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二啊!兄弟啊!"厅中奔出的一群人中,一个高大精壮汉子一马当先,扑过来夺下青年手中的牌位,一看上面分明写着"高正之位"四字,便号啕痛哭起来;跟来的众人也跟着大哭,纷纷叫喊"二当家啊!你怎么就走了啊!"青年也落下泪来,双膝一曲跪倒在地上泣道:"高二寨主义薄云天,为救我父勇闯法场;却不料被展昭白玉堂二人联手所擒,以至于身死狱中......我云家感恩戴德,永志不忘!"
那高大汉子伸手扶起青年:"如此说来你父便是云怀远,你便是云振义了?......好孩子,我们老二与你父亲是师兄弟,你即是他的子侄,也便是我冯夺得子侄。不必多礼,快起来,我们进屋说话!"
一群人便又进了"踞虎厅",分别落了座,道了寒暄,那叫云振义的青年一捶膝盖恨恨说:"可恨那展昭,早年也曾受过我父的恩惠,却一意要置我父于死地!如此忘恩负义,恩将仇报之人,枉称南侠!"顿了顿又说,"还有白玉堂,人都说他是个行侠仗义的好汉,却原来也是功名利禄蒙了心,跟在展昭后面做起官府的爪牙了!"
大寨主冯夺重重一掌拍在桌上:"高正兄弟,还有你爹云总镖头的仇,全都在这两人身上!我铁梁山寨非讨个说法不可!"
"正是,正是!"周围众人纷纷应和,无不露出愤恨难平的神色来。其中一人皱着眉毛说道:"展昭和白玉堂,他两人可都是江湖上顶级的高手,背后又有官府撑腰,真要是对上......"
旁边又一人接过话头:"要说,云怀远云总镖头可是谋逆的大罪,就是株连九族也不奇怪;咱们二当家当初要是把他劫出来,没准全山寨都成了反王同党了。"
另一人喝道:"王石头,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二当家闯法场,救师弟,还错了不成!"
王石头分辩:"我哪是那个意思?你别瞎说!我是想说,展昭他一个当官的,大庭广众看见有人劫法场,也不能不出手不是?"
"那你是说他杀了我们二当家还有理了?"
"哎,可不能乱说话。二当家死在牢里,可不是展昭杀的。"
"那还不是展昭给抓进去的?"
"那你去找展昭报仇,看能不能一刀劈了他呀!跟我这起什么劲?"
"我要是能打得过他......"
"行了!不许吵!"冯夺一声大喝,两人都住了嘴,"报仇这事,还得再商量!毕竟老二干的是犯法掉脑袋的事,展昭和白玉堂动了手也不算故意跟我们山寨过不去。"
云振义已经从众人口中听出了怯意,不由暗地里嗤之以鼻,心想到了使杀手锏的时候,便面上故作严肃地问:"冯世伯,小侄有一事,思来想去,还是得禀告一声。"
"什么事啊?"
"铁梁山有三位当家,不知今天三当家可在寨内?"
"老三他一早便去了坝城,现在还没回来。怕是睡在哪个相好那里了。"
"那三当家可是个虬须粗壮汉子,今早穿了件黑色绸衣?"云振义急促追问,脸上已变了颜色。
"是啊,怎么了?"冯夺不解地问。
"糟了,糟了!"云振义捶胸顿足,"小侄今早在坝城见白玉堂杀了一人,正是个穿黑绸衣的粗壮汉子;后来听见展昭跟官差说那人是铁梁山的一个当家。小侄起初还不信,原来......原来真是他们杀了三当家啊!"
"啊!?"冯夺呼地跳起来,双眼圆瞪,"展昭,白玉堂,他们在徐州折了老二还不算,竟一路追到铁梁山来!他们,他们还杀了老三,莫不是想扫平了我这山寨吗?"
"他们的来意,还不是明摆着?"云振义扇风道,"就算冯世伯想不计前嫌。人家还想着斩草除根呢!"
围在四周的众人立刻七嘴八舌起来:"大当家,咱不能等死啊!""大当家,拼了吧!""大当家......""大当家......"
