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连一刻也不想与夏以真分离,吩咐完毕,便立刻急匆匆地直奔回房。夏以真却正望着床顶,微微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李昭裕几步上前,在床边坐下来。夏以真的目光飘一般在他身上一掠,定了一会儿,微微阖上眼睛,皱眉道:"去换件衣服,再把自己好好洗洗,弄干净了再来见我。"
李昭裕低头看看自己,只见自己衣襟上有一处是湿的,定睛细瞧,竟然是精液。那定然是夏以真留下的,倒也难怪夏以真一脸嫌恶,李昭裕回想起来昨晚的旖旎情景,再看看眼前的夏以真,心里竟然仿佛有蜜糖的甜味晕染开来。不过,他一直穿着这件衣服,也不知方才有人看出来没有。
但想归想,他依然尽快将自己清洗了一遍,换上干净衣服来见夏以真。
回来的时候,饭菜也已经送来了,然而夏以真却表示没有胃口。
"你不是说饿了吗?我还特地让人炖了鸡汤,熬了清粥,你却说不想吃。你要是没有力气,我可以喂你。"
夏以真微微蹙眉,却还是点了点头。
李昭裕当下便欣喜地端了清粥亲手喂他,一边观察着夏以真的脸色。可夏以真却始终神色平静,微阖着眼睛,令人揣磨不透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终于,李昭裕再也忍不住,开口试探着说道:"昨晚的事,我......国师还怪我吗?"
夏以真终于睁开眼来,冷冷睨了他一眼:"你说呢?"
"国师,我......"李昭裕一咬牙,脖子一梗,"就算你怪我,我也不会后悔的!"
"哼,是吗?"夏以真眼神越发的冰冷,如同结了一层冰霜,"好,你很好。你想我怎么惩罚你呢?"
李昭裕说不出话来,端着粥碗半晌不动。
夏以真瞟了他一眼,敛去了所有的表情:"你出去吧,等你什么时候知道错了,再来见我。"
李昭裕坐在那里不动:"你明明方才还护着我......"
"我说过,不要得寸进尺!自己出去反省,什么时候改了,我就原谅你。
李昭裕一怔,一番窃喜,一时眉开眼笑:"这么说,国师其实根本就没有打算惩罚我,是吗?原来国师说要惩罚我,其实是在恐吓我,嘿,我改就是了,这样你就不再怪我了吗?"
夏以真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良久,闭上眼:"滚出去,不要得寸进尺!我夏以真从不会任人摆布,你若只是一心想控制我,我可以告诉你,你永远也不会得逞。而且,我也可以很明白地告诉你,我确实不会对你怎么样,我不会为那种事情报复你,不但如此,你的后路我也会尽心为你安排,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会纵容你。"
"其实你心里还是对我好的,对吗?"李昭裕死皮赖脸地纠缠上来。
"你错了,是我先对不起你,害你至此,这是补偿,明白吗?你的爱只是索取和掠夺,你眼里只有自己的感受,甚至妄图掌控我,这样的爱,我永远也不会接受。"
李昭裕惊住,半晌说不出话来,良久眼神渐渐黯淡下去,充满了茫然:"可是......可是我到底该怎么做,你告诉我,我要怎样做,你才会完全接受我?你告诉我!"他忽然狂躁起来,情绪失控地霍然站起来,粥碗从手里跌落,在地面之上砸得粉碎,"国师你告诉我,我会改,我什么都听你的,只要你接受我!"
夏以真皱紧了眉,转过头去:"你......这一切已经没有了任何意义,你又何必如此执着。无论如何,你为我做的这一切,虽然是错的,但我还是感激你带给我的震憾,如果没有你,我将仍旧活在空虚与虚无之中,过着行尸走肉一样的生活。"
李昭裕呆了呆,神情一时极是复杂,呓语般地说道:"原来......国师的心里也是有我的......"
