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秦莳秧已被至十里外的萧山处,想必余下的人都不曾防范,情势於他有利。而扶息,他端测著风雨桥上雪衣一身的男子,不以为然,他没有多大威胁。但他仍谨慎观察,一旦有异动必定扼杀之。他们今夜勉强凑合行动的唯一理由就是为魔主之死讨一个他说不上缘由的债,毕竟大家都暂时撇下看不对眼的状况,他也不好说茬,受命便是。
五行召唤石!待看清扶息手里的小东西後殇行者小小吃了一惊,不过很快便稳下心来,想到虽然知晓那扶息的身份不同但仙法一般只可自保,如今能拿出五行召唤石随心所欲通令天下五行之法,想来多少还是受到照顾。
五行召唤石乃是西王母以万年洗尽日月光华风雨滋养的天山石炼制四百八十一年并注入千年法力而成,世上仅三块。如此宝贵的物什西王母自然是非常珍视,其中一块赏赐天瑶君,一块赐予秋女,如今最後一块的下落也明了了。
殇行者只惊未慌,游刃有余地掀开袍子将手中的辟焚杖指向天空,"百幕遮天!"
风,感召五行石而降,吹淡天香藤毒气。风刃,自天上来,一针一束扎在密密麻麻的活动的虫子上。扶息不敢大意,一时解了困不能表示击退殇行者,正如他想,头顶天际乌云罩顶,雪也即刻停息,风止。
"裂水!"
扶息顿时一个踉跄差点摔到满是虫子的大坑里,对面殇行者放出的"裂水"乃是银河水,以法力劈开银河水道令其降至凡界。银河水乃星子之气,若降至凡界必是焰火硫磺触及之处生灵涂炭,後果不堪设想。
"云和!"再祭出五行召唤石,扶息深感和殇行者全然不属於一个层次,若然连五行石都制约不了他四五个回合那今日坠尘阁结界岂不是要被破?至於令合,秦藏著她的地方唯有秦可开启那道门,因此他不担心,他所要忧心的是坠尘阁一大园子的小妖们。
殇行者以乌云遮天劈银河水,扶息便也以上界之云补全裂缝。
"倒也很娴熟。"殇行者眼中闪现妄戾之色,在面前以辟焚杖划一圈,收了"天水归一",洛水再流淌,将一干还未被刺死的虫子冲至下游。将辟焚杖横亘至胸前,左手指引向前:"天雷地火!"
殇行者自缢法术无人能及,自负於心,扶息如此以五行召唤石与他对阵他亦也起了攀比之意,想要与这世间难得的奇物一比高下以证其法。这"天雷地火"顾名思义头顶漫天厉雷劈下以狂风扫落叶之势激起万众高火,水火相克扶息自是召来雨水熄之,却不料这水遇火便被烧尽。扶息大骇,想来此水乃雪水与雷火相生,於是再以洛水覆灭,初见成效。
一时间,冰封千里的雪色骤然雷火不断河水再覆,一大片树林顷刻间焦灼成灰,凄然惨淡。
霜上21
"你们上界不是素来以‘慈悲怜悯'之心感天动地教化众生,现下却这般荼毒生灵,岂不是有违教义?"殇行者嗤之以鼻,存心给对面明显不挤的人耻辱,却暗暗想来这五行召唤石是跟错了主人彰显不出它的威力委实糟蹋了宝物。
扶息默然,现下的情况难道不是它一手造成的,现在反倒还大义凛然地质问起他来了,实在是厚颜无耻。"你怎麽不先确定下我是否为上界仙神便妄自下定结论?"现在说什麽也不能和上界有牵扯。
殇行者闻言反倒好笑,那笑声尖刻浅细,"还用确认什麽,先不论你手中有西王母御赐五行召唤石,你们的母子关系虽被剔除但下界不是有句话叫‘血浓於水'吗。"
扶息身子一震脸色苍白惨淡,似乎一碰便要栽倒入洛水中,他和西王母的母子关系......五指收紧,五行召唤石冰冷地贴在手心,刻苦铭心的冰寒。千年,三界六道中知道此事的众生大多保持缄默,因此他也千年的世间未从别人口中听到这番话语,本以为能平心静气地坦然面对,不想还是会起波动依然有所介怀。
扶息深深呼吸,告诫自己在这时候千万不能冲动著道,不能被激怒,殇行者不是秦不是吟翠不是朱浣万万不能轻易放松警惕不能因他的话语扰心。"你不是很清楚,我既然被除名自然与上界再毫无关联。"
"剔除母子关系并不表示除了仙籍,"殇行者嘲讽道,"你倒是处处想与上界分清界限,莫不是怕污了上界自古以来自缢的圣明,这样说来你倒也孝顺。"他以杖指向他,"当然,也反映了你们母子之间阻隔不断的亲情。"阴恻一笑。
"你!"扶息气结,实在有些经不住他这麽直剥明晰的断言。
"小心!"忽而身後传来惊慌的叫喊,扶息只来得及侧过身子下一刻便被人抱起掠过洛水停在树上,身後巨大的轰响,再定睛一看时风雨桥前半段已严重塌损而始作者则阴霾地望向他们这边。
"好危险!"心有余悸的正是回屋小睡被吵醒的朱浣,他拍拍胸口不满地瞪向殇行者,"他为什麽要伤害你?"
