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建国正和几个人说话呢,见赵伟伦春风满面地进了门,笑道:“你这小王八羔子,昨天偷吃了好东西吗?笑得这个淫荡!”
赵伟伦乐得合不拢嘴:“可不是,总算爬上冰山啦,真他妈的爽!嘿嘿,老子的功夫,就是无人能挡啊。”
这些人嘻嘻哈哈说了几句带色的话,刘健国继续谈生意上的事情。之後,约了赵伟伦去他家吃晚餐──他老婆今天亲自做饭。
这个邀请,赵伟伦自然得接受。刘建国跟他的老婆,这些年对赵伟伦一直不错,不说把他当亲弟弟吧,可是也差不多了。
刘建国的家在南门口,长沙曾经最繁华的地方。他老子曾经在这儿有一套平房的,後来拆迁,弄了两套房子,他老子一套,他自己一套,三居室,并不大。不过刘建国的老婆蓉姐是顶喜欢逛街的,房子大不大,她不稀罕。老刘曾经想要买一个别墅,被他老婆一口否决:“我才不想住到乡下去呢,好不容易才来到城里。”──蓉姐老家是宁乡的,十五岁出来打工,十六岁就跟了刘建国。
见赵伟伦眉开眼笑地进了门,蓉姐也露出了然的神情,狠狠地一拍赵伟伦的背,打著哈哈说:“是不是又骗了条腿啊?这麽得意?跟姐说说,什麽样的?怎麽不带来给我瞧瞧?”
赵伟伦吹嘘说:“那是天下少有的帅哥!还是博士呢!我费了老大的劲才弄到手的。哈哈,昨天终於验货了。姐,我跟你说,还真是不错,那腰力……哈,婷婷,你也在家啊,没出去玩?”
刘建国的女儿刘婷婷双腿分开,一手叉腰,一手指著赵伟伦:“我说你,我怎麽说你才好呢?你也算是个中年怪叔叔了,干吗去找一个年轻的漂亮博士?你锁人家锁得住吗?”
赵伟伦一伸舌头:“我要不试,那可连他的边都挨不到了。锁不锁得住,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不过婷婷,你可是个女孩,可不能像我的脸皮这麽厚,女孩家家的,要矜持,不然,人男人会瞧不上你……哎呀,蓉姐,哈,是我说错了,可是你也用不著这麽揍我啊!”
蓉姐气急败坏,当初,就是她主动贴上刘建国的:“你的嘴巴没有刷牙吧,胡说八道些什麽?婷婷,你陪赵伟伦说说话,我怕,他又被人给骗了。”
婷婷眼角一抬,露出一副轻蔑的表情:“哼,他天天就巴望著有人骗呢。可别心疼他,这个人,欠调教!”
刘家夫妇哈哈大笑,一起去厨房弄东西,婷婷就拖著赵伟伦进了她的闺房,把门关上,神神秘秘地问:“你老实说,那个男人怎麽样?这回,你是真的喜欢上了?”
赵伟伦鼻子哼了一声:“瞧你说的什麽话?我哪次不是真的喜欢上了?每次都是好不好?只不过结局不太好。”
“我知道我知道,”婷婷不耐烦地说:“不过你的喜欢也真是廉价。天天都在找真爱,其实也没有哪个你是真的在爱。我觉得吧。如果是真的爱的话,那是绝对不能松手的。没有他,就活不下去,这才是真爱呢。”
赵伟伦拉了拉她的小辫:“你才十三岁,知道什麽是真爱?告诉你,离了谁,这个地球也照样转。没有粮食,才会真的活不下去。其他的,再难过,再痛苦,也能熬下去。”
“切,那罗密欧和朱丽叶?梁山伯与祝英台?他们都是假的?”
赵伟伦最喜欢跟婷婷斗嘴,打点起精神跟她说:“罗密欧与朱丽叶,那好像是小说里面的人吧。梁山伯与祝英台,那也是传说。为情所困,殉情而死,靠,就是骗你们这些纯情的女孩子的。我跟你说啊,如果你要是为了什麽人要死要活的,那个,要死之前,一定要来找我,我会让你放弃那种愚蠢的念头的……呃,那个是什麽?”赵伟伦一指电脑屏幕上变来变去的图像,纳闷地问。
虽然不满赵伟伦岔开话题,不过说起那个,婷婷也有无穷的话题:“哈哈,这个是大白菜,漂亮吧。”
22.
