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诺----青风[上]
  发于:2008年11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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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外面有爆炸声,还有人的惨嚎。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能出去看。除了哨兵,他们是要严守这个洞,这里就是阵地,绝对不能离开。等郑金贵进来,才知道是七班的一个新兵发了疯,冲了出去,然后踩了自己的地雷,光荣了。他们听了,都没说什么。
雨一直下着,洞里稍微高点的没有水漫过的地方站着老鼠,盘着蛇。贺帅根本无法想象,这么多东西原来是在哪里藏着的,而更奇怪的是,那些老鼠和蛇待在一起,竟然平安无事。贺帅已经没力气去想这个原因。他顶着枪光着身子站在水里,想着那个踩了雷的战友,想如果这雨再不停,他也会发疯,恐怕他也会冲出去。他宁愿自己死了,彻底死了。在这种条件下,如果不是死人,谁能活下去。贺帅看过《基督山伯爵》,对于现在的他,他只觉得那描写的是天堂。
顶着枪站在水里,和老鼠毒蛇共处一室,已经待了两天,而他们不知道还要待多少天。。。。。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贺帅的精神开始恍惚起来。仿佛间就看到了自己的床,刚换的床单,刚晒的被子,被子还有股太阳的味道,真好闻。真悃,睡吧,睡了就好了。头越垂越低,越垂越低,然后他就萎进了水里。
有人把他捞了起来,背着他,给他控着水。贺帅听到呼喊声,轻声说,"班长,我好悃,让我睡。"陆卫军猛烈地摇晃着他,他就有些清醒了,"不能睡,睡了就醒不过来了。贺帅,醒醒."
睁眼,没有床,没有太阳,没有被子,只有满眼的水,满洞的老鼠,毒蛇,大便。他想闭眼,然后就又狠挨了一巴掌,贺帅这下清醒了。
"你他妈的给我站好,都撑到这个份上了,你给我撑下去。要想死,出去死!"
"班长,你崩了我吧。"
"崩个屁!"陆卫军猛地把他放下,在他掉到水里之前,转身揪住他胳膊,一大嘴巴子又扇了过去,然后,伸手把枪抓了过来,递给他,说,"你不是想死吗?自己崩自己,那才真爷们!开枪啊!"贺帅盯着那枪,又盯着陆卫军,又转眼去盯着枪,颤抖着手去拿枪,再然后抱着那竿枪失声痛哭起来。
陆卫军松开揪住他的胳膊,上前抱住他,紧紧抱住他,说,"贺帅,你没做逃兵,也千万别做孬兵。要死也要赚够了才能死!"
有了活下去的欲望,贺帅的精神就没那么恍惚。他不再让陆卫军背他,那样到时他没死,陆卫军可能先趴下了。拿着枪,当个拐杖,支撑着自己。然后就拼命让自己吃点东西,有了体力,就能坚持。刘大舟拿压缩饼干去喂老鼠,拿午餐肉去喂蛇,没人阻止他。这里,你做再奇怪的事情,也没人觉得奇怪。
那天晚上,外面又响起了爆炸声,他们却已经没什么精力去关心。早上,才知道,四班一个洞被掏了,里面五个人全牺牲了。知道这个消息后,仍然没人说话。没人知道,下个被掏洞的是不是自己?所以,没有同情,只有等待,连仇恨似乎也没了。
又一个晚上,陆卫军被叫了出去,说是出任务。看着自己的班长走出去,贺帅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只是隐隐觉得,也许陆卫军不会回来了,心里如被谁揪着一样,疼地厉害。
但黎明的时候,陆卫军竟然回来了。剩下的人扑上去,抱住他,都哭了起来。陆卫军看着他们,竟然哈哈笑了起来。说你们班长本事大,命长着呢。
贺帅猜地不错,连里成立了敢死队去掏洞,党员首当其冲。敌人来掏洞,你就必须要以牙还牙,不然会让人以为是怕了他们。任务算是完成了,但也牺牲了一位战友。陆卫军的胳膊有伤,还好不是很严重。
