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八卦报导吗?”罗文锋懒洋洋地伸手,把报纸拿了过来,眯着眼扫了一下,看到其中一篇报导时,眼睛睁大了,“咦?怎么会这样?”
“那小子,有啥做不出来的!”王简从地上爬起来。
“殉情啊,他还真干得出来……”罗文锋喃喃自语着,眼睛还看着报纸上那个熟悉的名字:周越。
“没死成吧,那家伙命很硬的。”
“对象是谁啊?男的还是女的?”罗文锋拿起茶几上的眼镜,戴上,又看了一遍报导,窗外的风雨似乎更急了,雨珠从院子里又薄又长的树叶上,不断地迅速流了下来,形成一个个小水坑。
周越是在海南岛殉情的,因为经常用麻药,性命倒是保住了。而对方却已经死了,是个三十多岁的男子,报导写得很隐晦,可能是刻意隐去了他的身份。
一开始还以为是谋杀,这也难怪,没人会想到两个大男人殉情。后来找到了遗书,就等着进行笔迹的鉴定了。
“这可麻烦了……”罗文锋嘀咕了句,“要是阿宣知道了,又会发神经吧——那是肯定的了!”
傅明宣对周越的感情,有目共睹,但当事人不会去捅破那层纸,有些东西没有那么铭心刻骨撕心裂肺反而比较容易长长久久,比如,傅明宣和蒋思佑,和王简,和罗文锋,和周越,甚至,包括他和他的父亲。
细水长流的感情,又何尝不是一种幸福的方式。
对他们这些人来说,彼此间的关系并不是单纯用朋友、情人,或者爱人能够界定清楚的。
傅明宣是在那天下午才知道这件事的,他这几天感冒发烧,一直躺在床上。罗文锋把报纸拿给他看,他没说什么,慢慢将报纸揉成团,扔进了垃圾桶。
他头脑一阵混茫,太阳穴刺痛,有点沉重。歪头枕在枕头上,他想,应该是时候界定清楚一些事了。
此时,外头又开始下雨了。
好不容易退了烧,勉强支撑着画了几幅插画,肚子饿了,傅明宣爬下楼去找吃的,到街角的面馆点了碗过桥米线。味道是不错,只是分量太足,他又是那种爱惜粮食的人,吃完以后一边走,一边胃酸上泛,差点就吐了。
半死不活地爬上楼,楼道的灯出了毛病,一闪一闪的,傅明宣骂了句,低头在裤兜摸索,找钥匙开门。
突然,一只手从后面伸过来,抓住了他的手腕。
傅明宣被抓住时吓了一跳,大声叫:“谁!放手!”
“……嘿嘿,小宣宣,别这么煞风景嘛……”带了艳色的男高音,刻意压低,却充满了挑逗性。
“周、越!”傅明宣咬牙切齿地说,突然感到腿上一凉,一双手摸上了自己的小腿,指尖在腿肚上慢慢摩挲着,说不出的勾魂意味。
他打了个哆嗦,下意识地移开脚,周越没了支撑,跌坐在地上。
“这么久不见,你不想做啊?”周越低着头抬眼一瞟,将大腿慢慢叠在一起,一只手在上面慢慢拂过,像只是在整理衣衫,又慢的有点离谱,声音像闺中怨妇。
“你脑子里就只有这个?!”傅明宣冷冷地瞪着周越,似乎想他从他身上剐出两个洞来,“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他妈不是跟别人双宿双飞去了?!!”
“怎么?”周越讥讽地笑笑,慢慢站起来,弹去身上的灰尘,“现在轮到你来教训我了?你他妈算老几?!”
傅明宣忍无可忍,扑过去揪住周越的衣领:“作为朋友,你以为我不会担心你吗?现在这样又算什么意思?一句话也不说就消失了大半个月,如果不是报纸的报导,我还不知道你干下了这么轰动的事呢!”
周越挥开他的手,嘴角一弯:“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少把你那一套用在我身上!我说过了,除非老子乐意,否则谁也不能绑住我,你也不例外!”
