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头不语,心如同坠落谷底。原来自己真的成了刽子手了啊……
第十九章
“先生,需要饮料吗?”漂亮的空姐微笑着,把桓宁从回忆中拉了回来。他笑着摇摇头道谢,揉了揉眉心,目光转向坐在旁边的施鲁身上。这次的行程安排,是去几个城市做签名售书,完了便直飞法国,继续读书。上次闹出的那些事耽误了他在大学的学习,索性联系了法国那边的学校,到国外读书去。一来可以远离那些纷扰,免得整日胡思乱想,二来,离开那人,不再关心不再去想他,不再让自己都无法控制的蔓延的思念摧毁了彼此。苏翊说得对,那人骨子里深刻的孤独是自己未曾触碰过的。自己做的那些事,已经伤他太深,也让自己身心疲惫,还不如,相忘于江湖。
签名售的书,就是那部关于纠结的主角何去何从的书,最后也是相忘于江湖,老死不相往来。两个人都落得轻松。施鲁摇头不已,但是却又不能改变什么。只好说:“好吧,反正你是要出国去了,以后我还是不是你的编辑都不一定了。随你去吧。”
先行到达的城市热闹而又喧嚣,炽热的空气里有一种令人晕眩的窒闷,想起以前,那人总是小心翼翼地在自己胸前轻轻按摩推拿,而今,却是要靠自己了。到酒店放下行李便马不停蹄地签名售书,然后又是瞎忙一通。
之后又到另一个城市,暗自感叹其实忙碌些还是不错,免得东想西想的。可是身体却有些吃不消,才下飞机就觉得头晕得厉害,从书店赶回酒店后竟头晕心悸得说不出话来。施鲁在旁边埋怨:“才二十岁的年纪,身体破烂成这个样子真够呛,非得有个人照顾才行啊!若是尹……”
又是名字还未出口便生生咽下去,自己不知不觉就变了脸色。施鲁不敢再说什么,打了个电话,神神秘秘的样子。半个小时之后居然有医生上门来问诊,似乎对自己的情况很了解,开了些药叮嘱了几句便离开了。因为身上不舒服,也就懒得想太多,兀自沉沉睡了。
再后来,去了法国。学校在一座小镇里,人们的生活惬意悠闲,学业也不像国内那般紧张,心情总是不错的。偶尔写点东西,电子邮件传给施鲁,那边又开始激动地催稿了。
或许是心情好转了,身体方面并没有什么大的问题,偶尔头疼脑热的,休息几日就好了。自己住的小别墅旁边住着一对亚裔夫妻,在附近开了间私人诊所,听说丈夫早年留学日本,还是执业医师,所以经常会照顾到自己。接触得久了便闲聊起来,听他说起日本的风景名胜,各地风情。不知不觉便开始关注那人曾经读过书的地方,听啊听的入了迷,心中满是期望和好奇。于是乎,趁着休假飞去那里,到那人读过书的学校去看看,又一路问到他曾经居住过的地方附近,果真是十分艰苦的条件,但是人都还和善,周围绿树成荫,樱花浪漫,空气中似乎还有他的味道。难怪在这样的环境里能培养出他打不倒的性格。很是佩服。
之后的旅程,呈现出一种匪夷所思的形式。总会在休假的时候跑出去周游,但是似乎所有的行程都围绕着一个线索,那便是与他有关的一切。并不一定是日本他呆过的地方,也许是曾经他提到的某个城市,也许是他喜欢喝的酒的产地,也许是他赞赏过的某个杂志的不知名小店所在的地方……只是不敢回到自己生活的那片土地那个城市,说不清是什么原因。世界那么大,地球那么多人口,其实并没有那么容易会遇到,但就是害怕,就是心慌。姐姐几次三番让他回家看一眼,小宝宝都出生了他这个当舅舅的却迟迟没有回来,令人气结。
后来,小宝宝满两岁的时候姐姐终于受不了他,下了最后通牒让他马上回家。那时候学业其实已经完成,原本在国内学校只能算中下等成绩的自己居然得了全优,穿着学士服站在茂盛的梧桐树下照了一张相,身边有日本来这留学的女孩儿红着脸跑过来问他要衣服上的第二颗扣子,听说那颗扣子是离心脏最近的距离,是送给心爱之人的。
手指握住那颗扣子,心里惆怅多于欢喜。两年时间,时光飞逝如电,转眼就物是人非。不知道那人,如今是怎么样一番景象?
