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鸨把他们带到单独的雅间,正欲去唤来眼下空闲的小倌让他挑选,季宇然却叫住了他。
“你去把白莲叫过来陪我即可,别人我都不需要。”
“白莲”老鸨一愣,显然疑惑为何有客人会点并未挂牌的小倌陪席,“可是他还并未挂牌,不便陪客。”老鸨有些为难。
季宇然也未多言,转首打了个眼色,随行的下人便一番了然的神情,从腰中摸出一张银票塞到老鸨手中:“我们少爷和白莲公子是旧识,此番只是想请他过来叙叙旧而已,不会为难他的,还请老鸨放心。”
一见手中银票的面值,老鸨瞪地眼珠子都差点掉了出来,立马换了一副你是皇帝的面孔,极其谄媚地说了一句:“爷您稍等,我这就给你叫去。”接着一溜烟地就跑了出去不见人影,看着老鸨这模样,季宇然摇摇头。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老鸨果然把清风带了过来,他把清风推进门后便识相地退了出去。
其实清风也非常纳闷,他不知道自己何时有了这么旧识,他从小生活在芸香阁,很少外出,即使出去,在记忆中也并未与人交识过。
而此人一掷千金只为见自己一面,所以老鸨过来请时他便毫不犹豫地跟着过来,他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旧识如此大方。
进了屋子清风低着头微微做了福:“白莲见过公子。”
“不必多礼。”季宇然笑着虚拖了一把。趁机打量了他一番,与上次初见时并无两样,仍旧是温润如玉的样子,仍旧不是烟火的感觉,并没有因为在这嘈杂的环境中而看起来有所两样。得到这样的结论,季宇然莫名的觉得心情又好了不少。
只不过此时的清风感情稍稍收敛了些许,比上次见到时稳重冷静多了,也许是礼节所在吧,他想。
听到这声音,清风皱了皱眉,这个声音似乎在什么地方听过,可是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于是他抬头看了季宇然一眼。
“原来是你!”清风声线蓦然提高,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怎么,很是意外吗?”
“呃,有一点。”清风有点闷闷地说。
“嗯?这样的声音”季宇然宛然一笑,拿扇子托起他的下巴:“难道你很不想见到我?”
清风闻言立刻猛摇头:“怎么会,我怎么会讨厌见到你呢。”
“哦——”季宇然一副了然的神情,他站起身又如第一次见面那般靠近清风,在他耳边吐着热气:“原来你很想见到我啊”
“啊”清风一愣,显然还没转过弯。
“怎么?难道我说的不对吗?我问你是否很不想见到我,你说不是,既然不是,那就说明我们的白露公子非常的想我,非常的想见我……我说错了吗?嗯?”季宇然调笑地上了瘾,他发现逗清风玩非常有趣,而且看他瞬间涨成粉红的脸庞更是有趣的无以言喻。
“可是……可是……”清风也知道季宇然的话里有语病,可刚才让他在耳边吹着热气,就明显袭来一阵阵不知名的眩晕并切随之伴随着颤栗不止,这一阵奇怪的感觉把他的思维能力都抛诸了脑后,这阵莫名的眩晕感让他说不出话来。
“可是什么?嗯?”
