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也是,他这人聪明起来招人恨,可笨起来……却要人命!”语气里尽是说不出的疼惜。
燕北归瞧瞧自己的妻子,眼神中有一瞬的迟疑,“妙雪……”
“嗯?”
“你……你可曾后悔嫁给我?”
吕妙雪一怔。
“算了,当我没问。”燕北归眉目微沉,不经意透出一丝怅惘。
“北归!”吕妙雪拉住要走的燕北归,突然笑了,带着几分戏谑,“我还以为……这个问题你一辈子都不会问我了……”
这回换燕北归发愣。
“这世上没有一个女子可以挡得住姜闲轻轻一笑……我以前也是不信的,可是当我第一次见他笑时……我只能承认这世上再没比这更动人的笑了。”吕妙雪缓缓走到一株桃树下,望着桃花,出了一会儿神,“不过,我很快发现了一件事……那就是他的心里永远不可能有我。”
“为什么你会这么想?我看得出……他很喜欢你。”
“对,很喜欢,兄妹一样的喜欢,家人一样的喜欢,他对你也是这样。”
“我不明白。”燕北归摇头。
“五年前的他就像一个迷路的孩子,在山林里跌跌撞撞,找不到方向,碰巧遇上了我,他认为我可以带他走出山林,所以就亲近了我。如果他先遇到的是你,或是别人,他也会一样亲近。他对我们的这种感情,确切的说,只是一种依赖。”
燕北归沉默了半晌,终于点点头,“那时候他的生命里只有谭人仰和落岚,没想到他们却同时离弃了他,所以,我们对他而言算是一种弥补、一种安慰。”
“可我们也仅仅是一种弥补、一种安慰!”吕妙雪突然激动了起来,“落岚死了,却以他妻子的名义永远活在了他心里。有时候我觉得她真是太聪明了,如果活着,她未必走得进姜闲的心!可是死了,他就一辈子都记得她。”
“你怎么这样想?姜闲是爱落岚的,不是吗?”
“爱?我很怀疑。姜闲他真的懂爱吗?他的眼里心里完全看不到爱他的人……哼,他根本就是个没开窍的孩子!”
燕北归一脸疑惑。
“就像你看得出我喜欢他,他却完全不知道。有时候我觉得他压根就不知道这个爱字怎么写!”
“他看不出……你可以告诉他,或许一切都会不同。”
“不会不同。这些年来,城里对他明示暗示的姑娘还少吗?你见过他看谁不一样吗?”
“可你总该告诉他的……”
“结果也是一样。就算他肯接受我,那也是出于依赖,等上几年,他心一软或许会娶我,可他的心我一样抓不到……那并不是我要的生活。”吕妙雪深深看了燕北归一眼,“我的丈夫必须是全心全意爱我、眼里心里都有我的男人,北归,你一直是我的好丈夫,而且是最好的。我不是个贪心的女人,我会惜福的。以后不要再问我这个问题,我不后悔嫁给你,永远都不!”
她轻轻握住他的手,贴近自己的脸颊,他有些震动。
“可是,我会继续关心他……不过,如果你介意……”
“不……我不是介意,我只是觉得你和他都该过得更好!”燕北归说得急切。
“傻瓜,我已经过得再好不过了!”她抱住他,让他安心。“以后不许再提。”
燕北归点点头,紧紧将妻子搂在怀里。
许久之后。
“他一定又去湖边吹笛子了,你说要不要找他回来?”
“随他吧,这次的伤没那么重,他自己也是大夫,知道轻重。何况,你知道吹笛子是他唯一的发泄,我不想他憋死自己。”
吕妙雪从丈夫怀中仰起头来,带着一种颇为新奇的目光,“为什么我突然觉得你比我更了解他呢?”
“呵呵,没办法,我们都是男人,有些事总是默契一点。”
她狡黠地看了他一眼,“那你呢?用什么方法发泄?嗯,我想想……是不是上山采药?”
她竟然知道……他有些吃惊地看着她。
呵呵……她得意地笑倒在他怀里。
董老爷子
姜闲的确去了太湖边。
这里宁静,自然,是再好不过的偏安之地。
姜闲也的确是想发泄,只不过他自己也不甚清楚自己究竟要发泄的是什么。他本就是随心随性的人,想到什么就干什么,从不深究内里。就像当年被吕妙雪救了,于是就留在了这里,至于原因,大概是这里感觉不错,吕妙雪和燕北归都是相当好的人,要不就是离隐秀谷也近,省得来回奔波?反正就是这样。
不过,他只刚在太湖边吹了一会儿风,就发现自己被打扰了。
“滚出来!”
