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公子，不辞而别了，正伤心呢。"
乔一明怀揣着那张请帖，不顾凤四娘的阻拦，径直迈到檀香尘面前。
"这是林公子给我的，"乔一明掏出请帖，恭敬的双手奉上，"现在，还给你。"
檀香尘诧异地看着请帖，用手绢掖了掖眼角，"既然他给你了，你就收着吧，请帖上是没有名字的，去看看也不错。"

第十四章
"我还要在店里干活，去不了。"乔一明看了眼凤四娘，眼神里满是希冀，凤四娘看出他不情愿，插嘴道，"就是就是，再说了，他也上不来台面啊，去的人可都是有头有脸的，他个酒楼里的伙计坐那里算是怎么回事。"
檀香尘不理会凤四娘，身侧的翠玉开了腔，"四娘，要不你去，我也要去的，听说连家还请了戏班子给助兴呢，我们一起去，就当是凑热闹了。"
凤四娘喜滋滋从乔一明手上拿了请帖，"这敢情好，我这乡巴佬啊，也去见见世面，看看大侠。"
乔一明也笑了，檀香尘不以为然地撇嘴，两人之间气氛尴尬，凤四娘瞧苗头不对，方要劝说两句，门外走进来个人。凤四娘定睛看去，正是衙门里的文师爷。
"文师爷，这是哪阵风把您给吹来了。"文师爷本是万花楼常客，凤四娘掐着手指算了算，他也有些天没来光顾了，凤四娘使唤乔一明给文师爷上茶。
文师爷坐定了，说道："咳，我来订桌酒席，楼上雅间，十个人左右。"文师爷笑着掏出锭银子，"好好张罗，这是订金。"
"那是，那是，师爷您亲自来订，肯定好好做。"凤四娘瞥了眼银子，给小胡子使个眼色，小胡子从柜台里出来，三两步到了桌前将银子收好。
"本来是在松仙阁办的，没成想昨天那儿死了个人，晦气，索性就挪你这儿了。"文师爷手抚在桌上，"我琢磨着，最近城里没死人的酒家就只有你们万花楼了。"
"呦，师爷，您这话说的，四娘我可不高兴了。"凤四娘也知道，一般官府请客轻易不来万花楼，怪只怪万花楼的菜色太过平民太过清淡，鲜少珍馐。
"瞧我这张嘴，还当师爷呢，罢罢罢，四娘，我在这里给你陪不是。"文师爷双手一拱，给凤四娘行了个礼。
"这怎么敢当，您就说吧，想吃些什么菜，我们也照着松仙阁的格局给您做，保准不丢您文师爷的脸。"凤四娘移步到柜台，抽了一张纸，小胡子把自己手中的毛笔递过去，文师爷开始报起了菜名。
乔一明一边给檀香尘和翠玉张罗早饭一边听着，都是些万花楼从没做过的菜，檀香尘听着轻哼了一声，翠玉捏了捏她的手，示意她别多事，桂花轻声说道："这文师爷人是不错的，他也是替官家办事。"
"咳，她还是小孩脾气，不懂事。"翠玉拍着檀香尘的手背，亲昵地看她。
檀香尘这种轻蔑不屑地表情和林立风是如出一辙，乔一明正要坐下喝粥，却听见凤四娘唤他，他急急到了柜台边，文师爷已然走了。
"去，把这些食料都给买回来。"乔一明接过张纸，密密麻麻写着许多材料。
"干货铺和码头上应该都有，实在买不到就去松仙阁找万掌柜的买。"
乔一明接过钱，支吾着看凤四娘，凤四娘见他拖拉，问道，"怎么了？钱给少了？"
"不是，四娘，我能喝完粥再去吗，有些饿。"乔一明摸着肚子，呵呵笑了。
"行。"凤四娘被他的样子给逗乐了，"吃吧。"
单子上的食料多数是海味，码头上买不到新鲜的，干货铺里一定有，乔一明跑了大半个城，还差一样，他先将买好的东西送回万花楼，又在街边问了路，走到松仙阁，还没进门就听见里面闹哄哄的，乔一明进了门一看，松仙阁里两帮人各个面红耳赤大声嚷嚷着。