冯夺面色黑沉,双眼目光狠如鹰隼,缓缓抬起一只手止住众人的呱噪,沉声说道:"展昭白玉堂二人,与我铁梁山寨仇深似海,又苦苦紧逼,我们怎能坐以待毙?这就传令下去,叫小子们盯住他二人行踪,冯爷爷要让他们不得活着出坝城!"
"是!"底下一片应声,立刻就有几个人飞奔出去。
云振义嘴角微微勾起,又补充道:"小侄曾在坝城见他们与各带小孩的怀孕妇人一道。想他二人都是绝顶高手,必不宜轻取;不如就从那妇人和小孩身上下手,叫他们投鼠忌器,施展不开!"
"好,就这么办!"冯夺一声令下,顿时整个山寨都忙乱起来。
回到云塘村的第二天,余氏在家里摆下灵堂。展昭上了灵堂祭拜,白玉堂却称病没有去。他是真的不舒服。自昨日动了内力与人打斗之后,肚子里就一直不平静。胎儿--白玉堂现在已不得不承认了--自那天之后就极不安稳,就连全无这方面知识的展白二人都觉出,如此频繁的躁动绝非善事。于是他便只好暂时卧床休息了。
中午时分,展昭给他送午饭来,看他皱眉闭目躺在床上,忙上前看视:"玉堂,又不舒服吗?"
白玉堂睁开了眼睛,目光里尽是不甘心:"爷爷我从没这么窝囊过!"
"这话从何说起?"展昭不解。
"一个山贼而已,爷爷竟能因为他躺在这里,真是......"
"不是因为他。"展昭急忙止住他话头,将一手轻抚在他腹上,"你躺在这里,是因为你把自己的血肉,力量分出来养育我们的骨肉,不关那山贼的事。"
白玉堂坐了起来,闷闷地说:"铁梁山的事要尽早解决,我怕我这身子会一天比一天不方便。"
展昭的本意是不愿白玉堂参与此事,但想想他的性子,怕是绝无可能。便慢慢分析道:"此事毕竟急不得。一来,铁梁山那伙强盗究竟作恶轻重,还需查访,不可莽撞一概杀戮;二来,那铁梁山上究竟深浅如何,有何机关布置,有多少人手需加提防,也不能不先探个清楚。光是这查访,恐怕便需十天半月。"
白玉堂沉默片刻,说道:"十天半月......哪用得了那么久?你莫不是想拖延五爷的时间,自己跑去单挑?"
展昭苦笑着摇了摇头,掩饰过一计不成的些微遗憾,再提议道:"若想快些也行,但至少也要五日。不如这样,我明日便动身网铁梁山去;你现下不宜劳动,便在这帮余大嫂料理下丧事。五日后我们在坝城会合,再一起上铁梁山,如何?"
白玉堂看向展昭的眼神还是怀疑,迫得他只好再动之以情:"莫非连我说的你也不信了吗?我应承你一同去,便不会单干。而你也须记得,孩子的生死全系在你身上。若你不趁这几天养好身体,上了铁梁山之后万一出个什么意外,岂不是悔之晚矣?"
