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名字十分阳刚的少年将军容貌姣好如佳女,身形修长似秀竹,可以算是暮守一一手带起来的徒弟。在暮守一去世后,成为帝国的第一大将。单纯看战斗力和统帅能力,成年后的战魁梧和暮守一不相上下。这位可谓天生战神。暮守一年少时征伐多,逐渐成长为一方大将,战魁梧初战即可独当一面,单看天分,战魁梧比暮守一还高些,就是那个性……一般人吃不消。
战魁梧性子比较暴躁霸道,本是世家子弟,因故沦落为匪徒,高傲的架势等闲人扛不住。脾气是坏了些,嘴巴也狠毒,但是他本性不坏,成为重臣之后,从未听说他仗势欺人,对长辈和晚辈都还不错。
然而战魁梧和暮守一不是很对头。
暮守一倾尽全力栽培他,他却总在朝堂上顶撞暮守一。
可是暮守一死后,在定谥号的事情上,战魁梧又全力要求将谥号定在武将最高的“武忠”。这在当时的情况下很不可思议,暮守一是被他赐死的,满朝文武,纵有早年和暮守一共事的人希望给暮守一平反,也没人敢提定谥号的事,更不说战魁梧请求定的谥号是武将中第一的“武忠”。
治丧停灵出殡等事中,战魁梧对暮守一执弟子礼。
暮守一没有子嗣,没有正式的徒弟,战魁梧以孝子的身份操办了整个丧事。
再后来战魁梧领兵镇守边关,从不主动要求回长安,即便他下圣旨诏回,不几日战魁梧就会上书请还。
战魁梧镇守的瀚海西北的大片荒野,乃是荒无人烟苦寒不毛之地。后来每隔几年他就将大华的国土朝外扩张千里,那也不过是更加蛮荒的地方。李圣平自己都同情他,可直到李圣平驾崩,战魁梧也没挪过地方。
这位不世帅才,到底是怎么想的?
李圣平回忆许久,忽想起李长定之前提到的关于朝臣勾结匈奴的事,直觉战魁梧背后有故事,于是他沉吟片刻,道:“得让我先见见人。不管我同意与否,武举时他必须参加学生组的考试并通过。将学宫,我打算交给守一主持,要总裁的徒弟名额,必须守一自己答应。毕竟是徒弟,不是学生。”
上辈子守一对战魁梧很欣赏,战魁梧虽然老顶撞他,到底从没伤害过他。
这一世也许还会发生些什么。
李长定听了,喜上眉梢地谢了,又向暮守一使个得意的眼色。
暮守一先是莫名其妙,继而哭笑不得:李长定本来不打算求这个人情的,纯粹是为了向他展示“撒娇”的威力才有这么一出。真是……叫人说什么好呢?
话题到了这里,就转向了将学宫的筹备事宜、武举的相关准备和王大夫之前关于医学宫的请求,而暮守一隐瞒身孕的事总算就这样翻过去了。之后李圣平为了不给暮守一添堵,也没再翻这笔账。
最初的恼火散去后,只剩下喜悦和兴奋。
他有孩子了。孩子是暮守一的。
人生就是这样幸福。
等他出生,他要把他能给出的最好的东西全部送给他。
这是他两世的孩子。
他一共失去了至少四个属于守一的孩子,才有机会等到现在,亲手抱一抱这个。
他会给他所有想要的,和他能给的。
这日以后,暮守一真的一步也走不开了。
朝会不必说,他必然是武官第一,离李圣平最近的那个。
别人议政,有个凭几给靠着就不错了,他却有一个织金丝西风啸马图案妆花缎子面、铜胎填絮丝的隐囊可以倚靠着——还不由他不用,他不靠着隐囊,李圣平要说他。
也有朝臣嘀咕这差别待遇太明显了,李圣平说暮守一旧伤复发,他们难道敢说暮守一面色红润看上去没问题吗?