傅明宣咬牙,为自己的担心不值。他当然清楚周越是怎样的人,没有任何的节操与道德,行事完全忠实于自我的本能,而且,没有办法拒绝性爱的诱惑。所以,才会与不明身份的男人私奔,玩腻了以后又跑回来找自己。
“不明身份吗?那女人倒是会做戏,也对啦,自己的老公和弟弟私奔,然后殉情,这种丑事要是传出去,她还怎么在那个家立足啊!”周越轻佻地说,完全不当一回事。
“什么?”傅明宣听了,惊愕地看着他,“你姐夫?你说死的那个是你姐夫?”
“嗯,法律上应该是。虽然一开始是我引诱他,不过我可没有要跟他殉情的打算喔,我还没玩够,怎么可能这么快死!”周越从傅明宣身上摸出钥匙,挂在手指上转圈,“这是谋杀,只不过我这个受害者没死成,那笨蛋自己赔上了一条命。”平淡地描述的语调,就像在谈论今天天气很好一样,傅明宣却越听越冷。
“不管怎么说,他都是因为你死的吧?”
“这么大的赞美我可接受不来。是他要去死,关我屁事!而且,当初他也骗了我,他明知道我的身份,还跟我上床,哼,只有我姐那种白痴才会被他骗得团团转!”
这是他们家的家事,傅明宣不想深入,话题就此打住了。
周越姐夫的遗体送回了家,入殓的那天,周越拖着傅明宣过去了,却被周晓挡在门外。
一身黑衣的周晓冷冷的,比周越略微逊色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你还有脸来?”她挥手,示意夫家的人不要冲动。
周越扬扬眉毛,眼角瞥了下灵堂上的遗照,冷笑:“怎么?嫌我给你们丢脸了?哼,这可真是笑话了,你以为那上头的人比我好得了多少?”
在灵堂上对死人不敬,也只有他做得出来了。结局当然是被那帮人赶了出来。
回去的路上,周越一直骂着这母老虎这母大虫,傅明宣听了半天,终于不耐烦了:“你明明想去送他最后一程,干嘛故意去惹他们生气?”
周越住了嘴,揉了揉眼睛,就在傅明宣以为他要哭时,他却扯开嘴,笑了:“反正他最后看到的人是我,要报仇也是找我,周晓算个屁!”
傅明宣实在不了解他的感情。周越说自己是博爱主义者,那种纯粹的感情不适合他,他只是不忿自己输给了姐姐,更加不忿姐夫的欺骗。
“所以,这只是小小的报复,没什么的。”周越微笑着下了结论,即使姐夫为了这小小的报复丢了性命,也无关痛痒。
──毒药一样的男人。
这是罗文锋听到周越的事之後,脑子里第一个想法。
他在稿纸上划上几笔,用笔顶著下巴,认真想著,为了自身的性命安全,是不是应该跟周越那小子断绝来往呢?
“老板,外找。”助理在门口叫他。
“喔喔喔,是个美女耶,你这没节操的又在哪里泡到了人家啊?”合夥人冼凯探头出去,羡慕地说。
“少罗嗦,不要诋毁我的形象。”罗文锋瞪了他一眼,站起身往外走。
“我只是实话实说。”
走到门口,罗文锋停下了脚步,看著不远处的人。
“哥哥,好久不见了。”一身白色洋装的女子站在接待室,微笑地看著他。
那瞬间,罗文锋有些微的呆滞,记忆中那张冷淡的面容,竟然一下子浮现了出来。
“哥哥。”罗文静走前一步,又叫了声。
罗文锋回过神来,端详著眼前这张脸,除去与那个人相似的五官,依稀还能看出小时候的影子。比起自己,罗文静完全继承了父亲的容貌,但是父亲美貌的程度要远比妹妹来的咄咄逼人。
他笑了,习惯性地伸手:“好久不见。”因为他实在不知道应该怎样跟所谓的家人相处。
这生疏的举动让罗文静愣了一下,而罗文锋也察觉到了,不露痕迹地收回手,掩饰似地转开话题:“别站在这里了,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谈吧。”
“好。”罗文静低声说。
罗文锋带著妹妹到了街角的咖啡厅。
“哥,你一点也没变。”一坐下,罗文静就说。
“你是在说我是不老的妖怪啊?”罗文锋笑著说。
罗文静也笑了,接著是一阵沈默,生疏感越发清晰起来。
“哥,我要订婚了。”她突然说。
“我知道,八卦杂志都有写,陈家的小儿子嘛。”罗文锋喝了口咖啡,皱了皱眉:好难喝。
“虽然是政治联姻,不过对方的条件也挺好的。”罗文静自嘲地说。
“这样不是很好吗,父亲肯定很满意。”罗家是城中名门,陈家那小子虽然有“贱Man”的称号,典型的败家子,不过父亲不会在乎,只要有利用价值就可以了。
“我想你来参加我的订婚宴。”罗文静说,带著期待的眼神看著罗文锋,“我希望家人能够齐聚起来。”
听到“家人”,罗文锋的嘴角抽筋似地往上扯,语气也不由得尖锐起来:“别说笑了,要是我去的话,父亲肯定会拿枪打暴我的头。”
这话虽然说得夸张,但那个父亲有什麽做不出来的?罗文静咬了咬嘴唇,当年父亲把罗文锋赶出家门时,她才十多岁,有很多事都不明了,只是可怕得像恶鬼的父亲,还是她第一次看到,现在想起来,还心有余悸。难道同性恋就这麽罪大恶极?