扶息扶著树干放缓心绪,此刻的他感觉十分狼狈,情势一直处於不利。连通坠尘阁的风雨桥被破了半道防线,另外的半道也只是时间问题,只怕园子理的小妖们都乱成一团了,不知吟翠是否能安抚它们。
"他是什麽人?为什麽伤害你?"朱浣不依不饶地继续问,空气里干净的雪味已被雷火烧灼之味代替,他十分不喜欢,而且那个装扮怪异的人看起来也十分危险,刚才若不是他来得及时说不定扶息已经被後侧偷袭的天雷劈中。
"他是魔主座下四大魔尊之一,秦被另外两个引开了。"说完扶息顿感前途黑暗似的叹气。
"那你怎麽能以个人来对付他呢?很危险!"朱浣带著些许指责的语气抗议倒,他也就逃跑的功夫能看要怎麽和那诡异危险的魔尊交手。"就算没人能帮你了为什麽不叫醒我,我也很厉害的,这些天我一直在努力回想还疏教我的东西可是大有长进的!"好吧,没实战过大有长进这话也是胡说的,但他确实很认真复习之前爱听不听爱学不学的东西的!
"恩,值得夸奖。"扶息有些无奈地扯开嘴角想笑却生痛地僵住,裹在披风下的手暗暗压住泛痛的心口。"那麽,"他有些吃力地看向又举起法杖的殇行者,"你能做什麽去阻止他并保证自身的安全?"
朱浣一听他的意思是要让自己动手了於是双眼发光地直点头保证,也便没注意他的异样──极大疼痛造成苍白脸色的惨淡成了最佳的掩饰。
"小心。"心里虽知道朱浣不能顶多久,但转念又想那法杖不是上古神器伤不了朱浣三分,兴许能耗上一段时间,至少也要等到他缓过来。扶息暗自唾骂起"夜尽血"怎麽在这时候发後劲上药性难道就不能缓上两三个时辰。
"激流勇进。"殇行者此刻食指大动,他知道突然出现的红发男孩的身份──上界凤羽一族前任统帅者青夫人其中一子。他心里打著算盘,若是能擒住他用处可大了,传闻青夫人所诞子嗣具有不死之体。
"哎!"正想落地的朱浣眼见就要被翻展的汹涌河水淹没,心边想这人真是无孔不入啊身子也快速地转了方向想躲开攻击,不想这脚还没站住攻击随身而来。"焰鸟腾飞!"
焰鸟腾飞,自朱浣手掌中窜出一小束火苗化为飞鸟状,在空气中骤然变大足有两人高。引颈高啸,翅膀扑扇挥动带起无数的火焰闪动,扑腾地迎面扑向浪涌的水波所过之处水汽蒸发,末了便在上空盘旋俯瞰大地将阴霾的天空映得焰火嘹亮。
扶息瞠目,火鸟顶冠泛著妖异的神火,三条尾羽闪烁著明火,朱浣什麽时候能发挥出自身近七成的法力来了?难道最近这段时间有在暗自修行?
朱浣乐滋滋地仰头讨好地摸摸鼻子笑意盈盈地看向扶息,怎样,都说他其实还是很厉害的可不是空口话哦。扶息一边忍下又一波的寒疼一边扯扯嘴角还他一个鼓励的笑,不知道是否该告诫他那边的殇行者正欲欲然地抬手起杖?
