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误惜朝----苏寞
  发于:2009年01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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敖宣一把打开对方的手,语气很冲:“你以为我稀罕你亲近么?”
东华清君愕然,只见自己的手背上被敖宣打出红痕,微微红肿起来。
老者吓得又伏在地上,连连道:“我家公子冲撞了清君,理当责罚,请清君动手便是。”
东华清君慢条斯理道:“你当真以为这以退为进,我就不会罚你家公子了么?”话音刚落,敖宣别过头去,一副倔强的模样。
东华清君平顺气息,当真见过不少不识相的,却还头一次见那么不识相的。
他走过敖宣身边,丢下一句:“明早我便离开,送是不送你自己掂量。”
他回到帐子,问了随行的,才知道先锋军的主帅叫敖宣,是东海敖广家的六公子。对方不过才千年修为,身为水族的护族神将,也算了不得,骄傲一些也是难免的。
东华清君想通了,便不在意。
无端端地和一个小孩子生气,可不是自己同自己过不去么?
第二日便该离开了,敖宣当真守在军帐外等他,低着头似乎有些不乐意。
东华清君微微笑道:“你几时过来的,等了多久了?”
敖宣低声道:“也没多久。”
东华清君看着他肩上濡湿一片,想他大概天没亮就等在外边了,颇有几分怜惜:“你回去暖一暖身子,我这便走了,不必远送。”
敖宣站着没动。
东华清君在他背上轻轻一拍,便走了。
之后捷报连传,据说先锋军已经攻到敌方地界的后面。
眼见着决战在即,应龙领兵同敖宣汇合,不知为何突然连吃败仗,节节溃败。
凌虚元君回报说,蚩尤不知从哪里招来一批妖兵,身上那股湿热之气对于龙气影响极大,一旦染上,便开始全身溃烂。
黄帝也亲自领兵赶到,果见平日十分硬朗的应龙脸色惨白,铁甲遮不住的地方是一块块黑斑,隐隐有溃烂的趋势。
黄帝让应龙退到后方静养,可是应龙执意不肯。
黄帝笑着对东华清君道:“都是你带的头,眼下我说什么都没一个愿意听的。”
东华清君也笑着去搭应龙的肩道:“你做的好事,却是我被责怪。”
应龙同他也是极熟悉了,反手按住他的手:“以后记着,先例不能开,一开就后患无穷,大家都要借着你的光来。”说话时忽然觉得对面有人冷冷地看过来,寻了半晌,却发现副将敖宣正直直看着他们,不由有些奇怪。
东华清君笑笑道:“受教了。”
他本擅长疗伤,和凌华元君一起替应龙看了伤口,后来想起敖宣也是龙族,只怕现在也不好受。
东华清君寻到敖宣的军帐,在外面道了一句:“六公子,你在么?”连着叫了好几声,也没人应,只好径自撩开帐子走了进去。
只见敖宣侧躺在床上,闭着眼,额上都是冷汗,看来痛得厉害。
可周围竟连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东华清君大步走到床边,抬袖替他抹了抹汗,低声问:“怎么病成这样都不叫人?”
敖宣抓住他的手,没吭声。
东华清君伸手将他翻了个身,将对方的里衣掀开,只见背上一道一道的黑红色伤痕已经溃烂了。他将手心贴在对方背上,指缝间漾起淡淡紫光。
敖宣染的妖气已经侵入体内,只是用仙法,根本不能根治,只能暂时缓解些疼痛。
东华清君叹了口气,轻声道:“现在觉得好些没有?”
敖宣睁着漆黑的眸子看他。东华清君越觉得怜惜,又摸了摸他的额头:“你要不要喝点水?”
敖宣见他转身,突然挣扎着起来,一把抱住他的腰,将脸贴在他的后颈。东华清君只好坐回床边,笑着问:“怎么了?”
敖宣没说话,只是加大了手上的力道。对方没有挣脱,说明不讨厌,那么他也就可以多抱一会儿。
也不知过了多久,军帐外传来几声脚步声。应龙在外面道:“东华,你还在里面吗?”
