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生一剑知 上——俗念亲
俗念亲  发于:2014年04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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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望昭拿手推搡他,谢长安见他一边后退嘴上又要拒绝,眉头紧拧,知道他是不耐烦了,很快就会发力将自个推出去,空着的左手猛地探出扯住秦望昭的肩头衣衫,头鬼魅似的凑上秦望昭颈旁,压低了声音飞快的耳语道:“姓秦的,给老子老实点,你得蓄好了精神卯足了气力,才好去寻蜀葵,才好去找真相,病歪歪的什么样子~~~我有问题问你,苗家准女婿~~~侄儿等你比试完……”他说完就退开站直了,伸手去解秦望昭脖子上的黑布巾,嘴里笑着说道:“小舅懒得动手,那侄儿替你包扎如何?”

谢长安的嘴就凑在耳旁,秦望昭觉得他说话那股微弱的热气,全都吹进了耳朵里似的,有些奇怪有些痒,他本能的就往后躲。本来凭他的功力,将谢长安抡起来丢到场下十丈都不成问题,可他手还没伸出来,谢长安的话就出来了,除去前两句和后两句废话,他说的都不错,可他总是不记得。以往自己受了伤,都是谢安逸大呼小叫的跑前忙后,堂堂尊贵安平王,又是打水又是端药,自己习惯借他之手,以至于后来他长睡不醒,便没人管自己是不是受了伤,是不是要上药,他自己,小伤待它自己痊愈,大伤却也总是搽了上次忘下次。

谢长安说要替他包扎,秦望昭顿时有些愣,回过神来连忙伸手去格,明明拦住了他胳膊,却被这人穿花似的转了手腕翻了过来,手腕蛇一样灵活,一抖一绕,缠了一周的布巾就被他解开来挂在自己格他的胳膊上,秦望昭也不扭捏,微仰起头,任谢长安凑近了忙活。

谢长安远观过秦望昭脖子上的伤,这下凑近了看得清,愈发可怖,这伤貌似是带棱的索状物绞出来的,手指粗细,结了痂壳的绛色皮肉朝着两边翻滚开来,此时暗痂撕裂,猩红带血的血肉露出来,暗痂边上全是连绵的痰黄色脓包,有些连着痂的薄皮被撕破,浓稠的黄白色脓液流出些许来,看得人五脏翻腾头皮发麻。

谢长安倒是不见无法直视状,他低头在秦望昭前襟衣摆瞄来看去,准备找一块布拿来当抹布用,一想到秦望昭动作利落的将地上的布巾围上脖,就觉得这厮浑身都不干净,拿自己的袖口给他擦去了脓血,也不知他手指间夹了什么,捞起自己衣服下摆手腕划过,一长条布料就割裂下来,他洒了厚厚一层金创药粉在秦望昭脖子上,飞快的拿布条草草包上了。

谢长安包扎起来十分快绝,前后不过沏盏茶水的功夫,他朝秦望昭咧嘴一笑,扭身预备下台让比赛继续,走了两步却又折回来连连叮嘱:“不许跑,比试完了定要等我,我有事问你。”

秦望昭猜他是要问韩舸二人的行踪,点头不便,眨了下眼表示应了,谢长安这才颠颠的跑下台去。

第12章

秦望昭朝右下甩了刀,左手平平伸出,对着一直静立一旁的裴相如作了个请的手势,裴相如点头一笑,道声承认,提剑便迎了上去。

只见裴相如如展翅大棚朝着秦望昭急速掠去,猛然蛇一般左右振腕,柔韧的宝剑发出轻吟悠长的鸣响,剑身幻出一小片扇形的银色光影来,使得正是桃源居清秋剑法第三式密雨不云,左手闪电般探出,欲取其身上穴位。

秦望昭左脚后侧移半步,山石般站立不动,微眯起眼睛一错不错的盯着动作的裴相如,待到那人攻进身前两寸处,剑光更是大胜,完全寻不见剑身到底在何处。

裴相如转瞬既至,台下众人眼见着那片耀眼的白光袭至秦望昭面门,那人还是木头桩子一般站的笔直,就是一动也没动过,就在众人以为他必然落败的时候,秦望昭动了。

裴相如手中宝剑发出惑敌之势,他的剑法在江湖里不算最快,可他有十分的自信,秦望昭看不透他的剑,那人一直不动,他以为他是想以静制动,就在他手上的剑触到秦望昭身体的瞬间,裴相如只觉眼前一花,他都没来得及看清秦望昭是如何出手的,那人已经两手握刀,侧移数尺,竖刀立于右侧,只听叮—的一声,自己手上的剑已被压在那柄灰色刀锋下,剑身弯出一道深深的弧度。