其实吧李圣平更希望暮守一老老实实呆在紫宸殿寝室别出来操心,但是出征匈奴、摆平北方豪族、建立将学宫等事,根本离不得暮守一。那也没办法,只能尽量保证他睡好吃好了。
一天里别人都吃两餐饭,顶多再加一顿宵夜,独暮守一有五餐,菜品主食汤水,一天少说也有二三十种,一个月一百多顿,从不带重样的。
在李圣平自己的膳食每天额定只有十道菜三种羹的时候,暮守一的膳食简直可以算是奢侈。
处理公务、议政议事,李圣平全程奉陪,没外人的时候还亲自动手给他按摩穴道、喂汤挟菜,俨然是一头忠犬。
当然最重要的昏礼也没纳下。
这时候的昏礼需要经过六个步骤,虽然因为时机未到不适合公开,昏礼的排场很小,但是每个步骤都是做了的,纳采问明纳吉纳征请期亲迎,没缺一项。
李长定、衍衡先生和天问先生,就是最好的宾客。
在出征前夕,李圣平与暮守一在紫宸殿正宫成婚,知道的人很少,却不是故意隐瞒。
时机未到而已。
而且暮守一虽然不在乎别人的眼光和议论,此时此刻,瞅着他那个肚子,李圣平不敢冒险。
两个男人的昏礼,没有太多浮华的装饰和热闹,谒过太庙,同牢合卺,天地为证,结发为誓,就是全部。
暮守一对感情非常懵懂,他不懂情感,不懂爱,他只知道他这个人,性命灵魂都属于买走了他的李圣平。李圣平让他死他就死,让他嫁他就嫁,李圣平让他一辈子陪在他身边,他就陪在他身边。一切就是这么简单。
不同于他的淡定,李圣平心里那个高兴啊……把李长定赶走了以后,没二话直接扑倒夫人。
这一世他想认认真真地对待暮守一,所以除了被下药那次他服从了自己的欲望,后来他再没和暮守一做过。
这一忍就是接近六个月。
太喜欢太喜欢,所以才不愿意在他身份未明时就占有他。
他本来想彻底摆平了北方豪族,压制住朝里的大小世家之后,再正大光明地与暮守一完成昏礼,眼下因为孩子的缘故,不得不提前,等情况好了,他会补一场盛大的典礼,昭告天下。
寝宫很朴素,朴素得近于简陋,即使要举行昏礼,也没有多加装饰,昏礼是庄重严肃的礼仪,所以一切陈设布置,皆以庄严为准。
这样的严肃,反而更衬暮守一。
李长定离开后,室内安静下来。冷硬的陈设,清冷的月光,倒是很衬暮守一。
李圣平压倒他,手撑在榻上,小心不压到他的肚子,和他对面而视。
属于青年男子的脸,并不秀美,线条干净利落,毫无柔和的弧度。
他的发髻还整整齐齐地束着,露出完整的脸和颈项,李圣平亲手拆散他头发,结发时剪掉的一截发茬现在他眼里,他便将那一束头发捻在手里。
暮守一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害怕。
李圣平的目光太露骨,像要把他拆肉剔骨下锅煮一样,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暮守一直觉,有些事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
李圣平低下头吻了上去,叼住他的唇肆意啃咬。情欲燃起,迅速将所有的理智都烧尽。
榻上二人乌发交缠,是鱼水之欢,是结发之盟,愿世间夫妻,尽得守白首之约……
28、北征
李圣平大婚次日,便是北征将士启程之日。
李长定全副甲胄,跨黑马而行,李圣平送他一路送到城门口。
李长定极力推荐的那个孩子,战魁梧也跟着出征去了。
李圣平和暮守一并没有机会和这个孩子谈谈,只看得出来,这是一个非常张扬、机智果敢的少年,假以时日,必成气候。
李圣平原本不想让暮守一出来,暮守一坚持要送李长定和他的将士,李圣平没办法,才带他来。
昨晚几乎折腾了大半夜,暮守一精神不是很好,他裹着厚厚的貂裘氅衣,像个球一样。
战魁梧跟在李长定身后,掠过暮守一的目光中,带着些轻蔑。
暮守一若有所觉,顺着那道目光看去,正见着神采奕奕的战魁梧,念及他的年纪、性子和李长定的维护,不由莞尔。
“你笑什么?”李圣平轻声问道。
“战小郎之前一定过得很开心,很多人宠着他。虽然武亲王殿下说他吃过苦,可是一个吃过苦的人,还能有一颗赤子之心,实在可贵。”
“你喜欢的话,我把他丢给你教?”
