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波浩渺----小模小样
  发于:2009年01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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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战场上处变不惊的李允之惊得目瞪口呆,相里若木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敛了笑容,“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要用你的一切,今生,来生,来换毓江王的命,对吗?”
檀心点点头。
“好,”相里若木语气一派轻松,“那麽,第一个任务,今晚,你就伺候好你身边的那位大人吧。”
李允之一怔,檀心面无表情地停顿了只一会,忽然就向著李允之笑了,眉眼极尽温柔妩媚,跟方才对李允之的冰冷态度全然不同,柔软的手伸向李允之的手里,温热的腰肢靠进他的怀里,“大人,您要檀心吗?”只这一声,李允之的骨头都酥了,抱住檀心的腰,喉间几乎吞咽了一下。
李允之第一次这麽没面子,慌乱地看了相里若木一眼,檀心已经在催促他快带他去个可以伺候他的地方。
“只管去吧,我会替这孩子赎身。”相里若木回答他。李允之搂一把檀心带他出去上马,心中难掩一丝异样,对檀心加倍地温柔小心。黑夜里,檀心在他怀里骑在马上,李允之在他耳边道,“既然你说不姓景了,以後就万万要忘记你姓过景,这样才能活下来。”
檀心身体一僵,李允之搂紧了他一点,在他小巧的耳朵上一吻,“先住在我那里吧。”

8

春狩的第一天要祭祀天地祖先,这才是春狩最重要的部分。相里若木早就把太常叫到太尉府里,太常平素就是负责祭祀鬼神天地的礼官,可是在太尉府里听出了一脑门子的汗。
相里若木坐在上头,慢慢地喝手里的茶,半天才说了一句话,“你进宫去请示春狩祭天的礼仪,皇上是怎麽说的?”
太常连忙躬身回答,“回将军,皇上说──皇上说他年纪还小,一应事情依祖制就好,再,若有不妥还请太尉酌情处理。”
“好啊。”相里若木放下手中的茶,脸上明显有了些满意之色,太常暗暗用袖子擦了擦脑门的冷汗。相里若木十五岁的时候就敢给朝中的大臣脸色看,最是个英武了得的人,何况今日已经权倾天下,前日一个御史不知怎麽忽然失心疯,竟然在朝堂上指责这个太岁要篡权夺政,结果晚上还没到,这御史全家就被满门抄斩,连才总角的孩童都没放过。
太常正了正色,等待相里若木示下。“皇上素昔身体不好,祭祀的事皇上说了,他就不去了。”相里若木平静地说。太常心里一动,方才在宫里皇上也还在说祭祀的事,相里将军还要问太常,皇帝怎麽说,怎麽这一会就变成了,皇帝已经告诉相里若木他不去呢?
“太常,你没听见我说话吗?”相里若木笑著说。
太常惊出一身冷汗,登时明白相里若木的意思。祭祀天地者,乃是天子,这意思再明显不过了。他吞咽了一口唾沫,汗滴了下来,“是,相里太尉,皇帝是有这麽说过,他还说请太尉代祭便是。”
“好,好。”相里若木点点头。“其他的事情 ,你就遵循古制便是,有事的话,再来问我。”
太仆王安民是个憨直之人,听了这话便从旁问到,“将军,那狩猎之日,还要不要安排天子仪仗?”
“当然要有天子仪仗,狩猎的时候皇上会去,要让天下老百姓还有诸位王公大臣知道,谁才是皇帝。”相里若木坦坦然说著前後矛盾的话,几个大臣互相看了一眼,都说自古以来皇帝的心思深不可测,相里若木只怕比先帝的心思更难猜。更不要说猜了,恐怕要真敢猜相里若木这位太尉大人的心思,只能是猜来猜去猜掉了脑袋。
几个朝中大臣散了,李允之才带著一个人从廊下过来,他早就来了,在廊下听了听,是几个大人在奏事,自己也没有什麽大事,便在下头等著。
这会得了空,拉著檀心进屋来。“若木兄,这下子消息传出去,那三个藩王更加摸不透太尉的心思了,他们估摸不著太尉什麽时候想要取而代之,只能静观其变。他们实在是巴不得太尉突然废了皇帝,给他们兴兵造反的口实。”
相里若木没回答他的话,却看见他身後的少年,“你怎麽把他带来了?”檀心已经换了一身衣服,前天还是件风骚得几乎看得见肌肤的薄衫,今天已经穿了密不透风的锦缎。还是件如今公子哥里流行的绿色,脚上穿著精致的玄色小靴,腰上系著香囊比目鱼玉佩,还没到行冠礼的年龄,因而头发束在一条金色的发带里,上面嵌著美玉,看著活脱脱就是个世家公子,只是扁著嘴。
相里若木一笑,“允之给你气受了?”
