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误惜朝----苏寞
  发于:2009年01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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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席卿不由道:“原来敖宣还有这么一天。”
只见青龙化为的人身,还是少年模样,照柳公子可以想到的词来说,生得眉目如画,就算溃烂的痕迹已经蔓延到颈上,还是有几分粉妆玉砌的味道。柳公子不禁很无聊地想,若是装扮一下,勉强可以充一下那些生得英气的少女。
正好也有人走到少年敖宣身边,语气懒洋洋的:“嗳,六公子这当英雄的滋味可好?全身溃烂的滋味可好?”说着,用折扇挑起敖宣的下巴,又道:“看你生得粉嫩,马马虎虎可以充一下女孩子,怎么脾气这样大?”
柳席卿震惊过度。
这个穿着青衣的是东华清君没错罢?
似乎同传闻中似乎稍稍有点出入。
不过,他忍不住想,似乎还同自己满相投的,连想法都相近。只是他也只有心里想想的胆子,还没有强悍到当面去挑衅敖宣。
萧怿微微失笑:“东华那时候和敖宣似乎言语上有些和不来,两人时常这样。我原以为东华一直很沉稳,不会耍小孩子脾气。”
柳席卿想,恐怕不是东华清君不够沉稳,而是敖宣这人实在太气人了。
只见敖宣挥开对方的折扇,愤恨地开口:“不劳东华清君费心了。”
镜面中的场景突然消失。
柳席卿将镜子翻来覆去的看了几遍,除了背面有写着揽今二字外,就没有其他特别的地方了。他将镜子正对着自己,突然一怔。
只见镜子中,清晰地映出了萧怿的身影,却唯独没有他的!
柳席卿转过身,脸色煞白:“慎之,这镜子可是也能照出今后的事情?”
萧怿看了看镜子:“可以这样说。”
柳席卿将镜子放在桌上,脸色苍白如纸:“只怕我是不能帮你保管这件神器了。”
柳席卿闷闷不乐地回到城外那户农家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有些事情,他越想越不对,就拿这次下凡收妖的事情来说,为什么要偏偏找他这个什么都不会、修为粗浅的人去?明里有敖宣出手相助,可是暗地又跟来白练灵君和南陵思君,到底是为什么?
他走进房中,正想摸着黑到桌边点蜡烛,却突然看见桌边端坐着一个人影。
柳席卿心中一惊,只见那人一弹指,将蜡烛点燃了,转头看着他:“萧兄那里的东西新奇么,竟是从中午留到晚上?”
柳席卿支着桌子,轻轻吁了一口气:“还好,就这样。”
敖宣看着他,慢慢笑了一笑:“是么,那就好。”
柳席卿出去打了井水洗漱一番,进屋抬手脱去外袍,便往床上躺。却见敖宣也摸到床边,慢慢地将外袍脱了,又解开中衣,脱到最后一件单衣还没停手。
柳席卿一个激灵,坐起身道:“现在天冷,你穿的太少容易染风寒。”
敖宣淡淡地哦了一声,满不在乎:“我从来没染过风寒,正要见识见识。”他支着身子,按住柳席卿的肩,淡淡道:“让你想了半天,可想好了没有?到底是要我,还是不要?”
柳席卿冷静地推开他的手,半晌道:“敖宣,你到底看上我哪一点?”
敖宣一怔,随即微微一笑:“这很重要么?”
“好罢,这也没什么。我也不妨坦白了对你说,你同那个叫清南的事,我大略知道一二。你那时候也是突然说在意他,然后引了天雷将他劈得魂飞魄散。”
“我也告诉你,那个叫清南的是东华清君投生下界的魂魄,我同他誓不两立,水火不容,就算千年万年都不会改变。”
柳席卿也不知怎么了,竟鬼使神差地反驳了一句:“你既然如此恨他,怎么还同他有了肌肤之亲?卑鄙无耻也不是你这样,换成我,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事!”
敖宣定定地看他,突然无话可说。
柳席卿侧身躺下,闭目养神。
种种片段从眼前掠过,不知该如何是好。
还有,他的影子没有出现在那面镜子,是不是说明他活不了多久?
想着想着,微微困顿起来,恍惚中只觉得敖宣从背后揽住他,轻声说:“我知道我骗过不少事,其实……我也很想有什么就说什么。只是那样我早就做不到了。席卿,我觉得和你待在一块儿很舒服,就这样在一起好不好?”