笑着对那女孩儿表示歉意,手指依旧下意识地护住那扣子,生怕谁跑来抢了似的。暗自叹息,或许应该回去了。或许,他早已与自己,相忘于江湖。
大概是因为思虑太多,回去后便又病倒了。在为小宝宝开的家庭聚会上,看着在地上蹒跚走路的孩子就忍不住蹲下去逗他,站起身来,一阵头晕目眩,猝然间就失去了知觉。
还记得曾经骗他,把律师都请了来,告诉他自己立了遗书,害怕自己会死掉,留他一个人孤独地活在这个世界上。那时候他惊惶无措的样子当时觉得可笑觉得解恨,但是现在只是满满的心疼。两年时间的独立生活以及不断的反省和思考让自己如同脱胎换骨了一般,成熟成长起来,不再是原来那个飞扬跋扈得理不饶人的少年。
躺在床上高烧不退的时候,迷迷糊糊间似乎感到有一双温暖熟悉的手放在自己额前轻轻抚摸,喂水喂药的,无微不至。不知不觉就流下泪来。两个人纠缠了那么久,离开后自己思念了他那么久,心心念念的,不就是那个关于爱与不爱的问题么?若是自己就这么病死了,大概就会遗憾一辈子了吧?说起来人这一辈子也就这短短的几十年,自己现在已经过去了四分之一或者三分之一了,再错过,便又是苦苦的等待,何苦。
病好一些了便旁敲侧击地询问那人的下落。姐姐很惊讶地看着他,说这么久了,你都没有察觉出来?自己反倒觉得莫名其妙了,问她:“察觉什么?”
“哎,你这个傻子,到底是真聪明还是假聪明?”
完全不知所云。
姐姐恨铁不成钢,一张嘴劈里啪啦简直恨不得把两年的过往一瞬间说完。听着听着自己的眼泪又下来了。原来签名售书自己病倒的时候,施鲁打的那个电话其实就是给他的。来的医生也是他的朋友,难怪对自己的情况会如此了解。后来他追来,自己却已经出发到了另一个城市,不待他寻来,又飞去了法国。
然后是小别墅旁边那对亚裔夫妻,原来那丈夫竟也是他的朋友,好说歹说,又加上姐姐的资助,因此才会选择留在那个僻静的小镇,为的只是守护着自己。他原本也想来,但是因为房子车子都被收走确实是一无所有,所以根本没有这个条件追过来。只是后来自己辗转到日本的时候,他才咬牙掏钱跟去,却也只是远远的看着,生怕自己会再对他流露出怨毒的恨意来。
再后来,便是在病床前自己病得昏昏沉沉时的照顾,他心里依旧是惴惴的,等自己稍微好转些便离开,怕得好似会被恶鬼吃了似的。两个人,竟是这样一再错过,白白浪费了那么多的时间,空耗了那么多的心神去揣测彼此的想法。原来自己伤他这样深,以前他是多么自信飞扬,现在竟然会有这样胆怯的时候。
“他现在在哪?”声音是战抖的,但是又显得那么迫不及待。姐姐说出一个地点来,心中一恸,急不可耐地便要去找他。姐姐叫住自己,递过来的,是那一年哥哥送给自己的跑车的钥匙,攥进手心下定决心一般深呼吸一口,夺门而出,完全不理会后面姐姐的叮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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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村公路已经修葺一新,可那小河还是原样,抬头看半山腰,隐约有水色光华,一如当年月下荷塘的风景。停下车踱步下来走到那潺潺的流水边的时候心中的疼痛几乎令人无法自持。想起在这里的时光,浪漫的、愉快的、猜疑的、决裂的,场景不断变换,无法变换的却是彼此纠缠不清不可独活的情意。
