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早已没有了生机,一堆枯枝残叶的盆栽放在了窗台上,回过头,问道:“如果再来一次,你是否还会在初遇时送我那块手帕?”
我只一味看着脚下的地面,没有回答他。
他生硬地笑了一下,再没有任何的停滞,走过我的身旁,离开了休息室。我听到了那声刺耳的关门声,抬头看着窗台上被冷落的残花,往事一幕幕重新闪现,那一个个镜头,纪录了我和他难忘的过往。
不知过了多久,我才走出休息室,看见了台上笑得异常灿烂的他。其实我的视野很狭隘,因为在这宽敞的会场里,我能看到的只有他一个,那个依然英俊得让人留恋的他。
主持人在说着什么,周围的人逐渐向台上围拢,欢呼声和掌声此起彼伏。
我最后看了一眼台上的他,然后硬逼着自己转身,坚定地向门外走去,一步步,走向我和他的终结。
真的要放下了,再不放下我总有一天会疯狂。这种爱,太折磨人!也许有人会问,既然这么痛苦,那为什么之前不接受他呢?接受,我有想过,可是我始终过不了自己那一关!我只不过是一个人,也有软弱的时候,我很害怕和他再在一起后仍然会受伤。我已经伤不起了,心已经千疮百孔,若在补上几刀就真的被碾碎了。
执著的人原来一直都是我,是我硬生生拽住了绳子,阻止他高飞,到头来,我们都错了。
我感觉有冰凉的液体夺眶而出,浸染了我最后的坚定。一抹脸才发现手中晶莹的泪水,我居然还会为他流泪……以前我已经发誓再也不会为他流一滴泪,没想到会在今天食言。
将他和所有的记忆都留在昨天吧,我和他最后的篇章就在这样的眼泪中走向完结吧!
我依然一丝不苟地做着我的总经理,处理各种公文常常到深夜,天亮了才发现自己竟然在办公室睡了一晚。这样的生活我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似乎很久,如果不是之后的一件事,也许我还会继续这样下去。
又过了一个月,我意外又收到了一张请帖,是婚帖。不是凌语枫的,而是洋葱的。看着鲜红的帖子,我不敢相信上面写的,洋葱居然也会和一个女人结婚!这世界是不是疯了?!他和萧天流才分手三个月,他居然已经找了个女人说要在三天后结婚了!这不是天大的玩笑吗?!
于是,我急忙买了机票飞往X市,这是毕业后的五年第一次回X市,那个曾经带给我无穷伤痛的城市。
看到洋葱的那一瞬间,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憔悴地仿佛下一刻就会死去的人怎么会是他?但是事实就是事实,我不能否认。他看到我来,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沙哑着喉咙说道:“你……你终于来……来了……是我求……求的我爸……爸妈……”
我连忙冲过去,抓着他的肩膀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告诉我!上次回来的时候不还是好好的吗?!”
“呵……呵呵……我……我出柜了……”
我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盯着面前早已失去风气的洋葱,“你的意思是……因为你出柜,你爸妈知道了你是GAY,然后逼着你结婚?”
洋葱点点头,他的眼角滑下一滴泪,正好滴在我的手背上,是那样的寒冷刺骨。
“那……萧天流知道吗?”
他点头,“我只……只告诉我……我爸妈我是……是GAY,没有告……告诉他们我……我喜欢的是……是他,所……所以已……已经发……发请帖给……给他了……”
“那他有没有联系你,或是给你过什么表示?”
洋葱咬着嘴唇摇头,然后疲惫地将头重新又靠在了墙上,“我……我的婚期和……和他……他的是……是同……同一天……”
我如遭雷击,大脑一片空白。
老天,你是不是太会捉弄人了?曾经让我羡慕的一对,迎来的却是今天这样的人生,你到底安的是什么心!我以为我已经够凄惨的了,没想到你连我身边的朋友也不放过……相爱有罪吗,有错吗?为什么同样是相爱,我们却要遭受这么多的磨难和伤痛,这是不是太不公平了!