“再说吧,他心气高,拜的师父不合意,就会耽误了他的天赋。”
“天赋?别听长定的话,到底是不是帅才,等着看战况吧。”李圣平听见他说战魁梧的好话,有些不满,有点想收回之前的打算。
战魁梧再好……也不一定非得暮守一教他嘛!对了!上辈子战魁梧对暮守一的态度显然有问题,中间必然有猫腻!可惜上辈子对暮守一的关注不够,现在他实在想不起这两人之间发生过什么……总之,他得再斟酌一下暮守一收徒的事。
年关前李长定已经奔赴预定的驻扎之所,一切与李圣平曾经经历的没有不同,刚刚过完元旦,匈奴人就发兵南下,连进宫的路线都与前世无二。李圣平之前做的安排全部起到了作用,李长定所率的主力,更是势如破竹。
朝堂上不是没人说李圣平穷兵黩武,然而这次是匈奴先行出兵南侵,李圣平据理力争,还拿出了李长定走之前交代的证据,不仅狠狠地打残了主和派,还撬倒了三个京城世家。
李长定救下的几个孩子中,战魁梧是周氏嫡子,因为继母陷害出逃,冒母亲的姓氏为姓,以母亲取的小名为名。
被他收在身边的几个小子中,有一个是从河东张氏逃出来的,身上竟然有一纸匈奴文的书信!
李圣平和暮守一都精通匈奴文,拿到手就看出来这是一封加了密的信,两人没费多少时间就把它解出来,顺藤摸瓜捋一遍,竟是朝中赵、薛、张三族通过河东张氏勾结匈奴。
那个携书信出逃的小子本是个鸡鸣狗盗之徒,盗走的包袱里有这封信,这才引来一伙人追杀。
结果那小子和战魁梧一起,被李长定救了,李长定从他们的随身物件中发现这封用油纸包裹的信,这才有了后文。
不做点什么,简直对不起这时机这证据。
所以斩了首恶为大军祭旗之后,李长定在北方赶鸡一样地撵匈奴,李圣平在京城也没闲着,把三个小家族几乎全灭了。可惜他明知道三个中等世家不是全部,他们背后必然还有大世家,却挖不到证据,只好暂时记下,以后再说了。
上元之后,暮守一就不再出现了。李圣平的说法是他病了,在榻上躺着下不来,有王大夫作证,也没人怀疑什么。
暮守一在待产前已经把能做的都做了,李圣平刚刚动了铡刀屠了赵、薛、张满门,没人敢上蹿下跳,更没人添堵。
对此最不满的可能是李圣平自己,暮守一称病不出了,他参加朝会的时候,武将那里第一个位置是空的。
他不太习惯。
后来他就把心腹议事的地方改到寝宫了,前边被书案和厚厚书册一遮挡,也就看不出来了。
暮守一的孩子很安静,王大夫说他发育得很好。
到了七八月上,暮守一变得有些嗜睡。
本来就睡不够,还老被李圣平拖着滚被褥,导致他听政的时候也会打瞌睡,这无疑坐实了他确实是在“养病”。
在心腹面前,李圣平和暮守一现在同坐一榻,李圣平居中,暮守一居右,坐着坐着就睡着了。
然后李圣平就会自觉地压低声音和脾气。
自从暮守一“病”了,李圣平发火的次数少了很多,也不太骂人挑事。
虽然这么想很不对,可是张令德等人还是想说,暮守一这场病,生得挺是时候。而且看李圣平一点也不急,想来也不是疑难杂症。
不能怪他们这么想,实在现在是多事之秋,内内外外上上下下没有消停的时候,李圣平本来就脾气暴,被人一激那火气更是没人能扛。
张令德每每向他述职,都提心吊胆的怕自己被他骂死,结果暮守一这一“病”,李圣平是心气也顺了,人也温和了,唯恐吵着暮守一,再有个什么不对的,求求暮守一,让暮守一帮忙说个情,也就万事大吉了。
迎战匈奴的战况非常顺利,李圣平彻底撕下了伪善的面具,露出血淋淋的獠牙。
俘虏的匈奴人,残疾病弱的全部处死,健康的送回国内,分往各地发卖为奴隶。
