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打仗了,上了前线。想着,死了就死了,这份心思也就放下了;要是侥幸能活下来,等回去就。。。。。不瞒了。我不想瞒了,不管你厌恶也好,怎么样也好,我只是想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不然,老是想着下辈子,太远太远,我怕等不到。命是拣回来的,就想着是下辈子的日子提前过了。
我和你是不可能在一起的,但如果能一直看着,我这辈子,也就够了!我只是希望,你千万别厌恶我。我只是。。。。。。。只是喜欢你而已。。。"叹了口气,王少红收回了目光,摸了根烟,抽了起来。没人说话。
王少红很少说话,上面的话是在座几个人听他说地最长的一段话了。其实,那不是一封信,而是一段内心独白。也许是他憋久了,也许是他撑不下去了,有这么一个机会,他终于给开口说了出来。
"少红,那人是谁?"是金贵。王少红没吭声。
"是不是江晓云?"是大舟。王少红依然没说话。
"要是她,就直接表白呗。这有什么难的?那么苦自己做什么?"是贺帅。王少红猛抽了根烟,把牌收拢,洗了洗,说:"发牌!"话题就此打住。
第二次的大王是陆少军。陆少军看着眼前的几个人,说,"黑桃唱首歌吧。"
"班长,哪那么便宜。要难点才行。对了,唱首女人的歌,不对,不对,是学女人唱首歌。恩,这个不错。嘿嘿,班长,怎么样?"
"好,主意不错,那就让黑桃学女人唱首歌!"
"快翻牌,翻牌。"大舟喊了起来。却是贺帅!
"少爷,哈哈,是你!你打算唱什么歌啊?别是怕了吧?"
贺帅啪就站了起来,说,"谁怕谁啊?学就学!不就学女人唱歌吗?easy!"掐了掐嗓子,咳了两声,又掐了掐,再咳一声。遂朝着陆卫军就"盈盈"福了下去,尖着嗓子,说,"陆公子想听什么曲子啊?"抬头,还挑了下眉毛。大舟就拍着腿大笑起来。陆卫军的烟噙在嘴角,一时竟然有些愣怔。
"各位是被小女子的才华吓倒了吗?既然没人点,那小女子我就自己做主了。各位公子坐稳了,我这是天籁之音,是只有神仙才听地到的歌。这首歌的名字啊,叫《又见炊烟》。"贺帅一手掐着兰花指,一手状如拿麦克风,就那样,唱了起来。
又见炊烟升起
暮色罩大地
想问阵阵炊烟
你要去哪里
夕阳有诗情
黄昏有画意
诗情画意虽然美丽
我心中只有你
又见炊烟升起
勾起我回忆
愿你变作彩霞
飞到我梦里
夕阳有诗情
黄昏有画意
诗情画意虽然美丽
我心中只有你
夕阳有诗情
黄昏有画意
诗情画意虽然美丽
我心中只有你
诗情画意虽然美丽
他唱完了,仍然摆着造型,拿着麦克风状,向他们使着眼色。但剩下的四人都似乎根本没看到,只是愣愣地看着他。贺帅摆累了,骂了句,"靠,给点掌声不会啊?"声音又恢复了本性。刘大舟先反应过来,说,"贺帅,真有你的。你他妈的怎么唱那么象。"
"真的?"贺帅手托下巴,开始眨眼睛,邓丽君有张风靡大陆的照片就是托下巴照的,"班长,你还要不要听啊?"贺帅捏着嗓子看着陆卫军。
"班长。。。。。你脸在红?"贺帅象发现新大陆一样,声音恢复了原状。
"靠,班长,不会吧?你没那么嫩吧?"刘大舟也跟着大呼小叫起来。陆卫军一时讪讪地说不出话来,脸反而憋地更红。
"金贵,不会吧,你怎么脸也在红?哈哈哈哈。。。。。。班长,金贵,你们。。。。。。笑死我了,哈哈哈哈。。。。。。你们也太。。。。。。"大舟笑地满地打滚。
陆卫军的脸越来越红,越来越红,夕阳西照,贺帅看着这张脸,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就逗不下去了,"好了,好了,班长,我不就学个女人说话吗?你看你,脸都能烙饼了。我不唱了成了吧?"
