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却一咬牙道:“我不稀罕!我不是他们,我对你是不一样的,你可知我才是你最亲密的人!”
最亲密?我灵光一闪。
“难道……”我突然想到他之前所说的“连我都是你不要的”,不要?难道……一个答案几乎是想也不想脱口而出。
不会吧?
“你想起来了?”他目露期冀。
“你是我——”
“是我,是我啊……”
我目露欣喜,握住他的手:“儿子!”
他说我不要他了,我直觉想到的就是我有个好大的儿子啊。不过,我是男人不可能生孩子的,不知道他娘是谁……等等,那不是说我已经成亲了,天,怪不得大哥会不高兴,咦?不对,为什么我成亲了大哥就会不高兴?我又为什么会知道?哇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纠结一百遍啊一百遍……
凤禹的笑容僵在脸上,然后扭曲,狰狞。
“嗯……好像又不对,那个凤禹,你今年多大啊?”我仔细打量他,原本看起来有些孩子气的脸套上新的身份后,看起来就未免老成了。
凤禹瞪视我一会儿,怒极反笑:“裴少庭是吧?”
我突然有不好的预感,点点头,吞了下口水。
“你要忘了?哼,我偏不让。”凤禹笑起来的时候像一个人,我终于记起了,他的眉眼,像极了我家那个圆老头儿,简直比我还像。
“知道我从前最不喜欢叫你什么吗?”
我皱眉。
既然不喜欢为什么还要提,他这是折磨别人,还是折磨自己?
凤禹还在笑,唇角染上一抹邪魅,优美的唇形缓慢开合:“皇兄,我亲爱的皇兄,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我忽觉一阵头疼,身体踉跄两步。凤禹的声音如一根丽针穿透我的思绪,痛入骨髓:“皇兄,忘了吗?你跟我一样,都是皇族中人……”
“你还想再害死他一次吗?”
低沉冰冷的声音自身后传来,紧接着是许多人的脚步声,我打了个冷颤,回头——果然是大哥,只是大哥身后还有门口的那批守卫,个个脸上诚惶诚恐的表情。
然后,气若游丝的通报声地响起:“启禀圣上,左丞相求……见……”最后一个字生生被凤禹瞪了回去。
如三伏天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我怔住。
圣上?
我重新打量眼前的贵公子,衣着华贵,气宇不凡,眉间傲气十足。他是当今圣上凤章帝?
我学过礼数,知道这个时候应该诚惶诚恐地跪到他脚下磕两个头,再颤抖着补上一句“草民不知陛下亲临,罪该万死”。可是,我的膝盖却不分场合地呈僵硬状态,说直白一点就是弯不下去,再直白一点就是,我不想跪他,一点都不。我这才知道原来自己是这么傲气的一个人啊,定是跟三哥一起时间长了耳濡目染出了读书人的风骨,我心想。
等等,如果凤禹是皇上的话,那“左丞相”又是谁?
我心底骤然一凉,怔怔转身,那往日无限温柔的眼,如今透着我所陌生的庄严。
“大哥?”
然而,他竟然仿佛换了个人,看也不看我一眼,我心一沉,竟几乎辨不出那人是否是我所知道的那个大哥。
他负手而立,看向凤禹的眼光是我所未曾见过的犀利如冰:“凤禹,我记得让你见他,是有条件的,君无戏言。”
凤禹冷笑:“天下都是我的,我戏言与否又如何轮得到你陆宜来定夺!”
我脑子一片混乱,陆宜……又是谁?
大哥沉稳依旧,看不出什么情绪的波动,只是语调又深沉了许多:“如此?”
短短二字,却是逼人的压迫。
凤禹昂首,眼中是帝王的桀骜:“如、此。”
“少庭。”
“啊?”
我有些不知所措,大哥从来没用这么严厉的口气叫过我。
“你记不记得我给过你什么,又说过什么?”
我想了想,大哥给我的东西很多,但这时候说起的,大该只有一样:“锦囊,自救用,三色各有其用。”
大哥终于看向我,神色微微缓和:“现在决定权在你。”
“决定什么?”我不解。
凤禹目光如剑,上前一步拉着我的手:“跟我回去!你家不在这里!”
