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雅尔海晴对於天权是否会在感情上回应自己并不是很在乎,毕竟以天权被动的性格,只要没有明确表示拒绝就意味著他已经接受了。所以,能够一直留在天权身边,陪著他、照顾他、保护他就已经让雅尔海晴很开心很满足了。
然而,当怀疑多年的身世被阿摩司──那个从血缘上算来应该是他亲生父亲的男人──证实时,雅尔海晴突然觉得世界变得不真实起来。一方面他不是养育自己多年的阿爹阿娘的孩子──他们的亲生骨肉已经代替自己死在了阿烈古琪手上;另一方面阿摩司很坦然地告诉他,苏亚从来就不是他想要的孩子,所以他还是雅尔海晴,也只能是雅尔海晴。
这样的事实让雅尔海晴很不安,他觉得自己被所有人抛弃了,以至於他是那样强烈地渴望天权能够承认他们的感情。
“不爱你,怎麽会有他呢?”沈默片刻,天权抓过雅尔海晴的手轻轻抚上自己隆起还不是很明显的腹部。
雅尔海晴终於想到了刚才的异样感觉,他低下头看向天权的腰腹,那原本平坦的地方已经稍稍隆起,雅尔海晴的表情变得有点奇怪。掌心的触感柔软温暖,指腹间突然传来细微的震动,小小的孩子用最直接的方式跟父亲打了个招呼。
“这,这是……”与生俱有的血缘牵绊让雅尔海晴的声音充满期待,虽然那时他还不知道自己期待的是什麽。
“你儿子又在踢我。”天权微微蹙眉,小家夥的劲儿还真不小,应该是个男孩吧。
“啊!?”雅尔海晴不知是惊还是喜地放声大叫起来,骇得原本乖乖趴在他脚边的小白跟著“汪汪”叫唤。
“你说什麽?”他有点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说你儿子在踢我!”天权一把扯过他的耳朵吼道:“这回听清楚了?”
“你说的是真的?”湛蓝的眸子瞬间明亮起来,狂喜的雅尔海晴甚至没有想过天权身为男子为何能够怀孕生子。
天权低头不语,眉眼间带著淡淡的笑意。回过神来的雅尔海晴紧紧抱住他,随即又怕伤到他似的赶紧松开,兴奋地手脚都不知该往哪放,说话有点语无伦次,“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虽然他不是被阿摩司期待的小孩,但是现在,他可以期待自己的小宝贝了。雅尔海晴蹲下身子将耳朵贴在天权的腹部细细聆听,脸上不由自主地微笑起来。
自那日之後,天权的饮食起居都是由雅尔海晴亲自打理的,事无巨细、温柔体贴。让本来就被莺儿姐弟两个管得郁闷不已的天权在甜蜜喜悦的同时很是恼火,他是怀孕了,可他们也没必要把他当成三岁小孩寸步不离地盯著啊,搞得他现在整日紧张兮兮的。
除夕日下午,雅尔海晴美滋滋地哼著小调走进天权的房间,心中默默盘算著晚上的安排,这可是他们一家三口的第一个除夕之夜。刚推开房门,他就被天权的举动吓到了。
“你,你在干嘛?”雅尔海晴的声音磕磕巴巴的。
天权正拿起束带一圈一圈地缠绕在膨隆的腹部,见他进门抬头看了一眼,没有说话,也没有停止手上的动作。
“别这样,会伤到身子的。”雅尔海晴拉住天权的手,强迫他停下。
“我总不能这个样子去参加除夕大宴吧?”天权无奈苦笑,将近七个月的肚子可不是服饰能够掩饰的。
雅尔海晴沈默下来,身为质子,天权可没有对阿烈古琪说“不”的权利。
“放心,我不会让孩子有事的。”拨开雅尔海晴的手,天权咬著牙继续刚才的动作。
雅尔海晴面无表情,双拳紧握。
雨过天晴29(新鲜包子上笼!!)
