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二管家有何指教?」靳书衣朗声道。
「我家老爷......」
你家妖怪。我还刻意「呸」一声,可惜他没听到。
「......要我来吩咐靳公子几件事。第一,永宁公主已封妃,此番远行欲将她千金之躯护送到京城皇上身边,万万不可有所闪失。虽说日久恐生变,但老爷因旅途劳累,预计在这儿停留十天左右,到时还盼靳公子多多担待。」
还「多多担待」咧。之前话说得那麽难听都自动遗忘就对了。
「第二,老爷交代下来,说他老人家邀请的贵客只你一个靳书衣,这位小兄弟突然闯入实为不妥......」
靳书衣扬手打断对方话尾。
「江兄一路下来任何食宿花费,晚辈到京城之後自会加倍奉上;至於他所有行为後果,自然也由在下负全责,绝不麻烦贵府。」
那家伙没想到会被他一阵抢白,呐呐道:「这要问过我家老爷才能定夺......」
靳书衣微笑,站在他身後的我却觉得杀气弥漫。
「既不能作主,那请尽快回去请示你家老爷吧,省得浪费众人精力。」
「你......」对方大怒,要说几句刻薄话却气虚,最後很没风度地拂袖而出。
唉呀,老脸挂不住了。
我抬头望靳书衣皮笑肉不笑的脸:「发生什麽事啊?」
「还不是那个没品死肥猪。」连侯爷都省了,看来还真火。「嫌你挡住轿子又奚落手下令他脸上无光,要和我讨你去治罪呢。」
哇塞,不是吧,肚量比绿豆还小!亏他那麽胖。
「那如果我落到那家伙手上,会怎样?」
「扔给那两个马夫鞭数十之後,不是放你在牢里饿死就是作奴隶吧。」
「.........喝。」
还好他还有良心,没把我交出去。
不过干嘛那麽生气?别人骂他那些话比这难听得多都没反应了。
真是怪人。
被那管家这样一闹,两个人也失去悠哉吃饭心情;胡乱塞了一点小菜,靳书衣就说要四处晃晃,让我参观这里风景。
怎麽晃?我拉起裤管把包得像颗肉粽的脚举给他看。
「啊啊,这简单。」
他站起身走出房,不一会儿牵辆推车过来,把板上堆满坐垫,还顺手递给我一片大到可跟小雨伞媲美的姑婆芋叶。
「用来遮日晒,最近阳光可是毒到刺人。」他说。
我就这样坐著史无前例的奇怪工具,被他满园推著跑。
老实说,感觉很像士林官邸的美化版......我皱眉想著。到处都是小桥流水假山垂柳,只是没有刻意营造出来的匠气。不过......
「这个行馆也太大了吧?」
被他推著走半小时後,我终於忍不住要他在湖边树阴下休息。
「你不会迷路吗?我们原本房间在哪?」
「怎会迷路?」他笑道:「每个府邸基本结构都差不多。若这样小南你就记不住,那以後到我家去可有苦头吃。」
不是吧......「你家更大?」
「大上不少。靳家再怎麽说也是名门,家里人又多,自然有点规模。」
我脑中浮现运动公园场景,难怪每个人体力都这麽好......因为要从家里前门走到後门大概要走一上午。
不过这样......说不通啊。
「既然你家是名门,那干嘛还要听侯爷命令做事?」
「唉呀,这误会可大。」靳书衣露出委屈表情大喊:「谁理他?」
「可是......」
他斜眼瞪我,看起来好像真的很绝望,我乖乖闭上嘴。
「这-是-巧-合!要解释清楚得从头讲起,一言难尽啊。」
「那......你就慢慢讲吧,没人叫你用一句话讲完。」
他一脸不屑:「那家伙叫齐福满,是外戚,真要说和皇上其实没啥血缘。不过靠著和太后那麽点微薄关系弄个侯位,在大陆北方赏块封地,赐号南昌。」
齐福满......是很满啦,福不福就不知道。我问道:
「早上说什麽公主封妃......那家伙这麽老还有可以封妃的女儿啊?」
「不就老来得子?那家伙荒淫至极,见到稍微有点姿色怎样也要弄到手;在他四十那年瞧中一名书生之妻,强将她纳入府後不一会儿就怀有身孕,他欢喜的很,直说上天恩赐。」
「搞不好不是他的。」我很坏心地说。
「我也这样觉得。」两人大笑,过一会儿靳书衣续道:
「这女子生下的便是永宁公主。永宁公主年岁渐长,美貌与日遽增,慕名上门者不计其数;最後终於传到皇上耳里,给她封了个「宁妃」称号,择日上京。」
