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长,叔叔他怎么了?]在座的人一时之间都摸不清为什么刚刚看起来温和没有脾气的人会突然像受到巨大打击似的逃开。
[你们玩吧,我去看看。]骆颐没再理会错愕的其他人,径直走向屋内。
[琦……]端木云可怜兮兮地望向一直陪在自己身边的好友,[我是不是闯祸了?]
欧阳琦鄙视地用手指戳戳他的脸,语气虽然是责备着的,但同时隐约暗含着当事人也没发觉的宠溺:[你这个惹事精。]
不在自己的房间,休息室和书房也没有。正当骆颐准备去到下一个房间找人的时候,在走道尽头的浴室传来流水声,从半空中落下的水滴与地面撞击发出哗啦的声响,想忽视都难。
曲陌和是慌乱之下躲进去的,浴室的门却紧紧地锁上了。是什么,让他这样惊慌失措?
[你在里面吗,陌和?]骆颐轻轻敲着门询问着。
没有任何回应。门里除了仍在流淌的水声,还有依稀可辨的急促呼吸声。
水是曲陌和跑进来不慎碰到开关才打开的。从挂在墙壁上的花洒流泻下来,几乎整个浴室都波及到了,包括此时抱着膝盖坐在地上的他。
分不清是什么感觉,冷吗?还是害怕?曲陌和只知道自己正不可遏止地打着冷颤。他的世界只剩下哗哗流泄的水声,还有随着呼吸牙齿磕碰的发出的声音。巨大的恐惧蔓延过心底的防护线,甚至听不见仓促的敲门声。
[我要进去了。]
始终安静如初的回应让骆颐打消了等人开门的念头,直接拿了钥匙开门。而进去到浴室里看到的景象却让一向波澜不惊的他第一次觉得生气。就算现在还不是寒冬,但也是到了要穿外套的季节了,他竟然穿着单薄的衬衣呆在这儿淋冷水!
本来他是打算把人从地上拎起来好好教训一顿的,最起码要让他知道这样做是多么危险的事。可在看到瑟瑟发抖的单薄身躯后,便不忍再苛责了。
关上水龙头,拿来干净的毛巾将被淋湿的人包裹住,抱离被水汽浸得冰冷的浴室。
天色渐渐向晚,刚刚还在闹的一群人也都离去了。
坐在暖气开得很足的客厅,骆颐仔细地擦拭着曲陌和头发上不断滴落的水。湿衣服虽然都换掉了,但体温还是没有回升的迹象。
[还会冷吗?]骆颐关切地看着慢慢恢复气色的男人。
被拥在怀里的感觉真的很温暖,但曲陌和却无法正视这样的自己。遇到事情永远不懂反抗,就像那时候……以及之后的。所有的一切,他只能忍气吞声地承受。呵,这样的自己,真的很讨厌呢。
[对不起。]
夹杂着浓重鼻腔的声音闷闷地从骆颐的胸前传出,即使不是很大声,然而在只有两人的寂静屋里,仍十分清晰地飘进骆颐的耳朵里。
手臂收拢,更加抱紧依旧低着头闷在他怀里的人。一边用毛巾继续擦拭他的头发,骆颐状似不经意地闲聊:[为什么道歉?]
[我……]是啊,为什么呢?似乎自己已经习惯了对别人的道歉。
[可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吗?让你如此害怕的原因。]不可能单纯的因为端木云,这一点骆颐十分肯定。他只是想听他亲口向他叙述,学会依赖他。
靠着的身体传递着贴心的温暖,体温渐渐恢复了正常。这股莫名的温暖,也给了他勇气,回忆过去的勇气。
[你从酒店救了我的那天,记得么?]
