在当场,心头那点侥幸,顿时被秦望昭冰冷的视线冻成了冰坨,将他四肢百骸冰的直打哆嗦。他呆呆的看着台上身形快如鬼魅的秦望昭,心疼的气都喘不上了,恍惚想着,上次是做戏,让他假装不认识我,这次,说不定也是装的,等到四下无人的时候,他就会偷偷跳进我的屋子,眉眼带着嫌弃的说,谢长安,你怎么瘦成这样,真丑……

台上的秦望昭一刀挥出,凌厉的刀气激起将裴钦腰侧的衣裳划破,紧接着暗色的污迹渐渐染湿了破口处的衣裳。哈哈哈哈……谢长安满脸苍凉,一只手捂脸,一只手去捂住心口,痉挛似的蹲下身子,嘴里喃喃念道:别来不寄一行书,寻常相见了,犹道……不如初……

第94章

台上的比试依旧激烈,可明眼的高手,都看出的裴钦撑不了多久,已经有节节败退的征兆。

谢安逸死盯着台上一眼不眨,拧着眉头问韩舸:“韩舸,你瞧望昭的身手,是不是比之前高出了许多?”

韩舸也是一错不错的盯着台上,闻言沉声道:“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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