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方才经过暗殷的宫殿,半点动静也没有,有个魔族御司兼严厉可怖的黑脸王叔在,暗殷哪还敢为难他?
「那小子这几天都吊著对黑眼,简直生不如死,我真是爽极!」暗月恨不得到暗殷面前仰天长笑,狠狠挑衅他一番。
「呐,王姑这也算替你报了仇,怎麽样,心情好点没有?」
「嗯,谢谢王姑,不过也别太为难王兄了。」苍穹失笑,心里泛起又甜又酸的温暖。
「我自有分寸。」暗月邪恶地讪笑,执起精致茶杯,玉指有节奏的轻敲,发出清脆声响,「你此行,是为了提前出宫吧?」
既然暗月都知道,也就没甚麽好隐瞒的了,苍穹直接了当说明原因:「是,王兄回宫,我不想跟他对上。」
「哼,看是要对著干一场还是怎麽的,有我在,他敢对你出手我就宰了他!」暗月满腔热血地站起身,玉杯击在桌上,发出好大声响。
「不是的,我只是不想见他。」
「我明白,但……唉……」暗月喟叹,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暗月往抽屉摸索了半晌,摸出颗乍看之下颇不起眼的血色药丸。
「这拿给云尘服用。我不阻止你,但你伤著半分半毫,我全算在云尘身上。」
苍穹讷讷地应声,接过药丸,怀疑地凑近鼻尖嗅了嗅,确定非毒物才收进药袋里。
「正式出发那天,我会再来给您请安。这就不打扰您了,请您多注意身体。」
没有回覆苍穹客套的话语,暗月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掩盖那双同暗翼一般的血色大眼。
「有空多来陪陪王姑……」
萧然的一句话,让苍穹明白藏在血色大眼里的情绪,其实根本不必猜想……
但他就是无法回应。
章之四了,
花落·飘零之苍穹篇(二十二)
云尘睁眼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摸摸脖子,呼,还在。
但脖子一转,云尘脸色马上青了,简直像被砍成两节,跟头颅掉下来没差多少,他欲哭无泪。
铁青著脸,尽量以不动到颈间的诡异姿势爬起,幸好苍穹正背对著没看见,要不云尘日後可没脸见他了。
苍穹倒了杯温水给云尘服药,睡眼惺忪的他迟疑了会,还是乖乖吞下了肚。
见云尘迟疑的模样,苍穹突然忆起他在地牢时,每日痛苦喝下药汁的神情,忍不俊噗笑出声,云尘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他只挥挥手不做回答。
临行前,苍穹依言绕到月夜宫,欲向暗月辞别,但却如上回,里头的声响让他不敢越步。屡次这番,真让人不禁猜想,究竟是真恰巧在做那事,还是不想见他。如果真是後者,那未免也太伤人了。
这趟旅途整整提早一个冬季,时间上来说,充裕的很。
步出宫门那霎,彷若压在身上的千斤巨石全消失了般,蔓延全身的通体舒畅涌上心头,云尘舒展身子,小心翼翼轻动颈部,疼痛却如电流窜遍全身,他马上缩回原来的姿势。
「王城外有个包覆整座城的结界,里头充满魔族气息,现在出了结界,舒服多了吧?」苍穹深吸外头清新且不带任何阴谋、仇恨的空气。
「嗯,舒服多了。」那股总是压著心头的难受感散去,郁闷不再,心情自然好多了。
好心情也感染了苍穹,苍穹愉悦地朝他漾开一抹如春风的笑。
