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运儿----张鼎鼎
  发于:2008年12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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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然后,就又是两年的分离。当然,在刑亦,是没有这种感觉的。两年的时光过的很快,在这两年中,两人只见过两次,都是在过年的时候。每一次,刑亦都会有一种惊奇的感觉,这种感觉来自于少年的变化和不变。
  这么说也许有点奇怪,但却是事实。
  所说的变化,是少年的成熟。虽然面孔还是稚嫩,但任谁见了也不会再把他当成孩子。而不变则是,那种仿佛渗入到骨髓里的平静。刑亦知道少年做的不错,两年的时间就升到了中层,当然,这和他姓邢有关,不过能力也是不可否认的。
  社会本身就是染缸,商场更是最混杂的那一块,各方势利纠错,要想出头,必定要捧高踩低,必定要努力争取,就算表面风度翩翩,隐藏在皮面下的也是勃勃野心。
  这是种规律,如果你根本不想,不要,又怎么会有?
  但少年不同,那双眼睛非常的平静,就和六年前他在那个破落的孤儿院中见到的一样。虽然很落魄,虽然被排斥,但仿佛,就和他没有关系似的。而那种没有关系又不是死灰,而是一种真正的无所谓。
  这让刑亦产生了一种好奇,想看看少年是不是真的无所谓,想看看,什么能令他有所谓。
  于是,利用一个机会,他给了少年一个选择。一个是在国内继续高升,另一个则是在他身边做助理。一般人都会选择第一种,再继续升上去,不用多久,就会跻身成新贵,成为一方大员,就算离开邢家,也可以开创自己的事业;而第二种,身份地位同样不落人后,但必定要和邢家抱成一团,再没有离开的可能,而且,发展,也基本到头了。
  第一个选择是一块非常甜美的蛋糕,刑亦紧紧的盯着少年,看着他的眼睛。那双琉璃色的眼睛闪过一道光,很快,但灿烂的耀眼。刑亦在那瞬间几乎有点迷惑,但心中则是失望--原来不是不会激动,而是,过去的分量不够啊。
  而就在这时候,他听到少年的声音:"我希望能跟着少爷。"
  虽然给了阿然两个选择,但其实,刑亦并没有抱太多期望的--就算阿然选了第二种,他也没有想过得到多少助力。还是那句话,人才太多了。阿然有能力,但也只是有能力,阿然的履历他还是看过的,在国内的两年说的上可圈可点,但也只是中规中矩,并没有天才的那种耀眼与天马行空。
  阿然是人才,而且是努力型的那种。这种人踏实肯干,令人放心,可是,也只是如此。
  不过很快的,刑亦就知道自己的预想错了。阿然的能力的确不出众,可是,他就像一个加速器似的,加速器本身不会跑,但他可以令汽车跑的更快。自阿然到来后,他突然发现自己的效率更高了,头脑也更冷静。就算遇到再棘手的事,只要阿然在身边,他都可以有条不紊的处理。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才认识到,原来过去的自己,还是不够稳重。
  他和阿然合作愉快,渐渐的,竟有种离不开的感觉。可是阿然还是平静的,那种平静让刑亦非常的不舒服,甚至隐隐的有种委屈感。
  转折来自一个意外。
  那一天,两人一起去参加一个宴会。这个宴会属于那种并不是必须参加的,但是最好还是去看看的那种。宴会的主人很有声望,来往的也是各方名流,虽然有点无聊,但的确是一个开阔交际圈的好场所。
  刑亦那段时间正好不太忙,就带着阿然去了。带着阿然,已经快成了一个习惯。不过他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当阿然选择第二条路的时候,就注定他不可能脱离邢家了。
  宴会的主人是举办这种活动的老手,整场宴会都说得上轻松愉快,就是在最后有一点点的瑕疵。因为一个意外,阿然差一点被一个篮球界的新星撞倒。当时刑亦就在他身边,所以顺手就带了他一把。力量用的有点猛,这一带就带的两人都向后退了一步,而阿然,更是撞到了他怀里。
