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那就哪儿也不去了,我回家陪他,他又拒绝了,不让我回去。聂阳说,他想自己静静,想一个人待着。接连的拒绝,让我们又一次陷入了那个一追一逃的怪圈,也迅速燃着了我们各自心里潜藏的不快。
在几乎摔烂电话的争吵之后,我自己背着行李,改变了最初行程,一个人坐火车,负气南下,去了厦门。我不明白他为什么宁愿独自孤单,也不想见我,不想我在他身边……既然他不需要我,那我就离开,有多远走多远。
我之前从没去过那么远的地方,厦门对我来说只是个美丽的名字,它的一切于我都是未知,就连我要投靠的人——林旭的BF,我也没见过面。
林旭是我因为考研结识的朋友,在我认识他时,他还不确定自己是个GAY,只是单纯的徘徊在对一个出国朋友的暧昧眷恋里。我们是一见如故的朋友,平时却少有机会见面,没想到当我第三次见他时,他竟然告诉我,他恋爱了,爱上了一个远在厦门的男人。
走出厦门火车站时,看到了电线杆下那个朝我热情招手的穿着警服的干净男人,我急忙伸出手,原本有些许忐忑的心,也顿时踏实了下来。
坐在林旭BF摩托车后座上,想起那天林旭对我透露恋情时的羞涩,我不由得一阵想笑——世界就是这么神奇,林旭那个有些呆头呆脑的可爱家伙,竟然通过一根网线,掰弯了这个万里之外偶然相识的男人。能在茫茫人海中,找到对的人,是多么不容易……
林旭的BF非常热情,不但为我提供吃住,还为工作忙而不能陪我游历厦门满是歉意。我能看出来,我的到来,让他非常高兴,这种的喜悦,甚至超过了我自己到厦门游玩的喜悦。我理解他的心情,那是一个人揣着满心的隐秘和思念,渴望诉说却无处诉说的憋闷心情,我和小凯、林旭都有这样的心情,我们都不是所谓的“圈子”里的人,所以我们走到了一起,相互倾诉。
在林旭BF不用加班的一个晚上,我们一起去喝了顿酒,和一个北方人拼酒,林旭BF的命运可想而知。他喝多了,走了一路,吐了一路,吐完了,就蹲在路边,对着山坡大哭起来,我拉起他接着走,他呜咽着喊他多么想念林旭,一直喊,走了一路,哭了一路。那种撕心裂肺的想念,让我的心跟着一阵阵的疼。他和林旭相隔更远,每天只能用几个小时的午夜电话倾诉彼此的思念,想见一次也只能飞来飞去。而且,林旭已经保研了,那就意味着,他们想要生活在一起,至少还要等上四年的时间,这让我更加佩服他们的勇气与坚持。
相爱是件多么不易的事情,为什么不好好珍惜?看着林旭他们两个,每天聊到深夜的亲昵,我来时心里装着的怒气渐渐退去,对聂阳的思念又如潮水一样,将我紧紧包围。我想聂阳,没有他,我觉得自己就像一座孤岛。
在厦门住了5天,我把BP机开了又关,关了又开,却没有看到来自聂阳的半条信息。在这方面,我耗不过他,再怎么坚持,也总是先把白旗举过头顶。拨通他号码的一刻,我的心急跳起来,既怕他还在生气,更怕他根本不担心我。
他懒洋洋的声音听起来还好,我便不提旧事,说了说自己的情况,说我在厦门,说这个地方很美,说这个城市的宁静与休闲,说鼓浪屿的阵阵桂花香,说在海边漫步时划过我脚面的那些细沙……我小心翼翼的描绘这个城市的美丽,却不敢直接告诉他,我在享受这一切时,因为没有他的陪伴,心里是多么孤独。
聂阳在另一头默默听着,时而应上两声,时而只是沉默。我完全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叙述的话语在无力中终止,话筒里,只留下我们各自的呼吸声,静静传递。我心里强撑起来的镇定,其实脆弱的不堪一击,在系统提示还有一分钟通话之后,我再抑制不住自己的心情,颤抖的说出三个字:“我想你……”