裴相如握剑的虎口被对方刀身携带的强劲内力震得发麻,他心头大震,有些不可置信的抬眼看了秦望昭一眼,那人仍是面无表情,不见一丝得意喜色。裴相如心回电转,这人年纪轻轻,内功却深厚至此,且他再出手,速度更是较之前快了数倍,自己连他何时伸手握刀都没看清,此人武功不说深不可测,也算顶级高手了,自己,胜不过这人,他苦笑一把,秦兄压制住自己的剑,人却不再动作,这是,给自己留面子哪,偏偏自己,还不得不承情,不然师傅他老人家的脸面何在,被人一招制敌。

裴相如收起一派轻松自在,秉起面色,五指握起做拳,携着凌厉的攻势击向秦望昭左肩,迫得秦望昭矮下左肩,裴相如乘机抽出长剑,急退数步,避免秦望昭近身,手中长剑挽起剑花,脚上踩起九宫步,绕着秦望昭周身寻找破绽。他绕至秦望昭后背,猛然间一挑手中长剑,攻向这人大开的背门,秦望昭虚晃半步,在剑身挑上衣角时闪电般绕到裴相如身后,裴相如只觉左后肩合谷穴一麻,身体便僵住无法动弹,脖子上一凉,眼角瞥见颈旁灰色的刀身。

仅是一瞬,刚加上的刀立刻撤下,后背的穴位也被解开,裴相如看着秦望昭脸上仍是一潭静水,明明输了比试,仍是觉得好笑,秦兄不像是来争喜事,倒像是来执行任务的,他极有风度的一拱手,笑道:“秦兄武功高强,裴相如输的心服口服。”

立刻就有人高声起哄道:“好!好!好!”

秦望昭提着刀答了句承认,眼光看向是却是他那个侄儿所在,眉头拧得死紧,满脸都是不耐烦,冲底下头煽动完身旁人起哄,独自笑眯了眼的靛蓝衫子侄儿丢下一句:“闭嘴。”

声量不高,声音却仿佛凝成一线似的飘了过去。

裴相如升到嗓子眼的结交便噎了回去,笑着摇了摇头,下了台,立刻有个贼眉鼠眼的灰袍道士飞身上台,休要说道士也来凑娶媳妇的热闹,羞也不羞,这道士,正是江湖里恶名昭彰的仓鼠拂尘,披着道士袍子,却专干禽兽的勾当,奸淫掳掠无所不作,仗着武功高强横行江湖,他那竹林寺里的道士都死绝了,自己做了掌门,门下又无弟子,是以无人约束,作恶至今。

这仓鼠拂尘,担的和苗小妆正是一个心思,越到后头越棘手,早些晋了级,赢得些名声也是好的,刚刚这场比试他去了趟茅厕,正好错过了,一见台上是个年青人,立刻火急火燎的蹦上来,生怕被人抢了先。

何万里愤愤说完这人肮脏的生平,拿手在桌上死命一拍借以抒发怒气,谁知手掌刚拍上桌面,立刻跟针扎似的缩回来,痛的嗷嗷只叫,捂着手朝着谢长安大骂:“你把碎核桃壳扔我面前作甚……”

谢长安被他吓一跳,一看何万里痛的满面通红,非但不愧疚,反而噗的一声笑出来,随即死抿着嘴角不让它两边翘起,显得自己太幸灾乐祸,他十分没诚意的哼唧:“一时不察,一时不察……这就收拾,再不丢你跟前了。”

说罢趴在桌上拿衣袖将满桌残屑往自个跟前扫,扫做一堆后,全捧着装进了纸袋,扔在桌子正中了。

谢长安眼见台上那道士吊梢着小眯眼朝秦望昭虚里虚气的躬了个身,拂尘一甩,别提多碍眼了,偏偏那道士还十分自得,以为自己多仙风道骨似的。秦望昭看这道士碍眼,冷眼旁观,客套礼都不做了,直条条站着。这一对比,饶是秦望昭还木着脸,谢长安都忍不住觉得,他这小舅真是越看越顺眼。

何万里仍是愤怒,谢长安见他这样,眼珠滴溜乱转,拉了拉何万里低声道:“万里兄,别气了,让你看那臭道士吃瘪如何?”

何万里立刻忘了前嫌来了精神,凑过去问道:“你待如何?”