有趣,本以为是不中用的小鬼头,那麽之前若不是尉迟祯小瞧了他便是他给了他们假情报,倘若是後者那麽最後便也可顺道将那碍眼的尉迟祯给解决掉。
火鸟赫然从云霄冲下,尾羽带过长长的焰火燃烧成云雾。朱浣抬手间便被火鸟带起化了殇行者的攻击,然後对再举起法杖的殇行者落下五道火雷,火雷直劈向殇行者所在处。烟火散後,原处落下一个焦黑的大坑,殇行者已然乘风而起正以杖直指朱浣。
两人交手间天雷地火狂风肆意,扶息微喘著气看得迷糊,吟翠说殇行者素来阴狠,如今却还招招出於正面,是暗中藏危机还是事实如此?而且之前担心的四魔尊的最後一位也尚未有隐匿附近见机行事的踪迹,一直以来紧迫盯梢他们的尉迟祯也尚未露面,秦依旧远在数十里外与两魔尊战将缠斗,事态有些偏差,他只能希望是偏向好的方面。
好的方面?扶息摇头皱眉,朱浣虽在短世间内大有长进,但毕竟经验尚浅心有余而力不足,他们只能坐以待毙。苦笑,他和秦可是从未思考过这番局面,他们向来秉持过一天便潇洒轻松一日的信念,大大小小的苦头都吃过,只是都非常不喜欢先忧而忧罢了。
"唉。"不由得叹气,想想也没有不对的地方,日子过得过於悠闲了便容易生事。好吧,是他们的不对,勇於承认错误和承担责任。"只是依旧很不喜欢。"摊开手掌,五行召唤石安静地躺在手心发出白色微光,这是他唯一的攻击性法器,对付殇行者无效。他有些无语,分明从旁人听来的消息是此物很灵光厉害,难道是他功力不够驾驭能力不足的缘故?
"扶息!"是朱浣慌张的叫唤,在分神的扶息反射行的抬头正想开口询问唤他何事的时候一束黑光直射向他。扶息只感觉眼前一道白光便黑了过去,失去意识的最後一瞬间他担忧的是他正身处在树上──目前在第21篇
霜上22
流水嫣然。
池雾氤氲。
金莲傲迎。
白玉回廊隐现云雾,仙鹤啸西。
立於亭台上,镜池映现稚嫩身姿。摇首远方,期盼回顾。
他已然不记得时间的流逝,镜池的金莲开了败败了生,雾散雾隐几多遍。
不见朝夕落,只待西风坠。
似乎连镜池里养的小鱼都频频摇头,他抬手扶在白玉栏上倾身看去,小鱼对他翻了肚皮跃入水中。身後转来一名绿衣款款的仙子,浅笑纤美。仙子的嘴一张一合,出口的话一字一字打在他的心里,顿入寒冬之季。
"扶息。"云雾烟迷间,有人在叫他的名。
"扶息。"急切而温柔。
"扶息。"於是眼瞳里映现的模糊脸庞亦是了然。
"你终於醒了!"
只是一头豔发足够醒目,越过朱浣肩头所看到的是一片暗绿斑驳,空气冰寒,看来情况很不乐观。扶息闭上眼睛,他此时头搁在朱浣膝上躺著,地面有一层湿冷的水。水并未沾湿衣裳,他当然知道是朱浣的功劳,而朱浣正安静地轻轻梳理他的雪发,异常的沉默。
无风,但隐约可听见一滴一滴断续的水落声,渐远渐黑,周身深一处浅一处矗立著形状各异上有线痕的暗绿色石柱。扶息在脑子里搜索著是否听说过这个境域,不用问也明白他们俩被困於此了。五行召唤石,扶息捏了捏手心,仍握著,只是不知道会不会有所用处。还有殇行者,没了他们的阻止是否早已破了坠尘阁的结界入内?
