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末看看他,随後拔下他的戒指扔到河里。
怔忡间已被一口咬住,敬之无意识地回抱住他,在煽情的月色下,感情就这麽突兀地迸发,逐至燎原......
之後两人的感情愈演愈烈。敬之不愿违抗父命,只能反复推迟婚期。
察觉出猫腻的赵家老爷当得知儿子和另一个男人有染时,气得用拐杖将敬之打得半死,直到未过门的儿媳玉婷跑来劝止。
於是下了最後通牒──要麽与已末断绝来往,要麽滚出赵家。
敬之摇晃著起身,给父亲磕了三个响头後,蹒跚著离去。
当看到满脸是血的敬之倒在自家门口时,已末彻底懵了,匆忙与叔叔将他抬进屋,叫来了医生。
三天後,敬之醒了。正听了医生说可能会留下後遗症。
敬之笑著将裹著纱布的脑袋往已末怀里凑:
"已末,你看,我像不像颗粽子?"
已末哭了。
之後的两人帮著已末叔叔一起经营布料店。但大部分资源掌握在政府手里,故生意惨淡,只能勉强保本。
即使是这样的日子,两人也从未埋怨过,依然幸福地计较著柴米油盐。
直到三个月後的一晚,几把大火同时烧去了三间铺子......
对於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三人都不意外。试想三代单传的赵家又怎会如此轻易地放过他唯一的血脉?
没了铺子只能靠在一家国有企业炼钢维生。几个月下来,恶劣的环境使本就孱弱的己末一病再病。
请不起医生的他们,只能眼巴巴看著已末在昏睡中削弱下去......
然而一日,己末醒了。他吃了很多,说了很多。仿佛一夜间痊愈了......
吃著他亲自做的两菜一汤,敬之和叔叔哭了。
他们知道,这便是"回光返照"......
那一晚,敬之亲吻了已末的每一寸肌肤,记下了他每一个神情。
随後仅仅搂著熟睡中骨瘦如柴的身躯说:
"等我回来......"
这一走便再也没有回来......
凌晨的时候,家里来了个带著几张地契的名医,
叔叔骗渐渐恢复的已末说,这医生是他父亲的故友。敬之为了挣钱去杭州做生意,要大半个月才能回来,让他安心养病。
有了名医的医术和对敬之的思念,已末很快就能下床走动了。
他每日都坚持写信,随後满怀期待地等著叔叔回来。
面对侄儿的期盼,头发花白的叔叔只能努力找出各种理由为敬之迟迟未来的信搪塞。
已末不傻,他当然察觉到这其中的猫腻。
一日,趁著叔叔外出,他偷偷跑回赵家,才发现已是人去楼空。
听完叔叔含泪的解释,已末出奇地平静。
"他说他会回来......"
所以他会等......
一晃一年过去了,叔叔留下两家店铺,便赶往广州和文革中失散的妻儿团聚去了。
又过了三年,已末将每天写给敬之的信埋在两人常去的那片田野里。
第四年春,他收到了一封请柬。
请柬上的燕尔,穿著隆重的礼服,笑得一脸甜蜜。
当晚,他一把火烧掉了经营多年的店铺,带著仅剩的一点家产前往北京。
三十二岁那年,寒已末带著北京的妻子和五岁的儿子回到了上海。
如今的他,已是一家大型合资企业的董事长。
在签署一份合作时,他意外地遇见了赵敬之。
敬之在见到他的一瞬便僵住了。
倒是已末,面无表情地伸出手,与他相握。
一切谈妥後,敬之在停车场拦住已末:
"这些年你去了哪里??"语气中满是急迫与压抑。
"赵先生,您挡道了......"已末打断他。
积压多年的感情一瞬爆发,敬之一把将他推到墙上,疯狂地吻著。
寒已末并不反抗,他从镜片後玩味著敬之失了理智的模样,浅浅一笑。
几日後,五岁的儿子在妻子的店里失踪。
一个女人的声音在电话另一头响起:
"儿子和敬之,你选一个吧!"
下班後,已末直接去了敬之的豪宅。
正在为女主人林玉婷庆祝三十岁生日的宾客们,不可置信地看著致词到一半的赵敬在接了一个电话後飞奔而去。
关上车门,寒已末微笑地看向追到门口气得脸色铁青的林玉婷。
敬之没有注意到妻子,此时的他只为寒已末的主动而欣喜不已。
他告诉寒已末,父亲去世後自己如何千辛万苦地找他却终是无果时的焦急与失望。
宾馆里,两人理所当然地翻云覆雨。
疯狂的掠夺与冷漠的迎合,奇异地捆绑在一起。
阻止了妻子的报警,一星期後,林玉婷如已末所料地妥协了。
漆黑无声的地下室里,被囚禁了整整七天的孩子,对开门的声响毫无反应。
已末俯下身,看著这张与自己如出一辙的脸庞,略微迷惑道:
"怎麽你还没死......?"