苍穹似乎忘了自己比瓷陶娃娃还标致的脸蛋,绝美笑容的杀伤力可不小。
果然,云尘睁大眼瞅著他,宛若见著甚麽不得了的事物,心绪遭之牵动,巨晃了一下。
好不容易回神,云尘有些尴尬的窘道:「等会若有来人,你的兜帽得戴上。」要是让人看到此等惊天容貌,肯定掀起喧然大波,到时麻烦可少不了。
那双晶石般的苍蓝瞳目顿时黯淡下来,好心情一溜烟跑了。
「是啊,这发色会吓著人……你也得戴上,有人会认出你。」
听者有心,说者无意,云尘原本欲解释,但想想没那个必要,解释了也无用。
这趟旅途美好的开始破灭了,说笑的开始消失了,沉默又充斥两人之间。
考量到苍穹的身体状况,此行走走停停,这也让云尘有足够的时间观察地形、人文、政治等等。
魔域各式各样崎岖的地形都有,此景让云尘感到惊讶且隐忧,因其并不是只有少部分,而是大量分布在魔族王城四周,各个城镇也都有怪异地形。
蜿蜒扭曲的河道、颠簸不堪的地势,难怪过去神族远胜魔族实力悬殊之时,并未攻下魔族。
这诡异的地形,需待天时地利人和,没有雄厚军资、没有足够智谋,要攻下魔族,根本是空谈。
看来当初魔族选择退至南方,是智择,并非愚举。
云尘原以为今夜又将露宿,苍穹却突尔披上连肩大帽子,如银丝的雪白长发全藏了起来。
「你也戴起来吧,前方有座城镇,那里是距离王城最近的城镇,今夜住宿店。」云尘察觉到苍穹冷闷的语气,怨念都飘散出来了。
不论摄魂美貌,光是苍穹的白发,走在大街上就很难不引人注目。
不如神族斑斓多色,魔族发色唯有乌黑。魔族甚至认为,深黑是他们的象徵,不仅王旗、王宫建成漆黑,多栋建筑也跟著效仿,若天生发色浅,母亲还会刻意替孩子染上深黑。
可想而知,苍穹的白发在魔族,定是众人鄙视的对象。
但云尘不喜欢苍穹的自卑,於是,决定以他的意见为主。
「你若不愿戴著兜帽,就别戴了。」
苍穹偏头面向云尘,微微将兜帽掀起,碧眼眨了眨,「你不觉得白发……很怪异、很可怕吗?」
「不觉得。」神族发色五花八门,白发虽少但也不是没见过。云尘诚心的回答,没有半分虚假。
兜帽下,苍穹释然笑了,宛若春季最耀眼的晴天,「但是会吓到人,所以还是得戴著,不要紧的。」
太阳亮得好不灿烂,笑容展得好不灿烂。於是,美好的旅途、说笑的旅途,又回来了。
花落·飘零之苍穹篇(二十三)
到了宿店又面临一堆问题,问题不是金钱,而是……
「很高兴为您们服务,两位是外地来的吧?要住宿还是要用餐呢?」这店的服务生还真亲切。
「我们要……」
「啊啊,很抱歉,我忘了自我介绍,我的名字是拉梅冽,客人您听出来了吧?正是这座城市冽梅拉倒过来念,非常好记吧!」住个宿罢了,还得认识服务生啊?
「你好,拉梅冽先生,我们……」
「我的先祖可是自建城前就居住在这儿了呢!当时的冽梅拉还只是个小村庄,现在竟如此蓬勃发展,虽说大部分的原因是拜与王城的距离所赐,但也与冽梅拉的产业型态、人文政治有绝对的关系啊!」住个宿罢了,还得知道当地的文化啊?
「是的,谢谢你的解说,但我们……」
「说到我拉梅冽,可是这镇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大人物啊!这镇上没有甚麽人不认识我,也没有甚麽人是我不认识的,要打听甚麽人尽管向我问便是了,今日看在我们有缘的份上,我就不收客人您一分一毫。」住个宿罢了,还得听服务生夸口啊?
