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误会顿消,唐季风忙将他二人让至厅中,再行引见,展昭方知这俊哥竟是鼎鼎大名的五鼠中的幼弟。见他小小年纪便已有如此侠名,也觉爱重。唐季风见他二人和好,忙吩咐下摆宴为展昭接风。席间白玉堂又问道:“你说那个什么玉玲珑长相与我酷似,究竟像到几分?”“若是初次相见,说十分亦不为过。否则展某虽然愚钝,也不至男女莫辩,唐突白兄了。”展昭答道。“哦?有趣有趣!”白玉堂似乎很感兴趣,“有朝一日若能见到她,那才更有趣哪。”顿了顿又道:“你别叫我白兄行吗?你大我许多哎,叫得我好像很老似的。”展昭苦笑道:“那叫什么?玉堂吗?”白玉堂白了他一眼道:“我跟你很熟吗?叫得那么亲热?!就叫白五弟吧!哥哥和朋友们都这么叫。”展昭大喜:“如此说来白五弟已原谅愚兄了?”白玉堂一撇嘴,“哈,五爷有那么小心眼吗?”展昭还未答言,唐季风显然觉得受了冷落,忙接过话来,“哎,这几日陆续又来了几位客人,愚兄怕是没什么时间陪伴五弟了,还望五弟体谅。待家父寿宴一过,愚兄必定陪五弟玩个痛快。”
白玉堂一听此言脸上一垮,显然非常不快。展昭只想着看着他开心才好,忙道:“如蒙白五弟不弃,展某愿陪同已谢前罪。”唐季风闻言就是一皱眉,刚要阻拦,却听白玉堂道:“如此也好。展兄既不是唐门中人,用不着帮你只应差事;又江湖阅历丰富,有他跟着你也不怕我惹麻烦你不好收场。就由他陪我四处转转吧!”见唐季风不语,心下不快,冷冷道:“怎么?您唐大掌门事务繁忙,陪不得在下。如今好不容易有个有闲的也陪不得吗?还是您唐掌门的朋友身份太高,陪我个武学末徒有失您的颜面?”他这般一说,直吓得唐季风连连否认,忙不迭请展昭多为照应。白玉堂仍不依不饶:“让他照应五爷?难不成五爷在唐掌门心目中竟是个累赘?怪道你从不让我独自出门哪!五爷我岂是受人庇护之流?你也太小看五爷啦!哼!还不定谁照应谁哪!”唐季风被他一番抢白弄得甚是狼狈,诺诺不知作何答言才能让白玉堂消气。展昭心中不禁纳罕,自己是因得罪了白玉堂才对他忍让,可这唐季风却为何对他如此忌惮?
展昭虽不明就里,但也不愿唐季风难堪,忙道:“白五弟怕是误会唐兄之意了。唐兄显是惟恐展某旅途劳顿,不忍相请,因此犹豫。是吧唐兄?”“是呀是呀,”唐季风忙借坡下驴:“唐某地确实如此。既然展贤弟不觉乏累,就烦请陪陪五弟吧。哈哈哈------”白玉堂这才回嗔作喜。三人简单用过饭,唐季风犹豫再三,怎奈家事繁忙,只得留二人在此,心不甘情不愿的自去了不提。白玉堂却是一刻也耐不得,立即拉了展昭出门而去。这一路上,白玉堂兴致极好,两人谈着一些江湖轶事,如果将白玉堂不时冒出的冷言讽语忽略掉的话,气氛也算融洽。展昭心知白玉堂无论如何对自己初见时的误认仍心存芥蒂,因此也不着恼,只想着怎样才能彻底哄转他。
正想着,只听白玉堂问道:“展兄,你说那个什么玉玲珑和我几乎有十分相似,你又是初见我,怎的就立刻明白过来是认错人了呢?”展昭心中暗笑:“嘴上说着自己没那么小气,心中却仍抓着这个事情不放,这锦毛鼠虽名声在外,心性却仍是个孩子呢!”只是这话却万不敢出口的,忙道:“白五弟的武功怎是那丫头比得上的?因此已经交手,展某便知是自己错认了。”“哦?”白玉堂一听此言更感兴趣,“原来那丫头功夫很糟呢!”口中说着,也不抬头,只眼乜斜着瞟向展昭,嘴角上翘着,似笑非笑。展昭哪有猜不透他心意的?忙故作正色道:“非也。那玉姑娘功夫实在不算差。我发现她师承极杂,因此故意多让她几招,却发现她是杂而不精,但也算是相当不错了。否则她也不能孤身一人带着许多盘缠从京城一路到此。只是展某与白五弟初一交手便觉不同。五弟的拳法虽不如她多变,但招招落到实处,并没一招华而不实的。至于功力,就更不可同日而语了。若这样展某都觉察不出是认错了人,那这些年来的江湖可就真是白混了。”