「上京便上京,干嘛要你保护?」
「因靳家与他们有生意往来,恰巧当时我人在北方,他们便软硬兼施定要我随行。美其名是保护众人安全,说穿了,不过是图个虚荣。能对靳书衣颐指气使何等风光啊?」
他搔搔头:「想想也罢,就当行善吧,不然平日绝没这等好事。靳某是个商人,可不是佣兵还是仆役,哪有这样供人使唤的道理。」
「耶?」我大惊。「你是商人?我以为你是道士。」
「...............那是副业。」
白痴对话结束,两人一起安静下来。
天气尚不热,风又凉;太早起床的我很容易便昏昏欲睡。
好------困。
湖面偶尔几只蜻蜓点过,垂柳身影映照其中,若有似无阵阵琴声从远处飘来。
「有人在弹古筝?技术不错。」
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白居易这两句比喻得好,虽然一是琵琶一是古筝,还是有异曲同工之妙。我撑起身四处观望,想找出声音源头。
「应该在那儿吧。」靳书衣往我俩身後一指。
我转头望去,发现略远处小桥上有个凉亭;这儿望去虽不大清楚,不过从衣著看来应是聚集了一大票女眷。
「哇,好多人。」我道:「该不会是那只肥猪的所有姨太太吧?」
这是笑话啦,不过靳书衣没有笑。
「我想不是吧。」他很认真地道:「看来应是永宁公主。」
啥?啥啥啥?
八卦主角突然降临在现实中总会让人有种莫名错愕感。
我大惊,问靳书衣道:
「啊我们刚刚说的那些话......」被她听到就注死。
「放心吧,我方才说话并无运内力,传不到那。」
还内力咧,我好像在跟火星人对话。
「现在小南你欲如何?」他问:「是要过去看看呢,还是就这样掉头走?不然留在原地装没发现也行。」
这嘛......虽然靳书衣说这位永宁公主国色天香,我也是个男人当然爱看美女;但是趋吉避凶的本能提醒自己,这绝对是桩麻烦事。所以......
「我们还是开溜好了。」
唉呀这不是逃喔是撤退绝对没有心虚......在脚底抹油时我还一直跟靳书衣强调,换来他崩溃大笑。
人才刚爬上推车,眼角馀光便瞄到凉亭那有两人往此处走来。
不是吧?我俩互望一眼,一时间不知作何反应,只好站立当场。
没一会,两名穿著打扮看起来像是奴婢的女孩走到跟前,一福身:
「永宁公主请靳公子至凉亭内一叙,盼务必赏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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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事主找上门来,想推也不成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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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永宁公主?」我很小声,无法置信地问靳书衣。
「是。」他同样在我耳旁用气音道:「小南你问很多次了耶?」
我没办法,实在是匪夷所思。
我俩现在并肩站在石桌一端,对面坐著永宁公主。
她正抚著琴,态度高傲而带刺;後排站著多到夸张的婢女,层层叠叠从凉亭一直延伸到小桥尾端,又是倒茶又是扇凉,还拿丝巾替公主擦汗。
呃,说匪夷所思并不是因为排场大,公主都这样我能理解。
当然也不是两边审美观问题,基本上公主绝对是个美人;大眼小嘴挺鼻梁,漂亮所需的条件一点不缺。
可是......
「靳书衣,你刚刚好像没跟我说永宁几岁?」
「我想想。」他偏头道:「我记得一十四吧。」
一、十、四。
国中二年级都不到。
我看著眼前根本还是个萝莉的女孩,险险快要绝倒。
封妃耶,开什麽玩笑?进宫不就代表会OOXX再加嗯嗯啊啊,哪有可能只是把她当花瓶摆著看?还未成年耶,真变态!