“大白菜?这明明是狗好不好?骗我吗?当我没有见过大白菜?这个狗狗长得好怪。我看看。”赵伟伦坐到电脑桌前的椅子上,仔细地看:“这个狗好奇怪,没见过啊,这一身的毛,这眼睛都看不到,全给毛挡住了。还有还有,这是鼻子吗?怎麽还曲里拐弯的?”
刘婷婷也搬了个椅子坐在旁边,得意地笑著说:“这个,算是名犬呢,叫松狮犬。你看你看,它那个脖子上的毛,是不是像狮子头?”
“狮子头?红烧的?那不就是肉丸子吗?哎呀,婷婷,你怎麽也学著你老娘爱揍人啊……确实哦,有点像狮子。怎麽婷婷准备养狗了吗?”
婷婷撇撇嘴:“我倒是想养啊,我老娘不让。这狗,可漂亮啦,而且很高傲哦。不理人的,也不怎麽粘人。不过对主人还是忠心耿耿了,可是对旁人,就爱理不理的啦。”
“噢,”赵伟伦吧嗒一下嘴巴,“那这狗,跟钱途还挺像的哈──钱途是我男朋友的名字。对了,那家夥挺喜欢狗,不如,弄一只送给他?不行,他好忙,恐怕没有时间照顾。”
婷婷露出神秘的笑:“他好忙啊?你忙不忙?你有没有时间照顾?”
赵伟伦一拍大腿:“对啊!这样,我就可以天天去骚扰他了!哈哈,婷婷,你可真聪明!谢谢谢谢……不过,为什麽要叫它大白菜啊?”
“因为它那个冷漠高傲的样子,就像朽木百哉啊,就是《死神》里面的那个……等等啊,我弄出来给你看……看到没有,你说,像不像?啊,我们都管白哉叫做大白菜的。”
赵伟伦仔细地看了看,黑线。那狗,是白的没错,可是一身乱蓬蓬的毛,这个动画人物,却没有毛──当然也不可能有。不过,这个大白菜,看上去跟钱途倒有些像,冷冰冰的,眉眼却很好看,再拍大腿,对婷婷说:“婷婷,我跟你悄悄地说啊,我那个男朋友,跟这个大白菜还真有点像,尤其是绷著脸,说话又刻薄,真是像极了。”
婷婷从凳子上跳了起来,差点摔倒,忙抓住赵伟伦的胳膊:“真的?真的?真的有那麽像吗?哇塞,那,赵叔叔你不是赚到了?!太棒了。赵叔叔,你带我去见见他吧!”
“好啊。”赵伟伦马上又後悔了。那家夥看到自己都没有好脸色,看到婷婷,会不会连他都赶走?忙反口说:“不过要等等。那个,嘿嘿,还没有搞定呢。”
婷婷大力地拍著赵伟伦的肩膀:“那个没关系,我们慢慢地拿下他。赵叔叔,这狗是我一个同学养的,她老爸专门养狗的。我们去他的店里看看,挑一只漂亮的小狗,送给那个钱途,然後呢,你们一起养狗,感情就会慢慢地好起来。正好你们也不可能结婚生孩子,就把小狗当你们的孩子吧,这样,你们之间,就有了牵绊了!”
赵伟伦摸摸头,嘿嘿地笑了起来,跟婷婷约了时间,婷婷又立马给同学打了电话,正忙著,蓉姐敲门喊他们吃饭,在饭桌上,又跟婷婷谈得热闹。
蓉姐笑得不得了,只觉得这个赵伟伦著实有趣。刘健国倒是有点挂心。他始终认为,对於赵伟伦而言,周长均是一个很难过的坎。别看那人从来不计较赵伟伦身边人来人往的,毕竟他对赵伟伦是否有感情,感情有多深厚,那可都是未知的。不过在一起十多年,要彻底撒手,恐怕很难。如果不撒手,赵伟伦就算真的钓上了钱途,两个人的未来都很危险。不过刘健国是根老油条,混惯了的,不会给自己找麻烦。他不会去告密,也不会去劝说。虽然跟赵伟伦也算有那麽多年的交情,毕竟为了他去对抗周长均,那是损人不利己的傻事,他还管不了那麽多。
可是看到赵伟伦喜气洋洋的脸,他还是有些憋闷。这个人从来都是乐呵呵的,碰到过的麻烦事不算少,经历过的挫折也蛮多,似乎没有见过他熬不过去的时候。刘健国心里也暗暗的祷告,希望这一次,就算是失败,赵伟伦也不要太难过了。
元旦是周日,婷婷和赵伟伦跟她同学约好,星期六,也就是七号,他们一起去她同学老爸的店子里去看狗。
这一周,无惊无险地过去了,到周五的时候,赵伟伦终於忍不住,打电话给钱途,约著他一起出来喝茶吃饭,却被断然拒绝。赵伟伦厚著脸皮央求,却毫无成效。钱途说了一句:“你今天要来找我的话,信不信我把你从窗户扔下去?”然後挂了电话,之後,连手机都关了。
赵伟伦坐在办公室发呆。其实,钱途从来就没有对他客气过,不过这一次,不仅仅是冷淡了,似乎那家夥还在压抑著怒火。赵伟伦就想不通了。这个星期,电话,他是打了,一天不超过一个,短消息也发了,都是笑话,并不要求回复。自己也没有贸然上门,虽然好几次都准备用配好的钥匙突然袭击,毕竟还是忍住了。他钱途凭什麽要这麽不高兴呢?那一个晚上的床上运动还是很不错的啊,後来吃饭告别,也应该没有惹他啊,怎麽会这样呢?