短短的几个月,我感觉世界似乎反转了,什么都不一样了,让我觉得好疲惫,还有点绝望。
洋葱是我的好哥儿们,我不能放任他继续这样消极下去,所以我决定去找萧天流好好谈谈。萧天流没有拒绝见我,见到他的那一刹那,我很想感叹,为什么世界上有这么好看的人。他的相貌比当年更加俊朗,脸部的线条异常柔和,像极了童话故事里的白马王子。
他的身上,唯一没变的恐怕就是他那股子冷漠,弥漫在周身,深怕别人碰触。
“洋葱要结婚了,你知不知道?”我开门见山地问道,“他是被逼的。”
他瞄了我一眼,冷淡地回答:“知道又怎么样?”
“至少你可以去阻止,带他离开不是吗?”
“带他离开?你以为,我们离开了就会快乐吗?缺少了亲情的爱情能给我们的只有短暂的快乐,之后呢,就只会破碎。”
我不否认他的话的正确性,如果是我,也希望能得到家人的谅解和祝福,失去了亲情的爱情也许真的不可能走得长远。但是,现在的我根本顾不上谈这样的问题,“我只问你一句,你爱不爱洋葱?”
他呷了一口咖啡,将目光移向了玻璃窗外,“现在回答这样的问题有什么意义,明天我和他都将开始新的生活。”
我讨厌他这样冷漠的表情,讨厌他这样自命清高的深情,讨厌他这样绝情的嘴脸。我一把揪住他的衣服,吼道:“萧天流,我第一次觉得你很恶心,到现在你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洋葱真是悲哀,为你做了那么多,到头来连你一句告白也得不到!”
他斜着眼硬是掰开了我的手,“别来教训我,你有什么资格!他只要我陪着他就好,而我已经陪了他八年,什么都清了。”
“你以为这是债务,说清就可以清的么?爱本来就是种牺牲,他为你背负了多少的伤心欲绝,岂是你一句话就可以说还清的!”
“我和他本就不应该在一起,现在我的选择只是将我们的生活拉回正途而已,这有什么错?”
看人果然不能只看外表,就好像萧天流,不管他长得再怎么帅,他的心都冰冷地让人讨厌,我不知道在他心里什么才是最重要的。“我对你不了解,所以我不知道你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居然会让洋葱对你死心塌地。我也只不过是个外人,对你和他的事不好插手,我只希望你可以好好想想这九年来的点点滴滴,问问自己真实的想法。婚姻不是游戏,你错误的一步随时会同时毁了几个人的一生。洋葱现在很难过,很憔悴,他在等着你带他离开,他已经做好了抛弃亲人的准备。但愿以后你不会后悔今天的决定!”
我起身走了,再多对着他一秒,我怕自己会忍不住揍他几拳。
我没有把找萧天流谈话这件事告诉洋葱,我不想再在他鲜血直流的伤口上继续撒盐。
没有人知道明天会怎样,也没有人明白明天意味着什么,我更不明白婚姻是什么,是延续后代的工具?
面对着偌大的教堂,我的心空荡荡的,那些亲朋好友根本不会了解这样喜庆的背后隐藏的究竟是怎样的心酸。我突然觉得很害怕……
洋葱已经作好了准备,只等婚礼仪式的开始。他的样子很憔悴,脸上全无血色,倚靠着椅背的他,像极了病入膏肓的垂死病人,仿佛下一刻他就会撒手而去。我紧张地抓起他的手,轻柔地问道:“洋葱,你还好吧?”
他勉强睁开空洞的双眼,“恩……你昨……昨天是……是不是去找……找过天流?他……他怎么说?”
“他……”我迟疑,不知道该不该把萧天流的话重复给洋葱听。
“你不……不用说了……我……我都知……知道……我了……了解他……”说完,他又疲惫地闭上了眼。
婚礼还是准时开始了,所有人都坐在长椅上等待着新娘的入场。洋葱站在牧师前,茫然地看向教堂门口。新娘长得很普通,但穿上婚纱的女人永远是美丽的,但是此刻看在我眼里是悲哀的。我多想在这一刻,萧天流能冲进教堂,阻止这场荒谬的婚礼,就像乏味的偶像剧里一样。
直到洋葱握着新娘的手,萧天流都没有出现,理想终究是理想。这样的场景也终究只能出现在电视剧里,而不是生活里。
慈祥的牧师看着面前的一对新人,微笑着诵读,“……按照圣经的教训与他同住,在神面前和她结为一体,爱她、安慰她、尊重她、保护他,像你爱自己一样。不论她生病或是健康、富有或贫穷,始终忠於她,直到离开世界?”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转移到了洋葱的身上,等着洋葱说出那神圣的三个字。我清楚看到了洋葱父母那紧张的神情,深怕他会忤逆了他们的意思。
我重新将目光转向了洋葱,此时此刻,萧天流也在举行婚礼,原本幸福的一对真的就这样完结了?
