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淡然一笑,「你也知我听不进了?」
华容霎时往後退了一步,那温和笑容下隐不住的寒冷让她心惊,可为了无双,她还是挺住了身子。
「你留在这儿几日再回去,明日早上我先走。」
华容蹙眉猜测圣意,「皇上?」
「我得好好想想。」
华容愣了下,然後隐隐露出哀伤,「皇上,您还要想什麽?」
「华容,我以为你算是机伶的丫头。」
「华容要是机伶,就不会不知道皇上究竟还要考量什麽?」
慕容流水说的极缓、极慢,「你不需要知道。」
「皇上......」她满心悲伤却无力,「为什麽您和少爷一样,在该自私时大方,在该大方时又大方不起来呢?你们彼此相爱彼此折磨,都说为彼此好,可折腾至今,除了您和少爷初相识时,直到十几年後的今日我才又重见少爷的快乐无忧,我真没看过谁能同您俩一样,爱得这般苦的了?」
她叹了气,红著眼眶,福了个身,「皇上,华容先告退了。」
月光下,挺拔的身影迟迟没有动静,地上随著月光拖曳出一道长长身影,和屋檐的阴影合在一起,和门後躲藏的身影融合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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碰!
成尚武只听得一声巨大声响,从梦中惊醒,还来不及反应,马上就被人提著前襟,强迫地对上一张非常难看的铁青脸色。
「你干嘛?」
慕容流水没有说话,只是拉著成尚武,急促的走出房间,转入另一间房。成尚武被拉得晕头转向,一肚子火没处发泄,正要破口大骂,前襟一松,那张苍白痛苦的脸就立刻映入眼帘,一时之间竟发愣在原地。
他还没破口大骂,这厢已按耐不住,「愣什麽?还不给我看看人怎麽了?」
成尚武这才反应过来,立刻上前替绝艳把脉,这才触碰到他的身子,立刻变了脸色,「怎麽烧的这麽厉害?」
「我还想问你,人到底怎麽了?我不过出去一下,回来人就烧成这样?这毛病以前有过吗?」
成尚武拧眉,「可能是著凉了。」
「著凉?」慕容流水嗤之以鼻,「别说傻话了,这种天气谁会著凉?是不是和他脑子的伤有关?」
成尚武拉过他另一手诊探脉象,「你够了没?还想不想让我治他?想就安静。」
慕容流水拂袖暂退一旁,此时华容和成天佑前後进了房,前者见著了房里的状况,也跟著皱眉;後者则是怯怯地走到成尚德身边。
成尚武皱眉收回手,慕容流水立刻趋步向前,「人到底怎麽了?」
他没说话,只是摇摇头,慕容流水的脸色则是瞬间往下沉,「你这是什麽意思?」
「就是,大少爷,您这不说话让人心焦呀。」
「没事,就是发热,服了药,热退下了就没事。」
「就只是如此?」
「是。」
慕容流水深深地睇他一眼,然後坐到床畔,「华容,去煎药。」
「是。大少爷,走吧。」
成尚武欲说还休,华容则半拉半推将他带出门,成天佑则紧跟在他们身後。
一出了房门,华容迫不及待开口,「怎麽回事儿?」
他目光低垂,脚步有些儿赶,「没事儿。」
「怎麽可能没事儿?好好的......」
「就是没事儿!」
成尚武大吼一声,然後进了药房,「药我煎,你走。」後碰地关上门。
他点上灯,不理会华容的敲门及询问声,明亮的烛光映出他脸上的震惊和慌张,拣选药材的手轻轻地颤抖著,嘴里喃喃地念著草药名,只能勉强地强迫自己冷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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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容推开门,哀伤地看著坐在床畔忧伤憔悴的君王,没有了霸气,只是一个忧心著伴侣安危的男人。
「皇上,已经准备好了。」
从绝艳莫名奇妙的发烧到今日已足足三日整,烧是退了,但人却迟迟不醒。
「知道了。」
宽厚的手抚著虽有瑕疵却依然动人的容颜,「好好照顾著,我去去就回。」
「是。」
「醒了就捎个讯。」
「是。」