八瓣菊开得正是灿烂的时候,空气中是淡淡的香气。慢慢向前,脚步声如同心跳一般显得有些紊乱而又羞涩,脸已经红得如同眼前芬芳的花朵。眼睛直直的盯住那不远处驻足的背影,依旧是宽阔厚实的背,挺拔的身材,手指之间夹一根香烟,若有所思的样子带着与生俱来的冷淡和疏离。轻轻叫他的名字,看他转过头来,愣愣的样子看起来傻傻的,好好笑。
问他一句,你还好吗。他仍旧呆着不说话。自己也不敢动,生怕他会露出曾经那种绝望与哀伤的表情,生怕他会说出让人失望的话来。手放在前面不自在地绞来绞去,觉得这样子似乎有些失态,连忙放到身侧,却有不自觉地去揪裤子,手心全是湿冷的汗。
听到脚踩到树枝的声音,抬头去看,却看到他略有些跛的脚步。眼睛再也承载不住眼泪的重量,一滴滴跌到地面,晕开一朵朵水花来。
“尹春阳,你的腿……你的腿……”说不出来,因为早已泣不成声。
“不碍事,会好的。”他轻咳一声,恢复了往日神采,淡淡的笑,牵动额角淡淡的旧疤痕,整个脸生动得很,仿佛世界上最美丽的风景。他伸手过来,想要一个拥抱,但是得来的却是一顿拳头。
“你是猪啊你!你呈什么英雄!当时……当时……”拳头砸到他手臂上,引得他龇着牙忍着痛疼出一头冷汗,连忙停了手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眼睛里全是恋恋的风情。
顾不得疼痛,把他抱入怀中,紧紧拥抱住,深深吸一口气,弥散的是清爽的薄荷香,果真还是自己最最心疼的小孩。把头抵在他的肩膀上,感觉他的身体轻轻颤抖,手臂要抱不抱的,僵硬得厉害。
“你的伤……你的伤……”
原来是顾及到自己的伤,再搂紧些给他一个宽慰的笑:“不碍事,会好的。”
“我……”
“宁宁,”打断他,低头擒住他的唇缠绵追逐,细细品尝,吻得七荤八素的,感觉他的身子几乎软成一滩水了,于是凑到他耳边轻声,却无比坚定地说,“宁宁,我爱你。无论如何。”
颈窝里有一丝凉意,这宝贝小孩现在怎么成水做的了?连忙捧起他的脸亲吻安慰,可是他却哭得更凶,断断续续的道歉:“尹春阳,对不起……对不起……以后……我伺候你……你的腿……呜呜……你的手……呜呜呜……”
嘴角翘起,刮刮他的鼻头,吻干他满脸的泪痕,柔声道:“别哭,宁宁别哭。只要你回来,这些伤算什么?你别哭……乖……”
“尹春阳……我……呜呜呜……”趴进他怀里,久违的温暖气息令人留恋不已,恨不得今生今世再也不离开,就这样溺在他的臂弯里。
不知是谁家调皮的小孩趴在树上朝这边看,看啊看的便开始起哄:“尹医生,你啥时候再跟我们一起放风筝啊?趁你休假没回去,赶紧再跟我们玩一玩啊!上次你放风筝还把风筝放上了树,爬上去取居然摔下来扭了脚折了手腕,啊哈哈哈哈哈……”
怀里的宝贝小孩听到那哄笑的稚嫩童音顿时身子一僵,抬起头来怒目圆睁,眼睛里却依旧是氤氲的水汽,睫毛上还有闪光,一副娇嗔的可爱模样:“尹!春!阳!”
温柔地看着他,满脸堆笑地道:“咳!亲爱的,您有什么吩咐啊?小的我随叫随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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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感谢,你的不离不弃。我想我们,缺少任何一半,都,不能独活。
--------------------正文完--------------------
11月11日,新坑再会!
