琵琶语----白蔓君[中]
  发于:2008年11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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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咩咩,咩--"
我揉揉眼,这儿还有个羊圈?再瞪他,这小子可乐了,翻起身就去抱羊儿。
难不成这三天,他就混在羊窝里?老子真想拿鸡蛋碰头。

第三十二章 琼琚
天上彤云还是一重重飘移着,两三天,依然没飘下一点雪花。
我举首望一望,返身走入帐中。眼前见到的仍是那幅情景:一只刻着忍冬花的四方案,上面堆满五颜六色的甲片、兽面具以及一只只弯度奇特的动物头角,沉香玩腻的那面小圆镜就竖在兽面具上,细长的柄插在一个眼孔中。公子昨日捡回来的那位范少庄主,此刻正斜坐锦垫上,捏着梳慢吞吞地梳发。
我来来回回走了三趟,他还在对镜梳妆。
"我说范公子。"清下喉咙,我干脆倚着胡几,"你要摸头发摸到几时?"
范剑不语,继续慢条斯理梳他的三千烦恼丝。
我拉了块圆垫,也歪了身坐下,手指曲着敲几面,一边看他。
这少年生得极美,那种美不单是五官上的精致,还有气韵上的清柔,我记得那晚在洗剑山庄见到他,淡细的桂花下,他就是一副柔柔弱弱宛如女子的模样。他与公子以往见过的娈童都不同,老头子送我的,不乏温柔如水细美如花的,甚至比女子还要柔媚入骨,但那些都是曲意练出来的。就像凤迦异,为了勾引公子而刻意让神情动作妖媚。
范剑不同,他似乎天生就这么副柔架子,天生的我见犹怜。
天生来,就让女人嫉妒的。
我眯着眼,目光从他脸上滑落,从弱不自胜的身段一直到套着羊皮小靴的脚,细细地看。不知为何,就想起他在温泉边脱衣的样子,那时捏着粒小石子想阻止他,一直都以为是怕沉香吃醋,此刻一个念头忽然浮出水面:如果他真脱光了,公子会不会想都没想直扑上去?
这人长得也太他娘的让人想欺辱了!
他忽然嗒地放下梳子,我省过神,甩甩头,"怎么,梳完了?"
范剑从梳上捡起一根头发,怔怔看着。
我无奈侧个身,脚架在几上,继续欣赏美人。
今早从羊圈里回来,也没见别的,就见他捡了公子穿过的衣服套在身上,然后就一直坐着梳头。我随手在一堆杂玩中丢了面镜子给他,他就给我梳到现在。那身稍嫌阔大的胡袍穿在他身,雪白的毛领围着颈脖,恰恰将他清美的容颜衬得空幽若兰。
我恍恍惚惚瞧着,沉香会不会急坏了,说给他拿早餐的,竟然靠在这里看美人。
范剑侧坐梳发的样子真是惹人遐想,脚一前一后松松放着,一手扶着漆黑如绸的发,一手握梳,有一下没一下,梳齿从垂直的发间滑过,像滑过一条幽静的河流。而他的神情,也同样如不知不觉游去的云。
那小子就该让他急一急,瞧公子为他急了三天呐。
范剑怎么又放下梳子,还走了过来?
"少楼主。"
"嗯?"
近距离看美人,更觉别有韵味,面容就要比春花柔上三分了,偏偏还长着双秋水翦眸,若远若近地看着你。这要是个女人也就罢了,顶多是生得漂亮一点,没啥稀奇,可他是个男人,还是年华正青葱的少年,这么一眼望来,分明就是黑森林里两只雄性动物狭路相逢,一只是野狼一只是羚羊。
心猿意马。
"少楼主为何总望着我?"
我就觉得果真是在森林里,严密的天地又危险又刺激,狼的爪子悄悄向前探,一点点,缩一下,又伸一点点,再顿一下,羊还没反应,于是一爪子扑过去。
"你干什么?!"
"狼见到羊会干什么?难道不是扑上去剥了皮连骨吞?"
"放手!不要!"
嘶--嘶!狼剥着羊皮,连撕扯的声音都格外撩人。"怕了吧?怕了你叫呀!瞧谁来救你!"
"龙笑天你这禽兽!"
羊挣扎的样子格外让人热血沸腾。
我挺腰一顶,听到他咬唇闷哼。"我就禽兽了你咋地,你叫啊!"