[嗯。]他当然不会忘记。记得那天晚上在医院陪了他整晚,更记得再次回去却看不到人的讶异,以及隐隐的失落。
[那天……离开之后……]像是突然被什么扼住咽喉,曲陌和发现自己很难平静地描述后来发生的事。
敏锐地发觉话里的抖音,骆颐不动声色地两手环住禁不住瑟瑟发抖的人,漫不经心地在背上来回地摩挲着。无声的举动透过单薄的衣料传达给曲陌和继续下去的鼓励。静谧的空气里,一个略显微弱的声音在断断续续地游荡……
离开医院之后的几天,曲陌和并不是一开始就住在那个公园里。在不想回那个家又无处可去的情况下,他的选择是留在公司的办公室里工作,呆在那儿直到天亮。而事实上,白天的工作情况是一如既往地顺利完成了。真正造成他恐惧的原因发生在下午下班,人群都离去以后。
街道上的灯早已全部亮起,而他所在的办公楼,灯却没留一盏。他是怕黑的人。说出来很可笑,一个大男人竟然会怕黑,太阳一下山就马上在屋里亮起灯。以前在家的时候叶敬邑没少拿过这个闹他,但也都随他去——那种工作了一天,回到一处亮着灯的房子,知道有人在等候着自己归来的情结,是每个上班族男人都乐见的。
楼层的人都走光了,曲陌和很想开灯,但这样做会把保安招过来的,也许就不能安稳地呆到天亮了。
中午忘记预备吃的东西,经过将近八个小时的磨合,胃里的食物早消化掉了。肚子很饿,却不能出去买吃的,恐怕办公楼的大门早锁上了吧,只有等到明天上班的时候再说了。
努力克制不断明显的饥饿感,曲陌和蜷缩在招待室的沙发上,披着那件烧焦了一角的外套卸寒。工作了一整天的疲惫感渐渐模糊了胃里发出的抗议……随即浅浅地睡去。
朦胧中似乎有着什么物体在自己身体游走,撩拨着单薄的衣衫,继而往裸露的胸前挪移着……冷气虽然关掉了,但腹部失去衣服的保暖还是让曲陌和小小地打了个冷颤,睁开了酸痛的两眼。呆滞数秒后看清眼前的境况,让曲陌和吓得惨叫出声。
[啊!主任……你做什么?]
此时他早已从沙发上防备地坐直了身子,而那个俯在沙发旁的男人两手仍肆意地狎玩着他的身体,完全没有因为当事人清醒而显现出败露的恐慌。
[好精致的人好美的身体……]
那近乎痴迷的神态让曲陌和的恐惧从脚心迅速窜起蔓延。从那人的眼神,读出了名为欲望的东西。
[……你……]
眼前的中年男人不正是自己的上司么?为什么这个时候会还在这里……没有时间容许他多想,一脸猥亵的男人欺身而近,大半个身体都压在曲陌和比他小了不止一圈的身躯上。嘴里不时吐露出轻薄的言语,后知后觉的曲陌和才发现,自己一开始就陷入了危险而不自知。
试图推开不断靠近的男人,然后自己的力量远远不及。彼此的推搪纠缠间,外套早已被除下丢在一旁。曲陌和连发出的声音都带着绝望的哭腔。
[不要!求你住手……]
与之相比明显微乎其微的反抗,只是换来了一个粗重的巴掌。脸上的疼痛绝对比不上充斥在心上的恐惧,曲陌和甚至没反应过来脸颊火辣辣的痛因何而来。
[识相的就不要做无谓的反抗!也许等我尝过你的味道了会爽快地放掉你,否则……我有的是方法整顿你。]
男人终于在这场自己导演的暴行中破口大骂,狰狞的面孔朝着曲陌和青涩的肌肤喷射着粘腻的热气。
[为什么?拜托你住手……]
曲陌和始终不懂,为什么这个明明孩子都即将大学毕业的男人会突然侵犯自己。
[为什么,这还需要问吗?每天都这么媚惑人心地出现在我面前,我能忍耐到今时今日,已是大大的难得。你难道还不清楚自己有多么勾人吗?]