「你们皇上是恋童癖还是贫乳控?这种小孩他也要?」我愤愤道。
虽然靳书衣听不懂,不过隐约也知是诋毁的话;横我一眼道:
「小南你胡说什麽啊。谩骂皇上可是大罪,别碎嘴!」
「两位......」尖嫩童音打断我俩谈话。「何事交头接耳?」
「没事。」异口同声,我们遇到这种事默契倒是很好。
她嘴角略往上扯权当笑容,指我向靳书衣不屑道:
「靳公子,这便是昨日挡路不成又冲撞马夫的刁民?」
靠......我脸皮抽搐一阵。不要跟女生计较,何况是小孩。
果然是那肥猪养出来的,人长得再美嘴还是一样贱。
靳书衣张口欲接话,我手一挥制止。
我自己来。没道理每次都要你帮,这样只会让人更瞧不起。
「在下江南.....」真恶心。「不是什麽刁民,乃靳公子朋友。昨日和他约在山区见面,不料意外受伤倒在路上,才会阻住侯爷与公主去势,十二万分地抱歉。」
她睁圆双眼瞧我,那故作天真模样让我没来由厌恶起来。
「......这麽说起来,江南你家财万贯?」
耶?为什麽这样问?我据实以告:「没有。」
「你武艺高强?一夫当关万夫莫敌?」
「......没有。」怎麽可能?跟鸡打架搞不好都还会输。
「你背景显赫?学富五车?」
你到底想说什麽啊?没看到我脸上所有东西连起来就是呆呆呆三个字吗?
永宁连问六七个问题,我皆摇头以对;她冷笑一声道:
「那你有什麽资格称自己是靳公子朋友?什麽都没有。」
转头向靳书衣道:「靳公子,奴家奉劝您一句话。像这种狐群狗党还是别与之为伍吧,没地浪费人生。」
靳书衣楞了好一会,回头看我,又转头看永宁。
他重复这动作许多次後,很为难地向永宁道:
「公主,不觉得凉亭突然热起来吗?好大一把火呢,都烧到在下发尾了。请您,灭灭火吧。」
「哪儿烧著?」永宁很天真地四处瞧。「奴家没看到火啊?」
「唉------------」他叹口气。
「不管了!别说在下缺乏风度没护著你,公主。」
靳书衣摆摆袖走到凉亭边,抛来一个「发生啥事我都当没见到」的眼神。
我趋前,对她微笑。
「照这逻辑说起来,永宁公主你一定一个朋友都没有吧。」
她笑道:「你是在夸奴家身家高贵吗?」
「刚-好-相-反!」咬牙切齿一字一字道:「我没看过比你更一无是处的人!路边随便挑个游民都比你强上百倍。」
估计没料到我这麽敢,永宁脸孔瞬间涨得通红。
「大......大胆!来......」
「大什麽大?胆什麽胆?来你个头啦!」
开玩笑,老虎不发威给你当病猫。比嘴贱谁贱得过21世纪大学生?
「你有种不要叫人,自己上!是啦,打女人不要脸,我让你一只手加三根手指;输了我跪你喊姑奶奶。哼哼,讲得这麽好听,你现在享受的这些,有哪一样是你自己争来?还不都是靠你爸!皇上!还有这个王朝的千万老百姓!」
「胡说.....我可是个公主!」永宁气到发抖,连自称「奴家」都忘记。
「公主又怎样?公主希罕啊?你倒是说说看你从出生以来做了些什麽?除了像一块肉摊在那把氧气变成二氧化碳、把食物吃进肚里消化再排出、然後对人颐指气使尖酸刻薄之外;你有什麽建设你说?说嘛,我在等著听啊?」
永宁抓著桌角,脸色乍青乍白,半句话也说不出。
眼角撇见靳书衣手捂额头已经快要昏倒,心想还是收敛点,让人家女生太没面子也不好。正想著要说些什麽缓和气氛,永宁突然执起桌上茶壶整筒朝我扔过来。
照啊,那里面是热水,都还冒著烟哩!