再用力,一下比一下重,他额上冒出细汗,一条条蜿蜒着滑落,脸庞白一阵红一阵,渐渐地嫣红如花。但就是咬紧牙不屈从,眼也闭上。
我把他压在胡榻上,舔着他耳垂,动作越发粗暴,"舒服不?......"隐约里似见四周景致,高高的蓝纹穹顶,榻上锦毯如画,一色一纹都是沉香喜爱的式样。
原来是在两人的床上......
身下少年渐渐承受不住,每一次冲击都使他失力地弓起身,唇间溢出的哼声像是溺水者的挣扎。我不知为何如此兴奋,隐约里似明白了自己的所为是对沉香的背叛,在这纵欢的瞬间却感觉不到丝毫愧疚,相反,范剑的忍受与猫儿偷腥带来的双重刺激,让我享受到从所未有的特殊快感。
我在极乐的颠峰里呐喊释放,脑海一片空白......
突然一激凌,神智蓦地回归清明,睁开眼,毡帐里景致依旧,蓝纹顶,虎皮挂,四方的胡案折着凌乱的光线,人也依然倚着横几,双脚不三不四架着......帐里静悄悄,范剑不见了踪影,只有那一堆甲片兽具原形不动地搁在案上。
我怔忡许久,才知自己竟然坐着发了一场春梦。
梦中偷欢的感觉极清晰,此刻想去,梦境却一点点地模糊,就连那刺激快乐的感觉也在渐渐湮淡,如老病抽丝,刹那心尘安定。一时再想起范剑,想起那种柔美,甚至想起一张张或嗔或喜或愁或骄的美人相貌,心里竟也不再起半点涟漪。
一刹那,一个梦,似乎将自己心底深处的繁芜杂念涤荡得干干净净,连我自己都觉得怪异。

"笑天,笑天!"
帐外吹来一阵风,霾色的天空光亮暗淡,沉香从门口走来,如淡色的烟墨画不经意地移动着。我愣愣望去,像还转不过神。
也不知自己何以潜藏了那样龌龊的心思,居然做那种变态梦。范剑不过长了副美了点的皮相,论容貌,哪及得上沉香一半?沉香那种美才叫惊世脱俗,有时看得多了,会觉得像只跌落人间的精灵,一举一动都张扬着令人屏息的灵韵。
范剑那算个啥啊?我竟然在梦里强暴他,真对不起沉香。
"你干嘛坐这里发呆?"
"沉香......"不知怎么,梦过之后,再看他忽然就觉得无比的温暖踏实。我探手拉了他,揽定了,"沉香,我好喜欢你。"
沉香原本满脸恼急的,一听这话,眉眼先喜了,却硬生生忍住,故意若无其事。他搭着我肩坐我膝上,"你说很多遍了。"
我哑然,真的昨晚磨破了嘴皮,不知说了多少遍喜欢他的话,可恨他就是不脸软,整晚尽抱着羊羔儿把公子晾一旁。直到天蒙蒙亮,公子欲哭无泪地指天发誓,保证以后再不对他脆弱的腰肢动粗,他才满意地给我个大响吻。
"你这是怎么?"他忽然古怪地看我一眼,脑袋朝下望。
我横一眼,湿粘粘地也不舒服,他还拿手去碰,指头刮两下。我恼羞成怒了,"啥怎么!做梦了怎么!你说你几天没让老子上了?老子能不思欲成灾吗?!"
火气上冲,抱起他三两步丢榻上去。

满案的兽具中,放着一张信笺,笺上压着颗灿亮的明珠。
我先拿起明珠,"沉香,你没事别把珠子乱扔,这要给别人捡了,哭死你。"
沉香还在榻上趴着,懒洋洋的,这时转过头,看一眼,立刻爬起来,满兜子乱翻,翻了一阵,给公子摸出一颗同样的珠子。我睁大眼,与他凑一堆对比着,大小、色泽,连如海水翻涌的光芒都无一丝差别。
他将手上那颗往我这颗嗑一下,叮一声。
我放眼前研究了半天,还以为这东海夜明珠独一无二呢,原来成双成对。随手收入怀中,说你一个我一个,刚好。沉香乖乖地把它那颗藏好,眼睫颤两下,笑眯眯。
我又看案上,信的旁边,刻着一行字,字痕又浅又松散,像是匆忙刻上。十个大字,公子认得,是《诗经》上的一句: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
我莫名其妙,拿起信笺看,上面字迹倒挺工整挺秀,只是密密麻麻一堆:"龙少楼主:月前洗剑山庄惨遭灭顶之祸,范某有眼无珠,误以为少楼主所为,于成都纠结四方侠义人士夜袭贵处成都分舵,实在惭愧!洗剑山庄与青衣楼向无眦睚,先父一介炼剑末士,与世无争,无端横遭杀身,更被犬戎恶贼诬为卖国私敌之人,此刻巴蜀武林,必已遥传范氏窃青衣楼之财、大唐国之密,私与吐蕃贵臣,还望奉启令尊明察。某为人子,不能洗父冤报父仇,虽余此贱躯,与死无异。今日少楼主救命大恩,未知衔草结环之时,心惶愧而不能言,若范某有不死之日,定当牛马相报。望少楼主珍重!"