天权和枭儿离开後,雅尔海晴仍然闷闷不乐,耳畔回荡著阿摩司的话,“除非你有十足的把握战胜阿烈古琪,否则永远不要让他知道你的存在,他对你的恨意是你无法想象的”。
莺儿挺著肚子,扶著後腰,“孕”味十足地飘进内院时,正好看见雅尔海晴一个人盘腿坐在石桌上发愣。
“怎麽了,海晴?”莺儿有点好奇。这小子,天生是个乐天派,从来都是乐呵呵的,看他不笑的样子还真是有点不习惯。
“没事。”雅尔海晴抬起头来,视线正好停留在莺儿尖尖隆起的腹部。
“扮相还不错吧?”莺儿得意一笑。因为天权怀孕的事情是绝对不能被外人知道的,所以作为知晓这个秘密的四人中唯一的女人,莺儿只好有事没事就揣个枕头在园子里晃上几圈。她是天权的贴身侍女,又生得甜美可人,就算和主子发生什麽在外人看来也是不足为奇的。
见雅尔海晴没有作声,莺儿柔声安慰道:“放心吧,只是普通的宫宴而已,四殿下不会有事的,你不要太担心。”
“我不是担心这个,”雅尔海晴摇头,低声道:“我是在想今年的春祭要怎麽办?”
赫提人崇拜天神,崇拜自然的力量,对萨维伦女神的膜拜早已融入这个草原民族的根骨血肉。每年三月的春祭和九月的秋狩一样是赫提王族绝对不可或缺的重要活动。
作为为质赫提的胤朝皇子,天权从来没有缺席过以往任何一次春祭。可是今年,唉,莺儿也头痛起来,四殿下的产期大概就在三月中旬,到时候该怎麽办呢?
春节过後,天权的身子越发沈重起来,行动也日渐不便,腿脚有些浮肿,腰酸背痛更是常事,夜里还不时抽筋盗汗。孩子虽然不算很大,动作却颇为有力,如此旺盛的精力让他们几个一致认为这将会是个调皮的男孩儿。
其实,身体上的不适都还在天权的忍受范围之内,真正让他难以负荷的却是心底的彷徨和恐慌。虽然自幼跟随母妃习学医术,可他以往并不知晓自己可以生育的体质,对生产、分娩一类的事情更是一窍不通,虽然经过近半年的恶补也不过是纸上谈兵。莺儿姐弟两个虽是同族,但毕竟年幼比自己还要小上两岁,又是从小跟随自己来到伽蓝,想来也没有这方面的经验,海晴更是懵懂自不必说。这使得天权看著自己日益膨隆的腹部心下越发惶然不安,孩子真的可以顺利生产吗?
伽南草原的春天比中原来得晚,即使已是三月初,流芳城依然一派银装素裹的景象。外面虽然寒冷,但室内点著火盆,温暖如春,还点著安神的檀香,传来阵阵沁人心肺的清香。
天权略显疲惫地斜躺在软榻上,眉宇间透著淡淡的倦意,腹部高耸膨隆的圆润轮廓隔著厚厚的锦被依然清晰可见。他一手漫不经心地翻著手边早已烂熟於心的医书,一手轻柔地在躁动不休的腹上打著圈慢慢揉抚,这几日孩子动得实在厉害让他颇有几分吃不消。
往日只需稍加安抚便会平静下来的孩子今日却是格外活跃,任他百般抚慰就是偏不买帐,让他整整痛了一盏茶的工夫才逐渐消停下来。天权轻轻舒了口气,苍白的额上已见了薄汗。
稍微喘息了片刻,疼痛很快卷土重来,不同於以往孩子闹腾时的酸软胀痛,而是隐隐带著垂坠感的钝痛。勉强撑起身子,看著蠕动得明显比以往剧烈的肚子,天权突然意识到,这恐怕不是普通的胎动,孩子大概是要出来了。一想到这里天权脸色微变,扬声唤道:“莺儿!”
就在外间小榻上打盹的莺儿还没来得及过来,把天权烦到不行被赶出屋子的雅尔海晴已经掀开帘子闯了进来,直接扑到软榻前一把抓过天权的手急切道:“怎麽了?哪里不舒服?”
天权微微蹙眉,道:“孩子要……呃……”突如其来的一股锐痛打断了他的话。
“孩子?孩子怎麽了?”雅尔海晴不知所措地看著天权胎动地厉害的圆隆腹部。
“你儿子要出来了。”莺儿没好气地对某个即将当爹的道:“少在那边废话,先把殿下扶到床上,然後去通知厨房准备热水,就说……就说我要生了。”这话怎麽这麽别扭,莺儿心想,随即又吩咐道:“再把枭儿找来,记住,别让其他人进内院打搅。”
“枭儿?找他干嘛?”雅尔海晴一边小心翼翼地把天权抱回床上,一边好奇地问:“难道他会接生?”