熬了四五天的赵伟伦好不容易等到周末可以去找冰山美人,没想到遇到这样硬梆梆的拒绝,不觉有点无措。应该厚著脸皮去,还是暂时避一避风头,等到他心情好的时候再去?可问题是,他到底什麽时候才会心情好呢?
赵伟伦翻来覆去想了半天没个结果,就打电话给王小宁拿主意。王小宁听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很笃定地告诉他,如果钱途的态度格外恶劣,那很有可能是工作或学习上出了问题。赵伟伦最好今天不要去触霉头了,明天,星期六再去,缓一缓。
赵伟伦不高兴地挂了电话,在酒吧里窜进窜出坐卧不宁。工作和学习上有了问题?是不是转博的事情?能不能找人去帮他了难?找谁?赵伟伦琢磨了半天,还真不知道该找谁。如果是生意场上的事,或者是道上的事,不管是白道还是黑道,他好歹还能找个人问问。这个学术界的事情,他就两眼一摸黑了。
不放心,赵伟伦还是开著车来到湖大的研究生楼下,见钱途的房间黑著,估计不在家,就坐在车子里面等,开了收音机,一边听音乐,一边眼珠子到处转。
可是直到快十二点,才看到钱途的身影。那个人穿著长到膝盖的羽绒衣,背著电脑包,慢慢吞吞地走了过来。天下著小雨,那个人也没有打伞,背有些佝偻,看上去有气无力。
赵伟伦的心立刻疼了起来。那个人,本来是那麽冷漠高傲无情的家夥,怎麽会这麽……颓废、沮丧?到底是受到了什麽样的打击?
顾不得想那麽多,赵伟伦推开车门走了出来,小跑到钱途的跟前,抓住他的胳膊,轻声地问:“钱途,怎麽了,怎麽这麽不高兴?”
钱途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挣脱开他的手,一言不发,往宿舍楼走去。
赵伟伦愣了一下,忙回到车上,把新买的电油汀拎了出来,跟著上了楼,见钱途上气不接下去地上了五楼,打开门,进去,他也忙跟了去,反手把门锁了,回头,就看到钱途慢吞吞地把电脑包取下,脱下羽绒衣,往床上一坐,开始发呆。
赵伟伦不敢打搅他,便自己把电油汀拿了出来,纸箱子丢到一边,找到插头,把电油汀插上,推到钱途的身边,握住钱途的手,那个冰啊,冻得赵伟伦一哆嗦,忙把钱途两只手牵引著放在电油汀上,冲到厕所,看到电热水器开著,忙接了一盆热水,端到房间里,放在凳子上,又拿毛巾搓了一下,拧干,给钱途擦脸。
钱途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也不动,任赵伟伦帮他把脸擦干净,又任那家夥把他的手也擦了,倒了水,回到他身边,在床上坐下,轻声地再次问到:“钱途,到底出了什麽事?怎麽会这麽不高兴?”