孩子霍地睁大眼睛,惊叫著向後退去。
此时赶来的表弟寒辰愣愣地看著发了疯似的侄儿,随後按住他替他缠上好几层以防失明的纱布。
他们走时林玉婷喊住他:
"寒已末......你的心究竟是用什麽做的??"
已末笑了,并没有回答。
目送著那缩在表叔怀里的孩子,林玉婷摇了摇头。
恐怕他一辈子都不会知道什麽是父爱了吧......
妻子搂住失而复得但表情呆滞的孩子失声痛哭。
所幸没有外伤,只是孩子的心已渗了毒,在每个夜晚降临时,反复复述著生父的诅咒......
借著与赵敬之的关系,寒已末在毫无人脉的上海成功地收购了几家中小型企业,又屡屡得到与外商合作的机会。
短短两年,公司的规模便翻了两番。
但另敬之没有想到的,是已末的忽然倒戈。
他与敬之的对手联合,设下陷阱,以违约为名要求赵敬之的公司赔款导致资金周转瘫痪。
敬之愤怒地将已末从公司里劫出来带到曾经的那片田野上。
如今,那里已成了块工业区。敬之靠著那颗老树才辨认出原来的位置。
两个西装笔挺的男人无视路人的目光,坐在树下的水泥地上。
赵敬之说了很多很多,一直说到哽咽。
看看依然面无表情的已末,他怒了:
"你的心,究竟是什麽做的??"
"我不过是个商人,在我眼中,只有利益。"已末笑了:
"说来,你们夫妻还真像,都爱问个没有心的人,心是什麽做的......"
已末走後,敬之埋头痛哭。
他的泪落在已末曾经埋信的地方。
他不知道,如今他在已末身上渴求的,早在当年,被他自私的牺牲伤得鲜血淋漓入土为安了......
十几年後,当在新公司看到与已末长得如出一辙的寒庚时,他有些恍惚。
但恍惚间,他忽有些明白:
当时的寒已末,或许宁愿死,也不愿他用他们的感情去交换他那苟延残喘的生命吧......
可惜,孰是孰非,都已不再重要......
当爱已成往事......
"我是技术部经理,来视察的。"
他翩然走过去,捉弄著当年他深爱过的"寒已末"......
叙述结束,爷爷抿一口茶:
"我就是那工人的堂弟,大哥去世後他们就让我在店里打杂......寒庚他爹去北京前给了我一大笔钱让我家养老,儿子在这里定居便又把我接回来......"叹一口气:
"孩子,你那麽聪明......应该知道我说这番话的用意......"
告别爷爷,晖昀回了趟老家。
放下咖啡,女人淡然道:
"是,寒家上次来,把该说的都说了。後来你住院,我又找过他一次......"
晖昀想起那个住院的雨天,寒庚回来时红肿的眼......
"我告诉他,当年把他关在地下室的人,是我。"柳眉微挑:
"他答应在你们那无聊的比赛後离开......"
原来那两年无人打扰的时光,是用这样的契约换来......
晖昀倏然起身,向大门走去。
"恨我吗?"女人问。
晖昀顿了顿,一字一句道:
"你!不!配!!"
这个不择手段想要拴住身边人却弄得众叛亲离的女人有什麽值得他恨的?
夏天就要走了,昆虫在和这世界作最後的告别。
一阵风吹来,披了晚霞的身影在草丛中来回走著。
摸摸酸涩的腰,眺望远处的佘山。
这里离母校很近,也离回忆很近。
两人曾在这齐胸的野草中嬉戏打闹,一身泥草地拥吻。
行宫前的小道上,陷著二十六颗鹅卵石。
那是自己一时兴起说要铺路却半途而废的遗骸。
被他嘲笑时还狡辩说,弄这麽一摊造型,本就为了按摩脚底......傻傻笑了。
身後的门突然开了,怔忡间已被一人拥住。
满是汗的背贴在他微微起伏的胸膛,环在腰间的手,苍劲有力,却带著不自知的颤抖......
如血的晚霞,惬意的风。一层层荡漾开的野草,让此刻的重逢美得像个肥皂泡......
"为什麽不告诉我?"灼热的鼻息喷在颈项。
"你以为一方退出,就能化解多年的恩怨?"
寒庚不答。
"明天我就要去洛杉矶......"怀中的身形明显一僵:
"如果真如你所说,是个绕不出去的圈......那麽相背而行的话,总有相遇的一天......"
迫他看向自己:
"答应我,等到那时......"
吻,落在无名指间。
未完的话,随著毫无征兆的离开而流落在空气中......
孤独的王子,呆立在暮色苍茫中,久久,久久......
一转眼,已是秋末,回医院找李玲复诊回来,一辆Maybach 62停在眼前。
"很奇怪我认识李铃吧?"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边开车便道:
"其实她爷爷就是那个老工人的弟弟,他回上海後一直保持联系。"
寒庚傻傻点头。
"过去的事......我很抱歉......"他突兀一句,满怀歉疚,一瞬唤醒童年那些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
"‘怎麽你还没死'?"