雨小了许多,看起来有了停的趋势。他们就开始朝外窑水。贺帅和刘大舟帮不上什么忙,他们两个已经很虚弱。身体被水泡地浮肿,如果他们不动,外人看来,肯定以为是浮尸,还是赤条条来去无牵挂的那种浮尸。
贺帅与刘大舟靠着彼此,看班长和郑金贵干活。突然间,就听到老鼠的吱吱叫声,再然后,就看到老鼠和蛇扑通扑通跳到水中,朝外游去,宛如后面有什么在追赶。他们就有些诧异,陆卫军和郑金贵也停了手中的活,看着那些个老鼠和蛇朝外游。洞里一时静了下来,只听到滴滴的水声。
隐隐的,有唏唏蔌蔌的声音,好象是什么在摩擦墙壁。贺帅感到汗毛都竖了起来,他预感到什么,眼光朝那个一直刻意被忽视的黑洞里望去,声音就是从那里传出来的。不久,有什么探了出来--是蟒的头!贺帅拄着枪,哆嗦起来,身边的刘大舟和他一样在抖。
"金贵,拿罐头。"陆卫军声音很轻,微透出一丝颤意。郑金贵手探到水里去掏罐头,动作也是轻轻的,递到陆卫军手上。陆卫军放下钢盔,打开午餐肉罐头,然后慢慢朝那大蟒走去。陆卫军把肉用手指弄成块,倒到旁边。那蟒看了他一眼,然后一口把那些个肉给吞了,那大嘴张开,真是骇人。吃完,他没退回去,瞪着眼看着陆卫军。
"金贵,罐头。"陆卫军没回头,仍然和那蟒对视着,声音轻轻地喊金贵。又一罐午餐肉罐头递了上去,陆卫军如法炮制,那蟒仍一口吞了。但显然还是不够,于是一罐又一罐的罐头递了上去。
陆卫军已经不知道开了几盒,那蟒终于是不再和他对视,而是转着脑袋逡巡着洞里的东西。再然后,唏唏蔌蔌声又起,那蟒的头消失在黑洞中。
陆卫军抹了把脸,回头看着目瞪口呆的几个人,勉强笑了下,说,"都是前面兄弟部队给惯的,我刚到那天,连里就开了会,说了这蟒怎么喂。它只吃午餐肉,吃饱就回去,不伤人。"
"连长,怎么不杀了它?"郑金贵的声音倒平静。
"洞里老鼠毒蛇蚊子就靠它来镇着呢,杀不得。"
"咱们洞的老鼠还少啊?没见它有什么作用啊。"
"算少的了,其他洞更多。"
"那还是供起来吧。"
叹了口气,这该死的日子什么时候到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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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总算停了,洞里依然潮湿,但水渗到地下的速度还算快,再加上他们一直在往外舀水,所以,现在不用泡在水里做浮尸了。
大舟的话现在明显少了许多,和贺帅有得一拼。但,这种情形下,似乎也没人在意。这天,贺帅就见大舟挠痒,拼命挠,用劲抓。刚开始大舟去抓痒,没人在意,不都痒都在抓吗?但最后看到他疯了般的抓自己身体,抓脸,抓裆,金贵才发现不对。忙去抓他,不再让他伤自己。
大舟不抓痒了,但却拼命去撞洞壁,金贵一个没抱住,竟然被他撞了上去,头都出血了。金贵急了,拼命拦腰抱住他,死不松手。大舟努力挣脱着,不喊,就是拼命在挣,宛如一条跳进泥坑的鱼。
到最后,他似乎累了。手指紧紧抓着脑袋,都发白了。幸亏他手指没指甲,不然头皮非被他自己抓破。金贵去掰他的手,一直喊着他的名字。大舟却只是抱着头,陷入一种混沌状态。
陆卫军在站岗,王少红跑去找了卫生员。等卫生员过来的时候,刘大舟已经平静了,人蜷缩成一团,抱着头,紧紧靠着金贵。
卫生员翻了下他眼皮,说,"他这是长期高度紧张情绪下产生的状态。不是他自己,连里好几个这样的。等下喂点药,等他醒来后,你们开导开导他。多和他讲话,也让他多讲话,不然他会越来越消沉。这是情绪低落,必须要让他振作起来。"捏着下巴把药给大舟灌进去后,卫生员又匆匆嘱托了几句,就离开了。他现在是最忙的人,瘦长的脸上就只剩了双大眼睛。
"大舟,你咋了?你不能这样,你得说话,你听见卫生员的话了吗?平常就你最能讲,你怎么就不说了呢。大舟,你开口啊。"金贵不知道说什么,他只听卫生员说要和大舟多讲话,所以,他就要讲,而其实,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但他还要说,一定要说,还要说高兴的事。
"大舟,你上次给我的那外烟,我告诉你,我没全带来,我在橱子里留好几根呢。等我们回去,我全给你。我不和你抢。