看着只是因为自己在他耳边吹了热气便已变的晕乎乎的,满脸绯红不说,连耳根都红了起来的清风,季宇哄然大笑,这个清风真的太有趣了,不谙世事极其羞涩容易脸红的模样,和他方才的成熟稳重外表完全两样。
不言不语时给人了一种高贵脱俗的错觉,可是他一开口,就完全泄漏了自己单纯不谙世事的心性,这样的清风,就像一张从未曾被污染过的白纸,干净纯洁通明。
现在季宇然不得不佩服芸香阁的老鸨了,他到底是如何让一个在烟花之地生活了十多年的少年到现在还无瑕地跟白纸一样,不染纤尘。
本来还想调侃他一番,家奴却大老远地跑来芸香阁说家中有急事,让他即刻回去。
虽然因为被打扰了兴致而有些不快,可也没有办法,季宇然只能暂时放过这个有趣的小猫,心不甘情不愿地回家,家中的父亲的脾气自己是知道的,就像一只容易暴怒的狮子,惹不得。
一直到季宇然离开许久,清风才从那股莫名的眩晕中回过神来,望着早已离去的门口,清风很是疑惑。
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意思呢?为何每次见到自己都要故意调侃,而且故意惹自己脸红,见着自己脸红的时候,他似乎就特别开心,真是奇怪的人……
不过——虽然有点赖皮,口无遮拦,可却又不为让人觉得讨厌,只是说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而已,想起来,他其实也蛮不错的样子呵……
不知为何,每次是对着自己耳朵吹气时,都会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涌上心头,然后脑袋就会特别晕,就像,就像随时要晕倒的样子,可这种眩晕的感觉却又不难受,甚至是喜欢,就在之前,甚至有那么一瞬间,竟然想要更多些……清风甩甩头,怀疑自己是不是病了,否则,怎么会有那样奇怪的想法……
撇去那奇怪的想法,清风又开始在想刚才那个人——不知道他以后还会不会啊来看自己呢,似乎,有那么一点点想见到他的感觉……刚有了这样的苗头,清风赶紧把这样的感觉掐断,们自己与他只是萍水相逢罢了,他来不来又关自己什么事呢,就算来了,也是故意调侃自己,拿自己逗乐,这么无赖的人干什么还想见呢,不想不想,一点都不想。
他稍稍的平复了自己的心绪,想着客人既然已经离开了,自己也该回房,站起身却瞥见桌子上放着一把小巧的玉扇——这不正是刚才那人拿的扇子么。
怎么会放在这里?虽然彼此才见了两次面,但似乎他对这把扇子情有独钟,每次都见他拿在手中,现在怎么会出现在这个桌子上?难道是方才一急他忘了?不过,忘了也没关系……
清风拿起扇子宝贝似的收进怀中,微微地勾起了唇——把这样重要的东西忘在这儿了,他一定会回来拿的吧,呵呵。
果然,不过两天,季宇然又来了,说是拿回之前落在这里的扇子,当然,拿扇子固然也是其中一个原因,可更为重要的便是来看他的有趣小猫了。
上次走的急,便把扇子落在了这里,当时本来想让侍从回来拿,后来一想,扇子留在这里,自己下次再去则不会太显得突兀,再去见他也有了足够的理由,虽说是否要理由对他来说无所谓,不过对象是那只小猫的话,横冲直撞,还是会吓到他吧。想到这些,便打消了回去拿的念头,就让小猫替他暂时先保管着自己的宝贝玉扇吧。
才不过两日不见,他对小猫的思念已经超出了他自己的想象,吃饭睡觉做事,甚至梦中,已经全部都被小猫占满,没有留下任何可以喘息的空隙。对一个人这般的思念,从小到大都是没有过的,潮水般袭来的想念,季宇然似乎发现了一个事实——也许,他爱上名为清风的这只小猫了!