谢长安嘿嘿一笑,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陡然间高声骂道:“你这个杀千刀的淫贼死秃驴,还我女儿命来……”

他骂完迅速捏了颗核桃在手里,低下头去做一门心思剥核桃状。

他这怒骂犹如六旬老朽,嘶哑苍老还有些气力不续,声嘶力竭的,语气里的悲凉绝望,真如丧女的老翁流泪指责凶手一般。他这话音一起,跟点燃了鞭炮的导火索似的,台下四面立刻噼里啪啦的回应,你一句来我一句,对着台上的仓鼠指指点点,有说这人凶残不假,有说这人好色也真,总之是万般不是东西。

何万里被他吓了一跳,瞪圆了双眼长大了嘴巴,受到了莫大的惊吓,不认识这人似的看着谢长安,被谢长安在桌子底下死踩一脚,这才回过神来,眼角瞥见台上的仓鼠脸色阴沉的四下寻找发声之人,立刻学着周遭的人东张西望,一副事不关己状。

仓鼠道士当时正好背对着谢长安,等他转过身来,谢长安早已混入了茫然的众人里,手里的核桃剥得那叫一个风生水起。道士听声从背后传来,可背后这么多的人,况且他以为说话之人是个老头,于是喷火的视线四处逡巡,就是落不到顶头的谢长安那一桌。道士气疯了,提溜着拂尘气急败坏的大骂:“哪个老不死的龟孙子骂本道,滚出来……”

秦望昭正面着谢长安,他一作怪,他就看见了,他本来觉得谢长安简直无聊透顶,一看这道士如今的形状,就知谢长安瞎嚷嚷的不假,这人确实不是东西。仓鼠道士极尽刻薄,言语刁钻,还大有一发不可停之势,秦望昭等了小半会,终于是不耐烦了,木着脸说了句:“打不打,不打就滚。”

秦望昭声音绝对没有道士大,可有心之人如谢长安就是能在嘈杂一片里捕捉到,他一个没憋住,噗哧一声笑出来,手上的核桃都差点滚下地,他连忙捏在手里开始给他小舅助威:“对,不打就滚!”

仓鼠拂尘胀红了一张面皮阴狠的盯着对面那小子,深呼吸几次,猛然拂尘一旋,柔韧的蕙子顿时化作一道伞攻去。秦望昭提刀迎上,两人在于空中片刻就过了数招。

秦望昭准备速战速决,下手不轻,饶是道士武器占了便宜,都被逼的步步后退。仓鼠道士没想到这人如此厉害,小眼一眯就想使坏,左手手腕一抖,两枚淬了麻药的银针就夹在指尖,他拂尘一甩,缠住秦望昭的刀,左手一掌拍出,料得秦望昭会抵掌相对。果然,道士嘴角一掀,左手化掌朝着秦望昭左手对去,就在二人手掌即将对上的瞬间,秦望昭陡然沉了脸,平直的五指前抠做勾,指风凌厉的扣上道士手腕,道士躲闪不及,被秦望昭铁钳似的扣着手腕一推一卸,手关节脱了臼,然后被丢下了台。

这道士平日不交好,如今狼狈的落下台,非但没人觉得秦望昭过分,不少人反而抚掌称起好来,仓鼠拂尘捂着手腕怨毒的看了眼秦望昭,脚步一点,掠出了会场。后又有三人上台比试,皆被秦望昭点了穴位动弹不得,至此,秦望昭胜了五场。

秦望昭平声说了句得罪,抬脚就往台下走,一刻也不停留。谢长安早早盯紧了,秦望昭一抬脚,他就站起来朝秦望昭下台的北面台阶窜去,丢下一句“万里兄,我去去就回”,人飞也似的走了。

秦望昭对着苗仁拱了拱手,谢长安就窜到了身边,比肩继踵似的挨得极近,笑着对着苗庄主道声久仰,话没说完,看见秦望昭往内院子去了,对着苗庄主笑笑,跟着秦望昭后头出了园子。

第13章

谢长安不是丈二高的和尚,也摸得着自己的头脑,可他现在坐在生意兴隆嘈杂喧闹的酒楼靠角落的桌子上,呆愣愣的看着面前色香味俱全热气氤氲的盘盘碟碟在小二哥殷情的奔波里越发多起来,有些回不过神来。

话说两人离了会场后,谢长安只离寸步的跟在秦望昭后头絮叨个不停,秦望昭聋子似的一语不发,谢长安想到他脖子上可怖的伤势,也就不再发问,闷头大走。两人兜兜转转的穿过苗庄绿意盎然的花园,趟过湖水上小巧精致的拱桥,拐过爬满藤萝的圆角雕花门一扇又一扇,来到了离厨房不远的一处僻静小院。谢长安正暗自琢磨难怪自己差不多将苗庄的客房翻了个遍,都没找到这厮,原来是独自躲到这角落疙瘩来了。