“我也想你,……回来吧。”就在我以为,通话就要中断的一刻,聂阳的声音,轻轻传了过来。
“嗯。”我答应道。
电话断掉的一刻,我的泪水和烦恼一起落下,留在了厦大门前的沙滩上。
我归心似箭,却路途遥远,辗转三天后,我才回到了北方。可惜,南方的温暖无法随我同行,一下车,凛冽的北风灌进肺里,我猛打了一个寒战,就被冰天雪地包围,根本想不到,这一天里,连我心中最炙热的感情也要被活活冻结。
那是2001年1月4日,我和聂阳用争吵和愤怒过完了一整天,也将我们的感情永远的定格在了那里。直接导致我们分手的起因,看似异常简单,甚至有些可笑,但我们都很傻,不知道那已是稳固我们情感大厦的最后一块基石,随着它的动摇,我们的爱在痛苦中被生生瓦解,被摔得七零八落,破碎不堪。
我回到学校,发现自己假后的课程安排的非常满,于是,给聂阳打电话,告诉他我一时没空回去,希望他来我这住几天。我急切的想和他见面,再也不想隔着冰冷的电话,胡乱揣测他难解的心情。我自以为是的认为,聂阳还没找到新的工作,理应有足够的时间过来。
可他却说来不了,一是暂时不想出门,二是钱也不够。我马上说让他买张车票来就行,其它事不用考虑,钱我的还够用,完全没意识到我这句话直接刺伤了他。聂阳的语气马上从犹豫变成了坚决,他说他不想来,不想什么都由我来安排!本来掺杂想念的对话,瞬间变成了激烈的争吵,我们不顾彼此都在流血的心情,把所有让自己心痛的细枝末节都翻了出来,扔向对方,我们都觉得自己委屈,固执的坚持着自己的想法,谁都不想改变,不肯屈服……
最终,聂阳先屈服了,几个小时之后,他来到了我身边,但我没想到,那是因为他已经做好了结束一切的打算。
他说自己累了,我又何尝不是?在爱情绚放之后,我们在彼此的追逐中,伤痕累累,眼睁睁的看着原本美丽的东西,一天天失尽色彩,就像自己被活活杀死一样痛苦。
聂阳骨子里比我倔强,他对感情的要求更严格,更纯粹,所以,在我还为了哪怕最后一丝牵绊而拼命维持时,他便可以狠下心来将一切扯断,绝不容许它们在自己眼前一点点死去。
其实,苦与乐是相伴而生的东西,在爱情中也是一样,有幸福的高峰,就会有无法快乐的低谷,这些都是必然的存在。可那时我们太年轻,竟然会在面对那些理所当然会存在的负面情感时,而绝望放弃。
聂阳离开我后,我整个人都空了,我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只要决定了的事,就不会回头。
他走了,把我独自留在了那个房间里。虽然那是我为考研而租的房子,可在心底,我希望过它能成为我们爱的小窝,一个不被打扰,只有两个人的幸福空间。不过,从我租下它,聂阳也没来住过几次。
聂阳带走了屋子里,属于他的为数不多的东西,却没带走他的味道,他留给我的回忆。他可能走得太急,忘了它们,所以,在接下来的两年里,它们时而让我快乐,时而让我痛哭。
在我被它们折磨得最痛苦的时刻,我曾经站在过那间屋子的窗台上,从20楼的高空望下去,阴霾的城市拥挤却空荡,北风灌进我的睡衣,我却感觉不到冷。窗外纷繁下坠的雨雪,诱惑着我,让我不时生出一种迫切的想与它们为舞的冲动。我一只手扣着窗框,让它担起我身体的全部重量,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下一秒,我会不会松手……
我没死,我没权利让父母绝望,让他们痛苦,尽管他们从始至终对这些都一无所知。
我没死,我想试试,试试看自己还有没有希望,能不能挽回聂阳,挽回我们逝去的情感。
我站在20楼的窗台上,想起聂阳曾经坐在窗边,我躺在他腿上,我们一起望着窗外高远的天空和天空下喧嚣的城市,那时,我们笑着说,以后有钱了,一定买下这个20层,然后每天在一起享受这种“望尽天涯路”的感觉,俯看人世间的沧海桑田,一直到老……
