罕厉气得浑身发抖，看著旁边笑得嚣张的欧阳子墨，转过头死死瞪著沈灵犀，咬牙切齿道：“灵犀，你才是真正的高手，懂得在最关键的时候给人致命的一击。”

说罢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欧阳子墨看著他怒气冲冲的背影说道：“沈大哥，你真厉害啊，这麽一个凶狠的人你都敢惹，不过，这个汗王似乎对你一点办法也没有呢。”

沈灵犀凝著眉尖，转过眼神看著帐外的风景，却没有再说一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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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过多久，帐子里又旋风般地冲进来一个人，并一把抱住了靠在榻上的沈灵犀，软软的童音中带著几分强悍坚决。

“汗妃，听父汗说你要回去了，为什麽，是上次苏达做了错事麽？”

沈灵犀轻轻摸著他的头发，“没有，上次的事情我早已经忘记了。”

“可是我不会忘记，”苏达紧紧握住小拳头，“我已经查出来了，那天你的马就是挞馍派人弄坏的，若不是他已经死在牢里了，父汗下手快，否则我也不会轻易的饶了他。这麽坏的一个人，利欲熏心怎麽配当西氓的子民。”

苏达展开笑颜，巴巴地望著沈灵犀，“以前都是我对汗妃有所误解，现在汗妃既然不生气，能不能就留在西氓了呢？”

沈灵犀笑著摇摇头，“我不留在这里不是这个原因，我本来就是天朝人，当然要回自己的国土去看看，去参见新的皇帝。”

苏达极为不满的嘟起嘴巴，“说来说去，汗妃还是一定要走，难道西氓就没有什麽地方值得汗妃留恋麽？”

看著他哀求的目光，沈灵犀也禁不住心软了一下，为难地皱起眉头，欧阳子墨看到了，便过去拉起苏达，“沈大哥累了，我们出去说话，让他休息一下吧。”

苏达依依不舍道：“汗妃，你若是想家了就会去看看，可是你一定要记得回来啊，这里也有好多的人牵挂你的。”

很快，随著沈灵犀身子的康复，他随著欧阳子墨回天朝的日子也定了下来。

罕厉也没有再说过一句让沈灵犀留下来的话，更没有阻挠他们整装待发。

他每日似乎都很忙，经常看不到人影，吃饭的时候，阿云双闷闷地说：“汗王又在议事帐里和诸位大臣们一起用了。”

欧阳子墨毫不在意，尽情地享用著异域的美食，可沈灵犀却越来越没有胃口。

心里不知是怎麽了，非但没有回乡的丝毫喜悦，反而有种沈甸甸的东西压在心头。

终於到了要走的那一天。

穿上欧阳子墨带来天朝官服，肃黑色的底子金线绣边，宽袍广袖将沈灵犀欣长清瘦的身姿完全的衬托了出来，这一刻大家见到的就是一个文秀清隽的天朝官员，再也不是那个会生气会发愁性子洒脱的西氓国师。

罕厉面无表情地站在他身边，看著阿云双阿云那两姐妹紧紧拉住沈灵犀的袖子，轻泣垂泪。

“别走，汗妃，你走了我们西氓怎麽办、汗王怎麽办？”

“汗妃，你就留下来吧。”

这些日子很多时候都是她们照顾沈灵犀的，他从心里也很喜欢这两个美丽懂事的少女，心里原本还算平静，被她们一哭，那些相处的日子，忽然犹如纷纷的画面突然都涌到眼前。

他张开口，却不知道该如何劝她们，只觉百般滋味都朝自己涌来，心里似乎难以承受，头有些发晕，直觉地抓住身边的罕厉稳住身子。

而罕厉冷眼看著他，目光锐利的近乎冷酷，沈灵犀心神一颤，慢慢地松开手指。

“……走吧，”欧阳子墨慢慢走进，颇为担忧地看著沈灵犀，走上前去扶著他上了马车。

牧民们都从自己的草原赶来，集中在王帐两侧，沈灵犀的马车慢慢驶过，他们弯下腰行礼，用苍茫古老的西氓语喃喃地说著。

场面很宏大，看的欧阳子墨好奇不已。

“咦，他们在说些什麽啊，沈大哥？”

沈灵犀靠在车厢的壁上，似乎轻颤了一下，低声道：“他们说……他们会永远记住我的……”话音未落，一个稚嫩的声音插了进来，苏达骑著马出现在了车窗外面，“对，汗妃，我们会永远记住你的，父汗说了，你是我们草原的月光，你一定要回来啊！”