眷恋不舍的在苍白面颊轻轻印下一吻,旋即站起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华容原想送他一程,但却被挡了下来。
「照顾他。」
「是。」
阖上门,华容回头,那一瞬间,傻傻地愣在原地,眼泪扑簌簌地落下。
虚弱的人儿扶著床柱,努力地站起,闭了会眼,歇了歇气,虚弱地、随时倒地的步伐,却是无比坚定的跨出。
华容立刻迎上去扶住孱弱的人,「少爷,您、您别急,我这就去追回皇......」
「不!」人儿虚弱却坚定的摇头,「华容,不可以。」
「少爷?」
「让我好好地看他一眼就好了。」
华容压下了疑问,只是扶著他到窗口,微打开了窗,让院子里正在交谈的两个男人映入眼帘。
绝艳倚靠著窗,露出一抹浅浅地笑容。
华容扶著他,聪慧如她,已看出端倪。「少爷,您早醒了,是不?」
「嗯。」
「那您怎忍心......?」
绝艳的眼神执著地、炽热地盯著渐行渐远的男人,「有什麽好不忍心的?」
「您是故意的?」
绝艳舍不得收回目光,只是一直盯著他离去的背影,「有什麽好故意的?」
「少爷!」
「华容,也许你说的没错,我和他都自私。」
「少爷?」
「因为太自私,所以才会彼此折磨。」
「您、您听到了?」
华容这下明白了,「那一夜的烧,还有大少爷的......,连大少爷也知道了,是吗?」
「我没把握能醒著面对他装傻,只好让尚武配合我,让我昏迷。」
「少爷,您为何要这样做?」
绝艳抬起冷静的眉眼,「一开始是乱了,冷静之後也想,这也许是最好的办法。」
「最好的办法?怎麽会是最好的办法?少爷,难道你还想不通?」
「华容,我累了,我和他都不会爱,这种爱太累了。我像一只蛾,他是一团火,我想让他更旺盛,於是我扑向火。最後,我换来了满身伤痕,他的火苗也快熄了。我和他相爱,好像真的一点好处也没有,我想帮他,却只是落得彼此折磨的难堪,果真是当局者迷。」
「少爷,您别这麽想,是因为华容吗?华容说的话,只是一时情绪,您怎能放在心上?」华容咚地跪了下去,「少爷,都是华容的错是吗?」
绝艳想伸手扶起她,但却心有馀而力不足,「华容,别跪著,先起来。」
「少爷,华容不起来。」她泪眼婆娑地睇著绝艳,「华容不能接受是自己破坏了您和皇上重新相爱的罪人。这些年,我看著皇上为了您将自己折磨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原来以为您已经不在了,事情已无法挽回。但上天是眷顾皇上和您的,为什麽有机会重新来过,您却要亲手断送呢?」
「华容,我也不好受啊,将爱人推得远远的,我怎麽会好过?」无双轻叹了一口气,双眼乾涩的掉不出一滴泪,「可是相爱若不能幸福,只是折磨,那又何苦坚持呢?这几日我想来想去,原来真的有一种人,可以相恋、不能相守。」
「少爷,那是您想太多了。您别这样想,不成吗?」
「那我要怎麽想?华容,原来我也不懂,可是想想这几年下来,我和他都成了什麽样子?他的发为我白了,他的心为我碎了又碎,他的眉宇也为我苍老了。爱情给他的、我给他的,都是作孽,两个男人,真的是作孽。」
「少爷,不要这麽想,华容求你。」
「何苦求不求?我累了,就让我再自私一回,让我和他这段孽缘,就这样好好地断了吧。」
「少爷,何苦、何苦......?」华容哭得肝肠寸断,也许是五年的朝夕相处,她只觉得那个君王实在太可怜了,什麽都不知情,又再一次被遗弃。
「好了,我想休息,出去吧。」
「少爷......」
「华容,出去吧。」
华容看了看十分坚持的他,眼见劝不得,也不知该再说什麽好,心绪纷乱无比,只好暂且听话地起身退了出去。
无双望著窗外明月,傻子的记忆还留著,男人的笑容还留著,只是......凄苦的过去也留著,那一些抹不掉的血泪都留著。
一幕一幕都让以为早已麻痹的心隐隐作痛,人在面前、不能认,各在天涯,或许才能真正彼此安心。
「你会谅解我的,对不对?这是最好的办法了。」
无双哼著轻快的乐曲,唇边笑容浅浅地勾起,月光朦胧地洒在他身上,层层叠叠地成了一件羽衣,好似轻快地羽衣却沉甸甸地罩在他身上,微弱的发光。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好伤感呀,不要念罢。
是麽?我却觉得写的挺好。
挺好吗?