随着低低的讪笑,曲陌和衬衣的扣子被粗暴地扯开,散落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音。
[啧啧!多么诱人的身体。]粗糙的双手不停地在赤裸的胸前抚摸,男人忘情地发出赞叹。
就在他低下头正要吻向因恐惧而大幅起伏的脸膛的瞬间,曲陌和用尽全身力气,踢向他的下身。趁着他因痛苦弯腰松懈的时候,曲陌和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逃向招待室的洗手间——那扇门是唯一不需要管理员的钥匙,可以由里面上锁的。凌乱的衣服都顾不上整理。
缓和过来的男人大声地在门外叫骂着。[婊子]、[臭娘们]、[贱货]之类不堪入耳的词汇不断从油腻得让人反胃的嘴里传出来。
偶尔会有一两声刺痛曲陌和的耳膜,但他无瑕分辨那是些怎样污秽的字眼。投映在门上的黑色人影让他的体温降至极点,颤抖的双手已分不清是因为寒冷还是害怕的情绪。
被用力拍打的门发出呯呯的声响,好像随时会被拍散,随时会倒塌。曲陌和很想用身体抵挡,可是门外人的身影因光线的折射而清晰地呈现在并不厚实的门上。他只能一步一步地后退,直至退无可退……
被恐惧主宰的大脑,计算不出究竟过了多长时间。总之,也许是终于骂累了,也许是觉得再这样继续僵持下去也不会有所获。门外的人离开了一直站着的地方,粗重的呼吸声也渐渐平息。随着重重甩上门的声音提示着这狭小的空间再无他人,曲陌和绷紧的神经咔嚓一声断开,无力地垂坐在冰冷的地板上。
被粗暴对待而留下的瘀红交错地遍布在手表的附近,指针显示的时间——离天亮还有十个小时。无措的泪水开始汹涌地溃堤而出。
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但那时的黑暗却深深地根植在心里。无法用言语表达出心底至今依然不灭的恐惧,无意识落下的泪水已是最好的泣诉。
骆颐抱紧侧坐在自己腿上颤抖着落泪的人儿,擦拭眼泪的动作带着浓浓的心疼。
曲陌和伏在骆颐颈间无声抽泣着,恐惧随着安抚的声音和动作渐渐退却的同时,淋了冷水加上回忆而产生的疲惫也一涌而上,最后安心地躺在少年的怀抱沉沉睡去。
仔细端详着怀里的人,骆颐柔和而无奈地笑着。[什么时候你才学得会保护自己呢……]这段日子也是勉强着自己在上班的吧?遇到这样的事竟然还无法提出反抗,明明就是怕得要死啊。
[唉……]骆颐看着亮着昏黄灯光的天花板,轻轻地叹了口气。
曲陌和的温度已经变得正常了,尽管是在睡梦中仍显得不安稳。长长的睫毛脆弱地颤动着,仿佛只要一点点小小的惊吓,就会被惊醒,睁开困惑而无辜的双眸。骆颐稍微调整了两人的姿势,好让他能更舒服地睡在自己怀里。
伸手拿过放在旁边的电话,骆颐拔通了本家的号码。
[您好,骆宅。]电话的另一边有礼貌地打招呼。
[李伯吗,是我。]
[啊,少爷。]听到是自家少爷的声音,管家的回话立刻变得热络起来。
[上次听您说起从昀,他应该毕业了吧?]
李从昀,是管家的儿子,随着父亲一直住在骆宅。虽说比骆颐大了两岁,却是个不愿安分的性子。有得玩儿便玩儿,哪里起哄了他绝对是煽风点火跟着瞎闹。
[是的,少爷怎么突然问起那个臭小子了?]谈到自己的儿子,管家的语气有些咬牙切齿。
[他似乎还没有去工作吧?]
[那个臭小子自从毕业后就一直说要好好休息大玩一阵子,到现在快半年了也不见他稍停会儿,真是让人闹心。]
[正好,我让他帮个忙。]骆颐嘴角浮起一抹浅笑,顺便也帮从昀找了份工作,提早免去了老人家恨铁不成钢的烦忧。
[少爷您有事尽管吩咐。]
[我会和他说好,然后再安排。]
挂掉电话,将窝在胸前的早已吹干的头发理顺,然后轻轻地落下一个吻。
[颐!]从办公大厦的自动玻璃走出来的年轻男子,穿着得体的西装,清秀的脸上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笑容。男子抬起手臂打招呼,朝着站在外面的骆颐走去。
[第一天工作怎么样?]骆颐淡定地等着他走近,视线仍旧停留在合上的玻璃门。他真正等的人还没出来。
[嗯,还不错啦。就当是玩玩!]男子靠近骆颐,随性的笑容瞬间变得认真。[倒是你哦,怎么突然叫我来上班嘛?我都还有很多地方没去玩过的说……]
一个大男生抛出的哀怨眼神,无声地抗议着[你好顾人怨哦]……估计承受能力再好的人也很难适应。但骆颐从小看惯了他这一招,倒也觉得没什么。
被对方亲昵地搂着,骆颐失笑地任由他,以一只手回抱,空着的另一只手抬起,把对方明显胡乱扣了一半的西装钮扣干脆都解开。心里暗暗无奈他果然还是这么一副凡事随便的模样。想来自己似乎也为难到这位老友了。以他的能力屈就在这小小办公楼里,怎么也说不过去。
[从昀,你还是老样子。]自从后来到国外去接受教育,骆颐对李从昀的印象还是停留在两人小时候的记忆里,没想到在这么些年后,李从昀的个性还是没半点改变。[让你来当个区区的主任,会不会太委屈你了?]