沈灵犀迟疑著，回来，回到这里，可这里是西氓，不是他的故乡啊。

苏达巴巴地看著他，极为相似的蓝眼睛里有著浓浓的不舍。

远处传来了罕厉低沈的呼唤声，沈灵犀心里一震，苏达回过头去应了一声，然後转过脸悻悻地说道：“汗妃，父汗叫我回去了，我不能再送你了，一路上小心，嗯，早点回来啊。”

那片熟悉的草原在蓝天的映衬下，还是那麽辽阔那麽美丽，可是却离自己越来越远。

沈灵犀眼中忽然涌上些酸涩，他紧紧闭上眼睛不再去看窗外。

随著马车的晃动，沈灵犀渐渐迷蒙的睡去，似乎听到欧阳子墨说了一句话。

“沈大哥，那时候你说过：两情既已相悦，为何还要迟迟疑疑，不敢定夺，难道就不怕寒了爱人的心麽？……现在这句话你自己做到了麽？”

马车一刻不停的往京城赶，欧阳子墨显得很开心，因为可以见到赵臻安了。

而沈灵犀却是一天比一天苍白沈默，似乎没有半点高兴的样子，总是眉心紧锁，显得心事重重。

就连赵信安以新皇的身份到城门口来迎接他，他都惊讶的发现自己竟无法放松微笑。

“灵犀，路上辛苦了，”赵信安身後站著百官，他从容自信地笑著，像是看著一个亲人一样，目光柔和，“看都瘦成这样了。”

长风浩荡，吹起沈灵犀的及腰乌发，肃黑的锦袍官服下，身形清瘦的惊人。

他离京的时候是罪臣逆子，现在回来，一身清白官拜九卿。

这麽长时间没见了，赵信安已经恢复了以往的神采，沈灵犀怔怔地望著他，仿佛自己认识他为他动心已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那个男人还是如同以往那样对自己温言温语，眼神清明宽厚，从来都不会有过半点恋慕的神色。

一直都是自己在自作多情啊。

转眼间，冬去春来，正是一年中最好的风景。

乳燕双飞，柳芽初绽，到处都是一派明媚惬意的春光。

可是，这一切似乎都落不到沈灵犀的眼中。

欧阳子墨走到他的书房门口，看著他依旧是手里拿著笔，样子却是对著窗外的蓝天在发呆，不由叹了口气。

自从沈灵犀回来之後，他整个人都变了。

不再像以前那样洒脱从容了，总是特别容易走神，常常对著窗外的蓝天就是可以坐上好久，有时会皱眉，有时候则会流露出一丝笑意，掩不住向往的神色，也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些什麽。

欧阳子墨站在门槛外，轻轻地敲门，“沈大哥。”

沈灵犀回过身来，发现自己已在公文上留下好大一堆墨渍，不由秀颜微红，“子墨来了，坐吧。”

欧阳子墨摇摇头，笑著打趣，“沈大哥天天心不在焉，可是在想什麽人？”

“胡说八道，没有。”沈灵犀心事被人看破，面上更红。

欧阳子墨吟吟一笑，“沈大哥骗不了我，我可是过来之人，知道这相思入骨的滋味……不过，沈大哥马上可以不用思念了，因为啊……他就要进京了。”

沈灵犀心里一惊，“谁？罕厉？他来做什麽？”

“哦，原来沈大哥的心上之人果然是他啊，”欧阳子墨得意的调皮一笑。

沈灵犀大为懊恼，自己竟然不知觉的中了他的套，他低下头，平静了一会儿才说道：“他来做什麽？”

“不知道啊，”看著沈灵犀这麽快就恢复精明，欧阳子墨大感无趣，“似乎是来晋见新帝的吧，不然沈大哥以为呢？”

沈灵犀虽然面上平静，可是心突然跳快了许多，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在里头，他隐隐知道自己竟有些欣喜和期盼。

“有没有具体到的日期？”

“不知道啊，就说是这个月，还没打听到具体哪一天。”

沈灵犀心头有些微微的失望，但很快被重逢的喜悦冲走了。

他真的要来了，如果再见面了他若要问起自己的去向，他若要再要求自己去西氓，该如何答复他呢？

自己还能再去拒绝他麽？

日子开始变得有所期待，每一天沈灵犀必去礼部问问情况。

礼部的官员对这位新受宠的上卿应付的十分小心。

“沈大人稍待，确实没有西氓的正式外交抵文上来，如果有，下官一定第一时间送到府上，请沈大人放心。”