第 9 章
一直到老,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何小青反复说的正事,便是让我们几个在新郎新娘携手入场时,在红地毯边列成两队,女的撒花瓣,男的放礼花,造个热闹的气氛出来。因为聂阳他爸还在位,为聂阳婚礼忙前忙后的人很多,除了这点小事之外,我们这群老同学也就帮不上别的忙了。
何小青掐腰下令,我和东子谁都不敢怠慢,赶紧忙活起来,把一会要用的“装备”分发到我们这桌的男男女女手上。估计是看我们这边忙得热闹,聂阳的爸妈过来和我们打了个招呼。两位家长今天穿得喜庆,红光满面的脸上,全没了往日的严肃。尤其是聂阳他妈。
见我特意从外地回来参加婚礼,聂阳他妈格外热情的和我寒暄起来,还略略问了我的近年来的情况。我也不是当年那个毛愣的傻小子了,在外工作多年,见人说话早已变得老练,游刃有余,简单几句恭喜祝福的话,就把聂阳他妈逗得喜笑颜开。
时间过得太快,不经意间,仿佛那些我从前以为无法改变的事情,全都变了模样。当年我们这群小屁孩,只要一见聂阳他妈就怕得要死,以至于,我们每次去聂阳家玩,看她回来,我们就立刻作鸟兽散,谁也不敢多留上一分钟。他妈不是那种温柔的女人,总是绷着张脸,表情少得可怜,和聂阳玩了十多年,我们却几乎没见过她露过笑脸。他爸也差不多,看到我们从来都不会多问上一句,更不会像我们这些普通人家的父母一样,客气的留孩子们吃饭。
所以,我曾经非常痛苦的不知如何去讨好他们。和聂阳多了一层关系后,每次见他父母,我都心虚得厉害,他们又是不爱说话的人,我绞尽脑汁最后换来的却总是一阵尴尬。而更让我难受的是,他们一家人,明明共处一室,却很少说话,很少交流,偌大个房子里总是格外冷清,冷清得让我坐立不安,连和聂阳说话都不敢大声。
后来我想过,我那时无法理解的,聂阳与我相处时的淡然,应该和他的家庭有很大关系,家家都有不同的相处之道,但那并意味着他们之间缺少关爱,毫不在乎。
是的,聂阳的父母非常爱他,总是极力把他保护在自己的羽翼下,对他的限制很多,有些甚至让人难以理解。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他父母没有让他读高中,而是去了中专,虽然他的成绩一直不好,但我们那个年代,上大学已经和学习成绩不再完全对等,而且以聂阳的才华,足够他完成大学的学业。我从来没觉得我的学历对比聂阳来说能比出什么优越感,可聂阳却总是在意,我当时总是在他对我透露出丁点这样的想法时笑他瞎想,根本没当回事,可现在想想,那时他来学校找我,跟我在一起,接触的都是一群大学生,就连小凯、小凯的“老婆”、林旭这些人也是。我们聊及的大学里的话题,难免超出聂阳的生活圈子,这其实很容易让脆弱的他感到自卑,可我却完全没顾及过他的感受。
而聂阳又是那种固执的爱钻牛角尖的性格,他不想让你知道的事情,他绝对能放在心里,永远不让你知道。不单是对我,对他爸妈也是这样。
聂阳身体并没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健康,在我们分享彼此的秘密时,他告诉我他有突然昏迷的毛病,医生说他脑血管有些问题。那是他上中专体检时查出来的,他没有告诉过任何人,连他爸妈都不知道。
他对我说的时候,我对这种病并不了解,只是觉得他很可能在过马路或者上下楼时昏倒,非常危险。我说要陪他去看,他又说没多大事,查出好几年了,他不也活得好好的。可后来,我亲眼见他昏倒一次,我们在洗澡,我转身冲了个头,再看他就已经倒在了地上,大小便失禁。尽管五六分钟之后他醒了过来,我却被他吓得半死,坚决要他去医院,而且坚决要他告诉家里。