李从昀仿佛受到巨大惊吓似的松开手,夸张地后退了一大步,才用一种看陌生人的打量眼神,问道:[你是骆颐对吧?]
骆颐闲遐地看着他,不说话。
这人又开始他的自我表演,自导自演了。
[是那个我老爸常常挂在嘴边的优秀的少爷吧?]末了不确定,李从昀再补上一句:[是那个冷血、面瘫,难相处的骆颐吧?]
[怎么你觉得不是?]骆颐双手环抱在胸前,对他挑挑眉,也不在意他后面那句话的形容词。
[呃……还好啦。只是觉得你不像这么顾及别人感受的人嘛。]李从昀别扭地低下头,[谁叫你突然关心我了,害我好感动哦!]下一秒又扑上去,把站在面前的骆颐整个抱住。[好久不见了!]
[够了,这里是你公司门口。]明明年纪比他大,举止却永远像个孩子般胡闹。
[反正我喜欢轻松的工作,边做边玩嘛。要是日后腻了,继续升上去的职位也挺诱人的。我会替你看好人的,安啦安啦。]李从昀说得如同吃顿饭般简单,不甚在意地甩甩手。[不过话说回来,你的那位真是一只小羊羔呢,怪不得你这么保护他。]
刚开始接到他的电话时,还以为这个终于转性了,不再那么孤傲也懂得找友人叙旧。谁知道只是让他到这个陌生的地方上班,帮他照看人。
继而李从昀又转念想,那个叫曲陌和的男子,面容细腻柔和,较之同性男子,确实看来娇弱了些。个性虽然温顺,但也是随处可见的平凡。竟能让对人一向淡漠处之的骆颐紧张,并将自己弄到这本不属于骆家产业的公司来上班。这倒是稀了奇了!
所以,他也毫不在乎地抱着玩味的心态且看且过。
两人谈话谈到一半,不远处的大门再次打开。这次走出来的是一个模糊年龄的男子,冬日的薄暮下原本白皙的皮肤渗入并不浓烈的金黄,隐约带着工作之后的疲倦。他礼貌地朝每个跟他打招呼的人微笑,在看到前面不远处站着的人时,先是不可置信地瞪大了两眼,尔后放大了脸上的笑容,加快脚步。
[你怎么会来?]
[今天比较早下课,所以来接你下班。]在看到曲陌和的同时,骆颐嘴边绽放着平时不易见的浅笑。温柔的,魅惑的。
也许因为刚走出有暖气的大厦,被风吹到裸露的皮肤,也许过多的是因为开心,曲陌和的脸上始终温和地笑着,淡淡的红色在脸颊蔓延。
[咦?你……是今天刚上班的主任?]在看到仍然站在骆颐身边的李从昀,曲陌和小小地惊讶了一下,随后礼貌地和他打招呼。
[啊!那个,我该走了。两位再见!]李从昀识相地大步跑开。
[你们认识吗?]
[认识。]骆颐没有说李从昀是他安排过去的。[要先回家还一起去买晚餐的材料?]
[嗯……]曲陌和还在认真思索着,身后的门再次打开。看到走出的人后,他不受控制地整个人僵住。
出来的是一个落拓的中年男子,气愤愠怒的眼神,下巴乱糟糟的胡渣。西装的领带被烦躁地扯开,从敝开的外套可以清楚地看到被皮带挤得变型的啤酒肚。手里还抱着一个装杂物的纸箱。在走过曲陌和身边的时候,表情忿忿又带些不甘地看了他很久,终究也只是哼了一声,然后垮着双肩移开步子,失魂落魄地离去。
看来这位就是今天下岗的前任主任吧……
骆颐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心里的火气总算平淡了些。随即握紧曲陌和冒汗的手心,向附近的超市走去。
[颐,原来你在这里啊!去你家都找不到人,学校也是。]
明亮的女声在两人身后响起,先回过头的并不是被点到名的主角,而是他旁边的曲陌和。
好干练的女人。这是曲陌和看到她的第一印象。
火红的外衣,长短得体的裙子,每走动一步肩上的卷发就柔顺地随着被带起的风而晃动,脸上的浅妆更加衬出五官的美丽。淡淡的香水味若有似无地飘散在空气中,一种属于成熟女性的妩媚和冷艳。这样的女人生来就是让同性自卑,让异性俯首称臣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