  刑亦稳住身体,同时发现,阿然一向平静的眼里有了裂痕,表情更是有点夸张的慌张。
  这并不是什么大事,在篮球新星道歉之后也就完了。不过刑亦却终于找到能让阿然有变化的东西了,那就是自己的碰触。无论有意无意,只要有身体上的接触,阿然的表情必定会变得不一样。
  以前没有在意,所以也就忽略了,但是一旦注意,就可以处处看到。这实在是一种很有趣的现象。刑亦几乎是带着一种恶作剧的心情不断的制造着一种暧昧。
  这也许有点幼稚,有点孩子气,但刑亦的确觉得这很有意思。一开始他并没有想太多,不过渐渐的,他也知道了原因。阿然对别人的碰触并不会有太多的反应,也许有点厌恶,但并不会惊慌。阿然面对他的时候虽然也是平静的,但和对待别人总是不一样。
  不过就算知道了,刑亦也没有放在心上。他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他相信自己可以很好的控制这件事。
  于是在不知不觉中,事情开始向另外一个方向发展。于是,终于有一天,在一个月色朦胧的夜晚,在一点点酒精的作用下,最后的一层纸被捅破了。而在这个时候,刑亦依然没有放在心上。在他这个圈子里,这样的游戏并不少见,只要遵守最终的规则就好了。
  真正令刑亦警惕的是刑平,他的堂弟。一个性情鲁莽,但是绝对够忠心的家族成员。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刑平特别的和阿然过不去。刑亦一早就知道,但是从不过问,在他想来,如果连这都应付不了的话,那么受苦也是应该的。
  阿然成了他的助理,和刑平见面的次数多了,被为难的次数也就多了。于是有一天,他对刑平提出了警告。
  "哥,你太维护那哥家伙了吧,以前你可不是这样啊!"
  刑平有点生气的走了,而他,则沉默了。他可以找出很多借口,比如阿然现在已经和过去不同了,也算是邢家的内部成员了,内部成员之间自然不宜发生矛盾;比如,刑平太过分了,也太无聊了。
  可是不管再多的借口,他自己心中清楚。的确,不一样了。看到那刚刚成为青年的人被欺负,他竟有种心疼感。想保护,想维护,想让他不要受到任何伤害。想让他开心,想让他幸福,想让他永远那样的平静安乐。
  这意味着什么,他非常清楚。可是,这种事情是不允许发生的。他可以玩,可以游戏,但是如果玩的真了,就出格了。
  其实如果真的有爱情,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虽然联姻会有很大的好处,也比较符合规矩,但,就算娶一个普通的女子,也不是办不到。当然,婚姻也不会是障碍,刑亦知道,就算他结婚了,只要他想,也不会有任何问题。两方面都不会有。
  他唯独不能动心,这是最基本也是必须要遵守的规则。除非他愿意与整个规矩对抗,而他不认为自己要为阿然付出那样的代价。或者,更确切一点说,他不愿意爱上阿然。
  为什么不愿意爱上阿然呢?刑亦不知道,他也没有去想这个问题,总之,在意识到这点的时候,他本能的抗拒了。
  像他这样的人,从来不缺少联姻的对象,而且,他本来就有一个不错的选择,只是因为以前还没想定下来,所以没有说死。而现在,很快就敲定了日程。再然后,他开始有意识的冷淡阿然。对于这样的变化,阿然没有任何反应,就仿佛没有感觉似的。
  对于他来说,这是阿然识趣的表现。可是刑亦发现自己没有办法轻松,他甚至有种愤怒感。于是,当刑平提出要对阿然进行调查的时候,他没有反对,即使他知道,阿然不会那么做。
  阿然看着他,那双一直非常平静的眼中第一次直白的表露出自己的感情,恳求、坦然,还有很多复杂的东西。
  刑亦觉得自己的心有一种迟钝的痛,他回过头,摆摆手。有疑点就要被调查,刑平的做法符合程序,他不能破坏规矩。
  如果说他完全不知道阿然会遇到什么那是谎话,但是当他再次在古屋中见到阿然的时候,他还是震惊了。并没有什么不可恢复的伤痕,但是每一道印记都是屈辱。大腿内侧的红斑,被绑缚住的性器,细嫩皮肤上的一个个针眼,刚刚被拔出来的,还在震动的球体,以及,刑平脸上餍足的表情。
  "啊,大哥。"刑平只叫刑亦哥,虽然杂七杂八的他有很多哥哥,"你怎么来了?"