他正得意的要开口说话,姓秦的,嘿嘿,这下爷知道你藏身之处了,就见秦望昭脚尖一转,朝着厨房的方向去了,谢长安以为他是饿了要去厨房偷点或是讨些吃食,谁知秦望昭直直的朝着留给菜农送新鲜蔬果的小木门去了,谢长安一路紧跟,于是情况就变成如今这般,两人对坐在离苗庄不过两百米开外的酒楼东必居里,中间隔了满桌红白绿黄的菜肴,细看之下,居然都是素的,一人浑然忘我大快朵颐,一人左手托腮苦思冥想。

秦望昭明显是这里的老顾客,一进门,肩头搭着白色条巾的小二哥便笑着迎上来,问了声秦爷好,将二人引到此处最靠里的角落里坐下,手上利落倒出两碗汤色澄亮的茶水,趁着这功夫问了句是否照旧,秦望昭点了头,小二哥肩头白布褡裢一甩,回了声“得咧您稍等”便脚步生风的后头报菜去了。

谢长安一屁股坐在秦望昭对面,看着那木头脸将右手的梅花清刀搁在桌子上,端起茶碗喝了口水,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一堆,他想啊,自己在朝堂,见过的怪人也不算少了,像贺渐鸿爱吃鸡屁股,刘寒灯爱收拾房屋,也都只是爱好罢了,都没有这姓秦的这么怪,换谁受了伤,不先好好处理伤口,哪有撂了挑子下了台,立马就奔酒楼吃饭喝酒的。

秦望昭嗓子疼得火烧火燎,他半月前在南十里被人用软鞭勒了喉管差点丧命,一度食物都没法咽下,每日只饮清汤,水不离身,如今虽然大好,说话还是吃力,刚有将近一个时辰没有喝水,现在吸口气都跟刀子似的,一坐下,立刻端起茶碗啜了口水润喉,也不敢牛饮,一抬头,韩舸那捡来的儿子谢长安目光灼灼的盯着自己神游九天的模样,倒是有些像还在深宫的李艳疏揣着满肚子坏水预备算计谁的样子,于是难得和气的说了句:“喝茶。”

谢长安只见过他横眉冷对以及面无表情的时候,哪里见过他这么平心静气的说话,还是那张木头脸,可神情分明软化和善了许多,看在谢长安眼里,眉眼顺眼了不少他正要问他韩舸二人的去向,小二哥端着托盘就来了,他只好将话咽回去,等姓秦的吃完了再说,毕竟消耗了体力。

先上的三盘分别是开胃三丝卷,莲蓬豆腐,百子冬瓜,个顶个的素,秦望昭是真饿了,对谢长安说了句自便,提起筷子便开吃。谢长安由于下午塞了一肚子的栗子核桃,现在是胃口全无,提起筷子在盘子里兴趣缺缺的戳了几筷,被专心吃饭的秦望昭夹住筷子瞪了一眼,于是连筷子也丢了,眼珠子不停的在秦望昭和碗碟之间转换。

东必居里食客不少,可这桌上菜却十分神速,不过短短十来分钟,满桌十二道就齐齐整整的码上了,小二哥上完最后一盘三鲜瑶柱,笑吟吟的道声慢用,又有一桌唤起,脚不沾地的跑了。

谢长安数完桌上十二盘,红白绿黄黑,样式精细码盘齐,实在赏心悦目,却全是素的,一道荤腥也不见。最开始谢长安心里奇道,这姓秦的倒是会土财主,一顿饭得点十二盘,越往后看,又奇道,这姓秦的难不成是道士和尚,只吃素?再看低眉夹菜咽饭的秦望昭,他这吃相,算不上斯文优雅,倒也不粗鲁,只是他菜夹的快,吃的却极慢,谢长安眼尖的注意到他每咽一口饭,总是要清浅的皱一次眉头,心下了然是他颈部的伤作祟。

一开桌的功夫,谢长安心头的疑惑,成堆儿似的生长,他在平沙当王爷四年,也没对什么生出这么大的兴趣来,于是更加坚定,姓秦的就像麻线缠起的谜团,自己耍泼皮就地滚,也得黏着他。秦望昭点了十二道,夹过的,却只有面前的莲蓬豆腐、如意竹荪和燕尾金蔬,余下九道,或炒或炸,或菜肴或甜点,他是动也没动过。

谢长安最不缺的,一是钱财,而是时间。秦望昭吃的慢,他也不着急,转了性子似的闭口不言,嘴角呷着常年挂成习惯的笑,优哉游哉的四下打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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