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冬有暖阳----蝎子七
  发于:2009年01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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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速很慢,路过公园的时候骆颐停了下来。他转过头看着仍在等待他回答的人,不可置信地说:[第二天出院之后,难道说,你接下来的那三天,都睡在这个公园?]
摇下的车窗敞开着,隐约听得到附近街道上的喧嚣吵闹,秋天的风一阵一阵地从外面灌进狭小的空间。拂拭着曲陌和湿漉漉的面颊。随着他轻轻地点了一下头,一滴圆润的水珠从精致的眼睛里滚落,划过如陶瓷般白而细腻的脸,重重地垂直跌落。那滴泪,在离开温热的肌肤后,被骆颐伸出的手托住。那一小滴透明的液体似乎承载了太多,让他觉得手心滚烫得很沉重。从车窗吹进的风在狭小的空间横冲直撞,搅乱了骆颐细碎微长的茶色头发,遮住了他脸上的表情。
曲陌和对叶敬邑的爱是结束在什么时候?也许是在四天前的下午,在他妻子约他见面,打了他那一巴掌时?或者是在叶敬邑对他作出打他的动作之后?还是更晚一步的,在走出那幢生活了两年,有许多回忆的房子之后?
这些应该都不再重要了。
重要的是,从出生以来一直过分的优秀着,以致于把一切都看得太过淡然的骆颐,在伸出手接住曲陌和掉下的那滴清澈如弘泉的泪水时,爱上了他。
性情冷漠且凉薄的骆颐,读不出情绪的眼里映着的人,从此以后,只会是那个年长怯懦,善良到不懂争取的人。在他被蓄意的伤害之后,接下来的日子里,他会用他少年坚毅的羽翼保护他。
关上车窗,骆颐用他修长的手指抚顺曲陌和被风弄乱的发,轻柔地拭去他脸上的泪痕,重新发动车子。强硬却不失温和地说:以后,由我照顾你。
秋日的阳光穿过墨色的玻璃车窗映射在骆颐的脸上,透过长长的睫毛在白皙的脸上留下一道浅浅的阴影。从侧脸看去鼻子更加坚挺,两片薄唇微抿着,看不出喜怒。
曲陌和因为他这句话而忘了言语,他没听错吧?这个看起来年纪明显小他许多的男孩说要照顾他……
还没从惊愕中恢复过来,曲陌和就被骆颐带到他独自一个人的住处。
这以后,他的本家依然只有管家和庸人看守,而自己一个人的家,则多了看起来年轻稚嫩而实际已有二十八岁的男人。
短暂的考后假日很快就过去,骆颐像从前一样回到学校上课。尽管那些课程他在国外都学过,实在没必要再浪费时间在初级的高中阶段,这么做的原因,仅仅只是因为他想体会国内的普通高中生活罢了。
曲陌和被动地住到骆颐的家里,初始的几天总会一脸歉疚地向骆颐说[对不起]、[麻烦你了]之类的话。有了前车之鉴,他不得不对这样的生活更加小心翼翼,决不能造成别人生活的困扰。一开始他只是皱着眉不悦地让他别在意,然而过分礼貌的曲陌和总忍不住会这样讲。
最后在骆颐冰冷着一张脸,一整天没和他说话后,曲陌和终于放开了最基本的拘束,不再没有自我意识的讲出会让骆颐生气的话。
其实骆颐是知道他的不自在的,但他更知道自己与叶敬邑有多不同。他是自由的,而且他不是拖泥带水的人,认定了就不会犹豫不决。
在骆颐的坚持下,留在家里多休养了两天的曲陌和,也回到工作的地方上班。大学毕业后就一直在那里工作,是政府的公务机关部门。可以的话他很不想回去,事实上那里的同事都对他蛮好,他也很喜欢这份工作。只是在他出院的那天晚上发生的事,让他对去到那里上班产生前所未有的恐惧,每次下班时间到了就不敢再多留一秒钟。是什么样的事让没有脾气的他明显的厌恶呢?他没向任何人诉说过。或许是因为难以启齿,又或者是说了也没人相信……更多的,是不敢吧。那是心里最深的恐惧。
在他们一起住的第二天骆颐就知道,看起来宜室宜外的曲陌和,却是个不折不扣的生活白痴,对一切家事都一窍不通。让他一个人生活,肯定会很糟糕!