乔一明寻着了万掌柜，他正忧心忡忡地看着店里的架势，手上还打着算盘，口中念念有辞，"檀木雕花屏风二十两，琉璃灯罩两个十两，红木上桌一张八两。"
乔一明清了清嗓子，万掌柜才回过神，愣愣瞧着他。
"万掌柜，我是万花楼里的伙计，四娘让我向您买半斤血燕。"
"哦，哦，哦，是万花楼啊，行行行，你随我来。"万掌柜依依不舍撇下算盘，领着乔一明到了店里仓库。
"喏，半斤血燕，还没拆呢。"万掌柜让乔一明在仓库外候着，过了会儿，提了个纸包就出来了。
"多少钱？？"乔一明正要掏银子，万掌柜话到嘴边，听得一声大喝，碗碟酒盏砸碎的声音一一如耳，万掌柜一哆嗦，提着纸包一溜烟地跑向前面大厅。
"万掌柜的，钱！"乔一明追着那包血燕也到了前厅。
"哎呦，各位爷，我说大家有话好好说，小店实在是，实在是............"万掌柜一进门就瞧见一张黄梨木的椅子被劈成了两半，他赶忙冲进人群里，不顾也被劈成两半的危险，一把揪住一个赤衣虬髯大汉。
"万掌柜，我陆河海今儿个卖你个面子，只劈张椅子，要不然这松仙阁早就见了血了！"
乔一明想着那包血燕，苦于挤不进人墙，只能眼巴巴看着万掌柜一手提着血燕一手拽着虬髯大汉，一脸别劈椅子劈我的大无畏。再说那虬髯大汉，乔一明细想，这也算是第三次见到他了，这次总算知道了他的名字，陆河海，想来一定是顺天镖局的总镖头了。乔一明在陆河海那群人中还看到了上次那个瘦高个镖师。
"陆河海，你给老子把说清楚，血染松仙阁，你说的是谁的血，是你的还是你们顺天镖局这十来号人的啊？"和陆河海对峙的人还挺年轻，不过三十岁模样，身形健硕，衣服右袖上印着朱砂色的"振威镖局"四个大字。
"杨振威你不要仗着青龙门给你撑腰就在道上胡作非为，妈的，这个月你劫了多少镖局的镖？？？！！还他妈的劫到你陆爷爷头上来了！姓杨的，你是活腻歪了吧！"陆河海不服气地摔了个酒瓶，万掌柜手一颤，结巴着，"两位，两位爷，小店实在惊不起折腾，二位既然火气旺，不如到外面一决高下，也好服众，二位说，是不是？"
陆河海听了，啐了一口，"呸，要老子和这种小人动手，还怕脏了手！"
陆河海话音刚落，杨振威一边的几个小伙都瞪大了眼睛要冲上前，嘴里还喊着，"你说什么！！"
"哼，陆河海，你怕是不敢吧，你这个陆家传人不是连陆家拳都没学会嘛，何必出来献丑呢，大家说，是不是？？！"杨振威咄咄逼人，双说一抬，身后镖师都跟着起哄。
"你！！"陆河海显然是被戳到了痛楚，身后的几个镖师都咬着嘴唇，怒目圆睁，乔一明正在人群里挤着，眼看就要够到万掌柜的了，身后有人猛挤了他一下，他脚下一软险些冲到僵持的两人当中，他一激灵拽住身旁人的衣袖，谁想那人举步往中间走，他一个踉跄，噗通摔了个脸贴地。这一声弄得全场人都齐刷刷看过来。
"小兄弟，没事吧。"
乔一明摸着蹭红了的额头，被人扶了起来，那扶他起来的人抱歉地看他，"真是对不住，我刚要上前，害你摔了跤。"
"没事，没事。"乔一明捂着额头，万掌柜这才注意到他，一拍脑门，将手里的纸包扔给他，乔一明伸手稳稳接住，刚要扔银两过去，万掌柜摆手道，"下次吧，下次吧。"
看着万掌柜忙得很，乔一明就匆匆退了出来，迈出松仙阁的时候听见方才扶他的那个青年说道："在下陆清泉，陆家三子，恳请杨总镖头赐教。"
乔一明把血燕带回来的时候，万花楼的厨房里已经忙得不可开交了，凤四娘和杜婆一起洗菜，乔一明放下血燕，问凤四娘，"四娘，要我做些什么？"
"去，给桂花打下手，把菱角和鸡头米剥了。"