「日後有机会定请你帮忙,现下我们……」云尘的手搭在剑柄,额上青筋乍现。
「说到我们的这间旅店啊……」
「拉梅冽先生!」一旁一直不语的苍穹突然高声打断拉梅冽。
「咿……咦咦?是,客人请说……」苍穹浑身散发的怨念让拉梅冽惊声尖叫,连云尘都退了几步。
「你不渴吗?我泡杯润喉茶给你喝吧?」苍穹端了杯茶,兜帽遮盖不到的红唇弯起诡异微笑,「亲切」地往杯里放些东西递给拉梅冽。
拉梅冽咽下口水,战战兢兢地接过,看见杯中事物却脸色大变,「咿咿咿──不要啊啊啊──」惊恐更胜被妻子抓奸、深山老妈拿著菜刀追来。
另一位服务生见这副景象,亲切的笑容消失了,由正面不留情的给了拉梅冽一拳,接著那位唠叨不堪的怪异服务生被拉到远方,上演惨不忍睹的全武行,播放惨不忍睹的惨叫声。
狠狠揍了拉梅冽一顿的服务生走向他们,做出招牌微笑,以清朗的声音道:「本店深感抱歉,请问两位客人是要住宿吗?」幸好这位服务生正常多了。
「嗯,两间房。」
服务生翻了翻宿房纪录的本子,歉然道:「很抱歉,本店只剩一间房,您们是要同住吗?」
基於尊重,云尘看向苍穹询问他的意见,苍穹颔首。
「嗯,麻烦你了。」
「请容我为您们解说,近期到本店住宿的夫妻,皆可享有极大折扣,请问两位是夫妻吗?」
「是。」苍穹道。
「不是。」云尘道。
两人不约而同异口异答,云尘颇讶异地看向苍穹,但兜帽覆盖了他的神情,既然如此,就顺著他的意吧。
服务生不死心的再问了一次:「请问两位是夫妻吗?」
「不是。」苍穹道。
「是。」云尘道。
两人制造出诡异尴尬的氛围,服务生非但没有僵著,反倒散发闪亮亮的目光,刺得云尘睁不开眼。
「不要紧,情侣有折扣!兄弟有折扣!父子有折扣!主仆有折扣!同侪有折扣!爷孙……也有折扣!请问您们到底是甚麽关系?情侣或夫妻当然是最好的了!主仆、同侪不错,兄弟、父子是我最喜爱的!!至於爷孙……呃、勉强接受。」这个服务生似乎越发兴奋了,声音大的全场所有人回首侧视。
「……」云尘的手再次搭上腰际的剑柄上。
苍穹嘴角微微抽蓄,生平头一次发觉,人的青筋要浮现是很容易的。
「我们还是别住宿了。」
「同感。」
方要转身之际,一声震天巨吼吓得全场观众噤声:「梅冽拉──!!」
另一位服务生见这副景象,亲切的笑容消失了,由正面不留情的左右手各给了他一拳,接著那位双目发亮的怪异服务生被拉到远方,上演惨不忍睹的全武行,播放惨不忍睹的惨叫声。
这幕似乎,与方才的有些相似啊……
赠予梅冽拉两拳的大嗓子男又再次大吼:「两位客人请止步!」
「本店感到万分抱歉,为了向您们陪罪,本店所有餐点、服务皆免费,请客人留下来住宿吧。」
现在正常不代表等会还是正常,云尘犹豫地皱眉。
「免费?我们愿意留宿!」苍穹却精神振奋一口答应下来。
该不会,又中毒了吧……?云尘怪异地瞅著苍穹。
走回柜台登记,写到名字栏位时,那名服务生暗自诡笑,抬头面对苍穹与云尘换上一副困扰的表情。
「很抱歉呢,客人,冽梅拉城最近有叛军出没,本店必须配合城主大人调查,尤其是两位那麽特殊的装扮……请问两位大名?年纪?职业?居住在何处?何时来到冽梅拉城?来到冽梅拉城所为何事?最後请两位露出容貌让我对照叛军画像。」服务生挂上人畜无害的笑容,眼底却闪过精芒。
「去,中计了……」苍穹低咒,往柜台丢了块指甲大小的金子。
看见金子,服务生先是震惊,随後笑眯了眼,只差没有飞上天,「呵呵,尊贵的客人哟!让小的领您们到宿房吧。」服务生阿谀谄媚的招呼,也许苍穹再丢些金子他就要下跪了。
要知道,纯金在魔族可是无价之宝,苍穹甫丢的那颗金子就足够这家宿店再开两、三家分店。
在王城都不一定能遇上用纯金买卖的暴发户,苍穹的身分立刻由嫌疑犯晋升为可遇不可求的贵客。
没见过金钱世道的云尘迷惘不懂,还杵在原地,苍穹催促道:「快来吧,进房我再跟你解释。」
这宿店诡异归诡异,品味格调倒不错,颇有贵族华丽的味道,展现了此城奢侈华靡的风格。
其中最吸引苍穹的,是窗棂旁矗立著的怪草。