还好骆颐从小就懂得怎么照顾自己,吃住都是自己在打点的,所以两人的生活状况倒也和谐安定。骆颐很喜欢看到曲陌和在吃着他做的食物时候的表情,满足而且幸福。
曲陌和尤其钟爱甜食,其中最爱的是奶油蛋糕。第一次发现的时候骆颐表情怪异地看了他好久,然后露出他久违的笑靥。他一向认为甜食是女生才会喜欢的东西,至少身为男生的他就不喜欢。但他没想到,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竟然会喜欢到了可以把它当主食的地步。为了控制不让曲陌和吃太多甜品,骆颐只要没课,都会亲自焗好蛋糕,放在冰箱让曲陌和吃。不过每天只能在他的监视下才可以吃,而且量都是固定的,不可以吃多。
在得到这项命令的时候曲陌和苦巴的脸让骆颐很是受用,不过骆颐做的蛋糕确实比市面上卖的还要好吃这一点让他无条件地服从了。
只能在监视下才能食用这一点其实是有私心的。每次看到他吃完还意犹未尽地舔舐沾到蛋糕的手指,他就总会有一个[干脆把他囚在家里不让他出门]的念头。这样毫无防备的模样,简直就像一只单纯而无辜的小羊羔,一不小心就容易引来大堆不安好心的灰狼。他绝不允许让曲陌和在人前露出这样可爱的一面,这样的他只有自己能拥有!
近来的天气似乎越来越反常了,不是有句话叫[夏雷阵阵]么?现在明明是秋季了,天空的雷声却彻夜未断。
原本秋天的气候是属于干燥性的,不应该会下这么大雨,但它就是下了,而且大有把空气的水份全幻化成雨水落下来的趋势。
天空一如既往的灰,入秋以来一直是这样的状态,所以人们完全看不出有下雨的征兆。天黑之后,豆大的雨点开始从天空跌落,在被白日里太阳晒过的水泥路上开出一小朵一小朵的黑色花,形状各异。没过一会儿,便被覆盖,被模糊掉。本来清晰的图案瞬间像被滴到水的油墨,迅速地四散开来。渐渐地,路面上每一个角落都被雨水浸湿,有些低洼的地方甚至积了一滩水。
将近午夜的时候天空中闪过几道凌厉的紫光,接踵而来的是沉闷的雷声。目所能及的光芒越来越清晰,近得仿佛就在眼前,要把密实的天空硬生生撕裂。雷声也伴着越来越大,如同在耳边嘶吼的猛兽,由远及近,一步一步朝你走来。
骆颐在他自己的卧室与在瑞士刚满四岁的侄子视频说话。小家伙刚刚上学,硬是缠着他爸爸要找小叔叔,要让小叔叔看他穿[制服]的帅气模样。事实上,那只是校服。因为是蓝色系的翻领水手服款式,所以天真的小鬼把学校的校服与电视里警察的制服联系起来,每天穿着不肯换。
于是爱子如命的大哥便在中国的深夜一点,把他从被窝里吵起来陪他儿子闹。
真是的,也不想想,他们那里是吃晚餐的时间,但在中国可是深夜了。该不是在瑞士住太久连祖国的时间观念都忘了。骆颐关上电脑认命地叹了一口气,走出卧室准备到厨房喝杯水再继续补眠。
路过曲陌和的房间里,从虚掩的门缝里看进去,空荡荡的房间安静地在黑暗里呼吸着,偶尔刺耳的雷声更显凄厉。大雨从没有关紧的窗子倾泻而入,打湿了干净的地板。平铺的床上并没有人,被子也没见到?
骆颐推开门走进去,环顾四周也没有看到他要找的人。
[陌和?]
尽管知道曲陌和比自己年长,但骆颐自一开始对他的称呼就不曾用上敬语。一是向来只有别人奉承他,自己从不需要示弱过。二来因了曲陌和的面貌看来至多大不了自己两三岁,怎么也喊不出叔叔这类用语来。便直接唤作名字。
空气中除了不停在叫嚣的雷声,再没有其它回应。
也许在别的地方。骆颐正欲退出房间到别处去找人时,听到一声细微的呜咽从与透光的窗户相逆的角落传来。他进来的时候并没有开灯,所以在那个黑暗的角落里,若不仔细看的话,根本无法发现那里有什么。抱着被子裹得严严实实的曲陌和,蜷缩成一团,正是躲在那里。
[怎么了?]骆颐走过去,俯下身企图拉开厚实的被子。[放开,这样会透不过气的。]
随着他的扯动,被子里面的人却越拉越紧,完全没有松开的迹象。
[乖,快放开好不好?]