"我们在这多长时间了?"扶息低声问道,压抑心底止不住的冷冽感。
朱浣低头看著他眼一眨不眨,咬著下唇十分犹豫。"我也不清楚,不过我回神後大约有半个时辰左右了。"红发垂落,与雪色彰显极致。
"你受伤了?"隐约间嗅到了血腥味,但又想到殇行者的武器伤不到朱浣皮毛。
"不,"他眼里露出几丝痛楚,握住扶息的手,"是你受伤了。"声音苦痛,"对不起。"说过要保护的,却依旧无用。
扶息望向远处,被握住的手传来一阵暖流,他想今年果然流年不利,在"夜尽血"的後续效用中受伤无疑是雪上加霜。他让朱浣扶他起身,朱浣迟疑片刻後小心翼翼地扶著他坐起。扶息算是知道伤在哪了,内伤。
实在是对不起啊秦,扶息在心里对秦说,这完全不是他的错日後要追究起来请找殇行者。他已经可以想象秦看到他现在这副模样後的表情了。
"我看你被打到了一急就赶忙扑上去,可是还是没能阻止又让你受了伤,很疼吧。"朱浣深感内疚自责。
"恐怕是被送到秘境了。"扶息靠在朱浣身上,他的确很疼,五脏六腑被利器一刀一刀缓慢割开那般的疼,唯一值得欣慰的是朱浣能源源不断地输入真气与"霜上"的寒气和"夜尽血"的冰寒後劲相抗衡。秦说的对,他很需要朱浣在身边。
"什麽秘境?"朱浣小声反问,自在此地醒来後他便一直不停地尽心为扶息驱除满身的寒气,没怎麽去注意他们身处的地方。
扶息好笑,他若是知道就好了。
朱浣也发觉了,惭愧地撇过视线,面前是一望无际的深暗,顿时心里汹涌万千。或许他是不该强出头对付那个家夥,但是他若是不出手扶息现在只怕伤的程度更深,他很矛盾,但不表示他对自己先前贸然出手的行为後悔。一想到一些可能性但更为严重的後果,他心里便不是滋味,苦涩而恐慌。是一种会失去什麽重要的东西的感觉,比被白痴兄弟三两下冻结或是被还疏最大限度的责罚限制他的行动范围还要严重。
"我不喜欢你受伤。"他忽而闷闷地说道。
听到这话的扶息一愣,微微移高视线,却只瞧见侧过的脸和鲜红的发。
"不想你受伤。"朱浣又说,收紧落在扶息肩膀的手臂,低下头,显得很紧张。"感觉非常不好。"
一时间气氛有些怪异,扶息呆愣了好长一段时间,等缓过神後朱浣还是侧著脸让他看不到他此刻的表情,於是他只好装作没听到继续保持沉默,内心却忐忑不安,似乎有些他不能理解的情愫在酝酿成形而他却无法得知。
两人便这麽莫名地僵持了许久,直到朱浣脖颈发酸。扶息看他难受地把脸转过来,那有些不甘愿又隐敛的表情令他不禁莞尔。
"你什麽时候学会不坦白了啊?"天地良心这话完全不是在他的掌控下说出来的,本是有著调侃的心里但话一出口一入耳扶息都自觉得有些变味,任何人都有不想说的话和事,为何朱浣就不能,他也是会长大的,长大了便会有自己独特的想法自然也就会有许多不想和别人说的话。
朱浣则有些哀怨地看著他,"我不知道怎麽办。"
"......那就别说了。"冷汗一滴,凝视著他的眼神里泛漾著他不熟悉的光芒,耀眼而动心,於是他的心就那麽不规则地慌乱起来。
"可是不说心里难受。"朱浣再下一成,世上很多事物感情他都不明白但不妨碍他亲身体验,再怎麽说他也不是白活了几百年。再朦胧的感觉因为新奇因此更容易被他发觉,尤其是在一些关键时刻,他只是缺乏表达的言语。他所不熟悉滋生的情感,心口满漾的如同纷飞的雪花般紊乱的悸动。他知道那是不一样的情感。
扶息不自在地动了动身子,"我在想一直这样呆坐在原地也不是办法,说不定在哪处能找到出路。"自觉让他选择岔开话题稳住心绪,现下的境况还是不能当空气般无视的。
朱浣歪了歪脖子看他,然後绽开一个十分可爱讨喜的笑容。"恩,那要怎麽办?"
"......我想我暂时动不了,你四处去看看有什麽异样的地方。"扶息咽了咽口水,那笑容在昏暗的天幕地席映衬下如三月阳光般温暖宜人,他心底却"咯噔"地心生异样。实在是不对劲啊不对劲,这兆头怎麽想都不对劲,还是要防范於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