柳席卿很想拍掉他的手,想了想还是忍着没动。
觉得待在一起舒服,所以要在一起?
想得美。
他才不要这样不明不白地去断袖。
这一觉睡到半夜,却被冲天火光惊醒过来。柳席卿披衣坐起身,只听外面有劈劈啪啪火烛的声响,映在窗格上的影像也是通红通红的。他急忙下了地,才刚打开窗,一道浓烟便滚滚而来,呛得他咳嗽不止。火势已经蔓延开去,整个农舍似乎都陷入一片火海之中。
柳席卿回转头,只见敖宣已经坐起身来,动作利落地着衣束带,眼中有些幽暗。他似乎有些心神不属,看着柳席卿:“你还愣着做什么?”
柳席卿不明所以:“你该不是想说快点从这里冲出去吧?火里来去的,不烧死也半死了。”就算运气实在太好还能安然无恙,被熏得焦黑一片也委实太难看了。
敖宣不禁失笑:“你怎么一点没有成仙的自觉?你不会就只能用脚走罢?”
柳公子这才恍然大悟:“我都忘记了。”
敖宣摇摇头,衣袖一招,招来踏脚的祥云:“我去找谢姑娘,等下到村口会合。”他踏上祥云,身姿优雅,就这么在火海中飘然而去。
柳席卿对着他的背影,突然想到一件关键至极的事情:他这个半吊子的、因为机缘巧合才飞仙的凡人,根本不会驾着祥云雾气来去。充其量,也就会收收妖怪,而且十次之中有九次不成功,就算是在西山那次收冤魂,最后也是糊里糊涂地成功了。
“敖宣,若我烧死了,你还能找谁去断袖,天底下还会有比我好的么?”柳席卿已经气昏了头,咬牙切齿地什么话都往外说。只听顶上有人扑哧一笑,一道淡淡的霞光落下,将房内的气闷一扫而空。
霞光之中的那人笑意盈盈,让人眼前一亮:“柳公子这样的人才,若是断袖了,我第一个就不会放过。”
柳席卿看见那人,心中微定,但一想对方适才说的话,不由毛骨悚然:“南陵思君,我方才只是信口胡扯,断袖什么全是说着玩玩的,你不是当真了吧?”
敖宣虽是为了报复同那个叫清南的少年断袖过、却没有过恶心抗拒,白练灵君说话暧昧、动作轻佻、疑似断袖,现在这个长得十分扎眼的南陵思君干脆直白地夸奖起他来,这天庭上到底是一帮什么仙君?
南陵思君盈盈笑着:“柳公子,我奉天命要护你周全,我们这就走罢。”他伸手握住柳席卿的手臂,慢慢走出房去。柳席卿本来还以为门外的火会烧到他身上会很痛,结果却什么都没有感觉到,就在一片火海中慢慢升到半空。
南陵思君指着一方,笑笑说:“东海的六公子明明是青龙化身的,只消变成真身就能引来雷雨将火扑灭,现在却弄得如此麻烦。”
柳席卿顺着南陵思君指的地方看去,只见敖宣一手牵着谢婉怡,在火海中举步维艰,只是衣衫翩然举止潇洒。他微微耸肩,淡淡道:“这也不算费解,若是敖宣现出真身,被谢姑娘看到就说不清楚了。”
南陵思君还是盈盈笑着:“原来如此。我只知道六公子心思重了些,原来还有这般体贴细致,光是那守了灵素仙子整整六世轮回的事情,就很是情深意重了。”
柳席卿心中一凛,转头看着南陵思君:“你原来也知道?”