不信你看看。
好吧,你说好就好。
这麽听我的话?
谁让我爱你......
春城无处不飞花-27<完>
成尚德痛苦又不甘心地看著挚爱的人儿,「为什麽你就是不能爱上我?为什麽我就是比不上他?」
「大师兄,不要这样,我从来只爱他。」无双笑著,有些无奈,也有云淡风轻地淡然。
「我──哪里比不上他?」
「比得上又如何?比不上又如何?天下第一又如何?高高在上又如何?最後还不是沦落和我、和他一般苦、一般累?大师兄,忘了我吧,这一生,无论我和他能不能长相厮守,我这颗心早就在他身上了。」无双又笑,幸福地、甜蜜地,他已决意忘记那些不痛快的。
「五年来的守候,你都忘了吗?」到头来,他还是得不到他的深爱?这多年来的纠缠,这五年来的付出,就要船过水无痕了?
「忘了、记得还不是同一个结果?大师兄,无双欠你的,这世还不清,来世也当还尽。」他诚挚地、充满感谢地看著他,「无双感谢大师兄这些年来的照顾,若不是大师兄,无双今日也不可能活著。」
「我要的从来不是你的感谢。」成尚德向前一步。
无双叹了口气,叹了一步,「而除了流水,无双能给的,却从来只能是感谢。」
成尚德万念俱灰地退了几步,他惨淡地自嘲,「我其实早就有心理准备,只是一直不愿意去承认。若不是亲自陪著你走过这五年,我还以为你失忆是假的。否则为何你总是看上他?总是愿意把心给他?无双,你可知当你又为他而恢复记忆,为了他、要我配合你演戏时,我的心,有多痛吗......?」
他长叹一声,背过身许久才又开口,「就当是我前世欠你的,咱们就此两清吧。如有来世,只愿咱们错身而过,莫要留意、莫要有情,莫要再像今世一般纠缠不清,徒留伤心。」
无双轻轻地应答,「好的,如果这是你想要的。那麽,就此别了,大师兄。」
「但愿今生来世永不相见。」不论出口的话如何将自己的心伤的鲜血淋漓,成尚德握拳咬牙,在这一刻,他不愿自己再示弱。
无双再深深地看他一眼,转身偕华容离去,不曾回首、不再回首。
都是他的优柔寡断才害得所有人痛苦,是他不该,负了他们的厚爱,负了老天一次又一次救赎的安排。
「无双!」
无双因他这一声叫喊,暂停下决意远走的脚步。
「如果没有他,从一开始就没有他,你可会爱上我?」
成尚德终於还是没忍住,太深、太沉的爱,要付诸流水谈何容易?他总是想要给自己一点希望,就算忽明忽灭,转眼即熄都好。
好过绝望。
「大师兄,太晚了。」无双重新迈开步伐。
如果没有遇上慕容流水,也许他会喜欢上他,喜欢上这个待自己温柔宠爱的大师兄。但没有遇上慕容流水,他可能喜欢的──太多了。
无双清楚自己,当时少年的年轻气盛,若没有慕容流水降服住他,就不可能再有人能使他懂得爱。
只有天之骄子,才能了解天之骄子。
不是温柔、不是宠爱就能让他心动。太多人对他温柔、对他宠爱,那麽轻易就到手的,他怎麽可能珍惜?