我看得眼发痛,总算大致明白他意思。
想了想,我这么猜:洗剑山庄与郎氏诸人必定有所勾结,范老庄主瞒着他儿子,临末被人利用完了自然遭灭口,范剑大概发觉到什么蛛丝马迹,一直追查到吐蕃,这少年是个正直之人,落到郎氏手里,不屈服不愿与仇敌同流合污,因此被弄昏了献上祭台......
公子这人救得,其实挺值。
起码能让什么郎氏末氏苯教的,跳上好一阵脚。
沉香探着头,眼一直瞪笺上,这会似也看够了,打个哈欠,靠着我。
我又看那句木瓜诗,再摸摸怀里的明珠,原来是报公子救命之恩的。心中一动,皱了眉:"姓范的走了?我都还没问他话。"其实看了这信,大概也不用问了。
那个灭了洗剑山庄又嫁祸公子的人,我其实早知是什么人。
沉香有问有答:"走了,我瞧着他走的。"
我眼一斜,勾过他额头相碰,嘿嘿笑:"瞧?小香猪~"

当日找来玛斯布舵主,在毡帐里私议。
"布达拉宫闹了那么一场,难保官兵不会追查到这里,玛斯布舵主,你看把分舵迁移到别处如何?"我开门见山,也不啰嗦。
"属下正有此意,这两日觅妥地方,把羊马和一些剩余皮货卖掉,便可迁移。"
我直皱眉,这种事宜快不宜慢,还顾那些羊马做什么?但想他家业大,分舵此时又大批伤员,一大片人要消失得不留痕迹确实不易,也就忍住了没开口。
他反倒劝我回戎州,说分舵这边的事他会妥善处理,让我不必担心。我摆摆手,公子也不想呆这鬼地方,只是飞虹那丫头时好时坏,哪受得住这长途跋涉的颠沛,还是缓两天。
想起她,不由就想起公子瘪了的那只钱袋,我寻个空钻到她那边,刚好正醒着,便靠近了问:"今日怎样?夫子留下的药有吃么?"
"公子有事直说,我们这种贱丫头,不是生个病就死了的。"
"那你坐起来,坐一会,别老躺着......飞虹,你给公子带钱了么?"
飞虹一口气梗住,眼翻白。我一屁股坐榻沿,也没好气:"你气啥啊?你这样的脾性,不病死,早晚也气死。"
"苗子!"她冲外头喊,苗子一晃进来,"你把大青布包的那堆衣服拿去卖了,我兜里藏的那两贯钱--也拿给他!"
"好啦好啦,别折腾,公子不要了。"
快步出去,想想还是不好意思跟玛斯布伸手,就蹭回沉香身边去了。

隔日玛斯布笑笑地,又给我带来个消息:吐蕃王没死,羊土神变寺已清理干净,又在搞什么祈福了。八廓街静了一日,踩死的人被葬了,商人们又纷纷涌来,今日还有什么七日祭的,许多番人会插上彩羽在街上跳送鬼舞。
他还鼓动我与沉香,闲着没事,去看看。
我还在犹豫,沉香想也不想就迈出几个步子,然后才回头看我。
于是两人打扮成土番人,脸上涂了赭,又去了,还捎带着苗子与侯小金两只跟屁虫。侯小金扛了个大包,一直在后头压着声说话,东西南北胡扯。苗子简短地应着,也不怎么热衷。
我偶尔听两句,不知猴大仙怎么扯的,又刷上了公子,声音放得很细:"苗子,你天天给公子更衣洗衣,见到藏宝图没?公子那身上至少藏了两张,不然他好端端跑这地方干嘛?"