南陵思君抬手轻划,两人被包裹进一片通透的结界之中:“这样一来,火不会烧到我们,别的人也不会看到我们。”
柳席卿见他避而不答,更是起疑:“难道当年的事你都知道不成?”他现在知道的已经够多,就是比起东华清君身边的仙童清池还要多了。
“那个时候,我还没有飞升为仙。我为仙的资历不比很多人,只是因为某种机缘结了仙契,才得以一飞升就位列仙君。”南陵思君拉着柳席卿落到火海之中,火舌最多只是舔到结界,就再没有往里烧,“柳兄你同敖宣相处了这段时日,也该是有点摸清对方的为人了罢?我记得初到天庭时候,就有人提醒我说,在这天庭之上,可以得罪别的仙君,却不要同敖宣杠上。”
柳席卿默然无语,凝目透过层层火焰看着敖宣将那位谢姑娘护在身后,一步一步逃出火海。
他的确是有些摸清敖宣的性子。
开始还觉得没什么,现在却觉得,若是有一天,发觉他连现在说过的那些话也不是真的,还不如从头到尾就没有信过他的好。
“我那时候就不明白为什么,敖宣虽贵为东海六公子,却不过是半龙出身,论修为也不算是出类拔萃的。后来仔细一想,才明白了,一个半龙身份的不受器重的人,若不是有点本事,怎么可能和那些出生就是真龙之身的平起平坐?”南陵思君淡淡说着,突然咦了一声,“这是怎么回事?”
只见敖宣和谢婉怡从火海中脱身,还没来得及缓过一口气来,一群黑衣杀手便涌上来,刀剑加身,杀机四伏。
柳席卿心不在焉地开口:“大概是冲着谢姑娘来的罢,谢姑娘的父亲是当朝御史,不知获了什么罪被贬为平民,只是那些政敌要斩草除根。”
南陵思君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要不要帮他们一把?”
“无所谓,敖宣该是自己可以应付。”
南陵思君又哦了一声,转头看他:“既然如此,这样看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不如我们先走一步?”
如果柳公子知道先走一步之后是陪着南陵思君去庙里散心,他宁可在留在原地看着敖宣怎么解决完那一堆黑衣杀手。
他们来到凡间已经快过去一个月了。
人间正是四月春意正浓的好日子。
南陵思君挽起广袖,折下一支桃花,捻在手中不知在想些什么。柳席卿从侧面瞧去,只见对方偏着头,容颜寥落,垂下的眼睫微微颤动,美不胜收。他最先见过白练灵君,觉得这个男子已经是俊美到一种极致了,现在却又见到另外一种极致。
南陵思君冥思完毕,突然抬起眼看着他,又是一副笑意盈盈的模样:“柳兄,我听说你是因为机缘服下太白星君的一颗丹药才飞升的,可是这样?”
柳席卿苦笑道:“正是如此。”
他不禁心道,若是可以选,他绝对不要因为什么机缘服下仙丹当这劳什子的神仙。
“我同你不一样,我原来,是一只妖怪。”
柳席卿早就见怪不怪了:“原来如此。”
南陵思君微微一笑:“我突然想去求一支签,柳兄一起来吧。”
柳席卿闷闷地说:“这庙里求的是姻缘。”
“哦?那更好。”
“先不说你我早就断了尘缘,何况也只有女子才会在乎这个罢。”
南陵思君兴致颇高:“有什么关系,反正我花精一族本就没有男女之分,我成仙之前修的就是女身。”
柳席卿很想吐血三升,最后只好低着头一步一停地走在后面。要说这种可男可女的事情,不是应该引以为耻么?竟然还被他说的这样理所应当。
他看见南陵思君捧着签筒摇晃几下,掉出一支签来,然后还把签筒塞到他手中。柳席卿顿觉周围的目光都聚集过来,十分险恶,只好硬着头皮随便晃了几下,倒出一支竹签来。
两人在解签人的地方换了签文,只听那个解签的老头对着南陵思君道:“公子面相清华,定是不久就会碰上命定之人,可喜可贺。”
柳席卿不禁在心里骂了一句,真是满口胡扯。
南陵思君微微笑着一点头。
那老头子转向柳席卿,仔细看了一阵子:“这位公子面相富贵,天之骄子,只是姻缘上颇有不利,太强求只怕会有血光之灾,还是顺其自然的好。”
柳席卿怒从心头起,只想砸了这个解签的摊子,好不容易才忍了下来,挤出一句话来:“我们还是走吧。”
南陵思君盈盈一笑:“好。”
两人沿着山道往回走,都默默无言。
良久只听南陵思君先打破沉寂:“算命之言大半是胡诌的,柳兄也不要放在心上了。”
“我自然是知道的。”
“不过柳兄最近运气委实不好,血光很盛,切记小心。”南陵思君语气郑重,“我也不敢说一定能护你周全,你自己,也要多加留心。”
柳席卿一震,突然想起那面名为揽今的神器。
难道,当真有刀山火海在前面等着不成?