“如果是这件事,很抱歉,我不会出席。”罗文锋说,喝完最後一口咖啡,站起来,“我还有工作要忙,先走了。”
“可是……”罗文静还想说什麽,罗文锋一手支著桌子,微笑:“对了,忘了恭喜你。恭喜你订婚了。”
“……”罗文静脸色变了一下,抿了抿唇,最终还是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谢谢,哥哥……”
“知道他为什麽那麽厌恶我吗?”罗文锋呼出一个烟圈,面孔也笼罩在烟雾里面,看不分明,“小时候,我很憎恨我妈,等到她死了,父亲再婚,我憎恨的人变成了两个,一个是继母,另外一个是你。”他停下来,挠了挠後脑勺,露出苦恼的神色,“简单来说,就是我看上父亲了,而你们,把他的注意力分散了,我很不爽。”
罗文静惊讶地听著,完全没有办法思考。她想起来之前,曾经问过父亲,为什麽不让大哥来参加她的订婚宴,父亲身体僵硬了一下。
“这种事你不需要理。”罗鼎一冷冷地说,连眼尾不扫女儿一下,“你只要演好这个角色就可以了。”
“可是!──”
他挥手制止了女儿:“没有可是。别再我面前提到他,光是想到那个人身上有我的基因,我就想吐!”
……
原来是这样,她终於明白了父亲为什麽会那麽憎恨大哥。在对任何事物都怀有洁癖的父亲眼里,大哥是世间最肮脏污秽的东西,连看一眼都嫌恶。然後她也有些醒悟了,为什麽从成年以後,就察觉到的一点──行事端正,一板一眼的父亲,总会让人察觉到某种不道德的气息。
“很抱歉,一直没有办法把你们当成家人。”罗文锋回头,苦笑著说,“虽然曾经努力过……”
努力过,却还是失败了,所以父亲才会把他赶出去。
──我辛苦养育你是为了让你出人头地,不是让你变同性恋搞乱伦!
当年的话还清晰记得。
──滚,滚得越远越好!不成材的失败作品,只会给家族蒙羞!
那天,当被罗文锋压在地板上,扯开衬衫扣子时,容貌端庄,从来不会有失态行为的父亲第一次出现了类似於人类的表情,狰狞得像地狱的恶鬼。
天时,地利,罗文锋都占了,再加上平时的锻炼,父亲的力气根本比不上他。
──只要再进一步,就可以得到他了,即使只是身体也好。
他是这样想的。
可是,在接触到父亲的眼神以後,他就做不下去了。那种露骨的厌恶,恨不得诅咒他去死的狠毒眼神,像棍子,一下子把他打醒了。
感情会随著时间的流逝而改变,可这麽些年了,他越来越觉得,如果当年做完了全套,或许就不会有现在的遗憾了。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爱著父亲,但是渴求他的身体的心情,一直没有变。
所以他现在需要的是等待,等待父亲卸下防备,哪怕只是一点点也好,只要能让他稍微近得了身,就可以实现他的愿望了……
送走了妹妹,罗文锋走回工作室,刚走到大楼下面,遇到熟人了。
“嗨!真巧啊!”周越笑得一脸灿烂地朝他挥手,身边还站了个傅明宣,臭著一张脸。
“你们怎麽会在这里?”