姜闲笑起来很迷人,很亲切,有时候还很可爱,可他若不笑,不必皱眉,不必瞪眼,只往那一站,无端端便威严起来,叫人不敢亲近,很是奇异。
两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不知从哪儿蹦了出来,一个机灵活泼,一个虎头虎脑,身上的衣服虽然不名贵,但料子却不是普通人家常用的。
“姜大哥。”
姜闲双手抱臂斜睨二人。
两个少年立刻被他看得惶恐起来,一时之间,你看我我看你,就是张不开口。
眉毛一扬,似乎在说老子可没闲工夫跟你们瞎耗,姜闲抬脚便走。
“哎,姜大哥,你别走啊!”两人急急忙忙一左一右拉住姜闲的胳膊。
“有屁快放!”
长相机灵的少年立刻山到他跟前,眉目跳跃,“姜大哥,你不见了好些天,我们都怪想你的,相请不如偶遇,今天到我们家去坐坐吧!”
姜闲平顺的额头听了这话却不由自主缓缓聚到了一起,眼神中还流露出思索的意味,“不见了好些天……我怎么记得三天前我才刚去过……难道是我记错了?相请不如偶遇……你们家在城南,这里是城北荒郊,两位少爷好兴致啊,跑到这儿来跟我偶遇……”
长相机灵的少年容色一僵,败下阵来。
虎头虎脑的少年见状,不禁有些埋怨,“早叫你实话实说的……”
“怎么说啊?难道说爷爷……”
“你家老头子又怎么了?”他就知道跟那老头儿脱不了干系。
“是这样的……”眨了眨眼,长相机灵的少年堆起一脸的无奈,“自从上次姜大哥你走了以后,爷爷觉得自己身体好了许多,所以胃口也开了,爹娘他们自然开心得紧,他要什么都弄给他吃,不知道是吃了什么不对,结果就……”
“怎样?”
“今天拉了快一天了……”说罢,两个少年都如丧考妣,真得不能再真。
“那还不赶紧找大夫?等我做什么?”那这会儿还不拉得身轻如燕啊?这老头子真不让人省心。
“可是……可是……爷爷不让请……大夫……”
爷爷只要姜大哥看……两个少年心里默念。
“死老头!”姜闲恨恨骂了一句。
两个少年只觉手上一滑,原本抓住姜闲胳膊的手立时空了,再抬头时,竟连姜闲的影子都不见了。
二人同时一愣,皆瞪圆了眼,露出崇拜的颜色。
“你干嘛要骗姜大哥?”
“废话,能告诉姜大哥爷爷是为了要见他所以故意吃坏肚子么?爷爷那么要面子,回去不还把我们俩生吞活剥了呀?!笨!”
“也对……”
“下次机灵点!”
“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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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南的董家,颇有些名气,毕竟经营着城内的多重生意,其中最出名的当属他家的酒楼生意,尤其是在湖鲜的做法上,别有一翻心得,尝过的人皆赞不绝口。
不过,董家还有一样比他家酒楼更广为人知的东西,那就是董家老爷子的脾气!这位老爷子的脾气说白了就两个字——霸道,在他的淫威下,儿子媳妇、女儿女婿、孙子孙女、外孙外孙女……无一幸免。老爷子若满面春风,没人敢春愁秋怨,老爷子若阴云密布,没人敢天淡风清,本就够让人战战兢兢的了,近年来愈发变本加厉,情绪变幻莫测,前一刻艳阳后一刻山雨,弄得身边之人时时惶恐,神情憔悴。
何况,老爷子的身子骨不算太好,且已到了“从心所欲,不逾矩”的年纪,再古怪再刁钻又还能有几年呢?这么一想,人人只好自叹,继续顺从服帖。
“爹,您这样不行,得让大夫看看……”
“说了不看!”
“可是……”
“出去!”
“爹!”
“滚!”
……
静默了一阵子,董老爷子以为终于没人烦他了,突然横出一只手来抓上了他的脉门。他直觉地反抓回去,但仅手指动了动便不再继续,能无声无息且敢如此对他出手的人,眼前只有一个。
董老爷子突然心情大好,望望那个正给他诊脉的人,缓缓弯起眼角。
那人却连眉毛都没抖一下,始终侧脸以对。
好一会儿,终于诊完。
“有你生病都生得那么高兴的么?”姜闲走到桌边,拿起早已准备好的纸笔写下方子,侯在一旁的人立刻跑去抓药了。
“你看都没看我一眼,怎么就知道我高兴了?”
“你看都没看我一眼,怎么就知道是我来了?”
董老爷子一怔。
“我不同你罗嗦。我问你,你这几天去哪儿了?”那口气完全是质问式的。
“我不是你儿子,少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 姜闲端起茶碗悠闲地喝着,不见火气,可偏就这气定神闲惹怒了人。
“我要有你这种儿子,早该气死了!”
“所以啊,你一定会长命百岁。”
“你——”吹着胡子瞪着眼,终究还是无法,董老爷子干脆闭起嘴巴。
莫非真是上辈子欠他的?哪次不是被他气到说不出话来?总也跟自己说这样的小子不要再理会,可一转眼偏又想得慌。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啊,还真没道理可讲!董老爷子不是极忍得气的人,可也就是对着姜闲,不能忍也硬生生忍了,一边吐着血一边吞下去,谁叫他就是喜欢这个欠揍的小子呢!
