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我变小了----道格拉斯
  发于:2008年12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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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杜松子酒店里只有两种人,醉汉,和即将成为醉汉的人,前者早已经烂醉如泥,横倒在地上或是长凳上,不省人事,而后者则大笑大叫着,继续开怀畅饮,这里堪称是码头工人、赌棍和走私商人的王宫大厦。阿尔伯特·道恩到目前为止,还属于后一种。他曾经在伦敦旗舰街上的一家报社做过见习生,但是像所有放纵的年轻人一样,跑马场和卡西诺赌场吞光了他所有的绵薄财产,甚至连遥遥无期的遗产都提前典当了出去。为了逃避税官和债主,他只能投靠在法国的远房亲戚了,暂时靠给商船记帐勉强度日。
透过空了的啤酒杯,他的目光突然被柜台后的人影给吸引住了。事实上,这么一位系着硬领、打着领结、穿着考究大衣的绅士出现在杜松子酒店里,好比是伦敦教会街菜市场里卖起了古董,实在是太格格不入了。
看起来像是个英国人,但是复活节来巴黎的英国游客都是些悠闲阶级的阔佬,他们只爱呆在圣日尔曼区或者昂坦大道的高级旅馆里,是绝对不会出没于这些低级场合的。
道恩将酒杯从眼前挪开,这样他就能更仔细地观察这位奇特的来客了。蓦地,他觉得这张面孔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
也许酒醒之后,他就能记得清楚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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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格拉斯先生从巴黎市区赶回郊区别墅时,夜已经很深了,公爵一个人裹着毯子留在客厅里等他。
"真抱歉,我不熟悉路,所以稍微花了点时间。"
"不,没什么,那么事情怎么样?"
"一切按您的吩咐,"道格拉斯先生取下帽子,弹了弹灰尘,"不是令人舒服的地方。"
"恐怕也不是些令人舒服的人,但是他们总比警察管用很多。你要知道,巴黎的警察们也经常向他们打探消息,"公爵耸了耸肩,"老鲶鱼可以说是只盘踞在巴黎的八爪章鱼,他的触角很广,我现在也想不出来什么别的门路了。"
"我看您总认识些不三不四的人。"
"......"这句话明显让公爵感到有点儿不快,"得了吧,我可不像你,雅各。"
"您本来就不像我。"
"那么你确定没有人注意到你吗,我的事情可是桩秘密。"
"这一点我确信,公爵先生,我认为巴黎不会有人认识我,我也仅仅只认识法兰西学院和巴黎大学的几位同僚而已。"
"那好极了。"
"那位先生说,‘一切按老方法给您消息',另外,他托我转告您,‘我们的小贝妲可想念您想念得要命'。"
"啊哈,啊哈,"公爵站起身来,脸上露出道格拉斯先生所憎恨的那种轻佻的神情,"你真应该代替我回答,我也很想念她。"
"真遗憾,这几句的法语我不会说。"
道格拉斯先生冷冷地说,他伸手从桌子上拿起烛台。
"我认为您现在最好上楼去休息,我来检查门窗。"
"不,不,雅各,我跟你一块去。"
"您应该早点休息。"
"可是我应该保障伊莲娜和小爱德华的安全。"

这时已经是半夜,四周静悄悄的,偶然有几声狗吠远远传来。别墅里晚上没有留佣人,道格拉斯先生带着小公爵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察看。下弦的月光透过雕花窗棂隐隐照进,在地板上留下百合花的图案。烛光的光晕闪烁,墙壁上那些悬挂着的人物画都像要从一片黑暗中浮凸出来。
记忆当中,似乎有什么情景能与之重叠,那还是二十多年前,年轻的道格拉斯先生呆在小公爵在康沃尔郡的城堡里时,少年们的小小冒险。佣人们都睡了,只剩下他们两个偷偷溜出房间,手拉着手,擎着蜡烛往下走。从管家那里偷来的钥匙攥在手心里,小公爵兴致勃勃地要带他去看城堡的秘密,那是故事里的阿里巴巴也找不到的隐秘之所。他们在某一扇门口站定,一把接着一把的尝试着钥匙,钥匙在生了锈的锁孔中嚓嚓轻响,最后咯嗒一声,门开了。他们伸手推开门,古旧的门轴咯吱咯乱响,厚重的灰尘味儿扑面而来,呛得几乎睁不开眼睛。他们还来不及看清楚究竟,穿堂风吹过来,手上唯一的蜡烛熄灭了,顿时,无边无际的黑暗湮灭了他们。道格拉斯先生甚至还能清楚记得,那一瞬间,小公爵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
这让道格拉斯先生忍不住回过眸子去看他身边的公爵,实际上,自从公爵变小之后,道格拉斯先生曾经多次恍惚自己回到了少年时代。但是事实是,即使身体变小了,德沃特公爵内里的灵魂还是先前他所熟识的那一个,那紧抿的薄嘴唇、轻佻嘲讽的眼神或者是冰冷的微笑,都是少年时代的小公爵所不具备的,那种朴素、欢乐如同斋戒日素菜的时光注定一去不复返。