李允之叹了口气,不好意思地笑笑,“哪有那样的事,是他非要吵著来见你,我左哄不是,右哄也不成,知道明天就是春狩祭天的日子,你肯定很忙,可是也拿他没办法。”
拿他没办法?就这麽个小东西,有什麽没办法的。“你打断他的腿,看他还敢不敢吵。”
檀心没料到相里若木这麽冷酷,脸色随之一白,李允之连忙上前拉他的手,“若木,那个……檀心是个吃了不少苦头的孩子,你不要吓坏他。”
相里若木呵呵发笑,“允之,你这个好色的毛病,到底什麽时候能改一改。”说著随著李允之的目光一起去看檀心,檀心略微有点低头,小脸果然有点青白,本来想甩开李允之的手,但是却还是看了李允之一眼,这一看好像又有点忍不住要哭。这几个脸色眼神,倒跟昨天在高乐坊里的成熟模样不同,不像是装出来的。
可见他是想甩了李允之来跟自己以便讨得好处,但是李允之这人看上了谁,就能对谁一片痴情,最是个风流种子,所以对檀心上了心定是对他极尽宠爱。檀心一定是没得到什麽人好好对待,别人视他为肮脏破席,李允之视他为掌上明珠,他心里才委屈。若是前日他那模样,则要比今日心硬意狠得多,前日那个对自己没半分怜惜的人,哪里会哭。
“将军,檀心想跟在你的身边,檀心想在太尉府里效力。”檀心终於甩开了李允之。
相里若木这才把视线从檀心身上转开,尴尬地咳嗽了两声,自己这是怎麽了,怎麽突然对小孩子这麽感兴趣。会看著小孩子撒娇卖痴看了这麽久,还会对小孩子的心思猜这麽半天,他的指头在桌子上无意识地敲打,好比自己前天,本来该把这个毓庆王的儿子养在府里,将来以图他用。可是竟然鬼使神差地把他赏给了李允之。是因为自己明明知道李允之一向对娈童不错,所以给他找了好去处吗?
他有些烦躁,无意中看到檀心死死扳住小脸,又一次偷偷把李允之伸过去拉他的手推开。
再过些年,皇帝也会变成这样的人吗?会召来隐秘地忠於皇权的朝臣,愿意交出生命和灵魂来诅咒自己死亡吗?现在杀死这个皇帝,是正确的选择吗?紫菀呢,临死前也有檀心这样的恨意诅咒先帝吗?他有一丝奇特的自我厌恶。
这麽些天来他都不愿意想皇帝那天之後怎麽样了,他只知道宫门的侍卫长例行惯例来通报被太尉严格控制的宫门出入名单时,并没说有太医进宫。
他那天虽然喝醉了酒,可是对自己做的事还是有记忆的。他记得那个孩子是怎麽赤裸著身体在自己的身下痛苦地哭泣,他也记得那孩子股间流出的鲜血。自己按著他纤弱的肩头,他咬著嘴唇,紧紧皱著秀气的眉,挣扎不了,就拖著一头乌黑的长发拼命在枕上摇头。混著哭泣的断断续续的哀求,透著哀求者自己都知道的绝望,却还是求著对方住手。
相里若木杀过人,太多的人,自己都记不得数目,战场上两兵交锋,他从十五岁就是一个了不起的勇士。他也曾单手折断过敌人温热的脖子,也曾被热的鲜血溅进嘴唇,可是那是互博性命的战场,所以,无所谓愧疚。
但是当一个人赤裸著躺在那里,没有一丝保护不能有一丝反抗的时候,完全地不同了。凌虐、复仇的快感跟另一种痛苦一同撕扯著他。而为了摆脱这种痛苦,他连见都不想见景曦渺。或者,这种痛苦能够代替失去紫菀的痛苦,所谓痛苦的疗法,就是用一种痛苦渐渐来代替另一种。或者慢慢麻痹,变成一个独夫,或者没有心的魔鬼。
“相里将军。”檀心出声唤了他一声。
“恩。”相里若木回过神来,“你有什麽才能呢?竟然想要在太尉府里效力。”
“小人能模仿所有人的笔迹,可以保证即使是他的亲近之人,也认不出来。”
“哦?”相里若木笑了笑,“好,那你就留在太尉府吧,随时听我的使唤。”
李允之听了立刻变了颜色,“太尉。”