掠夺的财富更是无法计数,匈奴在开战后一个月就开始求和了,李长定请示过李圣平后,在求和的平原上又血腥屠杀了一次,将匈奴彻底赶出了北方的辽阔草原。
李长定火烧龙庭的消息传到京城的那天,李圣平正搂着暮守一在太液池边赏柳。
长安二月,天气还是有些阴寒,但风中又隐隐带着活泼的复苏的气息。
这天阳光灿烂,风很微弱,午后更是暖得人骨头都要酥掉了。
李圣平想想暮守一在紫宸殿憋了几十天,虽然他不说什么,李圣平自己也觉得闷,遂给他穿戴好了,夫夫两个出来赏春。
太液池边,经过修整之后,不再荒凉。
没有太多的布置,几棵垂柳,几株芙蓉,几株桃李杏,足矣。
太液池与龙池相连的一道御沟上,石拱桥像一勾新月,卧在御沟头。
29、战报
李圣平牵着暮守一的手,清退旁人,只带了春峰和杨阿,从石桥上一路往北走。
这时候的风景很清淡,李圣平很有兴致。前世他并没有在这时候游过园,后来等他广纳后宫了,这里就成了花红柳绿、堆绣织锦的富贵模样。
想到这,李圣平不觉摇摇头,握着暮守一的手,攥得更紧了些。
暮守一看他一眼:“主人?”
“没甚,走吧。”李圣平道,“王老一直说走动对你有好处,但是今年也不知道怎么了,虽然没有雪,风却冷得厉害,哪敢让你出来走?”
暮守一翕动嘴唇,最后只道:“这点风不算什么。”
李圣平回道:“就算你不觉得怎么样,但是这样冷厉的风,对我来说很严重。我又不能放你一个人出来。”说完他才不等暮守一接话,另起了个话头:“近来真是事事顺心。想一统天下,就真的统一了;想搞死那几个老不死的,他们就去通敌卖国了;想要儿子,你就有了;想打匈奴,匈奴人一败涂地了;想出门走走,天气就好转了。万事顺心哪!”
“主人是天子,天既然庇佑,自然事事顺心。”
“这话就虚了。我的顺心,还不是你,长定,几位先生,还有富贵他们,大家齐心协力,一手一足拼出来的。”李圣平道,“我最不喜欢的,就是把什么事,都推到天意上。打了胜仗是天意保佑,打了败仗,难道是天弃我等?”
暮守一笑道:“主人所言甚是,于我心有戚戚焉。”
“我岂能不知你的想法。前朝有人说‘卫青不败由天幸’,依朕看,简直滑天下之大稽!在这些文人口中,不打败仗,不是将领的能耐、士兵们的英勇,倒成了虚无缥缈的天意了!如此推断。古往今来吃败仗的都是天不幸。天都不保佑尔等,尔等还打什么仗啊!简直浪费将士的性命,不如趁早卸甲归田,把自己的兵交给天幸之人。士兵也可以跟着天幸的将军立功,天不幸的也就不必总打败仗白首难封到头来不过羞愧欲死,拖累后人。如此各有好处,岂不两全其美?”
“主上圣明。元也是这样想的。明明是将士们用性命拼出来的功劳,到了……有些人那里,就成了天意保佑,反而是打不赢的,屡屡被人同情。”
“所以朕要改,朕要让天下知道,朕就是喜欢武将,喜欢能打仗、会打仗的人!上战场的人,十死一生,多不容易,朕绝不容许任何人苛待你们。”
暮守一略作计较,顺着他的话道:“元是武将,说句偏袒的话,主人的想法,元听了很高兴。臣代大华千千万万士兵,谢陛下维护我们这些粗人。陛下但有驱使,元等定不惜命。”
李圣平轻拍他的手背:“朕待你们好,不仅仅只是为了你们的‘不惜命’。大华北边的匈奴,朕算着,这一仗赢了,他们三五年不会南侵,但这不够,朕要一劳永逸,必须将他们斩尽杀绝,为咱们的后人留下平静的边关。除了匈奴,还有高丽,倭奴,南蛮,朕已经做好了打几十年辛苦仗的准备,也做好了背骂名的准备,只求我大华从此独霸于世,四方莫敢不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