忽然,洋葱倒下了,那样突兀地在大家的注视下倒下了,就像一个玻璃杯,慢慢地摔在了地上。全场沸腾了,纷纷包围上来。我反射性地冲了出去,挤开正渐渐围上来的人群,一把扶起了瘫软在地的洋葱,“洋葱,你怎么了?”
我这时才注意到了他一直隐藏在黑色西装衣袖下的右手,火红的鲜血浸染了原本雪白的衬衫。我颤抖地执起他的手,手腕上一片血肉模糊,只勉强可以看出那有一条十分深刻的划痕,献血就从那里不断地涌出。
我连忙拉紧他的袖子,试图阻止鲜血继续外流,心一片低沉。
鲜血仍在不断地狂涌,我的努力没有任何作用。周围人早乱成了一团,洋葱的家人看到儿子自寻短见,奄奄一息,哭地更加凄惨。
“洋葱,你觉得怎么样,别吓我,救护车马上就到了!”我抱着洋葱,眼里一片迷蒙。
洋葱也许听到了我们的召唤,慢慢艰难地睁开了眼睛,艰涩地说道:“我……我好……好痛……”
“你个傻瓜,划这么大一个口子,能不痛吗?既然知道痛,那还划干嘛!”
他对着我绽放开了最后的笑容,“帮……帮我跟……跟他说……我……我爱……爱他……”想握住我的他的右手停滞了,然后失重般落在了地上。
鲜血仍然缓缓地流着,染红了地面,也染红了我的心,怀中的人已然闭上了眼睛,直到死的这一刻,他仍然带着最美丽的微笑,仍然想着他心里念念不忘的那个人。我愣愣地看向地上的鲜血,像极了地狱之花彼岸花,那样妖冶,那样鲜艳,却刺痛了我的双目。
“洋——”惊天的喊叫响起,一个人影冲进了包围的人群,不客气地将我挤倒在地,而他却将已失去了呼吸的洋葱紧紧搂在了怀里。“是我不对,是我不对,洋……我求你醒醒好不好?”
我慢慢从地上爬起来,木讷地看着萧天流。
为什么……为什么现在才来?不会觉得太晚了吗?如果我能一直陪着洋葱,他就没有机会伤害自己,他也就可以等到萧天流出现。他们错过了……
天好黑,已经晚上了吗?晚上也挺不错的,可以让我睡一觉,我太累了……
“小辰——”
“小辰,你醒了?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一睁开眼睛,蒙胧地看到一张很熟悉的脸。一开口,连喉咙也是毛毛的,带着沙哑,“我这是在哪里?”
凌语枫小心翼翼地扶起挣扎着爬起来的我,然后将枕头竖好,“你晕倒了,这是在医院。”
“医院?我……我记得我去参加了洋葱的婚礼,然……然后……”突然,我的眼里一片血红,模糊了视野,只有那不断流动的红,一点点,慢慢地扩散,就像黑夜里魔鬼向我伸来的双手。
“小辰你怎么了?别吓我!”
“我……我……”脖子像被谁正用力地扼着,脑子也痛得仿佛下一刻就会裂开,我难受地揪紧了自己的领口,“我好……难受……”
凌语枫马上叫来了医生,他们在我身上捣鼓来捣鼓去,最后给了我一支镇定剂。我在药物的作用下慢慢睡去,在闭上眼的那一瞬间,我想起了婚礼上那凄艳的一幕。
洋葱,他死了……
洋葱,原本阳光率性,沉稳执著的他,终究逃不过“爱情”的桎梏,选择了死亡。他爱了萧天流近九年的时间,一直把他当成自己这辈子唯一的追随,萧天流是天,是他唯一可栖息的天地。天没有了,他的世界就垮了,于是他走向了死亡。
如果在婚礼之前洋葱问我萧天流的回答时,我能谎编一段,那么洋葱就不会划那一刀,就不会看不到萧天流拥抱着他伤心欲绝的一幕,他们就可以离开,过他们想要的生活。为什么我当时没有发现洋葱的异常,为什么我当时没有说善意的谎言?都是我……是我打垮了洋葱心里最后的期盼,是我将一只脚已经在地狱的他推了下去!