"有付出必有回报,你失去了那么多的东西,又怎会一无所得?但你也要学会知足,贪得无厌只会害了你自己,我能给你的,只有这么多,不要试图得寸进尺。而且,死并不能解决问题,生命可贵,不要轻易放弃,你要放开心怀去看待这个世界,前面总会有希望的。"
"你说这些又有什么用?你以为我想活下去吗?那天他们攻进皇城的时候,我就已经打定了以死殉国的主意,若非国师一直没有回来,我还想见你最后一面,又何必如今日这般苟且偷生!如果重来一次,我昨天仍旧会那么做,我早就心存死志,若是能激得国师杀了我,那么我也不会再有任何遗憾。"
"你......"
"我虽然不是个好皇帝,但我毕竟是李家的子孙,我如今亡了国,还有何颜面苟活于世?我如今也算是心愿达成......"
"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你简直是......"夏以真痛心地摇了摇头,"你这傻孩子,你做错了知道吗?你心里的想法,为什么不早告诉我,非要做出如此偏激疯狂的事情,伤人又己,才肯罢休?裕儿,如果我让你觉得痛苦,你告诉我,我会好好待你,但是你也要对我有起码的尊重,知道吗?"
"国师真的愿意接受我吗?"李昭裕几乎不敢置信,紧紧地抓住了夏以真的手。
夏以真微微阖目,良久,霍然睁开眼来:"是的,让我们重新开始,好好相处。从前的事情,就算过去了,以后不可再如此任性妄为,明白吗?如果你觉得绝望,我会让你从过去的阴影里走出来,所谓的皇权和责任,都不过虚妄而已,你要看开一些。从此以后,只要我还活着一天,我就陪在你身边,你也不必再称我为国师,直呼我的名字便可。"
李昭裕一呆:"名字吗?......"他忽然有些不知所措,脸上微微发烫,竟半晌一个字也喊不出口。
夏以真微微一笑,转开话题:"裕儿,你的几位皇子公主,现在怎样了?"
"啊?这,当时城破在即,我派人将他们送出宫去了,至于送到了哪里,我也不知道。"
"那皇后呢?还有其他的妃嫔,现在都如何了?"
"国师问她们干什么?......皇后殉国了,其他妃子的去向,我不太清楚,可能不是死便是投了敌。"
夏以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等离开这里以后,去将你的子女找回来,好好抚养,我会为你安排好一切的。"
李昭裕呆了呆,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十七、脱出攀笼
虽然已经改朝换代,京城却依然一片繁华。
坐在酒楼里,林冬易一边吃着东西,一边透过窗户往外看。
"师弟,你真的不打算修仙了吗?"
林冬易不耐烦地皱眉:"你这一路上已经问了我很多遍了,我不想再作回答。我已经不可能再修仙了,何况我也已经厌倦了,再说你这么活了六百多年,难道不累吗?"
"我......"
"我现在只想好好享受!"林冬易扬了扬眉,"我觉得自己已经错过了太多的东西,总之,我以后要吃好吃的,玩好玩的,一直到老。"
"可是......"
"有什么好可是的,你觉得我现在这样有可能修成仙吗?就算我想一直陪着你,也不太可能了。要修仙就必须超脱凡俗,摒除一切杂念,而我已经办不到了。"
薛静之神色黯淡下来,久久不语。
林冬易叹了口气:"我知道师兄过得很寂寞,或许你也可以放弃修行,无论如何,我只剩下这短暂的几十年可以陪你了。"
"是吗?或许我应当知足了。"薛静之微微惨笑,神色里竟是一片空茫,虚无缈缥,仿佛无根的落叶。
林冬易瞪了他一眼:"别想太多了,我可不想看你这副要死不活的表情,快吃吧。吃完以后,今天晚上,我们就潜入国师府,去把那两人救出来吧。"
"你真要救他们?为什么?"