“这小子整天关在家里搞自闭,都快发霉了,拖他出来晒晒。”周越笑嘻嘻地指著傅明宣说。
“去你妈的!”低血压的傅明宣没好气地踢他一脚,眼睛被太阳晒得睁不开。
“对了对了,我刚才看到了喔!”周越挤眉弄眼地趴在罗文锋肩上,淫笑,“你不是Gay咩?去哪泡到那个漂亮美眉的?嗯?”
“少罗嗦,那是我妹!”罗文锋翻翻白眼。
“喔喔喔,真是美女耶!介绍给……”
“她要订婚了。”罗文锋甕声甕气地说。
“你怎麽不高兴啊?恋妹情结?”
罗文锋笑了,骂他:“白痴!”
在键盘按下最后一个音,蒋思佑抬起头,吁了一口气,站起来,朝台下行了个礼。
台下响起如雷的掌声,蒋思佑得意地笑了,这种高高在上的感觉实在太棒了,真是不想下台啊。
走到后台,助理热情地扑了上去,蒋思佑也很会做人,搂着她就是一个结结实实的深吻,看得周围的人都脸红了。
“今晚……有空吗?”助理喘息着,把他拉到一边。
蒋思佑细长的眼睛眯起来,带着歉意地笑笑:“抱歉了,我跟天碧约好了。”
助理的脸僵了一下,随即问道:“你们,不是已经?……”
“是啊,离婚了,那又怎样?”蒋思佑奇怪地看着她。
“可是?”助理觉得怪怪的,可又说不出来哪里怪。
“前妻是情人,你是工作上的朋友啊。”蒋思佑好心地解释着。
“你会跟朋友亲吻吗!?”
“会。”斩钉截铁的口吻,“不管是亲吻还是做爱,都可以。”蒋思佑轻佻地抚摩了一下助理的脸,“既然我承认你是我的朋友,那么,我的自尊就不容许我有任何不了解你的地方。”
他站起来,拍拍她的肩头,微笑:“等我有空再约吧。”顺势凑在她的耳朵,舔了舔,低声呢喃,“别紧张,只是……朋友之间的交流。”
说完,抱着一大束花往停车场走去,心情很好地哼起了曲子。
此时是凌晨,走在会馆与停车场之间的走道上,蒋思佑朝外头看了一眼,却再也移不开视线。
黎明来临之前,原本一片漆黑的天空一角,透出了黯淡的颜色,染上了一片青紫色,一点一点,断断续续,在云层中透露出来。
那单薄的颜色没能持续多久,几分钟后,天一下子亮了,就像突然揭开了画布,露出底下的蓝色油画,淡蓝色的天空找不到丝毫青紫色存在的痕迹。
他呆呆地站了一会儿,为自己的大惊小怪而自嘲地笑笑,收回了目光。
然而,眼前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个人,瘦削的身材,光影笼罩着他的周身,带了温暖的淡黄色。那黯淡的眼睛,挺直的鼻梁,线条坚毅的嘴唇。
像一盏精雕细琢的冰灯。
光彩夺目,然而毕竟还是冰。
冷的,凉的,不可接近。
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容。
“……老师……”蒋思佑喃喃地说,怀里的花掉在地上,手脚都冰冷了。
久远的记忆中,那股青涩的情欲味道被硬生生地拉扯了出来,抽丝剥茧,缓慢而延绵。他似乎能听到那首久违的、独一无二的《月光》,在琴声中,他被推到很高的地方。寒冷的空气刺激着衣服下的皮肤,敏感地觉得寒瑟。
这一切,都像是梦境。而梦境现在变为现实,且正在上演。
“老师……”他低声叫着,既渴望对方回应,又害怕。很奇怪的感觉,他竟然不是在担心眼前这个人是不是鬼怪。
“思佑!”熟悉的女高音,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他打了个寒战,眼前哪里还有那个身影?只看到前妻正匆忙地走过来。
蒋思佑的腿有点发软,一只手撑在栏杆上,勉强站直了身体。
“我来接你……咦?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脸色好难看。”沈天碧看到他的脸色,吓了一跳,忙掺扶着他,为他擦拭额角的汗。
“没什么……回去吧。”蒋思佑低声说,揉揉太阳穴,最近忙得都没时间休息,可能真是太累了,才会眼花……
不过,即使疲累,应该做的事,还是会完成。比如说,上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