唯有征服,才能牢牢捉住自己目光。然後他才能感受到温柔和宠爱的珍贵,才愿意死心塌地,才愿意交付真心。
出了小村、进了城,无双亲自送华容上路。
华容万般不舍,若是昔日她绝对随他而去。但今非昔比,皇宫里还有个稚子,等著这世上唯一真心疼爱他的自己回去。
「少爷,你真的决定这麽做?」
「华容,安心过你的生活,好好照顾皇子。然後代我把信交给他,代我说声谢谢、说声抱歉、说声保重。」
「难道真得走到这个地步?」华容微颤颤地接过信。
「我和他相爱,却不适合厮守。」无双偏著头,平静不过的笑著,「唯有如此,我和他才能真正解脱。」
「可这决定不公平呀!」
无双淘气地、恃宠而骄地哼哼,「是他先爱上我的,先爱上的人没有抗议的权利。」
「少爷......」华容叹了气,「除了道谢、道歉和保重,少爷可还有话要让华容转述?毕竟此别再见,不知何年何月?」
无双褪去了天真淘气,目光幽远地望向远方,望向那个君王在的方向。
「......要他好好活著,因为我会好好活著。」
「好,我会告诉他的。」华容忍不住哽咽,「还有吗?」
「没了,剩下的全写在信里。」
华容和他深深一抱,「少爷,华容对不起你,从今以後不能再伺候您了。」
「傻瓜,你浪费在我身上的年华太多,说对不起的该是我。你留在皇子身边也好,留在那个皇宫也好,可以帮我看著他,提醒他,别让他忘记我要他做到的事。不管我身在何处,我都为你祈福,为我的华容祈福。」
「我也会在宫里为少爷祈福,希望您一切平安。」
无双淡然一笑,「华容,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所以,我就不送了。咱们就在这里分手,你莫回头,我不回首,让一切到此为止。」
华容心一紧,眼泪还是落了下来。
她颤抖著双唇,双眼睁得老大,像是要把无双狠狠刻进心底。但偏偏泪水又模糊了眼睛,到最後,最後一面竟是模糊一片。
马车启程,华容忍住回头的冲动,她的心在拉扯。忽然之间,她冲动地想舍弃皇宫中的皇子,追随年少时就不断追随的身影。
主意一定,她厉声大喝,「停!」
马车煞然而止,华容跌跌撞撞地下了马车,「少爷、少爷,我随你去吧......」
她看著那杳无人迹的漫天烟沙,彷佛前尘往事就如这风沙一般,消散风中。
「少爷──」
他终究是放弃了所有人了?
华容跌坐在地,懊悔地哭了好久、好久......
一念之差,海角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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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水
我想看见这封信,你心里想必也明白几分。不要痛苦、不要难受,虽然我知道你和我一样做不到,可我还是要说、要罗唆。是的,既然没随华容回宫,那麽今生咱们要再相见,肯定是遥遥无期了。
可是,无论我身在何处,我对你的心一如当年。
我想你已经知道了绝艳和无双的关系,那麽我也就不多说了。
我只愿所有伤痛到此为止,让我们记得快乐的、甜蜜的,那些痛楚的、悔恨的,就让它在年华之中淡去了吧。你想看见我笑,我也想看见你笑,如果相守无法看见彼此畅怀欢笑,那麽这麽做,也许是留住我们笑容最後的办法。
答应我,不要辜负我的苦心,不要寻我、不要找我、不要问我。
你可以想我,用一点点时间就好。因为我也会想你,只用一点点时间。
剩下的时间,让我们一起去感受那些我们一直错过的快乐、美好。
答应我,如果有一天,我是说如果有那一天,我们不小心遇见了,请你给我一个笑容,因为我必也会给你一个笑容。
再来,听说你有个非常聪明可爱的儿子。
我希望你好好地疼爱这个孩子。因为这一生我为了你,无儿无女,你有了我无法拥有的,所以你要珍惜,把他当我儿子一样的疼爱。
流水,我不是在徵求你同意,而是要求你疼爱你儿子一如我儿子,这是你欠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