相里若木摆摆手,“如果檀心想要去你那里他自会搬去你那里住,他若是不想,你就不要难为他。”
“太尉,太尉,”李允之急了,檀心讽刺地冲他撇撇嘴。
“谢太尉。”檀心跪下来感谢。
“太尉,”李允之急急忙忙地叫著相里若木,急中生智,“太尉,求太尉准我三不五时地仍旧住在小时候在这里跟太尉一起求学的那个院子里。”
相里若木点头应允,李允之放下心来冲檀心莞尔一笑,檀心嘟起了嘴。
李允之拉起他的手,“你放心,只有如此,下次太尉要打断你的腿的时候,我才好方便替你求情。”
檀心嫌弃地远远离开他,“我才不会做出要太尉打断我的腿的事。”

9

“皇上,臣强主弱,君主便不得不忍耐。”温柔和顺的女声在幽深的回廊下叹息了一声。
“是的。”
“皇上,自古以来,幼年的皇子即位之後便被废掉或是赐死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皇上要谨慎要小心,所谓皇上的尊严和权力,并不是上天赐予的。皇上要记住韬光养晦这四个字。”
“是的。”
“必要的时候,即使忘掉自己是皇帝也是必须的,现在还不可以希求权势。”
廊下荷塘中还有未消融的冰块,水中映著月亮的光辉,冰块微微泛出蓝色竟仿佛半池水晶一般。皇上站在水边,不知望著什麽,月安只能看见他同样因为月光的照耀而泛著柔和光泽的侧脸,鼻梁挺直,面部线条俊朗柔和,他将来一定会长成一个美男子,未必伟岸,却坚韧不拔,足够成为一个贤明的君主。月安一直在祈祷,祈祷上天给这个孩子一个机会。
“月安於我,便是长姊一般,从小我便听月安的教导,月安的话我都记得,可是唯独一件,如果忘记了自己是谁,忘记了祖先留下的责任,只为了苟且偷生的话,死生便都没有什麽分别。如果我不是皇帝,他连看都不会看我一眼,当然也不会厌恶我,更不会等待时机杀了我;但是如果我不是皇帝,连路上随便一个带刀的纨!儿郎都可以杀了我,那又有什麽分别。如果天下之民皆安定,我是幽居深宫不发一令,还是做个富家翁一辈子求田问舍,也都没有什麽分别;如果天下不能够安定,我站起来希求夺取权势被杀,还是做个不能苟求性命於乱世的农夫,也都没有分别。既然做什麽都没有什麽分别,我就会记住我是谁,即使相里若木要以我是皇帝这个罪名杀了我,我也没有什麽可说的。”景曦渺安安静静地说著,仿佛是别人的事。
……
“皇上是这麽说的?”相里若木又一次拉开弓箭,瞄准靶心。春狩祭天刚刚结束,他在府里跟李允之射箭赌酒。
“是的,太尉大人,老奴亲耳听到皇上跟皇上身边的大宫女月安说的。”刘公公躬身满面堆笑地说,“当时老奴就站在湖边的廊侧,皇上并不知道。”
“小皇帝还挺倔强的,不肯忘记自己还占著皇帝的位子,”李允之看了看自己射的成绩,箭箭射中靶心。檀心在靶子周围上蹿下跳,非要让李允之射他头顶的苹果不可,李允之又好气又好笑地摇摇头,让他躲开。“皇上的心胸倒还不小,口气也不小。他说你要是治理天下治理的好,他即使什麽都不做也是一样,如果你治理天下治理的不好,他就算做个平民也会被战祸波及,所以还不如来抢你的权力。可是说的却这麽隐晦委婉,而且,好像他被你那样了一下,自尊心也没怎麽样,真是个人物,还有,我看这小皇帝,根本就不怕死,小小年纪──哎,檀心,你给我躲开──他才几岁啊,竟然能把生死看得这麽轻。”
“呵,”相里若木又抽出一支箭,“你不要忘记了,景曦渺一出生,他的娘就死了。宫里──那是什麽地方?这世上没有比那个地方更富贵雄伟的,可是这世上也没有什麽地方比那里更阴暗恐怖混乱。文妃一直在不停地暗暗杀害他儿子的异母兄弟,景曦渺不是命大才能活到现在,是他必然有别的皇子比不了的聪明,而且就算躲在角落里,至少他也活了下来;再有,如果没有特别强烈的求生意志,他也早就死在文妃的手里了。他看透了死生,可是他却比所有人更不想死。”