  刑亦没有说话,他看了眼吊挂在那里的阿然,又看了看刑平。
  "这个,没什么吧。"刑平有点不自然的说,"反正他也是被压的。大哥你看,我已经手下留情了,连他的骨头都没有敲碎。"
  刑亦的小手指抽搐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种恍惚感,过了一会儿他才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这不合规矩,你做的过分了。"
  声音很平淡,很平静,同时,带着冷漠。他没有看到,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阿然闭上了眼。
  番外 逝水流年 (下)
  阿然并不是一出生就被送到孤儿院的。在他八岁之前,他还有个家,家里的条件还不错,父母也很爱他,但很可惜,他们不爱对方。其实,在一开始阿然认为他们是很爱对方的,爱的让阿然有一种被忽略的感觉。阿然印象最深刻的就是父母紧握的手。在过马路的时候,在上街的时候,父母的手握在一起,没有他的位置。
  阿然还有一句印象非常深刻的话:"哎呀,我们阿然真像个小姑娘,要真是小姑娘就好了,妈妈就喜欢女孩。"
  这当然只是一个做母亲的唠叨,很多母亲都希望能有一个贴心的女儿,当然,这并不代表他们不喜欢儿子,如果生了女儿,她们又会想儿子。但很可惜,当时的阿然并不知道,他甚至有一种愧疚感,他非常愧疚,自己为什么不是个女孩。
  特别是当他的父亲也凑趣似的说:"要是个女儿,以后就省心喽。"的时候,阿然更有这种感觉。所以,当他的父母不再手拉着手,而是开始争吵的时候,他一直以为是自己的错。
  自己为什么不是一个女孩?为什么要是一个男孩?
  他的父母并不知道他的心思,他们也不在乎。他们只是拼命的用一切的办法伤害对方。言语、行动、眼神,在这个过程中,阿然被一而再再而三的拿出来说事。
  "如果不是为了儿子,我早就和你离婚了!"
  "少说屁话了!这儿子还不知道是谁的,长的根本不像我!"
  ......
  两个原本最亲密最相爱的人疯了似的伤害对方,他们没有去想这些话伤害到的究竟是谁。
  阿然从哭喊到麻木,到了最后,一旦那两个人发生争吵,他就会躲在阳台上,在一堆杂物中隐藏自己。
  他是不该被生出来的,如果没有他,也许,父母就不会争吵了吧。不到八岁的孩子,就知道了什么是自杀,甚至真正的去想过。之所以没有变成实际行动,只是因为那本能的恐惧。
  没有人想死,没有生物想要抛弃生命。
  如果再这样下去,谁也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也许他真的会自杀,也许不会。
  在阿然还想着自杀的时候,他的父母先死了,煤气中毒。很讽刺的是,他们死的时候手拉着手,不知道是真的和好如初了,还是又像以前那样又打了起来。这是一个意外,他们死于煤气外泄。
  本来阿然也应该和他们一样的,不过在前一天,他们又吵了起来,于是,阿然又一次的躲在了阳台上。冬天很冷,他烧到三十九度,迷迷糊糊的时候却被告知他的父母已经死了。
  那两个人的脸都非常红润,手紧紧的握在一起,躺在那里,就仿佛熟睡了似的,也许还在做什么好梦,嘴角都带着笑。
  其实不需要别人告知,第一个发现尸体的是他。阳台的门是两边都可以上锁的,不过都是那种绊扣似的,这样他就不用担心被锁在外面了。每次那两个人开始吵,他就跑到阳台,从外面绊上门,然后等里面没有声音了再进去。不过这一次,他们吵了太长的时间了,他迷迷糊糊的,就睡了过去。
  过了很久以后,他还在想,如果那一天他没有跑到阳台,没有睡过去,或者说,没有发烧而是被冻醒了,那么,那两口人,也许就不会死了。
  这个观念当然不是他自己想出来的,指望一个八岁的小孩了解煤气常识那是不太可能的,也许现在的小孩很厉害,但在当时,那是一个连电视剧都不会每天播放的年代。没有网络,没有铺天盖地的宣传,本来,阿然对这些是不懂的。不过身边的人会不断的说。
  "门怎么会关的那么紧,露出点逢儿那两人说不定也有救了。"
  "这煤气最怕的就是密封,现在是冬天,大家可要注意啊。"
  "你说这小孩怎么在外面冻了一夜,这也是命大。"
  "何止是命大,要不是他在外面,说不定......"