夏天的鸡头米还没真正上市，凤四娘也不太情愿拿出来给客人吃，毕竟口味不如初秋的好，可是被人指名道姓的点了，也只得做，乔一明没吃过鸡头米，也没见过，看着桂花用小刀划开那些橘黄色的丸子，剥出米白色的小圆粒，很是新奇。
"看样子你是不会弄这个了，拆虾仁会吗？"桂花指着木盆里一盆活蹦乱跳的虾。
"会。"乔一明撩起袖子，开始干活。
他是喜欢吃虾的，海岛上一年四季都能吃到新鲜的海虾，不过，他还是喜欢吃河虾，个头虽小可肉筋道，不比海虾的鲜甜却又独特的嚼劲。秦易瑶也很喜欢吃虾，逢年过节，秦易海就会带她下山到临近河岸的村庄吃些河鲜。乔一明也跟着去过两次，后来有一次半路上出了意外，脸上受了伤，秦易海就不准他下山了。
乔一明脸上的伤还没好的时候，要忌口，可他也馋，秦易瑶有时会偷偷摸摸带些生的虾回来，有的到了山上都死了，白灼了味道不好，乔一明就学了拆虾仁，拆出虾仁加上姜葱清炒，去腥味，浇在面上吃。每次，秦易瑶都在灶间外眼巴巴望着里面，下好面，两人就着一个碗稀里哗啦吃得不亦乐乎。
秦易海一直奇怪，怎么他脸上的伤怎么总是好不完全，他问乔一明的时候，秦易瑶就在一边偷笑，最后还是被秦易海发现了，他相当恼火，两人被训得不轻，训完了，各自被锁在各自的房间里。等到乔一明脸上的伤结痂，脱落，成了条疤，之后，他就再没做过虾仁浇头的面了。
起先，乔一明还有些手生，拆了十来个，又找回了那种感觉，桂花见他已经拆完了，又让他剥菱角，先做了个示范给他看，乔一明学着用小刀划了两个，总是划不好，不是力道不够，就是角度不好，手上都划破了才终于找准位置力度。
眼见着到了晚上，凤四娘扯着乔一明到了前楼一起招呼客人，按文师爷的意思，今天晚上万花楼只做他们一桌生意，文师爷也是早早到了，凤四娘和他一起在门口站着，对于不是那桌客人的人一概笑脸回绝。
"文师爷，做了你这一回生意，我这万花楼可要赔多少生意啊。"凤四娘仍是经不住，抱怨起来。
"是是是，过会儿就给四娘你算包场费。"文师爷和善地笑。
乔一明按凤四娘的吩咐拿出上好的餐具到楼上给摆上，来来回回跑了三趟才摆端正。
一下楼，他就看见颜欢了。
颜欢是客，身后还跟着个漂亮女人，这女人他也是认识的。
"一明兄。"颜欢叫住他，"呵呵，这位你应该认识吧，我就不介绍了。"
"乔公子好，又见面了。"女人的声音很是娇媚，生得一张狐狸脸，万种风情跃然于上。
"蒲小姐。"乔一明也很客气。眼前这个女人，是秦易瑶的贴身丫鬟，从小就跟在秦易瑶身边，唤作蒲若仪，看来是和秦易海一起来的江南。
"颜公子，这还真是，又见面了，你说说，这林公子今儿早上刚早，您晚上就来了，怎么就错过了呢。"凤四娘远远说着。
"是啊，"颜欢一脸云淡风轻，"怎么总是错过呢。"
"颜公子，我先上去了。"蒲若仪冲两人笑笑，缓步上楼，一席水色长裙摇曳如波。

第十五章
"咦，一明兄，你这里是............"颜欢用扇柄敲了敲自己额头。
"刚才摔了一跤，蹭到的。"乔一明摸到那处肿块，些微的疼。
颜欢笑笑，双手负在身后，乔一明看见上次在这里请客的刀客从外面匆匆进来。
"颜公子，快，楼上请。"那刀客一脸巴结。
"胡掌门这是怎么说的，您也请。"颜欢客套地让那刀客面露难色。
"胡全峰不过一介草莽，颜公子不必如此客气。"胡全峰对颜欢仍是一贯的恭敬奉承，乔一明识趣地告退。