轰隆!
一声响彻云霄的雷鸣尖锐地从脆弱的耳膜掠过。
从裹紧的被子里传出闷闷的抽泣声,骆颐有点明白过来了,随即释怀地放下心。张开手臂将缩成一团的人儿连同被子一起抱起,径直走回自己的房间,把一直害怕得发抖的人放在床上。起身走回去把门和窗子都关上,把一切声响隔绝掉,房间一下子安静了许多。
骆颐坐到床边,再轻声地劝慰一直胆小没露出脸的人,[没有雷声了,快从被子里钻出来,别闷坏了。]
低沉的噪音温柔得像是在哄一个闹脾气的小孩,但对方却是个实实在在比他年长的男子。一只手轻柔地隔着被子抚摸曲陌和的背脊,试图让他平静下来。
几分钟过去,感觉真的没有震耳欲聋的吓人响声,才慢慢从被子里探出一张沾湿着冷汗,还带着泪痕的脸,被吓至血色褪尽。原本松散柔软的头发此时却湿嗒嗒地贴在脸部还有纤细的脖子上,看起来很是狼狈。
[怎么吓成这样了?]骆颐拿着温热的毛巾,细细地擦拭着曲陌和的流下的冷汗。
[……]曲陌和只是紧紧地抓住骆颐的衣袖,讲不出话。
[你房间里的地板都湿了,今晚就在这里睡,可以吗?]
曲陌和依旧没有回答,抓紧的手也没有放开。
骆颐苦笑着,放下手中的毛巾,让他睡在自己的床上。关了灯,随之睡在旁边。刚一躺下,旁边瘦弱的身子便紧贴过来,侧着身体,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惊惶地望向他。
[睡不着?]泛红的双眼看得出很疲惫,骆颐知道他应该是很睏了,毕竟现在都深夜一点多了。
果然,曲陌和摇了摇头。
[那是不敢睡?]骆颐转了个身,把他抱在怀里,用手轻轻摩挲地曲陌和的背。[这是在家里,不要怕。]
[嗯……]
雨还在下,窗外依然有闪电,偶尔还是伴随着几声闷雷。房间的温度渐渐上升,温暖包裹着两人,黑暗里心跳慢慢平稳下来,但曲陌和还是没能睡着。
[我陪你说话吧,这样就不会怕了。]
[要……说什么?]
有人陪着,窝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曲陌和也逐渐放松,不再像刚才那么惊恐万状了。心里没了恐惧,才发现这样的亲密让他心跳又开始不正常了。虽然不是第一次躺在这个怀抱里,但清醒着却是唯一一次啊。
[嗯,说说童年时候的陌和吧,我想知道。]应该会是个安静乖巧的小孩吧,否则现在的性格就不是这般文弱了。
……
短暂的沉默之后,曲陌和终于开口缓慢地陈述着并不愉快的往事。
[我只是个没人要的小孩,从小就是生活在孤儿院。]缓缓叙述的声音从被窝里传来,似在压抑着努力回忆过往。[院长说,他是在一个天气很恶劣的傍晚,在孤儿院的门口发现了淋着雨的我。他说那时候也是打雷闪电,还说是哪家的父母这么狠心……]
曲陌和微微闭着眼睛,那时候的天空,应该就像现在的外面一样吧。
[小时候都不知道什么是爸爸妈妈。当时有一个小孩刚进来,一直吵着要找他妈妈。我很好奇妈妈是什么,为什么他一直要找?结果我走上前去这样问他的时候,被狠狠地推开了,他说了什么记不得了。可是手心擦在沙石上,流了好多血。]
曲陌和的双手一直握成拳头状,如幼小的婴孩般,交叠着放在两人中间的空位。那么多年过去了,当初擦伤的痕迹早已消失不见,然而每次想起慈祥的院长跟他的解释,他就会觉得自己的心,也被狠狠地推倒,在粗糙坚硬的沙石上,来回摩擦着。
院长说,爸爸妈妈就是生下你的人,是你最亲的人。
他问,为什么我的亲人不要我了?