“至少比你会。”莺儿头也不回地答道,手脚麻利地找出早已准备好的药丸、银针、干净白布等物。
“你干嘛不去找?”雅尔海晴不满,他想留下来陪天权。
“我能去吗?”莺儿甩了记大大的白眼过来,都说了是“她”在生孩子她还怎麽去。
“少罗嗦,让你去就去。”本就腹痛难忍的天权终於忍受不了这两个人的无聊对话,大声吼道。
“哦。”终於反应过来的雅尔海晴闻言立即闪出了房间,身後传来天权幽幽的一句“笨蛋”。
雨过天晴30(小包子诞生!!)
阵痛从午後就开始了,初时只是隐隐作痛,倒是腰部酸涨地厉害,随著时间的推移,疼痛逐渐密集起来,一阵紧似一阵,似乎没有间隙。天权疼得满头冷汗,漆黑的长发早已被汗水侵湿散乱地铺在枕面上,他紧紧拽住身下的床单,低低喘息著,眉宇紧锁,却固执地不肯发出任何声音。
因为是头胎的缘故,孩子下来的比较慢,羊水也是迟迟未破。快到黄昏的时候,枭儿检查了下天权的情况,建议道:“殿下,先起来走走吧。走动一下,孩子会下来得快一点。”
“什麽?”雅尔海晴半是怀疑半是惊讶地看著枭儿,这个眼中从来都只有剑的家夥真的会接生吗?他突然有点不放心。
天权却没有犹豫,枭儿的说法他也是知道的,掀开身上的被子他正欲起身又因一阵突然袭来的坠痛捂著肚子倒了回去。雅尔海晴见状赶紧扶住他,心疼道:“你这个样子还能走吗?”缓过刚才的一阵激痛,天权低声道:“没事,我能撑住。”
拗不过天权,雅尔海晴只得将他搀扶下床,可是天权的双腿都在发颤,根本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雅尔海晴和枭儿只能一左一右架著他在屋内慢慢转悠。莺儿趁机将被汗水浸湿的床单和被褥抽出来换了一遍。
浑圆的肚子挂在身前,向下拉扯著硬生生地疼,天权只觉得腰腹沈重无比,有种快要折断的感觉。艰难地走了大半个时辰,天权忽然感到一股温热的液体自下体喷涌而出,他无措地看向枭儿。
枭儿冷静道:“羊水破了,快扶殿下上床。”
雅尔海晴闻言立刻把天权横抱起来,动作轻柔地放上床榻。枭儿再次检查了天权的下体,发现已经开了差不多四指,道:“如果不出意外,天明之前孩子应该可以出来。”
“还要那麽久?”雅尔海晴不安地看了看窗外刚刚昏暗下去的天色。
“已经很快了。”莺儿解释道:“颖族男子生产本就艰难,殿下又是头一胎,这已经算是很顺利的了。”
疼痛愈来愈急,仿佛永无止尽,天权不自觉地握紧了身边人的手,近乎本能地向下用力。雅尔海晴端著一盆新烧的热水匆匆走进内院,还没掀开帘子就听到一声惨叫,他微微愣神,这不是莺儿的声音吗?她怎麽比生孩子的那位叫得还要大声。
莺儿撕心裂肺的喊叫有一半是装的,毕竟是“她”在生孩子,太过安静的话会让人怀疑的,另一半却是真的,可见四殿下真的是痛得狠了,否则不会那麽大力握她的手,她可怜的左手都要被她家殿下给捏断了。
“嗯……呃……”天权支离破碎的呻吟被口中塞著的布巾堵住了,但是痛到极致的身体仍在拼命挣扎,雅尔海晴不得不在背後紧紧搂抱住他,以免他过大的动作伤到自己和腹中的胎儿。
将天权的双腿向两边完全打开,枭儿再次检查了他的下体,发现产穴已经全开,依稀能够看见外凸的穴口中间若隐若现的黑色,於是欣喜道:“我看到孩子的头了,殿下!用力往外推!对,再用力一点!”
在剧痛中辗转反侧了一夜的天权已经痛得有些乏力,不过听到枭儿的话他又一次打起精神,用力挺起上半身,狠命咬住口中的布巾,拼命向下用力,血色尽失的脸孔涨的通红,就在他快要感到力竭的时候腹中的孩子终於伴著一股近乎撕裂的剧痛滑出体外。
孩子一离开身体天权就浑身松懈下来无力地躺倒回床上,婴儿响亮的啼哭声随即响起。枭儿将刚刚剪断脐带的孩子交给姐姐便抚上天权的腹部,帮他揉抚肚子,排出体内的胎盘,处理下体的伤口。
雅尔海晴轻轻替天权擦著脸上的汗水,天权的目光却一直停留在莺儿手中不停啼哭的孩子身上。
“恭喜四殿下,是位小郡主。”莺儿把包裹好的孩子放到天权怀中,又补充道:“五斤二两,非常健康。”
“女孩儿!?”天权和雅尔海晴同时诧异地抬起头,倒不是他们不喜欢女儿,只是这样的结果和他们之前的认知有点距离。
吹弹可破的肌肤,乌黑柔软的胎发,肉呼呼的小胳膊胡乱挥舞著,藕节一样的小胖腿瞪来瞪去的。天权笑眯眯地在女儿粉嫩嫩的脸颊亲了一口,赞道:“真漂亮!”