"反正也不是什么难事,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不是吗?何况,我虽然很讨厌他做的事情,但是若非他,我也不会知道师兄原来如此......嘿,我和师兄能在一起,也全靠了他,就当是谢礼好了。"
"师弟,我......"
"你啊,要不是他,你就完了。之前那是你修行之劫,他阴差阳错之下,替你破解了,否则你的小命玩完了。你执念太深,根本不适合修仙,现在虽是成功渡劫,可不知道将来还会怎样呢,你还不如放弃修行算了。"
薛静之说不出话来。
林冬易忽然露出笑容来,眼睛闪闪发亮:"我看不如这样,你把自己的修行给他,他突然摆脱了死亡的阴影,必会对你感激不尽,将来肯定对我们有求必应。他可是能够预言未来的神人啊,要是能使唤他,我们就能随心所欲地改变将来了。"
"师弟你......逆天之事岂可轻易而为,你太胡闹了。"
"那有什么,夏以真一直到现在,不也还好好的。当然,如果师兄你想继续过这种长生不老的生活,我也不介意,反正先死的是我。"
薛静之眉头紧锁,久久犹豫不决。
"算了,先不想这些了,我们好好吃东西吧。你不知道,被活活饿了六百多年的滋味,可一点也不好受。"
夏以真依旧卧床不起,拒见新皇。
事实上,若不算上身体所患的绝症,他的身体已然痊愈,但他却不得不装病不起。一旦好转,他便不得不施法替新皇占卜,可他此刻已暂时失去了这种能力,只有一日日地如是施下去。
只是无人的时候,夏以真会下床来,在房间里略作活动。
李昭裕倒是收敛了许多,处处迎合讨好夏以真。
这一晚,在将送来的药悄悄倒掉以后,李昭裕带着药碗回来,而此时夏以真正坐在桌边沉思着什么。夏以真少言寡语,外表冷漠,然而,这几日的相处之中,他却是有问必答,脸上甚至还会有柔和的笑容。
李昭裕将药碗放在桌子之上,望定了夏以真出神片刻。喊出他名字的时候,不知为何,竟还会有一丝的不适应。自他幼时起,在他眼里国师二字几乎就等同于夏以真的名字,是一种如同神一般的存在,突然之间改变这已经融入了骨血的习惯,像称呼普通人一般地称呼他,无论怎样都无法完全适应。
"以真。"喊出来,又停顿了半晌,他才忽略去心里的奇怪感觉,"他们可能就要来取药碗了,你不去床上躺着吗?"
夏以真回过神来,微微颔首:"也好。"他站起来,刚要往床的方向走去,忽然神色微变,霍然回过头来,一瞬不瞬地望定了李昭裕。
"怎么了?"李昭裕被他瞧得莫名其妙,愕然摸了摸自己的脸。
夏以真神色肃穆,一动不动地小立了一会儿,忽然拉住他的手,推开房门掠至外面。
"怎么回事?"李昭裕惊愕交加,忍不住再度开口询问。
夏以真作了个噤声的动作,走到大门边,侧耳倾听了一会儿。片刻工夫之后,他忽然猛的将门推开,只见门外正有两个人走近,那两人未料门忽然被推开,俱是一惊。
而就在他们呆住的刹那,夏以真已然出手,转瞬间即放倒了那两人。
李昭裕不明所以然,站在那里发愣。夏以真长吐出一口气:"我们可能有机会离开这里了。"
"什么?"李昭裕震惊而喜悦,"你是说真的?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如我所料不错,有人来救我们了,守卫的人抵挡不住他们,便派来这两个人试图将我们带去别的地方。"
李昭裕恍然大悟:"那我们赶快找到他们,对了,是不是要带些什么再走?"