「怎麽又是奇怪的东西了……」云尘低喃,厌恶地蹙眉。
通体深蓝违反了植物的绿色定律,尽管在魔宫里见过不少,云尘一时间还是无法接受。
苍穹一边搓摸著叶子,一边恶声恶气解释:「这家店早计画好要敲诈,才会让行装低调的我们进店里。」
「听到免费就一口说要留宿的可是你。」
「所以付金子的也是我!哼,难不成会是你吗?」被骗了好一笔,苍穹心情极糟。
这是事实,云尘无言争辩,迳自解下厚重行装,腰际的剑也取了下来。正感叹走没多少路就全身酸痛,一个旋身,身後的大床让云尘倒抽气。
──双人床。
「可恶!骗钱的鬼宿店,看我拔光你这株草……」苍穹边咒骂边替蓝草估价,眼角馀光瞥见云尘异状,「干甚麽?」
「床。」云尘面无表情坐在床褟上。
「床?」
「现在的问题是床。」
「床怎麽了?」苍穹怀疑是不是床出了问题,也跟著坐到床上。材质挺高级,和王家制的有得比,一点问题也没有。
云尘简直想拿个镜子让苍穹照照脸,他也是个男人啊──同在一个床褟上,免不了有肌肤碰撞,虽然他没有特别偏好少年,也非如此容易受皮相诱惑之人,但面对如此容貌,没有遐想根本不可能,除非是无法……的男人。
「没事,我睡地板。」云尘闹别扭地抓起枕头丢下床,棉被就留给苍穹好了……
「你干甚麽?床的空间大著呢,我不介意与人同睡一张床。」
我介意!云尘翻身不理会他。
「算了,既然你坚持,我就不扰你了,明早我不会把你唤醒,你就好好睡吧。」珍贵蓝草光秃秃,苍穹心情恢复,说话语气也好多了。
「嗯。」云尘闷应,睡这硬梆梆的地板,他不在意,但那股刺鼻的檀木味,让他很不舒服,今夜,又将是个无眠夜。
顺手熄灭灯火,房内顿时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两人好半晌不再言语,连呼吸都不敢太大声,耳边只馀两人翻覆的摩擦声。
苍穹有些紧张,毕竟是第一次,考虑甚久,还是对著床下人轻道:「晚安。」
心情不甚好,云尘不耐烦地将脸埋进枕头。
得不到回应,苍穹颇失望地窝进铺被,身下的柔软舒适,让他很快就将所有不愉快抛到脑後。
久违了,床铺,带著愉悦心情踏进美好梦乡。
花落·飘零之苍穹篇(二十四)
碰!
说要让云尘好眠根本是无稽之谈,日头还未升至正中,外头的异常骚动以及慌乱的掩门巨响,连死人都能吵醒了。
几乎是弹跳起身,云尘警戒地审视四周,但除了神色慌张的苍穹,甚麽可疑之人也没有。
「呼……呼……」苍穹抚胸急促喘息,几乎快喘不过气,举步如艰。
方要开口解释,门外一阵脚步声,苍穹如惊弓之鸟吓得躲在云尘身後,双手紧紧抓著他的双肩。云尘不明所以然,只好正襟危坐,让苍穹躲著。
叩叩叩──
「请进。」云尘战战兢兢地应声,苍穹也屏气凝神。
房门咿呀敞开,没见任何不速之客,只见服务生恭敬地弯腰致歉:「让客人久候了,早点送得有些晚,还请客人多多见谅。」
服务生一个抬头,瞅著苍穹,神色由若有所思渐趋怪异,最後好像想起甚麽惊人之事,惊声尖叫。
「你、你是外头官兵追缉的杀杀杀杀杀人魔!!呀──别杀我!呃啊……你、你……我死了。」颤抖的指尖对向苍穹,尖叫了声便以一种极度容易拆穿的假死倒地。
杀人魔?云尘怀疑地望著苍穹。
後者差点昏过去,被误会已经够冤枉了,居然以讹传讹成了杀人魔!
「不是、是误会……」云尘静听事情原委。
苍穹一大清早便前往镇上的藏书馆,欲查欇木族资料,却没想到身上的行装引得守卫质疑,要求验证身份,苍穹支支吾吾道不出个所以然来,守卫见状即要强行摘下他的兜帽,情急之下,他对周围守卫丢迷药,才遭到追缉。
「我只是不想暴露身分,却没想到竟闹得如此大……」苍穹简直快被急疯了,抚著额,弯眉纠结得死紧,倒像个遇著难题的学者。
「官兵迟早会查缉到这里,现在要逃吗?」
「逃也没用呀,你一个要逃就够困难了,遑论带著甚麽都不会的我。算了算了,查就查吧,反正死不了。」苍穹思忖了会,自暴自弃地趴在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