东华清君示意敖宣松手,可敖宣竟然纹丝不动,只好道:“还在,我等下就过来。”
黄帝抬手撩开帐子才踏进一步,看着他们微微惊讶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东华清君吃了一惊,顾不得轻重,挣脱了站起身道:“帝座。”
敖宣被推得向后一仰,一头碰在墙壁上。
东华清君听到身后那一声,回过头看他,只见少年垂着眼,挣扎着想下床给黄帝行礼。黄帝连忙扶住他,缓声道:“免了,你赶紧躺下。”
应龙坐在床边,问了几句伤势如何,敖宣也没什么精神,爱理不理地低着头。
黄帝见他如此,只好道:“我们先出去罢,让敖宣好好修养。”
东华清君想想也是,便随着出去了。
只是走出门时,觉得背后凉飕飕的。
第二日是同蚩尤的决战。
黄帝大军被挡在结界之外,不得前行。
就在僵持不下之际,蓦地里响起一声龙吟,天际之中盘旋起一条青龙,重重地撞向结界。青龙生得极美,龙吟震天。
一时间,雷鸣闪电,风雨交加。
只听应龙喊道:“敖宣,你抵挡不住妖气,快些下来!”
黄帝如墨般的黑发被仙气带得扬起,眉宇间甚是严厉:“我不是说过不准他出战的么?怎么一个一个都听不见了!”
东华清君微微仰头看着上方,只见青龙一次又一次撞向结界,气势惊人,凤眼微微眯起,懒懒地道了一句:“这位六公子脾气可大着,说了不准什么他就做什么,迟早要惹出祸来。”
只见青龙最后一次撞向结界时候,已经遍体鳞伤。而那道结界,终于慢慢消失。大军如潮水一般涌了过去。
那青龙支持着飞到人少的地方,径自摔了下来,落地的一刻却又化为人身。
东华清君却没顺着大军过去,而是走到敖宣身边,语气懒洋洋的:“嗳,六公子这当英雄的滋味可好?全身溃烂的滋味可好?”说着,用折扇挑起敖宣的下巴,又道:“看你生得粉嫩清秀,马马虎虎可以充一下女孩子,怎么脾气这样大?”
敖宣最恨别人拿他的相貌说事,此刻如此狼狈,更是愤怒,一把挥开他的手:“不劳清君关心了。”
东华清君单膝跪地,突然将他抱了起来。
敖宣险些气得吐血,这东华清君,居然敢用抱女人的办法将他打横抱起来。
东华清君才走了两步,感觉背后剧痛,这半死的小鬼的力还真不小,便淡淡道:“你现在落到我手里,就安稳老实些,不然我有的是法子整治你。”
敖宣也是几百年没这样动过气了,暗暗积聚仙力,还没来得及动手,身上突然涌起一阵紫华,紫光之后,他慢慢缩小成了一条小龙,躺在东华清君的手中。
这下子又触到了到他的痛处,他原本的真身并不是青龙,而是半龙半蛟的怪模样。
东华清君用两指拎起小龙,晃了一晃然后放在怀中,语气十分不屑:“原来你是这么个怪模样。”
敖宣已经气得背过气去,只恨不得将这东华清君抽筋扒皮了。
“清君,你要养这么个怪……小龙?”
“清君,你看他伤得那么重,仙草灵丹也一点用处都没有。”
“灵素,帝座将敖宣交给我,我便要治好他。”那个声音似乎有那么些温柔,“他生世不好,东海那边竟没一个来关心的。”
小龙在软垫上翻来覆去地滚。
他敖宣是千古四灵之一的苍龙,哪里还要别人同情?