这一番言语,听起来颇有道理,这马屁也着实拍得即到了实处又不露痕迹,真让白玉堂舒适极了。须知白玉堂毕竟年方十五,就算再怎么佯装老道,究竟是少年心性。再者江湖上如此年纪便能得南侠如此考语的实乃寥寥,白玉堂自是高兴,只这个缘故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承认的。如此一来白玉堂总算是完全相信了展昭的解释,也就不再处处与他为难。连言语中展昭自动忽略了那个“白”字,直呼“五弟”,白玉堂竟也没去纠正,而是默认了下来。几日来,展昭配白玉堂在重庆府几处名胜尽兴游玩。孔明碑,大足石刻,金佛山,长寿湖------等到唐老太爷寿宴完毕,大部分客人一一辞去,唐季风终于得闲去陪白玉堂时,才惊讶的发现,展昭已把对白玉堂的称呼由白五弟成功的转变为自己多次努力而未被允许叫出的——玉堂了。
唐季风并不知道,这种称谓上的转变,实际上是由他间接造成的。
展昭从不觉得自己是个君子,至少他并不曾刻意去做一个君子。他只是不想让人觉得他有名门子弟的骄狂之气,故意韬光养晦罢了。对于所谓的“南侠展昭温文儒雅,颇有君子之风”的考语,他也只是一笑了之。因此他并不觉得那晚的行为言谈有何奇怪,而因之而引起的白玉堂对他的突如其来的好感,他也只当时好心有好报。
而引起唐季风无限懊恼、展昭暗自庆幸的根源——唐季雨,现在却正在自己房中暴跳如雷。唐门中除掌门外,最具实力的莫过于分管毒药配方与提炼、暗器设计与制造、解药制作与保管、惩戒犯规门人、警卫防护、训练子弟、巡逻警戒、分配任务及出击外敌等事物的十大长老了。如今是十长老中掌管惩戒的刑房长老因体弱请辞,唐季雨很有望接任。而这一愿望能否达成,显见就取决于唐季风一句话。唐季雨深谙谀上之道,心知而今讨好唐季风最好的途径便是讨好那位对自己向来白眼有加的白五爷。白玉堂似与他天生犯冲,从不给他半点好脸色想讨好他本是难于上青天。可这次唐季雨去心中有底。白玉堂用刀、好刀,但偏生至今尚未有一把好刀入了他白五爷的眼。而唐季雨手中正有一把极品宝刀,一把定能让白玉堂心动的宝刀。可如今的问题是——那把刀——那把他已当面许给白玉堂的刀,不见了。
龙生九子,子子不同。每一个大家族中的子弟都难免良莠不齐。对于唐季风而言,唐季雨这个弟弟实在是他的好帮手,好兄弟。而对于白玉堂来说,他却实在是个对上溜须拍马、对下狐假虎威的小人罢了。对于唐季雨的殷勤招待,他只当作是其阿谀唐季风的手段,从来不假以辞色。甚而那种令白玉堂作呕的逢迎,反而激起了他的捉弄人的兴趣。即使唐季风言称自己处有前秦苻坚以甘露锻造四年方成的宝刀“神术”,并欲献与他这个“有德者”时,他也只是一笑罢了。因此当展昭陪着他在品尝了一天蜀中的各色名小吃后尽兴而归,却路遇一个被唐季雨谋夺了传家宝刀而愤然自尽的老头时,白玉堂性情中那生而具有的恶质便再次显露无疑。
白玉堂并未想到展昭会同意他的想法。他并不打算借唐季风之力解决此事,他有自己的规矩。他以为像展昭这样的侠义之辈是一定会阻止他的冒险,并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对他来一番谆谆教诲的。因次他在对展昭讲明了自己意欲夜入唐季雨的宅院偷取宝刀再佯装向其追索时,本已做好了被拒绝而后拂袖而去地准备。令他没想到的是,展昭笑着连连称好。白玉堂顿感诧异:“五爷以为你会摆起架子推辞一番呢。”“哦?这却是为何?”展昭很是疑惑。“哼,若是哥哥们知道此事,定会竭力阻拦,说什么‘此乃唐门家事,与五弟无干,五弟莫要掺言,交与唐掌门即可。’;什么‘做事点到为止,莫要太过狠辣,得饶人处且饶人,’之类的。说不定还会因为怕我闯祸,先去告知唐掌门,断了我的后路。为什么你不那样说?”