"不必了,身外之物,带着麻烦。跟我来。"夏以真拉住他的手,疾步往前走去。
没走多久,转过一处回廊,迎面奔过来几道人影。夏以真微惊,侧身避开,刚要出手,却见那几人惊喜地站定:"大人,我们可总算找到您了,快跟我们走。"
夏以真定睛一瞧,只见来人皆着黑衣,以黑巾覆面。此时,他们纷纷拉下脸上的黑巾,露出面孔来,竟分别是绉远、郑里、上回的那个鸿雁门门主葛云以及其他几个陌生人。
"你们,你们怎会来到这里?"夏以真微一错愕,旋即脸色微沉,"不是说过让你们不要为我冒险吗?"
葛云道:"国师大人太低估我们了,不过几个蛮子走狗,哪有那么难对付。何况,不只你府上的人,还有我鸿雁门,江湖上大名鼎鼎的风远山庄,都一起来了。不但如此,还有两位高人也参与了,说是受你所托什么的。"
"胡闹,难道你们是想成为朝廷钦犯,从此永不得翻身吗?"
郑里道:"大人请勿担忧,我们都蒙着面,不会轻易让人瞧出身份。已经容不得耽搁了,快随我们离开这里吧,另外国师府外所布下的结界,也已经被破除了。"
夏以真微微阖目,沉默片刻:"也罢,带路吧。"
葛云等人将脸上黑巾拉上,当先沿着回廊往国师府东面奔去,夏以真带着李昭裕尾随于后。一路上并无阻挡,府中的守卫与术士已经大多被放倒。不多时,一行人在国师府东面的池塘边停下,那里站了十几个人,除了两个人一穿紫,一穿白,其他皆是黑衣。
那一紫一白的两人,却正是薛静之与林冬易。而除了这两人,其他人见到夏以真,均是充满敬意地迎上前来。
"啧,明明有这么多人前仆后继地为你拼命,干嘛还找我们。"林冬易挑高了眉,斜眼睨着夏以真。
"不得对大人无礼!"郑里沉声喝道。
林冬易冷哼了一声,不以为然:"他在你们眼里是神,在我眼里可狗屁也不是......"
一语未毕,李昭裕也恼怒起来:"你再说一遍试试看......"
林冬易瞟了他一眼,打断他的话:"你都已经不是皇帝了,还嚣张什么?说起来,我还要找你算帐呢,你竟敢打我的主意,派人害我......"
林冬易一道出李昭裕的身份,其他一些未见过他真面目的人,顿时齐刷刷地将目光移到他身上来,投以异样的眼神。李昭裕无疑是个暴虐昏庸的帝王,不但使得民间百姓备受疾苦,还将中原土地尽皆送到了北蛮人手里,平民百姓只怕没有几个不恨他的。
李昭裕被那样的眼神盯得一阵难受,往后退出一步,将目光移到夏以真身上,强迫自己不去看其他人。
"他也并未对你怎样,你要报复,可以冲着我来。"夏以真握了握他的手,开口打断了林冬易的话,"既然他们设的禁缚结界已破,你们能施瞬移之术,将这里所有人带到京城之外吗?"
"这......我却是没有把握,师兄,你有办法吗?"
"我可以试试看。"薛静之颔首道,"你们站近一些,我来施法。"
薛静之的法术十分成功,片刻工夫以后,众人已经站在了京城郊外的树林里。
林冬易欣然环视着四周:"师兄果然厉害,换了我,只怕最多只带得了几个人。"薛静之微微一笑,脸色却明显有些苍白:"只是一时幸运罢了。"
"你脸色很难看,需要我为你输送法力缓一缓吗?"林冬易打量着他,微微蹙眉。
薛静之摇了摇头:"不必了,我们该走了。"
"急什么,先问问他们打算到哪里落脚,我累了,而且很想吃东西。"
那边厢几个人却在那里争吵着:
"去我那里。"
"你那太远了,应当让国师大人去我那里。"
"你那里又破又穷,怎么能让国师大人......"
"你......你胡说八道,虽然只是分庄,但是那里绝对环境很好......"
"你撒谎吧,其实你只是想趁机求国师大人为你占算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