钱途低声说:“不是跟你说了别来吗?我今天心情不好,没有那个兴致来应酬你。真要上床的话,我也硬不起来。”
赵伟伦的膝盖碰了钱途的膝盖一下,声音很柔和地说:“我也没有一定要上床啊,只是想来看看你。你说,到底怎麽啦?不说,我可不会离开的。要知道,我的脸皮非常厚,比你想象的还要厚噢。”
钱途勉强笑了笑说:“也没有什麽大事情。不过论文没有过。杨教授说还要大改。”
赵伟伦松了一口气,拍拍自己的胸口:“哎呀,也把我吓死了。不过是论文没有过而已嘛,要大改,那就大改好了。我还以为有什麽了不得的事情呢。”
钱途白了他一眼:“黄亦平的论文过了。她肯定可以转博。我的,还要看情况。”
“那个,”赵伟伦大大咧咧地说:“有什麽关系?实在转不了博,可以考嘛。可以考吗?既然可以,那有什麽好怕的?”
钱途有点生气:“你知道什麽?转博,明年夏天──不,今年夏天就可以开始读博了。不然,要明年硕士毕业才能再考,耽误的,可能不止一两年呢。”
“那也没有什麽啊,”赵伟伦说:“当初我高中成绩还不错呢,说不定还可以读大学呢。可是因为出柜,被勒令退了学,连高中毕业文凭都没有拿到。後来又被当作卖淫的抓去了派出所,饭碗又丢了,过了好久才找到一个饭店洗碗洗盘子。又到歌舞厅当,呃,搞卫生的,然後当招待,学调酒。反正一直都不怎麽顺啦,不也熬过来了?你不过是晚一年毕业,那个,不算什麽吧?更何况不是还可以改吗?改了,说不定就能过了。你这麽聪明,完全没问题的。”
钱途侧过脸,仔细地看著赵伟伦。那个人还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那些经历过的苦,似乎并未让他觉得不堪重负,一时间,倒有些呆了。
23.
按说,钱途不应该这麽计较的。转博的论文被批,要求修改,本是平常的事。问题是,钱途自视甚高,也觉得这篇论文完全没有问题。杨教授也说了,这论文,做硕士毕业论文,绝对可以过,可是,“你这是要求转博呢,水准就差了些,这论文要是拿出去答辩,不是丢我的老脸?你看看人黄亦平的,有理有据,而且,她的文让人看了,还有启迪的作用。你的呢?嗯?虽然也还凑合,可是并没有达到我的标准。一篇好的论文,不仅仅要有能够说服人的理论和实践的根据,还必须,instructive,给人指出新的研究方向,最起码,指出可能的研究方向。你的这一篇,等於就是就事论事,新东西有,启发性的东西完全看不到。”
钱途本来就不服气,加上被黄亦平比下去了,更是恼火,说话有些口不择言:“我觉得是杨教授对我有偏见。这篇论文,跟全国性期刊上发表的文章比起来不相上下,凭什麽就要打回去?”
杨教授发脾气:“偏见?好!你说有就有!不过老实跟你讲,我对黄亦平的偏见更大!因为她是女的!虽然有才华,可是因为她是女生,以後要结婚生孩子,势必不能全身心地投入科研的工作。可是她的论文好到我就算有偏见也不能驳回的地步!你的呢?”
杨教授一把将钱途的论文和黄亦平的论文丢到桌子上,拍著桌子骂道:“钱途,你的态度非常不好!这麽不虚心!你自己看一看,看看你自己的和黄亦平的,再扪心自问,你还有没有脸跟我说这样的话!”
当时在场的有好几个,另一个当事人黄亦平也在,把钱途臊得无地自容。他咬著嘴唇,拿了两本论文,坐到自己的座位上,兀自生气。刘康好说歹说,把杨教授哄了出去。黄亦平和其他几个人没敢做声,也溜了,剩下李全,坐在钱途的旁边,本想劝他几句,见钱途脸煞白,手在微微的哆嗦,心中衡量了一下,最终还是没说话,悄悄地走了。
钱途气得要死,拿著论文,想看,又看不进去,心中又恼又烦又觉丢脸。本来以为,就算自己因为性取向被人歧视,毕竟自己是聪明的,有才能的,这一点,人人皆知,也没有人敢把他看扁了。没想到论文不但没有得到导师的认可,反而得到一通批评,而且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那些人在背後,又不知道会说些什麽了。
还有黄亦平。对,钱途承认,这个女子,才干与自己不相上下,他也很佩服的,可是被一个女人比下去,到底不甘心。
到中午时,钱途根本不想吃饭,等气慢慢地匀了下来,先打开黄亦平的论文,准备好好研究,就接到了赵伟伦的电话。他正烦闷呢,自找借口,认为是赵伟伦缠著他,害他没有写好论文,几句话把那人堵了回去,又把手机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