[第三卷(无责任)番外]
我叫鞠一丁,这个难听的名字陪伴了我三十几年,这一切,都拜我母亲所赐。我母亲名叫陶安然,是一位美丽温婉的女性。母亲在国内的出版发行界可以算得上是重量级的人物,天天和文学艺术打交道的女人,却给自己的儿子取了这么难听的名字,真是不可理喻。据说取这个名字是因为一丁这两个字非常简单,方便大家识别,若以后我当上大老板,每天肯定要签署很多文件,因此她提早为我做了打算,免得我签名签到手疼——果然女人的思维是很奇妙的。
我有一个幸福的家。我父亲母亲在大多数人眼里是非常幸福的神仙眷侣,夫唱妇随,举案齐眉,直到快花甲的年龄两人还经常跑去登山、滑雪、探险,真的让我们这些做小辈的觉得心惊胆战。
我的妻子美丽,儿子乖巧,家族生意庞大,拥有的资产足够让人艳羡。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跟妻子结婚七年之后,我也不幸地体会了七年之痒的滋味。虽然在外人面前我们恩爱如初,但是事实上,我经常会借口公司有事呆在公司顶层的公寓里,一个人喝酒,看球赛,而不愿意回家面对她。
所以,我很羡慕我的小舅舅。他和他的爱人,他们俩,走过那么长的岁月,竟然还爱得那么热烈。
小舅舅的名字,是我认为的,妈妈娘家所有人中最好听的一个,叫做陶桓宁。直到妈妈和舅舅都老了,妈妈还叫他做宁宁。宁宁,宁宁,一听就是一个非常惹人疼爱的名字。就连舅舅的爱人,也成天宁宁长宁宁短的。而我,和我的妻子,从来都是连姓加名地叫对方。所以,我真的很羡慕他。
小舅舅的爱人,是一位儿科医生,名叫尹春阳,是某医院的院长,也是国内儿科的权威。嗯……他们,是……同性爱人。听妈妈说,小舅舅和尹叔认识的时候,小舅舅才十七岁,三十四年过去,小舅舅已经五十一岁了。他们相识之初的事情,妈妈不愿意告诉我,大概中间有些不愉快。但是后来的一些事情我大概还是知道一些的。因为他们认识之后两年,我妈妈便和我爸爸结婚,之后生下了我。我记事开始,便总会看到他们俩。
小舅舅很喜欢我。相比其他亲戚家的孩子,他明显偏袒我一些,甚至还在一本他写的书的序里面专门写到我,写上送给我亲爱的一丁。虽然我讨厌我的名字,但是对于小舅舅的这番举动,却很让我感动了一把。以至于后来在生意场上别人说“久仰大名”四个字的时候我都会有“难道他也是小舅舅的FANS”的错觉。
小舅舅是美男子,到了知天命的年龄,仍旧是老牌帅哥一枚。他穿着很有品位,可能是从事文学艺术方面的工作,所以整个人透露出一股非常知性的味道,因此在他的FANS中间不乏知识女性,有些狂热的FANS甚至愿意为了他终生不嫁。后来小舅舅和尹叔的事情被媒体曝光,原以为会被那些狂热者痛斥,却不想那些人居然还流着泪祝福他们,希望他们能一生幸福。这又再次说明,女人的思维是很奇妙的。
这些女人对小舅舅的狂热,或许还因为小舅舅符合她们对于病美男的全部美好想象——病美男这个称呼,当时真的让我恶寒了一把,甚至尹叔都觉得有些哭笑不得。但是小舅舅的身体真的是特别差。听妈妈说,小舅舅生下来是早产儿,本身心肺功能就不好,再加上五六岁的时候出过意外,切除了一部分肺叶,所以有严重的气喘病。那些女人们只知道狂热地追捧小舅舅,甚至在他和尹叔出去旅游的时候都会骚扰他们,却不知道这些举动会给他带来很大的困扰。有些不知道他病情的人给他送花,但是那种花的花粉会让他过敏,每次这样一折腾,他就会生病。轻一点的就是感冒发烧,重一点的,便会引发气喘发作。曾经有一次,小舅舅到外地签名售书,结果就有大量的记者围追堵截,搞得像是狗仔队追踪明星一样。这么多的记者围着小舅舅,让他无法脱身,还一个劲的问他关于他和尹叔之间的事情,小舅舅本就累不得,这样一折腾,回到家里他就病倒了,最后住了一个多星期的医院才好些。
那时候尹叔正在国外参加医学研讨会,听到小舅舅病倒的消息马上飞了回来,寸步不离地守护着他,连擦身、喂食、上厕所这些事情都亲力亲为,看得我们都唏嘘不已。想想看,尹叔作为国内儿科的权威,那双握手术刀的手曾经挽救过多少重病的儿童,而他却愿意用那双手为小舅舅洗贴身衣物、剥橘子皮、做饭,恐怕说出来都会把尹叔的学生们吓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