白玉堂纵是再不甘,也知为了腹中这块肉不能在任性而为。前后思忖再三,还是答应下来,只是逼着展昭承诺了"必要同我一起上山平匪"才肯放心。
至晚间展昭向余氏辞行,为怕她担忧不敢说上铁梁山,只说去寻访一位神医,大约需要些时日。余氏并不起疑,还帮忙打点路上用的干粮等物。
次日一早,展昭一人离去。白玉堂穿件细纱的中衣站在窗前目送他走远,圆凸的腹部在柔软不料下显露无遗。感觉腹中突的一跳,忙伸手揉了揉。五个月的肚子,已掩不住了。白玉堂低头盯着身前凸起的一块,低声说:"儿啊,我要和你展爹一起去为民除害,到时候你可不能捣乱啊。"腹内轻轻两下微动,似是作答。
日落铁梁山,灿烂夕照将远近山峰镀上一层金红;倦鸟飞还,绕树争鸣又是一番喧腾气象。主峰上的山寨里升起了袅袅青烟,山道上或巡逻或守卫的喽罗们纷纷朝那个方向抽抽鼻子,仿佛就能闻到点饭菜的香味似的。
展昭坐在一株大树上,就着野果吃了点干粮,便往山上潜行过去。山道上有岗哨不得不避开,密林间莫说人迹,便是兽径也无,不过这却难不倒展昭。他就如一只猱猿,或飞鸟一般在树枝间纵横穿越,如履平地。
不一时便到了山寨之外。这铁梁山寨地势极是险要,坐落在近山顶的一处平台上,背靠峭壁,三面尽是陡坡。若在平时,就是展昭这种身手想要无声无息潜入也须费点工夫,但这次他特意赶在晚饭时间前来,趁大多数人去吃饭,防卫略有松动之机,神不知鬼不觉的溜进了寨里。
山寨内颇大,木屋木楼层层叠叠也称得上繁荣。展昭一路小心的往僻静处摸索过去,见有一处破旧小屋门前杂草丛生,便知是少有人去的。于是揭窗而入,原来是一处存放破旧家什的仓房。在一堆桌子柜子的背角处捡了块平地,展昭盘膝坐了下来,静静等着漫天的云霞黯淡,换作漆黑夜幕时才好出去查探。
直至夜阑人静,展昭才离开小仓房。灵猫一般落地无声,在屋顶上起伏纵跃,不用半个时辰就将山寨巡了个遍。哪处有暗岗,哪处有明哨,都已熟记心中。伏在山寨中央大厅的房顶上,展昭边打量地形便寻思:这寨子修得孤险,出入只能走一条道;真要明刀明枪动起手来,怕只能靠血战出去。寨里的虽都是强盗,但也不都是大奸大恶之辈,到时一概杀戮终是不对。恩,还是得先擒贼王!少不得去看看这大寨主是何许人。
想罢行动,向寨中修得最大最高的一座木楼而去。
这木楼正是大寨主冯夺的住处。他此时正坐在屋中与夫人闲话,并没留意到有人如蝙蝠般悄无声息的倒挂在了他窗外。
冯夫人一面铺床褥,一面唠叨:"我说大当家的,依我看,你拿着全山寨的人命去和展昭白玉堂放对,还是不值得。"
"你女人家知道什么?"冯夺坐在桌边,用软布擦拭着一对精钢拳套,头也不抬地说,"老二老三都死在他们手里,我这当大哥的要不给他们报仇,还不叫人笑话死!"
"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哥们儿是怎么回事!"冯夫人放下活计走了过来,"老二从来不听调动,爱自己干自己的。你劫法场死了,还去了你一块心病呢!还有老三,办事不咋样,闯祸是行家!就算这回不招惹白玉堂,也指不定下回能招惹上谁!"见男人不吱声,又放缓了声音说:"我知道,有那个姓云的小子挑唆着,你是脑袋一热就杠上了。不过咱们自己心可得有数,锣鼓喧天闹一阵就算了,可不能跟他们俩动真格的。咱们小山寨,招惹不起那大侠!"
"这话,你可不能跟别人说。"
"放心吧,我是跟你亲,还是跟别人亲哪!"
展昭听着后面没正经话了,腰腹一用力倒卷回屋顶上,坐着琢磨:看样子那大寨主是不愿意惹事的,问题是......劫法场死的二寨主......对我和玉堂有敌意的姓云的小子......心中猛然一震:莫非那日劫云怀远囚车的灰衣人就是这山寨的二当家?云怀远之子此刻也在山寨中!一想起当日府衙大牢里云怀远对自己所说的话,不由得心急想见见这故人之子。足下轻轻一点,便如夜鸟一般飘然而起。
在寨中搜寻一遍,但一不知那云公子的样貌特征,二不知他住处,终是一无所获。经过山寨最内侧时,见寨后悬崖峭壁下有一天然洞穴,入口虽不大,守卫却极严密,便知是存放贵重物品之处。心道山贼的贵重之物也就是些金珠财宝,并不感兴趣,便走开了。
看看东边天空,已微微泛起了灰白。展昭提气轻掠,晃过呵欠连天的站岗喽罗,风一般静悄悄的出了山寨。
再说云塘村里,展昭已走了两天,余氏的丈夫也已入土为安,白玉堂却如热锅上的蚂蚁般坐立不安。这一日傍晚,他一面百无聊赖的在院中闲晃,一面发泄般把一粒小石子踢过了墙头。
展昭他究竟探查得怎么样了?他不会扔下爷爷单干吧?不,他应承下的事,决不会食言。可恶!早知道这小崽子才折腾一天就歇了,爷爷何必答应那猫休养足五天?