沈灵犀也说不出什麽来了，只是在回家途中经过商铺，偶尔看到有买西氓样式的银匕首，顿时觉得模样玲珑可爱，心喜之下便买了回去细细把玩。

可是他不知道，就在他心急如焚的等待中，罕厉没有通过外交途径，而是给新帝赵信安写了一封信，以私人拜访的名义秘密到了京师。

所以上至三公下至九卿没人知道他的到来，除了皇帝和内宫的人。

等到沈灵犀知道已经是一个月以後了，皇帝大宴群臣，他这才在皇宫璀璨奢华的夜宴中看到了罕厉。

是夜，皇宫中灯火通明。

明月清辉，与辉煌的琉璃盏一起将整座宫殿照的如同玉宇琼楼一般。

“沈大哥，你来了，快来这边坐，”欧阳子墨坐在赵臻安身边，眉开眼笑的和他打著招呼。

沈灵犀淡淡一笑颔首走了过去，随口说道：“今夜陛下倒是好性子。”

其实新皇赵信安并不是一个喜欢排场热闹的人，但不知今夜是何故，把场面弄得这样热闹。

“嗯，”坐在一旁的赵臻安淡淡接口，信手给欧阳子墨倒了一杯热茶，“听说是苏玉的意思，为了给来自异域的汗王而设的酒宴，请的都是些年龄相仿的大臣才子。”

沈灵犀心中咯！一下，异域的汗王？难道真的是罕厉，他已经到京城了？

过了一会儿，人陆续都到齐了，却见宫中的内侍们突然在对面的座位前拉了一张精致的丝绣屏风。

欧阳子墨对著赵臻安眨眨眼睫，奇怪的说道：“这是做什麽？难道这个汗王是神龙见首不见尾麽，搞得这麽神秘。”

赵臻安摇头，“不是，定时小九也闹著出来玩了，他自小身体不好，见不得嘈杂人烟，所以隔开些，也好清静一些。”

“小九？”欧阳子墨瞪大眼睛，显得兴致勃勃，“好长时间没见到了，不知道现在长得怎麽样了，对了殿下哥哥，人说龙生九子子子不同，真是有道理啊，你们就没有小九这麽长得这麽脱俗漂亮。”

赵臻安哈哈一笑，伸手宠腻地抚摸著他的头，顺手替他扶正了歪在一边的束发金冠。

沈灵犀知道他们所说的小九是皇帝的弟弟，排行第九。

从小便生的极美，可惜身子很弱。

相师曾说，此子容貌太过美丽，恐不是长寿之相。

先皇就十分宠爱这个最小最美丽的孩子，经常以他的名义做了许多的善事法事，希望能够给他积福，可是这种做法似乎收效甚微，小九的身体一直不太好。

皇妃甚至给他取了一个民间的小名，叫奈奈，谐音为耐，希望他能耐住一切病痛，平安长大。

不多时人都陆续到了，然後新皇也携著自己美丽的皇後从容地走了出来，众人一致行礼，赵信安抬抬手，温和地说道：“都坐吧，今日大家都是年纪相仿，不用君臣那些繁琐的称谓了，都放开些，玩的尽兴。”

“遵旨──”

筵席很快就开始了，精致的山珍海味如流水一般被送了上来，好多菜色都是外头难得一见。

“啊，殿下哥哥，你尝尝这个，是用炭火烤出来的，只有关外才有啊，我这次去接沈大哥，托他的福，曾经尝过这个味道，非常特别的，你觉得好不好吃？”

赵臻安挟了一块放在嘴中，俊雅的眉头一挑，“果然不错。”

“咦，沈大哥你怎麽不吃啊？当心待会儿他们来灌你酒，空腹喝酒很容易醉的。”

“嗯，”沈灵犀明显有些心不在焉，明明不是说请了罕厉吗，怎麽到现在还不见人影。

忽然他听到有个干净柔软的声音从屏风後传出，“……这就是你们那里吃得吗？你们每天都吃这个吗？”

沈灵犀的心忽然漏跳了半拍，果然听到一个低沈醇厚的声音接口道：“正是。”

他愣住了，这个声音……这个声音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怎麽他会在小九的身边？

“哦，那我一定得要尝尝，吃了这个後，眸子也能变得像你这麽漂亮吗？”

那个声音又道：“殿下已是天下最美丽的人了，没有人的眼眸能够比得上殿下。”

沈灵犀心猛的一颤，他抬起头来，注视著那张屏风。

而屏风後面的人仿佛也嫌这个东西碍事。

一道绰越的身影盈盈站起，声音轻柔含笑，“皇兄，把这个东西撤了吧，我也想看看我们天朝的诸位大才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