敖公子阴沉着脸,遥遥望着那两人越走越近。
他一向信奉攻心为上,偶然用些手段,快刀斩乱麻。只是对上柳席卿,似乎都有点对着棉花团用力的感觉。
且不说那白练灵君那根筋不对了,先是用狐族表达亲昵的方式对待柳席卿过,后来更是处处和自己过不去。现在一个不够,又来一个南陵思君,实在太奇怪了。
敖宣看着柳席卿,虽说对方那模样还算是翩翩佳公子,内里简直就是一团稻草,学个仙法都是乱七八糟,更不用说那种天没黑就直奔床铺的懒散个性,怎么可能会招人喜欢?
如果是白练灵君对柳席卿另眼相看是为了那个人的话,那么南陵思君就没有理由这样做了。
他的确想过柳席卿会不会是那个人的转世,可是想来想去只得出一个结论,七魂六魄都飞散了,怎么可能还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柳席卿风度翩翩地走过来,看也没看敖宣一眼,径自走到谢婉怡面前淡淡一笑:“谢姑娘,你还好罢?”
谢婉怡突然脸上一红,微微摇头。
敖宣眼中幽暗下来,说不清到底是在懊恼什么。
南陵思君瞧得有趣,抬手搭在柳席卿的肩上,说出来的话却神神秘秘的:“啧,柳兄,那支签,还有签文。”
柳席卿抖擞起精神,转过头回应道:“我难道还会这种虚渺的东西不成?”他胸襟豁达,只一会儿就不把那说他会有血光之灾的签文放在心上了。
南陵思君笑意盈盈。
敖宣大步走过来,不动声色地将南陵思君的手挪了下去:“思君怎么会在此处?”
柳席卿懒懒道:“若是没有思君,我早就葬身火海,还能同你会合么?”
敖宣一呆,似乎也想起柳席卿还是个半吊子、没什么仙术是会的:“我忘记了……”
柳席卿不禁冷笑一声。
他要等着的,就是这句话。
忘记了,说得真是容易。
他一把甩开敖宣的手,两人的衣袖微微摩擦一下,随即分开。
柳席卿淡淡道:“还是算了吧,敖宣,你连自己都看不懂,我没有耐心陪你磨下去。”
敖宣许久没说话,脸色慢慢青白,才缓缓道:“你已经想好了?”
柳席卿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慢慢看了谢婉怡一眼,嘴角微挑:“仙子这一世,是你白赚来的,你要好好珍惜。玉帝要我办的那件事,我不干了,你们爱怎么折腾都行,都不关我的事。”他向着谢姑娘一笑:“谢姑娘,我家中还有些急事,就要离开京城。你听我一言,眼下萧兄一定有法子安顿你们,不如去找他罢。”
南陵思君静静地看着,眼中笑意盎然,又伸手搭住他的肩:“走罢。”
敖宣神色已经如常,淡淡回以一笑:“那么,后会有期了,柳兄。”
柳席卿微一颔首,同南陵思君一道走得远了。
他没有回头,但是也猜得到敖宣的表情一定很平静。本来就该如此,他曾问过敖宣到底看上他哪点。敖宣回答不了。
其实他会这么问,是因为心里早就有了答案。他和东华清君太相像,而东华清君是敖宣一直以来无比痛恨的人,两人的纠缠已经太深太深。
他不过是一介凡人,经不起一下天雷,也经不起对方突然翻脸。
南陵思君侧过头,笑着问了一句:“柳兄真的决定了么,真的就打算这样向玉帝交差?”
柳席卿衣袖一拂,斩钉截铁:“这种缺德事情尽管找别人,谁要当这仙君谁就去当,老子不干了!”
站在层层云雾之中,柳席卿只觉得所有力气就像被抽走一般,明明之前离开天庭时候还觉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没有什么是办不成的。
现在一事无成地回到天庭。
身边的人也不再是那一个了,不知为什么微微有些感慨,总是想着到凡间的第一日,敖宣微微抬起手臂眯着眼笑得烂熳,等着自己上前抱住他,然后化为青龙直上九天的情景,觉得有那么一点的、恍如隔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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