陆卫军抹了把汗,抓起牌,洗了起来。。。。。
第三次,王少红是大王,他出的题目是让黑桃A说出打完仗后最想做的事情。大舟又说太容易了,说什么要想娶老婆生孩子的不算,要说别的。翻了牌,黑桃是陆卫军。
陆卫军深抽了口烟,说,"我想去看天安门。"大家沉默,很长时间。对于在北京长大的贺帅,他根本无法体会到陆卫军的心情。
"到时,我陪你去。"是王少红。
"多大事啊,不就看个天安门吗?班长,我跟你去。"
"我对那熟,我带路。"是贺帅。
"班长,我也想去。"是金贵。
"好,如果我们能活下来,到时一起去!"陆卫军伸出了手,其余的几只手都握了上来。天安门啊,一定要去!
大舟
这种近似奢侈的平静是在一个早上被打破的。贺帅永远记得那天发生的事,即使很多很多年后,在他认为自己早已经忘记了很多东西的时候。其实,有些事情,不是说你能忘记就忘记了。只是你埋地太深,深地让自己都认为已经忘记了。
那晚,也就是一个很平常的夜晚。只是早上,贺帅是在陆卫军的喊声中惊醒的。条件反射地去摸枪,睁眼,是模糊的手电光。外面有声音。
"有情况,快起来!"没有一丝犹豫,抓起枪,翻身起来,跟着就朝外走。贺帅前面是金贵,后面是王少红。这是他们的一贯队形,老兵带头和断尾。大舟没在洞里,轮到他放哨。
外面嘈杂声越来越响,还有大舟的喊声。他们脚步愈发急了起来。
也就刹那间的事,有什么东西给扔了进来。看着嘶嘶冒着火花的引线,贺帅脑子一阵空白。走在前面的陆卫军却是没有丝毫的迟疑,抓起那手榴弹就给扔了出去,然后就听到轰隆一声。几个人同时卧倒。眨眼间的工夫,他们已经在鬼门关上打了个转。
站起身,贺帅的手似乎又有些抖。他以为经过了战争,经过了猫儿洞的日子,经过了血和火的洗礼,他早已经变地坚强,早已经司空见惯,早已经不怕。。。但是如今他的手却仍然在抖,不受他控制地抖。
后面有人推了他把,"快走!"却是少红。贺帅抓紧枪,深吸口气,快走两步,跟上了金贵。现在,他能做的,就是什么都别去想。
外面,有些蒙蒙亮,这个时间,不管是洞里的人,还是洞外的哨兵,都是最倦怠的时候。以前越南人来掏洞都是趁着雨夜,不过到了旱季,却是多在黎明时分。而这段时间的平静让人都麻痹了,人人都认为会来次大规模的战斗,谁也没想到越南人竟然这个时间来掏洞。
贺帅他们钻出洞口,正好看到不远处有两个人在扭打着。晨光中,虽然看不清晰,但其中一人的身影显然便是大舟。等要冲过去的时候,却看到大舟已经把那人给拧倒在地上,狠狠掐住了脖子。
"大舟,抓活的!"陆少军喊了句。
听了这话,大舟猛地顿住,然后站了起来,转身就朝他们跑过来。刚跑两步,却又突然停了下来,"班长。。。你们。。。你们。。。没事吧?"声音有些抖,有些哑。
"我们都没事。"
"我听到了爆炸声,我以为,我以为。。。。。"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大舟突然就说不下去了,抱头蹲在地上竟然呜呜哭了起来。。。。。。
"我以为。。。我以为你们都挂了。。。他们摸上来的时候,我睡着了。。。。。我差点害死你们。。。。。我差点害死你们啊。。。。"大舟断续地说着,夹杂着他极力压抑着的哭声。晨光中,只有风吹过。除了大舟的哭声,什么也听不到。
看着大舟,贺帅心里很难受,他明白大舟那份心情。"以后不论谁放哨,一刻都不能放松。越南特工经常摸上来掏洞。要记住,你战友的命,就在你手中握着!"这是他们刚到这里时,陆少军说过的话。几乎已经要忘了,但现在突然就从脑海中蹦了出来。如果,如果他们真地出了什么事,死的人倒没什么,死就死了,什么也不会知道。但那活下来的人恐怕一辈子都不能原谅自己。
"大舟,是你,救了我们!如果不是你出声给了信号,恐怕我们真地已经死了。"陆少军朝前走了几步,蹲了下来,拍着大舟的肩膀,沉声说。
大舟抬起头,看着眼前的人,声音还是抖的,"班长,是真的?"