没想到他虽然虚弱的趴在床上,直不起身子,人却跟我急了起来,暴躁的样子,让我担心他再出什么事,只好住了嘴,安抚他让他休息。之后,每次我再跟他提起,他依旧是那副样子,死命的坚持着他那两点,既不去看,也不告诉家里,几次吵得我们差点打起来。后来,他所幸对我也不再提这事,我问他,他就敷衍我,说最近都没再晕过,因为我们长期不再一起,他的话是真是假,我也分不清楚。但他的固执,他的倔劲,我是彻底了解了。
他总是那个样子,把所有的痛苦都藏起,倔强的不告诉任何人,倔强的折磨着自己,然后,用一张快乐的脸,对着周围的人们。
就连他得肾炎的事也是一样,虽然我不久就从东子那知道他病了,可我问他时,他却告诉我他已经好了,而且还算精神的出现在我们面前,让我们所有人都以为他真的没事了。可事实上,他却被这病一连折磨了两三年。
那两三年里,我一直浑浑噩噩的活着,一个人听着悲伤的歌流泪,以为只有自己在被逝去的爱情折磨,可又总是禁不住要去幻想,在幻想中苦苦等待,等着他能原谅我的自以为是,等着他能回心转意,却不知道在这种等待中,我已离他越来越远。
我不想这样,可我低估了时间的力量,它是恶作剧的高手,悄然流过便蒸发了快乐,将痛苦化毒。在一种魂不守舍,不可理喻的状态下生活了两年后,我和聂阳的联系已几乎为零。
起初,我还执着又节制的给他打电话,努力让自己以一个朋友的身份关心他的生活,可聂阳的心情并没和我同步。每次说不上几句,他就会找借口挂了电话,即使不挂,我的谨小慎微,他的心不在焉,也很快会让一切变得索然无味。
我害怕听到在我询问时,聂阳在电话里流露出的些许厌烦,他冷淡而略带烦躁的语气,轻易就能让我看清自己不过是在与绝望为伍。我一直在心里赌他对我还有感情,可他却让我一次次看到自己一无所有,让我看清我对自己的所有鼓励,我的所有期待,只不过是个自己编织的虚幻泡影。
聂阳毅然决然的离开,让我开始不住的自我怀疑或者自我否定,我既不能确定我们之间是否还剩一丝羁绊,又怕再次伤害他,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毁掉了最后的希望,连朋友的资格也被无情收回。
我越来越沮丧,整天陷在思念里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心灵在他抛下我的路口无助徘徊,等待着由时间宣判而出的死刑。
那时,我真的以为,聂阳已经不在了,只有我还站在原地没有走开。
毕业的到来,强迫着我开始全新的生活。考研失利似乎是种必然,没多久,我便不得不睁开迷离的眼,颓然迈步,随大家一起离开这个可以封闭起自我的大学校园。
命运于这时开始同情我,给我安排了新的选择,但我却连抬手触碰它们的力气都没有……毕业聚餐上,班上的女生喝多了,拉着我,对我表白,我却笑着把她交给了别人照顾;何小青的初恋惨败,从北京跑回来找我散心,在她讲完她的故事后,我把我和聂阳的故事也讲给了她,算是让她在惊讶之余,从伤感中得到了片刻解脱,而后,她竟然吻了我的嘴唇,让我也在惊讶之余,远离了伤感的折磨,但最后,我只是挥挥手,把她送上火车……爱情的种子,不是在任意两个人身上就会萌发,当我清楚的认识到这点时,我也看清了自己站在绝望尽头的惨淡身影。
我是多么想知道,在我们分手两年后,聂阳是不是还会想起我,他有没有一刻在想念我,他还愿不愿意给我机会,让我们能够重新拥抱彼此?
“——我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