我家当然不在这里,我家在洛阳啊?
“你要送我回洛阳?”
凤禹脸色变得很难看:“什么洛阳?回京城,回宫,回你真正的家!你是凤朝的大皇子,前任太子东方凤庭!怎么可以一直流落在民间!我是你弟弟,我是你亲弟弟!你真一点都不记得了吗?东方凤庭!”
剑拔弩张
东方凤庭!
四个字如魔咒般敲击我的心灵。凤禹最后的声音近乎声嘶力竭,与其说是强迫不如说是哀求,他哀求我不要忘了他。
裴少庭,东方凤庭……
凤庭,凤禹,国姓东方!
不是不是,那个什么凤庭,好像全天底下的人都在围着他转,这样的感觉让我打心眼里厌恶,我才不是他!
我狠心不去看他的期待:“胡说!就算你真的是当今圣上,你主宰天下,也不可以主宰我的身份!我是裴少庭!”
凤禹微怔,随即冷笑:“不能主宰吗?还真像你说的话……”
我不由战栗,早知道我就老实地待在房里不乱跑。这下倒好,顷刻间,竟是天下大乱了。
我抱着最后的希望,踉跄挣开凤禹:“大哥,他到底是谁?你告诉我,他说得不是真的对不对?我不是裴家的小孩吗!”
凤禹狂笑:“‘裴’家,哈,哪有什么裴家?全都是大家为你演的一出戏,假的,都是假的!天底下根本就没有裴少庭这个人!”
那张嘴吐出的话语字字都敲击着我心中最柔软的地方,几乎是本能的捍卫,我挥手——
“你住口!”
“啪!”
一片寂静。
连他的侍卫都忘了冲上来。
我打了他,也许并不是第一次。
第一个回过神的是凤禹本人,他抚摸着脸颊,并不看我:“看吧,我说得真对是不是?你也有想要的东西,一旦被侵犯,你也会反击,也会发怒,也会当回事!裴家是吗?一个梦而已,我今天就让你彻底清醒!”
“你够了!”我不想打他,不想,真的,可是他的话句句都化成利刺狠狠地扎进我心里。我不想失去冷静,做出会让我后悔的事,伤了他,我也不好受。
他却浑然不觉我的痛楚,竟自冷笑:“我说得是真是假,你不如问问你这位大哥,当然,你也可以称他为大凤朝军功最显赫又权倾朝野的左丞相——陆宜陆大人。”
“胡说!你才是满口胡言的骗子!我这就证明给你看,大哥!”
我回过头,把一切希望赌在这里,我等着大哥对我笑,我等着他像以往那样宠溺地说“别乱想”,这样我就相信了,他说什么我都相信。
可是这一次,大哥却选择了沉默……我生平第一次痛恨一个人的沉默。
“难道……是真的?”
大哥垂下眼帘,这是他第一次不正视我,那声调沉沉的,没有昔日的温暖:“没能守住,是我不好,我说过,‘裴家’只是你的愿望。”
“你那时不是这么说的!你说我是裴家一员,谁都不能改变!”
“你现在也依然是。”
“可他说我是……”
大哥深深的看我:“少庭,他说什么都不要紧,重要的是你想要什么?裴家,还是……皇位?”
我怔住。
皇位?
听起来像是另一个尘世的东西一样,那种东西和我有什么相干?
“大哥,‘裴家’到底是真是假?”我听见自己这样问。
大哥依旧平静:“你要真便是真,你不要,便是假。”
原来这一切由大哥决定,而大哥,又由我决定。
“那……爹娘……”我说不出口。
“是真。”
我的心顿时踏实了一半,是吧,两年多呢,总不会都是假的。那么,二哥说的竟也不全然是编造了,爹的确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呢。
我抬起头,认真地问:“最后一个问题,我的兄弟呢?”
“真,你我四人确实曾结拜为异姓兄弟。”大哥答得平稳流利,这样的口气给了我希望。可以依靠的,可以信任的,这才是我裴少庭心中仰慕的兄长。
心中竟是大喜大悲跌宕间的雀跃,我真傻,怀疑什么呢?只要这些都在,“裴家”的真假也就无所谓了,人既在,又何愁家不成家。
“大哥,我只想要有爹娘,有大哥二哥三哥,有东南西北,有左伯右婶的裴家,我只要‘这个’裴家!”