我,是凶手……
洋葱的葬礼很简单,只有他的亲人和我们几个朋友。我打电话把洋葱的死讯告诉了白菜和土豆,他们俩都感到很震惊,连夜赶了来。
美丽的婚礼变成了悲凉的葬礼……
看着洋葱最后苍白的脸,我的表情只剩下木讷。医生说,洋葱在生前吃了减少血小板数量的药物,造成血流不止,流血过多死亡。原来,你早就想自杀了,还怕自己一下子死不了,来了个彻底。你又想给自己最后的机会,于是你选择了这样缓慢的方式,让我们大家看着你慢慢倒下,看着你渐渐死去,却无能为力。你真可恶,也真残忍!
我们将代表着圣洁的百合献给了永远将在黑土地里沉睡的洋葱,最后一次深深将他的脸孔映在记忆深处。他到死,想的都只有萧天流,而我却很想跟他说一句“拜拜”!
“洋葱是会去地狱还是天堂?”我不知道自己是在问自己,还是希望谁来回答我的疑问。
“天堂……”一旁的凌语枫忽然接口。
葬礼结束后,我拦住了萧天流,“洋葱已经走了,你有什么打算?”
萧天流明显虚弱很多,脸色有些苍白,双眼深陷,还有浓浓的黑眼圈,“我已经把整件事跟我爸妈交代了,也坚决表示不会再考虑婚姻问题。之后我会出国去西班牙,洋生前一直希望我能和他一起去巴塞罗纳。”
凌语枫接着问道:“那你还打算回来吗?”
“不知道,也许不会再回来了,也或许每年的重要节日还会回来看看……”说完,他重新从口袋里掏出墨镜戴上,离开了。
望着他的背影,我想我对他有了新的了解。萧天流的确有他的魅力,独属于他自己的味道,大概也是这份味道才吸引了洋葱那样奋不顾身。萧天流想问题一直都比我们理智,会被感情驱使,除了和洋葱交往,就只剩下那天的“抢亲”了吧!
这么久不见土豆,他比以前成熟了很多。再一次相见,我们大家都没有想到是在好友的葬礼上。
土豆哀叹道:“真没想到,洋葱这傻小子居然这么想不开……”
我拍拍土豆的肩膀,“谁都没有想到,这世界上本来就有太多的意料之外了。洋葱走了,可我们的生活还在继续,不是吗?”这样安慰人,其实真的很不适合我!
除了洋葱,我、土豆和白菜又聚在了一起,尽管相聚的原因很悲凉,但是依然有快乐。我们决定回以前的学校看看,再走一遍学校的小道,再体会一下当学生的感觉,只可惜,那幢旧的寝室楼已经拆除了。如果就我们三个人,开开心心来这么个校园一日游,我想我会更开心。
在酒吧里,我终于将憋了很久的不适爆发了出来,“哎,凌语枫,你已经跟着我们一天了!”
凌语枫看了我一眼,继续喝他手里的酒,“我走我的,你们玩你们的,没碍着你什么啊。”
“你碍着我眼了!”说完,我将手里的酒瓶狠狠置于桌上,踉跄着走到吧台,要了一杯高浓度的酒。我随意转动一下,发现一个尤物,至少从我的侧面看过去长得很赞,不知道他是不是同类。
我端着酒杯走过去,一屁股坐在他身侧的位置上,把手放在吧台上撑起自己这颗硕大的脑袋,“喂,有没有兴趣喝一杯?”
他对着我邪邪一笑,道:“我从不随便和人喝酒的。”
我咯咯笑道:“那要怎样你才和我喝呢?”
他别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我喜欢直接的喝酒方式。”
直接?我狐疑地看着他,他笑得更加奸邪。我端起手里的酒杯,猛得喝了一口,二话没说掰过他的头就吻了下去,撑开他的嘴巴,将混合着我的唾液的酒给他全数灌了下去后,才把他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