我在前头翻个白眼,公子哪天就造个藏宝图给他,让他东西南北瞎找去。
没久到了八廓街,才知被玛斯布笑眯眯地忽悠了,哪有什么送鬼舞,分明就是捏造的。沉香整脸沉下去,红红黑黑。好在俩跟屁虫扯开了布包,在街边摆上了摊,色彩鲜明的绣衣一大件一大件地披开了卖。
我瞧着挺眼熟,极似刚出门那阵子与沉香随穿随丢的那些华丽锦衣。
沉香坐下来,看两人做生意。
街上商人不多,来来回回作着祭拜礼的倒是不少。两刻钟后,围过来看蜀绣唐衣的一个带一个,又一个个流连着离去,摊前像流水席。苗子真有几分聪明,在吐蕃呆了几日,一些简单的吐蕃语随口就能说上几句。
公子见都是沉香穿过的,不心疼也嫉妒,给她码价,价钱抬得极高,老半天也卖不出一件。沉香已老大没趣。
又过了半个多时辰,才有富人出手,一口气买了三件。
两个时辰后,十来件绣衣终于在苗子坚持不懈中全卖出去。
我灰头土脸,带了三人回分舵。

大老远地冲天烧起一片焰火。
我吓住了,抓着沉香的手僵了下。
侯小金叫:"公子,分舵起火了!"
四人飞也冲过去。
赤亮的火焰照得整个晚空像开了金花,灰色的游云此时灿亮如霞。大火已吞噬了整片围栅圈住的牧地,风中飘着阵阵烤羊烤马的香气。
地上到处是死状惨烈的分舵兄弟,大多怒睁着眼,浑身浴血,肢体不全。我发着抖走过,整个分舵仿如一个大屠场,仆役、婢妇,无一幸免。有些是我认识的,但大多我连名字都不知道。
玛斯布舵主倒在一架棚车旁,身后不远是焦黑的草地与渐渐蔓伸的火舌。
我把他扶起来,他还没死,慢慢睁开眼,涣散的目光重新聚了两簇亮点,看着我,艰难地说:"公子,快回戎州去,一刻......也不能在吐蕃逗留。"
"玛斯布舵主,"我抬高他,去看他的伤口,透胸的七剑,又细又深,是我自幼练熟的龙霆剑法。我牙齿打抖,"是谁?苯教?还是吐蕃王?"
玛斯布喘着气,"是苯教的妖人,领着军队过来的......公子,千万不可去寻仇,你不是他们的对手,何况......这本是楼主给我们的安排,玛斯布是吐蕃人,分舵里很多人都是吐蕃的子民,青衣楼与郎氏结了梁子,等于竖了吐蕃这支强敌,楼主怎会放心我们?去劫掠红山宫,本、本就是让我们自寻死路......"
"不是的......"这细微的声音连我都不信。
"这里......每个人都是受过青衣楼大恩的,楼主既让我们死,我就不会让一个兄弟偷活。公子回去告诉楼主,我们是吐蕃人,永远是吐蕃人,但是欠他的,我们还得心甘情愿......"他眼中亮光又一点点散去,粗壮的身躯格外沉重,我手一软,他重重地摔落地,死了。
大火在向这边蔓延,沉香睁着眼,一直怔怔地看着。
我此时已无暇去顾及他会不会吓着,侯小金在一个冒着焦烟的毡帐中伸出头,带着哭腔叫:"公子快来!"
我冲进去。一片浓烈的烟雾中,苗子拖着个人,边咳边哭泣。
侯小金帮忙着抬起脚,我过去扶头,几个退到帐外。抬出来的人衣服脸面熏得一块块黑,苗子抹着她脸,飞虹的容貌慢慢露出来。我探鼻息,没探到,鼻孔许多黑灰。再侧耳听心跳,听了许久,终于听到一点细弱的跳动。
顿时大喜,猛力拍着她背,在心口揉了十几下,小辣椒总算掀了掀眼皮。
"飞虹!飞虹!"
她睁开了眼,慢慢望一下,目光落在沉香身上,嘴唇翕动。
我只觉得心往下沉,抱着她大声问:"飞虹,你要说什么?"
她嘴唇又是一阵抖动,忽然伸手抓住沉香,抓得很用力,沉香惊吓地倾了下,瞪着她。我手臂一直抖,抖得快不像自己的,她两片干瘪的唇终于发出声音,却是对着沉香说的:"公子很喜欢你,你别让他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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