即使自己也觉得荒唐,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才见过两次面而已,彼此甚至全然不了解,便说已经爱上了对方,任谁听了都觉得荒唐,更何况,小猫还是拥有着跟自己一样的性别——可是,感情的事情,又任谁是可以说的清楚的呢。
有些人,有些感情,也许,不过就在那一刹那,便爱上了;而又有些人,朝夕相对一辈子,最后,也不过只是朋友,甚至连知己都不是。
自己的情感,大概就是在那一刹那——在那个阳光明媚的白天,不经意地一瞥,便再也无法收回目光——
一个清秀的白袍少年拂袖立于粉红色的花海之中,微眯着双眸,稍稍地抬着头,悠然懒散地望着身前那一树的红云……就在那不经意地一瞥中,心身便全然沦陷了吧,从此不复回头——
再一次见到季宇然,清风已经不像之前那样扭捏拘束。虽然在闲谈中免不了要被季宇然戏弄,每每这时,清风还是会脸红不已,不过比起之前两次来说,已经改善了很多。
离开时清风把为他保存了几日的扇子拿出来交到季宇然手中,季宇然却轻轻地推了回去,对着他笑道:“不急,我下次再来取。”
对于他的推辞收回,清风并没有说什么,只不过他那逐渐弯成月牙型的眉眼,泄漏了他快乐的心绪。
季宇然来芸香阁来的更勤快了,而每次见清风,季宇然都会给老鸨一大张银票,虽然后来清风知道后告诉季宇然以后可以直接去后院见他,而不用跟平实的客人那般付银子,但季宇然并未听进去。
他仍然是那一副随时调笑清风的表情:“钱财乃身外之物,我并不在乎,况且,现在我付银票也是为你好啊。”清风问他是何意思,他却笑而不答,如此几次后,他便也不说什么了,每次季宇然过来,就当朋友一般陪他谈笑风生,或者是陪他出游,对于他的外出,老鸨也不说什么,只是让他安生些,不要太晚回来之类的话语。
于是,未挂牌的清风成了芸香阁最奇怪的风景。明明未挂牌,却经常有客人来找他,明明未挂牌,他的惠银却最多……
时间一久,就连原本每次收到季宇然大张银票乐得合不拢嘴的老鸨,也开始担心了——这位公子对清风太上心,不是普通的朋友之间的那种感情,而这种感情,对清风来说,似乎并不见得就是好事。
一见那位公子,就知道此人非富即贵,有钱人家的公子他从小见到大,对于感情,他们都很淡漠,多数逢场作戏,少有真心,即便是有,贵公子本身的劣根使得他们无法对一个人从一而终,始乱终弃是他们对待曾经情人的大多数的结局。
所以,即便这位公子真的对清风有情,他从心底,也并不愿意他们在一起。
今日清风又与季宇然一同出去游玩,直到亥时才回来,老鸨心中的担忧更甚,他想,是应该找清风谈谈了。
“风儿,你喜欢那位公子吗?”一进屋老鸨就直接问他。
“啊……”清风一听,脸立刻红了,却还是明知故问:“不知麽麽说的是谁呢。”
“你这孩子——”老鸨无奈的走过去,轻抚着他的头:“风儿是不是喜欢上那位经常来找你的公子了?”
老鸨一直追问,清风不知如何回答,因为他很疑惑,他不懂。
喜欢他吗?不知道。可是见不到他的时候会非常想他,夜晚做梦也会梦见他,梦中都是他的笑颜,见到他时心情就会变得很好,就算彼此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就那样安静地呆着,也会觉得很幸福,好像只要那个人在自己身边,就会有幸福的感觉,就会情不自禁地微笑……这些,是代表喜欢吗?
老鸨摇摇头:“那我问风儿几个问题,风儿老实回答我。”
清风点点头。
“若是那位公子以后再也不来看风儿了,风儿会怎样?”
“那样的话我会很难过。”光是想一想,清风就觉得心中一阵烦闷,难受不已。
“若是那位公子为风儿赎身,风儿会愿意跟他走吗?”
“我愿意!”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清风就马上接口。
老鸨一阵沉默。
“若是那位公子和风儿之间只有一个人能活,那风儿希望是谁?”
“我希望活下的是我”
“为什么?”老鸨的声音蓦然提高,显然,对于清风的这个答案,他非常的意外。
本来以为,若真有这么一日,清风必定会把活下去的机会给那位公子,这段时日以来的观察,清风明明就是喜欢着那位公子的,虽然他自己也许并不知晓,可是他表现出来的种种对恋人爱慕思念欣喜的情绪,又怎会逃过阅人无数的老鸨的眼睛?
可是现在面对生命的抉择时,他却选择了让自己活着——难道,是自己想错了吗?