展昭哑然失笑:“此言差矣。五弟行事并无谬误,展某为何要阻拦?唐季雨夺人之宝本是要送与五弟,五弟不知情下收了它,岂不也就担下了这罪名?这又怎能说是唐门家事,与五弟无干?这言五弟必是应掺上一掺的。更何况此事即使教与唐掌门,也不过是责罚了事。想唐季雨做此恶事时行为何其老辣?展某猜他必不是初次为之。而唐掌门为人甚是护短,对唐季雨又一直很是器重,岂肯为了一个外人而让他过于难堪?不过是所谓的‘小惩大诫’罢了。唐季雨这样的人,岂会因此罢休?他惹不得五弟,必迁怒于那宝刀之主。到时我等恐怕非但不能为那老丈伸冤,反而会害他枉送性命。因此为今之计,应该假唐掌门之手好好恶整他一番,也好让他长长记性,日后不再妄为。”白玉堂素来被人评价为“行事阴毒”,为此没少受兄长们责备。如今展昭非但不对他的行为加以诟病,反而十分认可,大力支持,并且还将他的所为解释的合情合理,丝毫不落逢迎之处,怎不令白玉堂大喜?立时道:“初见时五爷还觉得你很不顺眼,这几日来也不过是拉你做个游伴去堵唐老头的嘴。而今看来,你才是我白玉堂的知己呢!”
展昭一听白玉堂称唐季风唐老头,没来由的心中暗喜。又一听他将自己引为知己,不禁笑道:“噢?五弟即称展某为知己,那展某可不可以认为你我二人已算是很熟了?”“那是自然!”白玉堂显然没听出展昭语气中的阴谋意味。“当初展某欲称五弟为玉堂,五弟言称与展某不熟,不要叫得那样亲近,因而拒绝。如今怎们既然算得上很熟了,那展某可否称五弟一声‘玉堂’呢?”白玉堂闻言就是一愣。须知他自幼父母双亡,随兄嫂一起长大,而后又跟着四位义兄。兄长们都大他许多,自家兄长和那义兄卢方,年龄更可做他父母了。因此他年纪虽小,辈分却是很高的。自记事以来,自家兄嫂称他为“二弟、玉儿”,义兄们俱称他“五弟”,江湖中的朋友也都随义兄称他“白五弟”。他天性不愿与人太过亲昵,许旁人称他一声“五弟”已觉过于狎昵。而今展昭竟要直呼其名,且那理由虽则牵强,却也挑不出他错来,不禁愣在那里。心中只觉似有不妥,但又觉得那声“玉堂”从展昭口中呼出颇为受用。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展昭见他半晌不语,以为他心中不喜,黯然强笑道:“是展某唐突了。五弟既不喜欢,展某自不会勉强。”白玉堂见他语意萧索,心道自己既已将他引为知己,却连个称呼都要计较与他,未免太过小气,忙笑道:“谁说五爷不喜欢啦?五爷在等你叫哪,你却打起了退堂鼓,又来叫‘五弟’了。”展昭闻言大喜,忙叫声:“玉堂。”白玉堂脆声答道:“哎!”展昭似要确认一下,又喊一声:“玉堂!”白玉堂笑应道:“哎!”两人相视哈哈大笑起来。
谈笑间,天已交二鼓,两人换好夜行衣,收拾停当,直奔唐季雨所居的宅院而来。一路上展昭还是有点担心。众所周知,蜀中唐门不但以毒药、暗器闻名于江湖,唐家堡内的重重机关也让武林中人颇为忌惮。展昭剑术拳法皆精,但与机关之术却是一窍不通。虽听说过锦毛鼠精通此道,但见他小小年纪,又能“精”到哪里去?只是这话又不能出口。刚才只顾着“豪言壮语”,如今真行起事来,未免惴惴不安。左思右想不得其法,索性心下一横,且跟着白玉堂走,自己只看住了他就好。万一有什么不测,只需尽力护住他不伤其性命即可,唐季风不会与白玉堂为难的。想到这对白玉堂道:“玉堂,展某对机关之术一窍不通,还烦请玉堂先行,展某在后跟随。”白玉堂哪知他转的什么心思?只当他是信任自己,心中更觉欢喜亲近。