你不是说还要带我去你家吗?带我去看大海。都说海水是蓝的,你却非说海水是绿的。我又没见过,你说是白的,我也信。你说其实你想当海军,谁知道做了陆军。其实不管什么军,当兵都一样的。我活这么大,都没怎么进过城,我可羡慕你了,你生下来就是城里人。你可不能说话当放屁,你一定要带我去你家看看。你说话啊,你不能说话不算话。"
"算数,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话?"声音很低很低,但大家都一阵惊喜。贺帅捅了下金贵,让他继续说。
"那就好,那就好,说话算话才是爷们。。。。。"金贵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贺帅又捅了捅他,"对了,对了,你不老说打不过我吗?其实你厉害着呢。过段时间,别说我打不过你,副班长肯定也打不过你,还有班长。你把班长打败,你就是全团格斗冠军了,你就是名人了。"
"打败班长,下辈子吧。。。。。"
"没出息,嘿嘿。"金贵嘿嘿笑了起来,这一笑,贺帅知道他说不出什么了,赶快接上,"就是,你就那点出息?如果打败班长的话,到时候,江晓云肯定会看上你的。你要是把晓云妹妹给追上,那可多有面子。我告你,那晓云妹妹可是打听过你。就我病那阵,你来看我,她给我打听过,说那人是谁啊,我怎么没见过啊。我就说那可是我们一连的新兵标兵,以后铁定是个往上窜的好苗子,你要是想下手,趁早。晓云妹妹听这话,笑了哎。大舟,你想想,想那漂亮丫头,那笑,多迷人啊,那可是对你笑哎。你要是现在就光荣了,你不辜负人家一番打听你的心意了吗?所以,赶紧点,好起来,别这样半死不活着的,看着闹心。你快爬起来,我给你出主意怎么追她,我明白告诉你,我追女孩子是好手,我女朋友一大把,排队等着我挑。"
"放屁!"大舟睁了眼,不屑地说了声。
"贺帅,你真有一把女朋友等着你挑?"郑金贵的眼瞪地不能再瞪,显然是不相信。
"我那不是激他吗?你看这不睁了眼?我说,大舟,你女朋友都没一个,你这求死的决心怎么下的?"
"班长,你崩了我吧!"惟妙惟肖的声音,学地还真象。贺帅脸刷地红了,上去就去掐大舟的脖子,恶狠狠地说,"让你学我?让你笑我?"
金贵咳嗽着笑了出来,王少红也哈哈笑了起来。。。。。。。。


欢乐
雨季过去了,但接踵而来的旱季同样让人不好受。不过还好,吃的水还是能解决。也就不那么难挨。世间什么都在变,唯一不变的恐怕就是猫儿洞里的生活了。但这段时间,却和以往又有些不同。
对面的越南军和这边的阵地似乎达成了默契般,竟然都不再来掏洞,也不再放冷枪,狙击手也不再时时瞄准着。阵地上竟然难得地得到了一些平静。而这些似乎都在说明着一个事情:暴风雨前的宁静。胶着的状态终究要打破,什么时候打破要看彼此的行动了。
太阳很大,风还算温和。几个人都不再钻进洞,而是挤在掩体里享受着阳光。头发都长出来了,几个人从和尚变成了劳改犯。抽着烟,感受着风,没有冷枪,没有炸弹,这已经是天堂了。
"少爷,你老婆来了。"刘大舟眯着眼看着掩体旁出现的蜥蜴,开了口。
贺帅也看到了,轻手轻脚取了点午餐肉,撕了,放在边上。那蜥蜴慢慢靠了近来,慢条斯理地吃着。吃完,就抬头看着贺帅,滴溜溜的眼珠乱转。贺帅就又取肉给它吃。
自从贺帅有次喂了它东西后,这小玩意就和洞里那大玩意一样成了他们养的"宠物"。因为这蜥蜴只有贺帅靠近才不跑,所以大舟把它称为贺帅的老婆。
这种蜥蜴是热带的特有品种,不会长太大个,如今这只应该是还没成年。绿绿的身体,颜色就象能滴出水的碧脆的叶子。在他们眼中,很是漂亮。当然,和老鼠比起来,能不漂亮吗?这里,很寂寞。出现个活物,能让他们惊奇半天。那蜥蜴吃完,甩着大尾巴走了。几个人目送着它的离去,直到看不到踪影,才收回目光。
"今天咱们可算齐了,还没这么全过,"大舟抽着烟,瞄了一圈,然后抬头看头顶的太阳,说,"真他妈的舒服!现在就是死了也愿意。"没人接话,五个人散散地坐着,都抽着烟,享受着这近乎奢侈的时间。
"谁打牌?"金贵把烟噙到嘴角,摸起身旁的扑克熟练地洗着。还是没人吭声。
"大舟,打牌?"