巡查很快就结束了,道格拉斯先生将公爵送到楼上卧室门口。
"晚安,公爵先生,您应该早点休息。"
"好的,"小公爵仰起脸看着对方,"不打算给我一个晚安吻吗,雅各?"
"......"
公爵很快察觉到对方的拒绝,于是自己踮起脚来,轻轻吻了一下道格拉斯先生的脸颊。
"那么晚安,亲爱的。"



作者有话要说:已经在此章节内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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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老古玩店

一到周日的早上,就算是巴黎最热闹的爱丽舍田园大街,此刻也都安安静静不见人影了。不管愿意不愿意,身为上帝的子民,都被打发到附近的教堂做礼拜,聆听教诲。
台上身着长袍的神职人员声情并茂,传经颂道。
而台下所有人都闭上眼睛,要么昏昏欲睡,要么低声祈祷。
当然,这其中还有一位睁着眼睛哩,他就是咱们的主角,年轻的德沃特公爵。趁着这个时机,他跳下座位,从人群中悄悄穿过。他的动作快捷得简直像只滑溜溜的猫似的,一会儿就从教堂大厅跑出来了。
掏出怀表看了看,等这些个长篇大论的神职人员布道结束,至少还得要半个钟头。他决定趁这个时间自己出去办点正经事儿。
他还没来得及翻过教堂后院的那道篱笆墙,突然感觉到背后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陡然一惊,公爵转过脸来,就看见自己的独生子那双宝石般的蓝绿色眼睛,正盯着自己。
"爱德华?!"
"父亲,您在干什么?"
"事实上,我特意出来感受一下上帝恩赐于我们的灿烂阳光。"
"得了吧,我看您是想逃走。"
"......"
"我看我应该跟我母亲说,您说要带我出去,又在半路上把我弄丢了,我认为我母亲一定会跟您没完没了。"
"......"
"或者,我现在就来喊道格拉斯先生,说您企图逃走,目前看起来道格拉斯先生很有兴趣做您的监护人。"
小爱德华将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望着比自己还矮的父亲,慢悠悠地说。
"二选一,您会比较喜欢哪一种呢,父亲?"
"爱德华,"感到自己正在受对方威胁,公爵眯起眼睛,"我难道不会说,是你溜出去了,而我只是出来找你的吗?"
"好吧,那我们就来赌赌看,我母亲和道格拉斯先生是会相信您、还是会相信我?"
"爱德华。"
"父亲,我在。"
"你到底想干什么?"
"很简单,您得带上我出去玩儿。"

五分钟之后,这对父子就出现在路边的出租马车站了,一辆两轮马车在他们面前停下来。
"你们要去哪里,小伙子们?"
"我们要去艺术桥,"小公爵从口袋里摸出半个法郎,在马车夫面前晃了晃,由于妻子伊莲娜的关系,他能讲一口很纯正的法语,"你要是足够快的话,它们就都是你的了。"
"好极了,"马车夫吹了声口哨,"您真是位慷慨的小先生!"

马车轻快地在街道中穿行,小爱德华和父亲于是用母语聊了起来。
"我们这是要去哪里,父亲?"
"艺术桥。"
"我们要去干什么?"
"这是秘密,你记得要紧紧跟着我就对了。"
"我会的,父亲,听上去会很有趣?"
"也许。爱德华,你就不能不要一天到晚只想着玩吗,瞧瞧你的成绩,啧啧,你打算怎么从学校毕业?"
"噢,父亲,"小爱德华狡诘地转了转眼珠,"我可以问一下道格拉斯先生以前的成绩吗?他是不是很优秀?"
"当然,当然,在康弗里津公学,道格拉斯先生是以第一名入校的,最后也是以第一名的成绩毕业的。他拿国王奖学金,穿白色披风,戴银纽扣,跟你我可完全不一样。"
"等一下,父亲,那校长先生为什么会是您的舍友呢?那些优等生们不都会住在靠湖的常春藤校舍里吗?"
"那是因为他申请调回来和我一块住。"
"父亲,实话说,我对有些事情感到很好奇。"
"什么事情?"
"但是您得向我保证,无论我问什么,您都不会生气。"
"好吧,你问吧。"
"不,您得向圣母玛利亚起誓您不生气。"
"我以圣母之名绝不生气,这样总该够了吧,爱德华?"
"好吧,那么我问了,......呃,父亲,您是怎么从康弗里津公学毕业的?"
"事实是,我的成绩可是全部都及格!"
"包括您的拉丁文?"
"......"
"我看您是全靠道格拉斯先生吧?"
"......"
"好吧,我明白了,我是不是应该多去常春藤校舍那里转转呢?如果我也能搞到一个像道格拉斯先生那样的优等生......"
"爱德华!"
"父亲,您长得这么不好看,我真好奇道格拉斯先生到底看上您哪一点?"
"......"
"实际上,就这个问题,我也问过校长先生。"
"什么?道格拉斯先生怎么回答你的?"
"唉,我被校长先生好好地训导了一顿,早知道我就不问这个问题啦。"
"爱德华,我看我平时是不是对你太宽容了?"
"可是,可是,父亲,你刚才向圣母发过誓不生气的!"
但是这时候马车已经停下来了,艺术桥到了。