靳书衣大吃一惊,抢上想要帮我挡;但我先他一步举起宽大袖子遮在面前,热水纷纷溅於其上。
反应虽快,但尚有几点喷在手上;十指连心,痛到我皱眉。
「永宁公主!」靳书衣开口,声音没了方才随和。
「你给我闭嘴!贱民!贱民!」永宁尖声叫道:「被热水烫死最好!我要告诉爹爹叫他治你死罪!」
我冷哼一声,怒气已然爆表。
原本以为小女生只是娇贵不懂事,没想到连伤人事情都蛮不在乎地做;如果这口气就这样吞下去,以後怎麽面对这群王八?
不要小看大人,死小孩!
「靳书衣,扇子借我。」
他疑惑地从腰间抽出一把大折扇递给我:「小南你要做啥?」
做啥?哈。
我走过去推开两个婢女,在众人惊愕眼神中抓住吓呆的永宁一把掀翻按在石桌上,举起扇子狠狠往她屁股抽。
为何要打屁股?肉多比较不会受伤。不要说我登徒子啊,还隔折扇呢。
「......你打我!」永宁楞好久才意识到现在自己真的在被打。「你打我!啊,爹爹--------」
叫你爹没用,哭也没用。死小孩就是要使这招对付最有效。
大概事出突然,连靳书衣都呈呆滞状态,好一阵才有人回过神。
「大,大胆!」方才站在永宁身後看起来像贴身丫鬟的女人喊起来,不过离的远远,根本不敢靠过来。「来人哪,有人在对小姐无礼,来人哪......」
鸡猫子鬼叫什麽?人来也不怕!只是靳书衣可怜,莫名其妙被拖下水。
「来人啊-------------」
「住口!」靳书衣猛地大喝,众人尽皆震慑,连永宁也瞬间停住哭声。
「一群奴才,通通退下!」
「可...可是...」那女人抖著想说些什麽,被靳书衣一瞪只好噤声。
永宁就在她自己地盘上,莫名其妙孤立无援,被打到哭得喉咙都哑了。
「你打我......你打我......连我爹爹都没打过我......」
「对,我打你。」挺悠哉地道:「一打你年幼无知、二打你蓄意伤人、三打你不知悔改。说声抱歉,我这坏人就放你下来。」
「不要......谁要同你说......」
「呦,骨头挺硬的嘛,那我也不跟你客气。」继续打。
其实手劲也没很强,不晓得她大小姐怎能哭成这样活似杀猪。
许久。
「我,我道歉,对,对不住......呜,呜呜......」
真能撑耶,我吁口气。
手好酸,打人的人比被打的人还早投降不是很好笑吗?
将花容失色的永宁像拎小鸡般拎回原位,顺手将腰内方巾递给她,大小姐老大不客气将鼻涕擤在上面。
身後婢女一涌而上,全被她挥了开。
回头看看靳书衣,他用眼神问我:「你待如何?」
我耸耸肩,向他要个铜板。
铜板?你要干啥?
唉呀罗唆,你看就对了。
不耐烦地使完眼色,我拿起三个杯子,朗声说道:
「永宁公主,在下变个魔术给你看。」
沉默。
过很久,她才用已经哑掉嗓音向我道:「什麽是『魔术』?」
呃。对不起......「用你们的话来说,应该叫戏法。」
「奴家不要看。」斩钉截铁,看来还气得很。
「这样好吗?这可是打赌,如果你赢,我就学猴子跟你说对不起。」
永宁眼睛一亮。
果然是小孩,这样就上钩了。
「此话当真?」
「当然很真。男子汉大丈夫,说话没在假的。」
两人协议妥当,我使起所谓「戏法」;其实不过就是让铜板在三杯中转来转去,最後猜是那个杯里有铜板的小把戏罢了。
开始时速度很快,以永宁眼力自然猜不出来,但靳书衣眼神都射向对的杯子。
这家伙,真是惹不得狠角色啊。
过几轮之後永宁渐渐不耐烦,我看准时机将速度放慢;果不其然一会儿她便猜中正确答案。
「哼哼,奴家猜中了!」她很神气地道:「学猴子道歉!」
这---有什麽问题。
我装著不情愿样子开始噘嘴跛脚蹲马步抛弃形象演出,走没几步她「噗嗤」一声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