赵敬之猛一刹车。
"那是他来接我时说的第一句话。"寒庚望向窗外。
赵敬之沈默,他当然明白,当这个无辜的孩子被妻子关在无尽的黑暗里时,自己却在和他那冷血的父亲逍遥快活......
对这个被卷入他们恩怨并被深深伤害的孩子,一句"不知者无罪",又能抵消多少自己的罪孽?
开到寒庚家楼下时,寒庚说了声谢谢便下车了。赵敬之犹豫了下追上他,递上一张泛黄的照片:
"晖昀就是看到这张照才开始关注你的......"
寒庚低头,黑白的色调中,两张似曾相识的脸,笑意明媚......
"第一次你们离开後,我去找过他......他说,你们迟早会回来......"赵敬之低头:
"直到现在我才明白,他是想利用过去......"叹一口气:
"寒庚......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他那句话,不是对你说的......"
寒庚手一抖,照片掉在地上。
"‘寒已末早该死了'"赵敬之捡起它:
"他或许是这样想的......"
最後看一眼泛黄的美好,轻拂去上面的灰尘。
倘若过去的伤痛都能随著这轻轻一抹而烟消云散,那麽现在,他会否愿意再施舍一笑?
几星期後,寒庚带著表弟明吟继续回德国深造。
父亲和表叔在他们回来後没多久便又去日本开拓市场。
只剩两人的日子里,每当明吟常不经意地提起晖昀,寒庚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怒过後缩成一团......
第四十五章(完)
寒庚常常做一个梦,梦见自己在兜一个圈,他兜啊兜,却怎麽也兜不出来。
绝望时,忽有人叫他,那个声音如此熟悉......他猛地从床上坐起,却只有淡淡的月光。
每当这时,伸手探眼角,都是湿的。
开了所有的灯,坐在角落里,对著那张泛黄的照片发呆......
记得那一夜,星光熠熠,那人抱著自己轻轻哄著,给了自己从未有过的类似父爱的温暖与慰藉。
这是第一次,没有恐惧地在黑暗中睡去。
但为什麽......又要让他知道那过往的一切?
倘若能永远活在那深信不疑的依赖中,那该有多好......
一转眼一年过去了,寒庚一直对自己不能陪在母亲身边而感到愧疚,於是一拿到学位便飞回国内找工作。
由於德语的优势和丰富的实习经验,寒庚很快就被一家外资企业聘为行政助理。
工作忙而充实。第一次拿到工资,他喜滋滋地请老妈享受了顿丰盛的晚餐,母亲却欲言又止......
秋天的时候,"红叶枫了",好久没联系的朋友们,开始心有灵犀地想念。
忘了谁起的头,总之一人揭竿,万人响应。大家一拍即合地决定回母校探师。
那天,是豔阳高照的周日,地铁口,曾经的孩子们相聚甚欢。
保镖记者簇拥著的女王、松鼠,继承了家业定居香港的老总沧海、正在筹备婚事的公务员老班长、做了高中老师的"柔情"和"似水"、上个月刚办了喜酒的金童和玉女、还有特意从英国赶回来的小乐和陆尹......
"这是同学聚会......"沧海意有所指。
"我是陪同家属......"陆尹脸不红心不跳。
正说著,远处跑来一扎蝴蝶结的小女孩:
"爸爸爸爸!!我也要去!!"扑进小乐怀里。
众石化。
"顾阿姨呢?"陆尹四顾:
"去抓哥哥了......"
二次石化。
小乐与陆尹道了句"你们先走"便朝门口去了。
大家正努力完成从石化到风化的质的飞跃时,班长嘀咕句:
"她叫小乐‘爸',那陆尹岂不是......?"
一阵哄笑。
叽叽喳喳的大部队向佘山挺进。那样的热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沙丁鱼罐头的年代。
站在学校门前,众人唏嘘不已。
当初咒骂了无数遍的学校,再度跨入时,还真有种"金窝银窝比不上自家狗窝"的感觉......
到处嗅著校园的气息,说著变了没变的,随後冲到教工宿舍,吓唬亲爱的老师们。
其中最为他们的道来兴奋的还要数升级为妈妈的段老师,她一个一个数落著他们当年的糗事。小狗们笑著闹著,却隐隐有些泪光闪烁。
去看孙黎时,沧海走了。孙黎扫了圈没发现沧海的影,倒也不觉得意外。
大家聊著聊著都忘了时间,临走前,寒庚问孙黎:
"如果有一个圈,两只小蚂蚁分别朝相反的方向爬,是不是总有一天他们还会遇到?"
"会遇到的吧......"孙黎想了想答。
"那如果圈太大,他们一辈子都爬不到相遇的那天,该怎麽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