公爵带着小爱德华,径直朝一家古玩店走去,但是一位倚在门口、无所事事抽着卷烟的店员拦住了他们的脚步。
"请等一下,我尊敬的小先生们,这里可不是游乐场。"
"实际上,事情是这样的,先生,"小公爵走上前去,他那双蓝眼珠转了转,"我父亲他在王宫大厦里赌博,唉,他没日没夜地赌,连家传的藏品--也是我母亲的陪嫁,他都赌输出去了。我母亲几乎快疯掉了,她伤心透了,现在卧病在床。我伯父给了我一些钱,让我来古玩店里找找看。先生,我想如果我能买回--哪怕只能买得起一两件儿,也许能让我母亲感到高兴些。"
他那双蓝眼睛里瞬间噙满了泪水,要不是小爱德华心里明白,没准儿也会相信哩。
这股诚恳、哀伤的口气自然打动了店里的伙计。
"可怜的孩子,那么你进来找找看吧。"
拎起一盏煤油灯,小公爵领着爱德华上了商店的二楼仓库。像所有有些年头的店面那样,古玩店内的商品显得多且杂乱无章。帕利西的大理石半身雕塑、鞑靼族镶嵌着绿宝石的弯刀、或是来自东方的半透明的瓷杯,它们都紧挨着,胡乱堆放在一起。有那么几秒钟,公爵甚至以为墙角站着人影,他将煤油灯提过去,才发现只不过是一具装饰着羽毛帽子的骑士盔甲。这幅景象倒让他想起自己家在康沃尔郡的城堡里的收藏室了,以及他曾经把那里当成自己的秘密之所,还带着年轻的道格拉斯先生一起去探险。
想到那些,他忍不住笑了起来。但是他的视线突然被墙上的一块空白给吸引住了。举高煤油灯,借着这微弱的光线,能发现四角上都是灰,只有这块六英寸见方的墙面是雪白的。公爵摸了一下,手指上几乎没留下灰尘。墙上还钉着钉子,很显然这里曾经悬挂过一幅小小的画像,而且正在不久前,它被人拿走了。
身后的小爱德华突然拉了一下他的衣角,这让公爵皱起眉头。
"你怎么了,爱德华?"
"不,父亲,您听。"
这时已经不需要小爱德华的提醒了,有蹬、蹬、蹬的脚步声从身后传过来。每一下都很慢,声音沉闷,好像是沉重的金属在地板上缓缓挪动。
转过身,小公爵提起煤油灯去看。实话说,这场面确实有些骇人--原本安置在墙角的骑士盔甲--它现在像活了一样,手持着一柄生了锈的长矛,正一步一步向他们走来,铁制的关节咯吱咯吱响着,身后拖了长长的阴影。
小爱德华躲到了父亲身后,好在小公爵还算镇静。睁大眼睛,他能确定这具铁疙瘩里面是空的。
然而一切又像发生时那么突然,它在离他们两三米的地方停住了,关节瞬间凝固了,维持着一种奇特的姿势。
下一刻小公爵忍不住叫出声来。
"噢,雅各!"
道格拉斯先生那金边眼镜从盔甲身后的阴影里显露出来。
"你好呀,小先生们,从礼拜日的祈祷文里逃走是该遭受惩罚的,对不对?"
"道格拉斯先生!"
这回轮到小爱德华舌头打结了。
"依我看,这玩意儿可真重,看来骑士真是桩体力活,"道格拉斯先生敲了敲这具古老的铁壳,他手上捏着一枚刚从上面拔出来的螺丝钉,"真是有趣的齿轮机关,只要轻轻拧一拧它就会动,请原谅我忍不住......"
"上帝,你什么时候来的?"
"事实上是,我刚刚到而已,楼下的店员好心地告诉我有两位小绅士上来了。"
"唉,可是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
"那位老鲶鱼先生说,‘一切按老方法给您消息',而您并没有让我留给他真实姓名或是通讯地址,那就只能是靠报纸了。而且,您最近每天早餐时都主动看《法兰西新闻报》,这可真难得,公爵先生,您平常是连英语报纸都懒得看的。"
道格拉斯先生将口袋里叠好的一份《法兰西新闻报》摊开。
"最重要的是,您今天早上不仅仔细阅读了这份报纸,还在广告栏里用笔做了记号,‘给A·D先生,艺术桥的老古玩店里也许能找到',这太明显了,对不对?"
"要命的是,我到现在什么也没找到。"
"那么您是想要找什么?"
"实际上,我也不确定,"公爵耸耸肩,他将煤油灯拨得更亮些,"那么我们下去吧,雅各。"

他们三个人一齐朝外走,小公爵很自然和道格拉斯先生并肩走在一块,--虽然用"并肩"这个词儿未免有些不恰当,毕竟小公爵比对方足足少了一英尺的高度。
走在他们后面的小爱德华看着他们两个,将双手插进外套口袋中,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
"刚刚那个会动的骑士盔甲,噢,雅各,你还记不记得以前在康沃尔郡城堡里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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