"是真的。"陆少军站起身,伸出手,大舟递了上去。陆少军用力,把他拉了起来。大舟另外一只手胡噜一下脸,脸上的表情,也不知是笑,也不知是哭,似乎是又想哭又想笑,就那样,看着眼前的几个人。贺帅他们都看着他笑。晨光中,五个人站成了一副剪影画。
光线稍亮了些,有风吹过。阵地上很静,很静。
没人去注意刚才被大舟打倒在地的那个俘虏,没人看到他眼中仇恨的光芒,更没人看到他拉下了腰间手榴弹的引线。。。。。
当那个越南人一跃而起,死死抱住离他最近的大舟时,一切似乎都晚了!
大舟的第一个反应是把那人甩开,但当他发现那人身上的引线在嘶嘶作响时,却是紧紧抱住那人朝一边滚去。。。。。。
轰地一声响,这炸弹竟似是在贺帅脑子里爆了般,他脑子里一片空白,竟是什么都没有。
"大舟,大舟!"金贵撕心裂肺的大喊让贺帅似乎清醒了过来,他踉跄着朝大舟跑去,快到跟前时,却愣愣地站在那里,一步也走不动,他看到的,不是大舟,而只是段血肉模糊的身体。。。。。。。
就在刚才,大舟还冲着他笑;就在昨天,他还缠着他再唱一遍又见炊烟;就在前天,他还念叨着回去好好吃一顿。。。。。。他们干了许多次架,吵了许多次嘴。。。。。如今,那鲜活的生命,只剩下一段血淋淋的身体,不动不笑不说话。
贺帅就站在那里,看着静静地躺在地上的大舟,看着抱着大舟哭地撕心裂肺的金贵,看着满脸泪水的班长和少红。贺帅捏紧了拳头,跪了下来。抬头,看着模糊的天空,任泪水在脸上肆虐着。。。。。。
大舟,好好去吧。来世,再做兄弟!
噩梦
贺帅第一个发现了天空中出现的那颗信号弹,当他还在愣怔时,陆卫军已经一把抓起了抱着大舟的金贵,大喊了声,"回洞,快回洞!"
金贵没放下怀中的身体,抱着大舟迅速朝洞跑去。贺帅也已经明白了什么,抓起金贵的枪,跟着就跑,少红与陆卫军在最后。也就是刚跑进洞里,炸弹就落了下来,接着是铺天盖地的炮声。
洞里洞外是两个世界,洞里,很平静。金贵把大舟放下,给他整了整破烂不堪的衣服。贺帅摸了个湿巾出来,把大舟血肉模糊的脸擦了擦。熟悉的脸孔露了出来,但却永远不会开口说话了。少红点支烟,放在了大舟的头旁边。陆卫军把自己的帽子摘了下来,戴在大舟头上。
"兄弟们,看着我!"陆卫军的语气很严肃。贺帅他们震了下,都抬起了头。"大舟走了,让他好好走。现在,我们要做我们该做的事情。
很显然,越南人发起进攻了。我们电话线断了,和连长联系不上,不知道上级的具体作战命令是什么。但是,从我们到这个洞的第一天,我们就知道自己的任务是什么。贺帅,你说,是什么?"
"誓死保卫阵地!"贺帅的声音很大。
"不错,我们的任务就是保卫阵地。不管怎么样,我们一定要守住我们这块地方,洞在人在!听见没有?"
"听见了!"三个人的声音在洞里嗡嗡作响,竟似如三百个人在喊。
"兄弟们,准备战斗!"