大哥与我对视半晌,然后又露出了我最爱的微笑,像每一次一样,郑重的对我承诺——
“好,给你。”
那一瞬间,我的心似乎突然沉淀下来。也许因为我比任何人都了解,大哥的许诺,比什么都重。
许是我太过放松的表情让凤禹心生警惕,他突然冲过来捉住我的胳膊:“由不得你!今日我偏要带你走不可!”
“那要看看能不能过了我们这一关才行。”
“二哥,三哥!”身后跟着阿南阿西和阿北以及……好多人,其中有两个正是当日我见过的狱卒。
凤禹冷笑:“人皆说天魔宫宫主苏锦堂和四海盟盟主段书宣是天生一对冤家宿敌,想不到在某些事上倒是出奇得默契?怎么,你们这是公然跟朝廷挑衅?”
苏魔头和段盟主?
我……我真不愿意往哪方面想,但是——
我左顾右盼去找他口中描述的那两个神人,将现场所有人都扫视一遍后心不甘情不愿地将视线落在二哥和三哥身上。
二哥的笑容灿若桃花,一柄华丽的扇子摇来摇去:“我等本就被朝廷视为匪类,牺牲区区小名何足挂齿,倒是难为段兄弟今日的大手笔。”
这就是“苏魔头”?
“正义与否向来不因天下是谁家而更改,四海盟不是贪图虚名之辈。”不亏是三哥,这帽子够大的。
可是谁听到我心中悲叹:三哥——段盟主,竟然是你啊……
凤禹大怒:“我不信你们真敢动手!”
“那你又哪儿来的自信认为我们当真不敢动手呢?”二哥冷笑着讽刺回去。
凤禹一定是没见过二哥和三哥真正联手时的样子……有什么是他们不敢做的?老天让他们成为冤家对头不是没有道理的,因为这两个人若站在一条战线上,他们的敌人绝对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果然,二哥笑得美中带邪:“姓段的,我记得你有个臭毛病跟我一样?”
三哥斜了一眼:“少拿我跟你相提并论,我只是讨厌别人说我‘不敢’。”
“真巧,”二哥冷哼一声,“我说得正是这个。”
凤禹突然大笑:“好一个‘裴家’,果真藏龙卧虎,我倒要看看,你们如何挟持当今天子!”
“住手!不可!”我大喝一声。
众人诧异地望向我。
我如今恢复了几分冷静,才想起此时全天下了不得的人物都在场,似乎怎么也轮不着我说话,可我只知道,事情任由这样发展下去,是一定不行的。
既然没法风平浪静的过日子,总不能让这些努力在护我的人受一点牵连。但是——逞英雄喊出了话,脑子却依旧混混一团,完全不知道下一句该说什么。
几乎是下意识地眼神向大哥求救——有些事情无法改变,比如尽管我不知道他骗我的理由,不知道他还有多少事瞒着我,可是我却依然信他信得要死。不管是陆宜还是裴少宜,天底下让我如此信赖的再无旁人。
大哥一如既往的镇定,也许他不是不慌张的,但他比我更知道,他的镇定是我的支柱。
他说:“少庭,我说过决定权在你。”
我突然明白了大哥的用意。
我是生意人
我忽然明白了大哥的用意,掏出怀里的金色锦囊。
凤禹见了,竟是不可思议地望向大哥:“你连这都给他!”
我打开锦囊,里面是一块色泽璀璨的金色牌子,上面大大一个“请”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凤禹冷笑:“陆宜,你莫不是忘了,‘请命金符’不但能请愿,皇朝官员见者更该如圣上亲临,且免罪不死。如今你把金符送给他,你可知道我现在就可以杀你,连父皇也别想阻拦!”