“有吃的没?我一天没吃了,饿得头晕。”董老爷子还在叹气,这厢姜闲早已忘了前事,摸着肚子,皱着眉,又带些不自觉的委屈问道。
这个样子比他儿子还像他儿子!董老爷子哭笑不得。
吩咐了人去准备,他忍不住又问:“究竟忙什么呢,连饭都顾不上吃?是不是燕北归那小子多派你事儿?告诉我,我找他理论去!”
“不是,你别瞎猜。”
董老爷子眼珠一转,“我看燕北归那小子多半是有些嫉妒你的,瞧你学医才几年,比行医十几年的都老道,他若挤兑你,也是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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螃蟹之缘
燕北归自掌青松药庐以来,就接替其父成了董老爷子的专诊大夫,这位跟燕家称得上世交的老爷子却是燕北归的一块心病,不合作,不听劝,不上心,简直跟找死无异,弄得燕北归甚是头痛。谁想后来老爷子却莫名其妙黏上了姜闲,说不轻松还真对不起自己的良心。
“你怎么也成了爱嚼舌根的了?”姜闲脸色一沉。
董老爷子知趣地止语。认识了几年,多少知道些姜闲的脾气,很少事能上他的心,但朋友是例外。其实他朋友并不算多,可一旦成了朋友,他却是掏心掏肺的,最听不得旁人说三道四。可也是这个时候,他容易自开话闸。
果不其然,他沉默了一刻,就自己说了出来,“我去看落岚了。”
“你去隐秀谷了?!”这回跳起来的是董老爷子,“落擎又为难你了?!”
落擎是隐秀谷的主人,落岚的父亲,至于董老爷子跟落擎是如何结识的,他不说姜闲也就不问,窥探他人私隐的事姜闲做不来,可问题是,董老爷子似乎很喜欢探他的私隐。
姜闲摇摇头,挑眼笑看董老爷子,一脸无所谓,“我怕他为难么?”
“你是不怕,但你也不会跟他动手!”董老爷子坐直了身子,“他怎么你了?快过来给我看看!”
“有什么好看的……”
“你不过来是不是?我自己过去看!”董老爷子赌气道。
“行了,我过来。”姜闲认命地撩起衣服让他看了看,“三鞭而已。”
“三鞭?”董老爷子冷笑,“落擎的‘怒神鞭’三鞭就能打死人了!”
姜闲闻言却乐了,“呵呵,我果然不是凡人哪!”
“你……”董老爷子气也不是笑也不是,只得叹息。
这小子就是这样,平时动不动就气得人神神叨叨的,可一到该严肃的时候,却愣是一派天真,几句玩笑话就将一切都灰飞湮灭了……
饭菜上来了。
姜闲不是第一次在董家吃饭,也不是第二次、第三次……多少次了,估计谁也记不清了,总之是三天两头的事儿。故而他的口味喜好董家的厨子是极明白的,他喜欢新鲜的东西,原汁原味就成,不会刻意追求繁复。
最显眼的一盘竟是六只太湖蟹!
“老蔡真正知我心啊!”姜闲大叫一声跳了过去,喜得眉眼口鼻全开花,动手前还不忘加一句,“记着给老蔡加月钱。”
他开心了,有人却气闷坏了。
“扣钱还差不多,还加?哼!”
自家老爷只能喝白粥的时候竟然敢放这种东西在跟前?没一点眼力劲儿!何况,这太湖蟹亦是董老爷子的最爱,若非如此,恐怕当年也不会选在这个地方落户生根。
还有,想当初遇到姜闲,竟也是碰上他在吃太湖蟹,一个人在湖边,悠然自得。那香味儿闻得董老爷子嘴里生津,居然忘了身份去求姜闲那后生小子分一杯羹。岂料姜闲却不答话,直接一手搭上了他的脉门……
“脾胃虚寒,不宜食蟹。”拒绝地直截了当。
任他左说右求,软硬兼施,姜闲就是不理,后来狗急了,自然开始跳墙。一老一少抢螃蟹,这种场面还真不多见,何况是两个素未谋面、非亲非故的人。见董老爷子发了狠,浑身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气势,姜闲眼珠子一转,咧嘴一笑,竟然将太湖蟹连锅子一齐扔进了太湖……惊得老爷子当场傻眼。
忆起这一段,瞅瞅吭哧吭哧吃得正欢的那人,董老爷子不由发起感叹来。
“你那么爱吃蟹,当初怎么舍得全扔进湖里?”
“有什么舍得不舍得的,我不过是不吃,你却是不要命!我赔不起你的性命,只好选择舍蟹陪君子咯!”吃蟹的仍在吭哧吭哧,头都没抬一下,专注地盯着手中的美味,仿佛在做极细致的手工活,出不得半点差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