在旁边揉著手腕上淤青的莺儿无语地挑挑眉,她还真看不出那只皱巴巴的粉红小猴子有哪里漂亮的。
偏偏雅尔海晴还好死不死地接了一句:“像你当然会很漂亮了。”天权生平第一次没有因为被人赞美容貌翻脸。
窗外的天空已经泛白,伽蓝草原的第一缕晨光透过窗户投射进来,温柔地落在孩子娇嫩的脸上,於是沐浴在晨光下的小女娃有了个很美丽的名字,昭阳。
雨过天晴31
胤文帝十七年,即赫提三十一年,伽蓝草原最寒冷的冬天来临了。
刚刚进入十月,鹅毛般的大雪就飘过不停,千里草场被铺上了厚厚的一层雪衣,狂风在草原上的呼啸声远远传来,整夜不停,即使是在流芳城也能清晰听到。
天权端著茶盏站在窗前,静静看著漫天飞舞的雪花和雪地上一大一小两个忙碌的身影,嘴角扬起一抹柔和的笑意。昭阳披著一袭轻软华贵的火狐披风蹦蹦跳跳,雅尔海晴在她的“指挥”下有条不紊地忙碌著,一个大大的雪人已经初见雏形。
只有一岁半的昭阳是极美丽的孩子,这个容貌酷似母亲的小女娃有著一张完美细致到令人叹为观止的精致脸庞,只有那双湖水蓝的眸子像父亲,用雅尔海晴的话来说就是明亮地像乌兰湖底最美丽的蓝水晶。
“爹爹,给。”昭阳把手中的胡萝卜递给雅尔海晴,蹲在一旁认真地看著他给雪人装上鼻子,然後兴奋地起身唤道:“娘亲,快过来,过来看爹爹堆的雪人。”
天权微微皱眉,瞪了正在给雪人戴帽子的雅尔海晴一眼,都是他干的好事,教得昭阳现在只会喊他娘亲。反正小丫头是他生的,她喊他娘他认了,问题是孩子还太小,要是哪天她在人前也这麽唤上一声可就麻烦了,还是得抓紧时间纠正回来才好。
见天权没有睬她,昭阳摇摇晃晃跑了过来。她毕竟年纪小,雪地又有些滑,一路上绊了几次,好在穿得厚实也不觉得疼,摔倒就爬起来,乐呵呵笑著继续往这边跑,却又绊在台阶上,眼看又要摔倒了。
天权看她摔了好几次,终於忍不住心疼,上前将女儿抱起:“慢慢走不好吗?走还走不稳就想要跑啦?”
“娘亲,飞飞,昭阳要飞飞。”昭阳搂住他的脖子,咯咯地笑著,娇嫩的脸颊因为刚才的跑动布上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好,不过玩了以後你要乖乖跟姨姨去洗澡、睡觉。”天权一边从莺儿手中接过湿巾给昭阳擦汗,一边跟宝贝女儿谈起了条件。
“哦。”昭阳乖巧地点点头,清澈的湖水蓝眸子透出慧黠的笑意。
天权笑著亲亲女儿白玉似的小额头,然後将她高高举过头顶,再落下来,又举上去。昭阳很喜欢这种刺激,开心地叫著、笑著,孩子清亮的童音给寒冷的冬日添上了一丝暖意。
这时,雅尔海晴也走了过来,倚在门边看著相似面容的一大一小嬉戏玩闹。终於玩够了的昭阳脱口而出的一句“爹爹,记得带昭阳去骑马马”让天权的笑容戛然而止。
“她才多大一点儿,骑什麽马?”天权恨恨地盯住雅尔海晴,他就说嘛,怎麽今天的昭阳这麽好哄,原来是有人先行贿赂了。
“我是说雪停以後带她去。”雅尔海晴小心解释道:“就是抱著她骑马转上两圈,不会有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