"没劲,不打。"大舟眼都没睁,闭眼喊了句。
"那什么有劲?这又不是在部队。"金贵低声嘟囔了句。冷不防大舟突然坐了起来,抢过他手中的牌,说,"嘿嘿,我突然想到了一个新玩法。我们来捉黑桃K!"
"黑桃K?"
大舟嘿嘿笑了两声,没答理金贵的疑问,喊了起来,"各位兄弟,睁眼睁眼,起来了起来了。"
"你又有什么馊主意?"贺帅眯着眼问。
"起来,起来。班长,您老带头给点鼓励好不好?多凭我天才脑袋才想起来的。这是新玩法,绝对刺激。"陆卫军睁了眼,坐直身体,说,"什么新玩法。"
"坐好,坐好,都给我坐好喽。"贺帅和王少红也都坐了起来,"听好,本人开始说规则。这个玩法叫捉老K,看我手中的牌,看好了。五张,四张K,一张大王。我等下分牌,一人一张。拿到大王的就是老大,拿到黑桃K的就是小弟。大王可以命令黑桃做任何事情,当然这个命令发布之前,大王是不知道谁是黑桃K。做什么事情,你们自己想,譬如让他学狗叫了,翻个跟斗了,甩自己两巴掌了,都行。总之,大王让黑桃做任何事情,黑桃都不能拒绝。各位,你们的,规则明白?"
"切,大舟,这是你想出来的?我早就玩过了。"贺帅不屑地出了声。
"你早去哪了?我说之前,你怎么不提?"大舟翻了下眼。
贺帅哼了声,说,"幼儿园的游戏,好意思拿出来。"
"你行!你倒是也把幼儿园的游戏拿出来啊。"
"大舟,发牌."陆卫军开了口,结束了两人每天都要进行的无数次的无营养对话。
"嘿嘿,班长,这个,有意思吧?第一次,你先发。"陆卫军倒也没推辞,接过那五张牌。闭眼洗了洗,然后一人给发了张。
"不好意思,真不好意思。没办法,运气好啊,本人--大王!"大舟嘿嘿出声,把那张牌啪甩到了众人面前。然后,他把烟从嘴上拿下来,缓缓看了看眼前的四人,从左到右,再从右到左,然后再从左到右。。。。。金贵跟着他视线转来转去,忍不住了,开了口,"大舟,你倒是说啊。"
"着什么急啊,我可要享受下。"终于享受够了,奸笑两声,摸着下巴,盯着金贵,说,"看在你是我过命的兄弟份上,就不难为你了。你就写封信吧,写给你最心爱的姑娘,春秀啊,晓云啊,或者别的谁,总之,要是你最心爱的。心里写,当场读。嘿嘿,不难吧?"
"你怎么知道我是黑桃?"
"我当然知道了。你表现那么明显,不是你是谁?"
"这次,你可真走眼了。"金贵把牌翻到正面,却是红桃K。大舟盯着他,说,"不是你,你着什么急啊急,害地我火眼金睛都看错了。黑桃谁啊,牌都翻起来。"却是王少红。
王少红熄了烟,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半晌,没开口。然后,抬了头,谁也没看,眼神却是飘向了远方。。。。。。又过了很久,终于开了口。。。。
"我心里有个人。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他的。但当我知道的时候,却已经陷地很深,拔不出来了。看到那人笑,我很开心,看到他难过,我更难过。我开始不知道那是什么,当我知道那就是爱情时,被自己都吓到了。我想躲,却又不舍得。因为,他让人感到温暖。经过很长时间的挣扎,我决定放任自己,喜欢就是喜欢吧,不让你知道就行了。这份感觉,很苦,但也很甜。说不出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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