檀香尘和翠玉也从后楼出来了，乔一明赶紧给她们准备晚饭，她们到底也是客人，不能怠慢。其余人都前前后后忙着，乔一明还算空，趁着间隙剥了个紫山芋吃，勉强去了饥饿感，就又跟着大伙忙碌起来了。
等一桌人坐定了，厨房里陆续出菜，乔一明给桂花端盘子，桂花负责上菜。乔一明的脸虽然还是清秀端正的，说不上难看，可毕竟是破了相的，让他上桌端菜多少欠了礼数，桂花进屋上菜的时候，他就站在门外，双手托着托盘，在房门开启又关上的空隙里，他偷瞧了两眼，并没有看见秦易海，也没看见那个文师爷。
到了酒席末梢，凤四娘才招呼店里伙计吃饭，乔一明饿过了头，喝了碗绿豆汤就觉得饱，他放下碗，一抬头就瞧见有人气喘吁吁冲进万花楼，那人二话没说就朝楼上跑，凤四娘喊他都来不及，乔一明只看见他右边袖子上，四个大字，"振威镖局"。
"哎呦，这可怎么说的。"凤四娘急赶慢赶地也冲上楼去，桂花咽下口饭也跟了上去。
乔一明起身，走到楼梯口，一手扶着楼梯扶手，仰头观望。
凤四娘和桂花都进了包间，转眼又都出来了，凤四娘见乔一明还傻傻看着，挥手道，"没事，没事，都是认识的，认识的。"
乔一明，"哦"了一声，又对凤四娘说道，"四娘，今天下午去松仙阁的时候万掌柜正忙，我银钱还没给他呢，要不，我现在去给他去。"
"行啊，你都吃好了吧。"凤四娘瞥他一眼，"我正琢磨呢，你小子怎么没把剩下的银子还我，原来是这么一出。"
"那我去啦。"乔一明笑着出了万花楼。
一路上都是黑漆漆的，偶尔能借着临街的人家微弱的烛光看清前路，走了小半段路，他忽然停下，他的听声辨位是极好的，就算现在没了内力，不能清晰的辨别出声音的方向来源，可还是能感觉到身后的异动。
"阿苏，"他轻轻喊了句，有些无奈，"为什么要跟着我？"
"主人想请阁下一叙。"阿苏从漫漫黑影中现身，白色衣裳在一片夜色中竟有些晃眼，他离乔一明五步之遥，浅浅一拜。
乔一明转身，"我并不想见他，该叙的也已经叙过了，你，走吧。"
"阁下。"阿苏见他背过身就要走，赶忙喊住他，"主人说，阁下既然离了昆仑，不妨将昆仑信物归还。"
乔一明笑了，他摇着头，亦步亦趋，"回去告诉你家主人，那种东西，我下了昆仑就扔了，或许现在正躺在月明池里吧。"
阿苏不作声，看着他行走在长长的街道上。
"主人。"他转向身后，行了跪礼。
"起来吧，不怪你，你先回去吧。"
秦易海缓步从街边小巷里度出，眼光一转，阿苏便施展轻功离开了。他遥遥望着乔一明的背影，整条街都没有灯火，沉静地陷在黑暗中。
他只能依稀辨识他的背影。
从前那一身绿衫在一片白茫茫中影影绰绰，现如今，到了江南，换上短袖青衣，那熟悉身形绰约在一望无际的黑中。他耳边响起乔一明那一句，"谁知道呢？"
是啊，谁都不知道。
过去发生过什么，现在发生着什么，之后又将要发生什么。
秦易海看着，看着，直到那身青色被拖入暗处，不见踪迹。
乔一明到了松仙阁，大门已经关上，里面却是灯火通明。他拍门，"万掌柜，我是今天下午万花楼来的伙计，万掌柜。"
喊了好一会儿才有人来给开门，是个伙计打扮的人，乔一明刚想说，他是来找万掌柜的，就看见万掌柜愁眉苦脸地朝他走来。
"小兄弟，什么事？"万掌柜面色不善，乔一明想要是谁家酒楼被砸成这样肯定都会不爽快的，瞧瞧那一屋子的木头碎片，连个花瓶都没个整的，更别提碗碟酒盏了，乔一明不无同情地将银子送到万掌柜手里，"这是今天下午血燕的钱，您收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