院长只是慈爱地摸着他的头,给不了他答案。
他再问,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事,惹他们生气了?我以后会更乖的。
那间孤儿院的院长在当时已是个年近四十岁的中年男子,不是有句话叫男儿有泪不轻弹么,可他还是流着泪将哭泣着的小男孩抱在怀里。
[嘘……不要说了,睡觉吧。]
本来只是想分散他的注意力,没想到却令他陷入另一场悲伤里。骆颐把手放在曲陌和嘴边,制止他再继续说下去。他要知道什么都可以很简单地查到,不需要他忍着难过把对现在不具任何意义的过去再在脑海重演一遍。
白天的工作,加上晚上又折腾了那么久,曲陌和早已累了。在骆颐怀里找了个舒适的位置,不消多久,便沉沉地睡去。
将手轻轻地覆盖在曲陌和的耳朵上,从现在起他会为他阻挡一切令他不安的事物。骆颐亲吻着光洁的额,低声说,[晚安,做个好梦。]
睡梦中的人在均匀的呼吸声中,从鼻间透出小小的咕哝声,犹如粘人的小猫般朝着骆颐放在耳边的手蹭了蹭,继而甜甜地睡着。
他的生命开始在他之前,所以曲陌和以前的生活他无法参与。但以后他的每一场梦境,一定都会有他的存在,而且会是重要的主角!骆颐俯在枕边许诺着无声的誓言。
翌日早晨,阳光明媚,若不是地面上有未干涸的雨渍,恐怕所有人都会以为昨夜的狂风暴雨,只是一场沉睡中做的梦罢了。
[可以吃早餐了。]曲陌和朝刚从浴室走出来的骆颐说道。
早餐是面包和牛奶。面包是烤箱烤的,牛奶从冰箱拿就可以——如果没有骆颐下厨,曲陌和根本吃不上正常的饭菜。
[我换好衣服就来。]
[咦?你习惯早晨睡醒了冲澡吗?]曲陌和不解地看着骆颐,心里奇怪怎么他一听自己这么说,脸色就变了?完全没有自觉他就是罪魁祸首。
[呃……是,是吧。]好糗,脸红了!不自在在假装咳嗽一声,骆颐快速地溜回房里。
日子如行云流水般过着,好像原本陌生的两个人像此刻这样牵绊在一起,是理所当然的一件事。
天气渐渐入凉,各大服装店里摆放的已经不再是夏末秋初的混合时装了,街上的行人有的甚至戴上了手套。南方的天气虽然不比北方寒冷,但气温真正低了感觉却是阴寒的。北方的冬天干燥,冷风迎面直击,打在同样干燥的皮肤上。而南方冬日里的寒风阴湿粘腻,就好比暗处的一支冷箭,从各个角落袭击你,让人猝不及防。那风,是沁入骨子里的。
这天原本是周末,由于即将结束这个学期,学生都在准备着期末的考试,几乎各个学园都在补课。骆颐自然也是其中之一,尽管他完全可以搞特殊,但既然说了要过普通学生的生活,他就还是依从普通学生的生活规律到学校去。
上最后一节课的时候,他打电话给周末休假独自在家的曲陌和,要他过来学校找他。理由是课堂要用的笔记本忘在家里了——其实是他自己故意不带的,这可关系到他如何利用这一个礼拜难得的半天假的计划。
[陌和,起床了吗?]骆颐避过前面正在讲课老师的视线,猫着腰趴在课桌上讲电话,故意压低的声线让人感觉一种感冒般暗哑的磁性。
[早就起来了,我在打扫卫生。]曲陌和温和的嗓音带着一种舒适的慵懒,旁边似乎还有着吸尘器运作的机器声。
骆颐纯粹是坏心眼才这样调侃他的,只是想从他简单的答复间听出来自己不在的时候,那个心里念着的人过得好不好。
不过……打扫卫生??他哪里会!正在课堂上开小差的人嘴角抽动着,脸色带了几分不自然的扭曲。
[不要打扫了,陌和。帮我把书房桌子上的那本笔记送过来给我。]
[是蓝色那本吗?]好像刚才进去打扫的时候有见过……
[是的。]
[好,我马上过去。]机器运转的声音从传播过来的话筒里消失了。
[对了,陌和你还没吃午饭吧?]
[还没……等送去给你我再回家吃,现在还早。]吃完他会再出门,去一个每次假日都会去的地方。
[那我们一起到外面吃吧,然后再一起去个地方。]
[去哪里?可是我……]还有自己要去做的事……
曲陌和话还没说完,电话那边已经传来没有起伏频率的忙音。他只能无奈地叹口气,然后换好衣服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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