我怔忪,忙不迭地想把请命符塞到大哥怀里。
此时此景,大哥竟然还能笑出声:“少庭,他本无心置我于死地,只是你再这样护我,他恐怕真要动了杀念了。”
我回头,果然见凤禹的脸色又阴三分。
我心中突然有种很奇怪的感觉,三分气,三分怨,却是四分的无奈。即使他是当今圣上,即使他蛮不讲理至此,我依旧无法把他当成敌人。难道真如他所说,其实我们才是亲兄弟?
“来人,将大皇子‘请’过来,任何人等若有阻拦,格杀勿论……左丞相也不例外!”
二哥三哥竟是齐齐上前一步:“敢动我们兄弟的,也要看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
“好一个兄弟情深。”凤禹目露阴狠,“来人,将左丞相与乱党拿下!”
“你敢!”我想都没想冲了上去,“裴家人,谁也别想动!敢动我大哥,先过我这关!”
二哥眼中大为激赏:“小庭!有志气,二哥没白疼你!”
三哥冷冷道:“我们兄弟同生共死,没什么好怕的,何况论人数,赢家是谁还不一定。”
我这才注意到,整个庭院慢慢的卫兵外,似乎还有两圈人,白衣的是四海盟,黑衣的,应该是天魔宫人。如果细算人数,占优势的其实是我们,只是,这时候还是尽量避免争端的好,毕竟对方是当今天子……
突然,大哥沉声道:“锦堂,书宣,少庭,你们都下去!”
“大哥!”
“这件事,迟早有一天要了断,你们不要插手。”
大哥自始至终淡定而沉稳,似乎天塌下来也不过如此,可是这信心又是从何而来呢?因为我的莽撞,凤禹杀了他们个措手不及,大哥也是朝中之人,这一来岂不是要挂个欺君犯上的罪名?而二哥三哥乃是江湖中人,这事情牵扯到他们俩,则恐怕又要被传得走了形……
我深吸一口气转过身:“二哥三哥,你们听大哥的话吧。还有……这个是你们托大哥的手送的,还给你们。”我自身上将另外两个锦囊掏出,一人一个还于他们。
二哥的桃花脸有些挂不住,低声道:“喂,你不是有了亲兄弟就不要二哥了吧?我才刚夸你呢!”
“小庭,你不会是……”三哥皱眉。
还是三哥懂得思考啊。
大哥也皱眉,似乎想说什么。
我笑笑,拍拍袖子:“你们听我说,事情既然因我而起,理应有我出面。现在,我跟四海盟和天魔宫一点关系也没有了……不过东西只是暂时寄放,我保证日后一定亲口要回来!”我赶在二哥和三哥翻脸之前补充,开玩笑,那么好的东西噢,我干嘛不要?这不是迫于形势么。
“少庭,就算你把金符给我,我也不会要。”没等我开口,大哥已经对我做出了警告,笑容还在,只是已经不在眼底了。
“你……”我愤愤,“好好,你有信心你稳重你淡定,你是大哥你厉害嘛,反正只有我白痴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活该担心!”一边嘀咕着一边与大哥擦身而过,我来到凤禹面前。
“皇兄,你还真是心疼你这帮兄弟。”凤禹冷嘲热讽。
“如果你真是我弟弟,我会更心疼你的。”我笑得有点没心没肺。
果然,凤禹脸又黑了。
我猜得没错,他果然十分在意东方凤庭,只不知道是什么孽缘。
“皇上,我以这金符为凭,与你做笔交易如何?”
凤禹显然没想到我会有此一举,一时犹疑。
我偷偷比了比个头,发现我似乎只比他矮一点,应该是他的鞋底子比较厚的关系,这样一来,我终于找到了一点为人兄长的感觉。
“皇上,不管我以前如何,如今在裴家这不到两年的日子里我就只学了经商,这已经是我能想出的最好的办法了,你真的不考虑吗?”
“经商?”凤禹像见了鬼。
我回头认真求证:“大哥,你帮我证明,我真的有正经的经营一家酒楼。”
“回头我叫爹去说。”大哥若有其事地点头。
对,我的爹也是凤禹的爹,老爷子的话他总会信的。
“你到底要说什么?”
我摇头,这个弟弟真没耐性啊。好吧好吧,我让着他,谁叫我是哥哥呢。
我开口道:“你想不想见东方凤庭?”
凤禹脸色一变:“你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