  其实家中还是有亲戚的,但是没有人愿意领养他。他是不吉利的,甚至更严重一点,是他在某种程度上杀了自己的父母。
  阿然不懂,他有点疑惑,他只是躲起来,他躲过很多次了,在开始的时候他也没有躲的。他曾经哭哭啼啼的拉过妈妈的手,曾经嚎啕着抱过爸爸的腿,他甚至跪在满是破碎酒瓶的地上哀求。
  但是没有人理他,最多也就是来一句:"你走开,躲远一点。"
  或者是:"阿然你上一边!"
  于是,他躲开了,他上一边了,他缩在角落里,然后,他的父母死了。
  一直到很久以后,他对父母死了都没有什么概念。他总觉得那两个人是出远门了,去旅游了。就像那一年一样,出去旅游了半个月,然后,又突然出现。
  他记得,那一年自己应该是六岁吧,因为快要上小学了,都说他是大孩子了,所以,印象比较深刻。然后,那两个人突然就消失了,他天天搬着小马扎坐在奶奶家的门口等,从放学就开始等,吃饭的时候都不进屋。
  只有一天,因为他要做值日生,回来晚了,而那两个人已经站在那里了。
  所以,只要他不再等,爸爸妈妈早晚会找到他吧,早晚会来接他的吧。
  他在奶奶家住了八十三天,在姥姥家住了四十天,然后就被送到了孤儿院。奶奶和姥姥都说会去看他的,但是她们再也没有去看过他。
  一直到很久以后,他才明白,那两位老人只是不想再悲伤。他是她们的孙子外孙,但是,她们的儿子女儿死了。但是,但是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死的是自己的。
  很奇怪,在他八岁以前,经常觉得委屈,自己没有做错事,爸爸妈妈为什么不爱自己?但是在这之后,经常想到的,却是爸爸妈妈的好。
  妈妈帮他梳头发;
  妈妈给他做最爱吃的蘑菇炒肉;
  爸爸教他摔跤,在游泳池里,抱着他丢来丢去......
  那些早已经忘了的记忆,就在一个个的夜晚,突然的冒了出来。而他,什么都不能做,只有回忆,只有等待。
  在刚到孤儿院的时候,他的条件是很好的。他所有的衣服都带来了,还有他的玩具,他的洗漱用品,包括他的存钱罐。但是慢慢的,这些东西都在不知不觉中减少,然后,就跑到了其他孩子的身上。
  在刚开始,孤儿院的阿姨还会有点歉然的做解释,安慰他,说一些大家以后都是兄弟之类的话,等发现他没有什么反应的时候,也就不再说了,而拿东西,也就更光明正大了。
  阿然还是无所谓的。当然,没有人愿意穿有洞的衣服,只是他知道,就算他反对,也没有用。
  他在孤儿院一天又一天的等待,一开始是等待爸爸妈妈,后来,只是等待一个人。无论是谁都好。奶奶也好,姥姥也好,或者是根本不认识的,他希望能有一个人能来领走自己。
  "阿然,我来接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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