只是全身一块块地被妖气侵蚀,慢慢溃烂,实在太疼了。他整日躺在那里,意识模糊。
身边竟然连一个关心自己的人都没有。
他也不知自己躺了多久,或许是在百日之外了。
天上一日,地上一年。他这百年之间都无法恢复人形。
只是有一日终于可以睁开眼,看见的是头顶精致的床幔,然后缓缓地别过头,看见床边疲倦地熟睡的灵素仙子。
他发觉自己已经化为人形,轻轻地扯过云被盖在灵素身上。
养伤的日子里,东华清君却再没来看过他一眼。
等到他有力气下地的时候,看到大厅里那幅画。很久很久以前,他曾遥遥看着对方作画,那画的不是山水,不是花鸟鱼虫,而是一个男子。
一身铁衣,却又斯文儒雅,淡看人世。
他看见画下有两个很小的字。
轩辕。
轩辕,轩辕。这世上,只有那么一个轩辕。
他眼中,也只有过这一个人。
敖宣继续留在东华清君府上养伤,灵素仙子常同他说话做伴。
她抱怨说,东华清君的天劫快到了,最近都时常不在自己府上。
灵素仙子和其他神仙不一样,模样娇憨,说起话来也是直来直去,时常闹点小脾气,气头却很快过去了。
敖宣渐渐脱离了少年时候的模样,身形拔高,再不复当年被人取笑的秀气。
东华清君回到府上,才刚进大厅,就看到那么一个人,不由怔了一下,一时间没认出是谁。
他看过一眼,想大概是哪个刚飞升来拜访的仙君,微微点了点头,示意那人坐下,便转头问灵素:“东海的六公子如何了?”
敖宣嗤得一笑,颇有讥讽之色。
东华清君微微皱眉。
灵素忍不住轻轻笑道:“清君,这位就是了,你都不认识了?”
东华清君看了敖宣一眼,似乎也认出来了,淡淡道:“那就好。”便转头向着灵素说:“后日是帝座下界投生的日子,我来取些东西便过去。”
灵素不满地嘟着嘴:“清君,你才刚回来一会儿,就要走。”
东华清君摸了摸她的头,微微笑道:“这件事要紧,也没法子。”
结果东华清君还是在自己府上多留了半日。
敖宣看着他坐在庭园中,动作优雅地饮茶,便轻轻咳了一声,走了过去。
东华清君看见他,眼中带笑:“看来你的身子好多了。”
“这要多谢灵素姑娘的细致照顾,也多谢清君将敖宣留下。”
东华清君看了他一会儿,将手中的茶盏放下,抬手也为他倒了一杯:“虽说大好了,还是多将养几日。你坐下来罢。”
敖宣微微一笑:“我和清君说完这一句话就回房休息。”
他低下头,挨近东华清君耳边,慢慢道:“清君,你对帝座这样的情深意重,可是他似乎全然不知道。或者,是知道了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东华清君一拂衣袖,手边的茶盏顿时翻倒了,茶水顺着石桌慢慢淌下。
敖宣直起身,轻轻一笑:“清君尽管放心,今日这番话,我还没向旁人说过。”
东华清君脸色青白,突然一掌击在石桌之上,茶盏被震成了碎片,在手背上划出一道浅浅的口子。
几日之后,东华清君送了黄帝下界投生,便回到府上。
敖宣住在自己那里,抬头不见低头见。他只是不冷不热地对应,心火却难顺。对方于他,不过是个孩子,他不能真的去计较了,可是若不计较,这口气委实咽不下去。
东华清君自问涵养还好,却几次被敖宣气得破功。
他倒不怕敖宣将那日说的话到处乱说,依对方的性子也不会说长道短,只是被抓着这么一个把柄,心里不舒服。
有时候两人好好地说些淡青书法的雅事,还算相谈甚欢,敖宣会突然看着大厅中挂着的那幅画像,说起这幅笔法着色如何如何。
东华清君真恨不得将这人狠狠整治了随便丢哪里都好,眼不见为净。
只是事后,敖宣见着他,还是笑脸相对,他倒也不好怎么样。直觉这几千年来,从来没有人这样对他说话,也从来没有觉得和谁相处会这样幼稚不堪。
天劫之期将近,东华清君开始准备下界之后的事情。
一日,他正看着药炉,这些丹药是他很早之前就开始炼制,正是为了应对天劫。
敖宣轻轻走进来,安安静静地坐在桌边看他炼药。
东华清君转头看时,发觉敖宣伏在桌上看他。他从这边看过去,只见对方容颜清俊,长眉入鬓,想起曾经少年时候的模样,似乎很不一样了。
敖宣见对方看过来,微微一笑:“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件事?”
东华清君怀疑地看了他一眼:“什么?”