炮声不知道响了多长时间,等声音归于沉寂后。全副武装的他们钻出了洞。临出去前,贺帅回头看了大舟一眼,然后转身,跟着金贵猫腰走了出去。
外面起了雾,这段时间,老是起雾,尤其是早晨。这越南的雾有些邪门,起来的速度特别快。刚刚还是薄薄的一层,如今已经有些浓重了。
金贵是机枪手,贺帅,陆卫军和王少红趴在机枪的两侧,把手榴弹,手雷一一排好。离他们最近的一个洞是李飞跃他们,贺帅不知道刚才的闹腾他们有没有听到什么。血的教训让所有的人都恪守了不随便出洞的纪律,贺帅也庆幸没人出来,不然不知道要增加多少伤亡。
僵持了那么长时间,越南人如今先发起了进攻。要想占领这个阵地,端掉那么些个洞,怎么可能轻易就做到?越南那面最擅长的是偷袭,象这种大规模的进攻不是很多。贺帅没有精力去想为什么他们选择这个时候发起进攻,也没有心情去想为什么在进攻前还来掏洞,他只是望着雾气中涌上来的越南兵,瞄准着,等着陆少军下命令。
大舟的牺牲让贺帅感到一种愤怒,一种从心底里激起的愤怒。这种感觉把他对战争拥有的些许恐惧给压了下去,剩下的,只是要给大舟报仇!
当陆卫军下了"打"的命令后,贺帅稳稳扣响了扳机,金贵的机枪扫出一梭子子弹,。。。。望着涌上来的越南兵,贺帅的心很静,近在咫尺的子弹也没让他眨眼。他,现在,已经快速真正成长为一名老兵了。
从古至今,战争除了"惨烈"二字,怕是找不到其他更合适的字眼。越南跟着我们这个老大哥那么多年,学了很多东西,更是把勇敢顽强不怕死的精神学到了骨子里去。这更使得中越战争除了惨烈还是惨烈。
贺帅用的是点射,瞄准,扣响,再瞄准,再扣响。整个世界似乎什么都没了,就只剩下了视野中的那些越南人。。。。。。
这个洞,只有他们四个人,这个阵地上,他们全连也只几十个人,但是攻上来的越南人却不知有多少。这是场硬仗,好就好在他们是居高临下;坏就坏在只能死拼,他们没有退路。
第一拨的进攻被打下去,金贵的头皮被扫了块,流了不少血,看着吓人,但庆幸不是大伤;少红的左胳膊伤了,贺帅没事,陆卫军也没事。
拼命把压缩饼干吞了下去,贺帅有些想呕,但终是忍了。水大家轮着喝了。雾仍然没有散,反而有加浓的迹象。在这越来越浓的雾气中,越南人发起了第二轮进攻。
这次进攻越南兵改变了策略,借着岩石什么的在雾中缓慢地前进着。这样贺帅他们被动了许多。毕竟他们是限制在掩体中,大雾中,视线看不远。贺帅的手不离扳机,眼睛四处逡巡着,神经高度紧张。
瞄准视线中出现的一个人,贺帅扣响了扳机。当看着那中了弹的越南人还努力着朝上爬的时候,他没有丝毫犹豫,补了第二枪。离那人很近,近地几乎能看到那人仇恨着瞪他的眼神,近地能看到那人口中汩汩流出的血水。。。。。。那人还在爬,贺帅补了第三枪,那人终于不动。。。。。。
贺帅紧紧盯着那人,什么都没想。紧接着出现的一群人让他来不及去想什么。金贵的冲锋枪响了起来,有人倒下了,但依然有人冲了上来。金贵红了眼,把枪端在怀中,站起身就是一阵激射。越南兵似乎也发了狠,竟然顶着炮火一直朝上冲。少红伤了支胳膊,他用嘴把手榴弹的引线拉掉,一个接一个的扔了出去。
有什么东西流了下来,挡了贺帅的眼,贺帅抹了把,是血。他抬头,就看到站着的金贵,端着枪,一动不动。那血是从金贵的头上流下来的,很多,很多,到处都是。然后,就看到金贵的身体慢慢倒了下来,就倒在贺帅跟前。贺帅就愣了,完全愣了。
有人猛推了他一把,吼,"妈的,发什么愣!给金贵包扎!"贺帅在这吼声中回过神来,哆嗦着去捂金贵头上的洞,但怎么也捂不住,汩汩的血就如喷出的水。贺帅深吸了口气,就又用手去捂那枪口,还是捂不住。到处都是血,到处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