谁知一路走来,却是有惊无险。须知这天下机关之术看似繁难庞杂,实则皆源自五行八卦、周易之书。白玉堂天资聪颖,极务此道。再加他师从高人,年纪虽轻,却已是其中佼佼者。唐家堡白日里机关大多数关闭,晚间才全部打开以助防御。唐季风为免白日里白玉堂误闯,也曾加以指点。以白玉堂之能,举一反三弄清楚全部根本不在话下。唯一所忌惮的不过是机关之中箭弩之上俱涂了唐门独创的剧毒,有些许麻烦而已,小心绕过不去碰触就是。何况据白玉堂后来向展昭解释所言,唐门以用毒闻名于世,暗器制造亦极尽精巧之能事,但机关术实乃平平。只是江湖中人畏惧前两者,便也把后者传得神乎其神了。世间诸事本就如此,参破了不过是一场笑话。偏唐家堡数十年来依仗着这“三大奇术”无人敢闯,竟连夜间的巡逻警戒也松懈了。巡夜的子弟们吃酒赌博,到让展白二人少费了不少力气。唐季风本拟第二日便将神术宝刀交与白玉堂,此刻又是在自己宅中,也不防备,所以说二人有惊无险,除了躲过几个醉醺醺的巡夜,绕过几处懒得破的机关,轻轻松松便将宝刀盗出。展昭又顺手牵了他四百两银子,二百两连夜与刀一同送与那老丈,嘱他速逃;剩下的尽皆入了自家腰包,以补被玉玲珑偷过后羞涩的行囊。他本随性为之,只想着两人四处冶游,纵不能净花白玉堂的钱。却不知此举又大大入了白五爷的法眼,如今竟是怎么看他怎么顺心了。
第二日一大早,白玉堂难得没有懒床,兴高采烈的与唐季风、展昭一同用了早餐,便吵着要看宝刀。唐季风见他如此开心,心下高兴,立刻命人去叫唐季雨带刀来见。唐季雨起早便发现刀不见了,正大发雷霆,见掌门叫进,只得硬了头皮前来。刚喏喏着开口说昨夜宝刀为人所盗,这厢里白玉堂已然大怒,“噢?昨夜丢了?!这倒也稀奇。昨儿还好好的,今天一大早就说被盗了?想这唐家堡内机关重重,巡夜的弟子功夫精深,数十年来哪个敢闯入此地寻事?怎么偏生这刀要送五爷我了就有人来偷了去?难不成这偷儿是故意寻五爷的晦气的?还是——”说到此顿了一顿,拿眼瞟了唐季风一下,见他脸色已有些发青,才继续道:“抑或是唐大掌门觉得白玉堂配不得此刀,便欺五爷年轻,竟连个正经高明点儿借口都懒得寻,与唐二爷寻了这么个理由来搪塞?”
唐季风听到一半时已是坐立不安,此刻连忙起身道:“五弟这是说哪里话?愚兄岂是小气之人?况且五弟天纵英才,你若配不得此刀,还有谁人配得?”“噢?”白玉堂一脸冷笑道:“那怎的昨日里唐二爷还巴巴的来献宝,今儿个却来了这么一出?”唐季风转向唐季雨,怒喝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唐季雨只恨自己怎的昨日里只想着先探探动静,没把刀直接带来,哪知今日竟会惹出这么大麻烦来?见掌门发怒,心道:“这门内弊病外人不知,你岂会不晓?想入唐家堡偷盗,怕没想得那么难。”但这话分明是指责掌门失职,他哪敢出口?此刻也不指望做什么刑门长老了,只求快些搪过此事,忙苦着脸答道:“大哥,小弟不曾说谎,确实被贼偷了。”白玉堂冷哼一声猛然起身道:“唐大掌门也不必为难二爷了,白玉堂叨扰多日,也该识相点告辞了。展兄,我们走!”展昭忙劝道:“玉堂莫急,唐掌门不是小气之人。想其中定然另有缘由,玉堂且少安毋躁。”白玉堂听了,虽仍愤愤然,但还是坐下了。
唐季风已被展昭一口一个“玉堂”折磨了整个早晨,如今见白玉堂这么听展昭的话,显见二人之间比自己亲厚得多,心中已是大怒。又不好向展昭发作,只得将一腔怒火全泄在唐季雨身上,大喝道:“我把你个没用的蠢材,连个刀都看不好,竟在自家被盗。此事若传出江湖,叫我唐门颜面何存?来人哪!”两个弟子应声而入。“把这蠢材带下去,交与刑门好好管教!”唐门对犯错子弟的处罚最严厉莫过于交刑门。唐季雨既想入主刑门,岂不知其中的酷刑之利?再则他素日里待下甚苛,而今虎落平阳必定受到报复。又及他这一番颜面扫地,日后还怎能在门人面前立威?再想谋长老职位怕是今生无望了。他没想到唐季风竟为这么一件事而如此重惩于他,心知是因白玉堂从中调唆,挣扎着向他二人怒道:“掌门你竟为了这么个娈童如此待我,枉费我一片忠心!白玉堂你也莫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