相里若木射出一箭,又歪了,不觉恼怒。“刘公公,你先回宫去吧。”
“是,太尉,”老太监行了一礼,临走又回头道,“太尉,您这一箭射在了心脏上。”
“什麽?”相里若木疑惑地抬头,看著自己五支箭齐齐地中了靶心的左侧。
“即使不射中人头,太尉却得了人心,岂不是更好?”刘公公笑容可掬。
李允之回头看著太监笑,“我说你个没胡子的老萝卜,你倒会说话。”
相里若木一向不苟言笑,虽然心中略有触动,也没有什麽反应,随口说道,“允之,过一会太仆可能会过来府里,若是没有什麽紧要的大事 ,你先办著。我也好久没进宫了,该去看看咱们的皇帝了。”
自从正月十五的夜里,景曦渺还是第一次看见相里若木。他坐在上头,有一丝窘迫,头微微偏向一侧,仿佛不想看见他,相里若木阴郁地笑了。“皇上,这一向可好啊?”
景曦渺略有点苍白的面上染了微微的红色,“朕很好,太尉近来可好?”
相里若木一笑,“托皇上的福,臣──过得非常好。”
景曦渺发凉的手指攥紧了,果然再说不出话来,相里若木微微笑笑,他要比檀心单纯的多。那麽,你也会算计人吗?权术这种东西,你也会麽?相里若木走近了他几步。他竟然抬起头来看他,那张脸,的确,檀心要比他娇媚得多,可是比起来却觉得景曦渺更让人舒服,因为他的脸没有檀心那麽多欲望,要无欲无求的多。
“皇上,臣听说你这皇宫里还缺东西?你是皇上,富有四海,天下都是你的,你的丫头怎麽还跑去跟掌管内务的大臣要东西,临了还敢辱骂朝中大臣。不知道──”相里若木看出景曦渺的神色变了,“是哪个宫女这麽大胆?”
相里若木本就看到一个容貌端庄的大宫女站在皇上身後,气质姿色都不是寻常女子可比,料到胆大到辱骂朝臣的必然是她。果然,她一步上前跪在太尉面前,“太尉,一切都是奴婢的错,奴婢该死。只是为了皇上衣衫单薄,京城二月也是好冷的地方,他们便叫撤了炉火,奴婢怕皇上冻坏了。”
“好,好,好个大胆的宫女。”相里若木看出这宫女对自己丝毫没有惧色。“若是把你留在皇上身边,不是教坏了皇上?”
“太尉,”只相里若木那一句,景曦渺心里已经知道必然是平日里的谈话被人听了去告诉了相里若木。“太尉,这宫女名叫月安,当日本是我母後极宠爱的宫女,又服侍我长大,便有些居功自傲不服管教。可是因为服侍过母後,不便责罚她,不如指婚,将她嫁出宫外。”自己竟有了一个心腹,即使只是个宫女,相里若木也不会容许她活下去的
月安大惊,“皇上,不,奴婢……”
“去吧,是个女人,还是嫁人的好。”景曦渺脸上表情淡淡的,仿佛面对即将空无一人的宫殿,没有什麽难过。
“皇上。”月安抓著自己的衣袖喉头哽咽,说不出话来。
“既然服侍过皇後,就把她指给朝中的大臣续弦吧。”相里若木也就默许了皇上的先发制人。
续弦麽?景曦渺忍不住看了月安一眼,眼里终究还是伤痛,也罢,续弦,总比待在宫中跟著自己连命都保不住的好。他忍了忍喉头同样的哽咽,“续弦也好,听凭太尉安排。”
相里若木拂了拂衣袖,“下去吧,即刻就出宫,先往太尉府里暂住,待择定人选,就从太尉府里出嫁吧,也算服侍皇後一场,风光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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