正闲得发闷的时候,"吱呀"一声厨房的门开了,余氏捶着腰从里面走出来。见白玉堂在院里乱转,不禁笑道:"白公子,你身上病着,展公子嘱咐了几百遍叫你小心休养,怎么又出来吹凉风?"
"爷爷才没......"刚想说"爷爷才没病",好在即使咽了回去。差点忘了他二人哄余氏说他这是肚子里生了瘤子才鼓凸出来,忙改口道:"爷爷才没那么娇弱!况且屋子里闷。"
"只要你自己觉得无碍,就活动活动也好。"余氏一面说着,一面将饭菜从厨房端出来,"白公子,你看见小菊没有?这丫头,要吃饭又不知往哪里疯去了!"
"别家小孩来找她出去玩了。谅也走不远,我去找她回来。"白玉堂说着,便推院门出去。
"算了,白公子!你先趁热吃饭,我去找她把。"余氏在后面赶着叫他。
"不妨事,我在屋里闷了一天,正好疏散疏散。"白玉堂一笑,转身关上了院门。
云塘村不算小,也有百来户人家。白玉堂出了院门随便拣个方向便走,没多远遇见个农夫扛着锄头回家,便往前拉了拉衣服,走上去打听有没有看见小菊。
那农夫答道见过几个小孩在村东头大树下玩耍,并没留意都是谁家孩子。
白玉堂听了便往村东头走去,果然见一株大树下几个小孩正玩得热闹,却没有见小菊在里面。于是拉过一个男孩问道:"小兄弟,我看见是你把小菊找出来的,她人呢?"
"她上山去了。"那小孩老实回答。
"上山?上什么山?"白玉堂奇怪,这村子周围一马平川,哪来的山?
"是个叔叔领她去的,说有好东西给她看,还不叫我们跟着。"
白玉堂一惊:"什么样的叔叔?他们走了多久?"
"走了老半天了。那个叔叔,我没见过。"
白玉堂乌黑着脸站起来,两耳嗡嗡直响。
小菊被人拐走了?谁干的?等等!上山?难道是铁梁山?那伙强盗竟追到了这里,还对小菊出了手!不好!余大嫂也有危险!心中悚然而惊,急忙往来路飞奔而去。
猛地撞开院门,心焦地高呼:"余大嫂!"却哪里还有余氏的踪影?白玉堂急红了眼,一阵狂风死的翻遍了每个房间,甚至闯进了余氏的卧房,仍是人影也没有。气急败坏将画影出鞘,足下一点跃上了房顶,运足目力四下搜寻。果然见数道人影匆匆往西面奔去,已经出了村子,急忙施展其轻功,迅疾赶去。
"老板,那个糖渍梅子给我称一斤。"
"好嘞!"蜜果店的老板是个笑眯眯的瘦老头,手脚利落地称了梅子递到客人手里,"盛惠二十个铜钱。"
展昭付了账,提着包好的梅子笑意盈盈地出了店门。一大早的阳光温暖而明媚,正如他此时的心情。这是来到坝城的第三天,山寨已连探了两回,什么门路都摸的清清楚楚;也找见了云振义,不过为免打造惊蛇,还未与他见面。
虽然很想单枪匹马上铁梁山去,但答应了那老鼠的毕竟不能毁约。不如这就回云塘村去,接了玉堂一起来再计议吧......带点梅子回去,想必他吃得高兴了,也会好说话点。恩,余大嫂也很爱吃,不知这些够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