“在你心里,除了帝座,还有没有别的人?只要是一点点比得上帝座的都可以。”
东华清君负手站在碧血池前,回想起很久以前,他为了度过天劫,就在这里硬生生将自己的魂魄分为两半,一半去应劫,一半投生为凡人。
生为凡人的那一半,因为魂魄的残缺,不得不整整五世缠绵病榻,直到最后一次。
投生为柳家的独子,柳席卿。
“如果不是被诛神剑刺了这一下,之前那被天雷击碎的魂魄还不能和你的元神融在一起,就是我也想不出该怎么处置。”凌虚元君站在他身后,语气寡淡,“东华,你能回来,果真是天命。”
东华清君微微苦笑:“天命么,现在想来真是如此。那一颗仙丹,碰见自己的魂魄成了妖魔,然后回到天庭,倏忽一千多年……”
凌虚元君淡淡道:“虽是劫难,但是经历此劫,东华你的心性也算磨得淡了罢。”
“是啊,若是换了从前,肯定不会饶过那个人。”他苦笑一阵,转头在凌虚元君肩头一拍,“无论如何,多谢你了。”
“我们相识了这许多年,这谢字不必说了。”
东华清君走出几步,突然回头问道:“凌虚,你说我的那一半魂魄为何宁愿堕入魔道,也不愿同另外一半融合在一起?”
凌虚元君一愣。
只听他又轻轻道:“如果是恨,那么只要找到另外的魂魄,了结天劫,也就可以讨回那些耻辱了。可是为什么……竟然不愿意呢?”
他垂下眼,叹息道:“就算不提这个,为什么在西山的时候,我明明有机会杀了敖宣一雪前耻,最后竟被那另一半堕入魔道的魂魄阻止了?”
凌虚元君看见他转过头之刻,睫毛上沾着一滴泪。
白练灵君早早在东华清君的府邸坐下了,翘着腿等清池给他煮茶。
他同东华相识几千年,互相嘲笑不下千次,简直已经成了习惯。这一千多年,终究是寂寞极了。
他一晚上没睡,也就想了一晚怎么嘲笑他。
东华清君这次阴沟里翻船,竟给敖宣那么一下子整得永不超生,当真好笑极了。
还有东华刚飞升上来那时候的蠢像,让他想起很早之前两人学艺时候的时光。那时候他就蠢成这个样子。
清池这边才刚撒下茶叶,突然看见外面有人进来,立刻连茶也不管,磕磕绊绊地奔出去,将那个人抱得死死的,鼻涕眼泪一起下来。
东华清君退了两步才站稳,笑着摸摸清池的头:“你啊,怎么还是这样……”
清池呜呜咽咽:“清君喜欢什么样的,清池便照着做。”
他不由抬手拍着清池的背,帮他顺气:“我这不是回来了么?照理说,你该是高兴才对。”
白练灵君翘着腿,嬉皮笑脸地瞧着他:“席卿,你回来了,也不过来让我抱抱?”
东华清君牵着清池走到里屋,似笑非笑。白练灵君站起身,抬手去抱。东华清君却快了他一步,拿起正煮到沸腾的茶炉,贴了过去:“不必这样客气,我们都是老朋友了。”
狐狸的雪白毛皮被烫掉一大块,心疼地直抽气,逢人便骂忘恩负义的东华清君。
不到一天,天庭上众仙都知道东华清君应劫回天庭的事情。
往日冷清的府邸又恢复了原样,时常有仙君上门拜访。这样忙碌了几日,南陵思君上门来了。
东华清君很承对方之前在凡间的关照之情,亲自煮茶迎客。
南陵思君坐下了,微微笑着问:“我现在该是叫你东华,还是席卿?”
“东华是我仙号,我本来的名字就叫席卿,你随意叫便是。”
南陵思君笑了一笑,十分受用:“其实我这次来,除了来看你,还有一件棘手的事情。”
东华清君喝了一口茶,淡淡道:“你我是同族,现在又同为仙君,只要是我帮得上的,不必顾及。”
“那日我被玉帝匆匆召回,也是为了这件事。当年同蚩尤那一战之后, 帝座可是将蚩尤的头颅埋在山下?”
“确实如此,那时候满山遍野都被染得血红,很久以后都是寸草不生。”
南陵思君微微皱眉:“这问题就出在这上面。蚩尤的头颅是烂了,可是被山里的野兽捡了便宜,结果那寻常的兽类竟化成蛟龙,我去了一趟,结果收服不了。本来我想席卿你刚回天庭,仙力都没复原,就先找了白练灵君,谁知他竟然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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