“世间的人都以为死了才是最痛苦的,死才是所有一切的消亡,可是殊不知,有时候,活着才是受罪,活着才是煎熬——所以才会有生不如死这一词之说。
如果,宇然在乎我的程度比我在乎他更多,那么在选择的时候,我宁愿让自己活下来。若是他死了,便不用受失去最在乎的人的那种撕心裂肺的痛,不用受日夜思念的煎熬,不用受余生孤寂的苦,不用受年老体衰的折磨,不用受……
其实,我和他之间,活下来的那一个,才是痛苦。可是,我却不愿意他受这样的痛,所以——我愿意是我活下来,而不是他。”清风看着老鸨,平静地说着这些仿若是无关的话语,目光,却是异常的坚定。
“风儿为何如此在乎,你和他认识才不过几个月,你了解他吗?”
“了不了解又有什么关系呢?”清风不明白,“我在乎他是我的事情,想要在乎他也是我自己的事情,为何一定要了解他后才能在乎他呢?”
老鸨哑然。
“更何况,我在乎他没有任何的理由,只是单纯的不想让他受到苦痛,单纯的想为他挡去灾难,单纯的想让他一直快乐开心……”
这一次,屋内是长久的静默,许久,老鸨起身走到门口,又站了好一会,才开口,只是这声音中,夹杂着更多的伤感与无奈的心绪:“风儿好好休息吧,不要多想了。”
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他的性格自己又怎会不清楚,他认定的事情,又怎会改变?
清风刚才那样的话语句句在理,可是世俗中,又会有几人会明白他的良苦用心?那位公子——他会懂得么?
清风虽身在烟花之地,却是他从小亲自养到大,这么多年来,早已把他当成自己的亲身骨肉看待,所以,他不舍得清风走他的老路,沾染风尘,所以,他一直没有教它小倌的学识,而是把他当成清白人家的孩子一般教导,没有想过让他寒窗苦读去考科举进入仕途,也没有想过让他精学算计去经商,只想让他平平安安快快乐乐的长大,然后找到一户好的人家,让他平静却又幸福的过一辈子。
如今似乎已经有了这么一位疼爱风儿的人出现了,可是,交给他,真的可以放心吗?他真的会一如既往的对风儿好吗?老鸨不知道,他很迷茫。
而这边——
“如果可以一直在一起就好了,就不用想要见他还要专门抽时间,唉——”回府路上的季宇然抱怨着。
“少爷若是喜欢白莲公子……”
“是清风!”侍从话还未说完就被季宇然打断。
“是清风公子,属下一时口误说错了,还请少爷恕罪。”面对说发怒就发怒的少爷,下属吓的不轻,第一时间低头认错。
“哼”季宇然冷哼一声,对于他的属下称清风为白莲很是不高兴,白莲那是小倌的花名,清风这般高贵,怎能用小倌的花名来称他。
侍从见季宇然没有要追究的意思,才抹了一把冷汗,继续说道:“少爷若是真的喜欢清风公子,不如帮他赎身,这样的话以后清风公子就可以一直陪伴着少爷了。”
“赎身?”季宇然眼睛一亮,“难道清风不是自由自身吗?他和芸香阁的其他小倌不一样,他不挂牌的,而且老鸨待他亲如己出,难道他不是自由身?”
“清风公子五岁时被卖入芸香阁就签了卖身契,虽然他不挂牌接客,虽然老鸨允许他随意进出,他并不是自由身。”侍从回道。
“哦?如此说来,只要有人肯出银子的话,就可以为他赎身了?”
“是这样的没错,少爷。”
“哈哈哈,那就好,那就好,那我们明日就去芸香阁,不不不,现在就转回芸香阁为他赎身!”
“少爷”侍从急忙唤住他,“少爷,今日天色已晚,若现在贸然前去不太好,而且清风公子的赎金多少也还未知,如今我们的现银也不一定够,”下属咽了咽口水,偷偷看了一下他们少爷,似乎没有发怒的迹象,这才接着说:“所以依属下看,今夜我们不如先行回去稍作准备,备好足够的银子,还有准备清风少爷的居所等等,然后明日再前去为他赎身,更为妥当。”
“如此说来,也确实是有一番道理——就依你所言”季宇然停下脚步,“今日也累了,先回去好好休息准备一番,明日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