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最后的希望。”
“真的。”
“你这样直接很伤人啊……”
聂小算无所谓地背过身：“没办法，我在宫里的时候，少与二殿下碰面，我怎么知道你们兄弟间怎么了。我知道的，不过就是些宫里人都知道的事。”
我皱眉。
聂小算缓缓道：“你早先假死时候中的毒，是凤禹下的，那可不是什么假死药，而是货真价实的剧毒。”
我脑筋有一瞬间停转。
“后来，陆宜，也就是你大哥，几乎寻遍世间奇珍才保住你不死，不过醒来后，你就什么都不记得了。然后，在你昏迷的时候，陆宜找到退隐的太上皇，‘裴家’由此而来。”
“……就是说，凤禹想杀我？”
聂小算看看我，终究还是点头：“没错。”

恨从何来

“我不信。”这三个字没一点过渡的冒出来，我甚至来不及反应，嘴巴却已经开始反驳了。
聂小算若无其事地摇头：“当然，你一直不信，可是事实如此，大家都知道。他当时怕你不死，还提着剑闯进来，是阿北拼了性命拦住他的。”
我纠结，这到底是什么庸俗不堪的皇家戏码，简直都不如街边三流话本。
怪不得老爹连皇上都不做了，早早退位归隐。我说什么来着？打从知道自己是东方皇族的人起，我就有不好的预感，果然吧，兄弟阋墙，还能为了什么？一长破位子嘛！
不过——发生在我身上我还是觉得很奇怪，想到凤禹复杂的眼神背后竟是冷冷杀机，心里一阵说不出的烦乱。
我做了什么？让他非杀我不可，还是……只要我是太子，根本什么都不做也是错的？
我偏头：“小算，我从前是个很追逐权势的人吗？”
我记得，我似乎没什么身为太子的自觉来着，虽然三哥书里的皇族中人性格中总有着这样那样的缺陷，不过我自认除了从小为人过分热心热血，又爱管闲事这点之外，就没什么了呀。
聂小算摇摇头，给了我很高的评价：“谁不知道太子东方凤庭，视名利权势如粪土？”
“多谢赞美……不过，你不觉得这话听着很矫情吗？”
嗯……说真的，我听不出聂小算话里的意思是褒是贬。我要是个一般人，他这么说，我兴许还觉得自己品行挺高洁，但我一个从小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太子，没吃过亏，没受过苦，不过就是性格随和一点，心肠热乎一点，仅此而已，像他这样说，实在有点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强烈欠揍感。
“你确实如此啊，”聂小算瞟了我一眼，“你若认真一点，努力一点，说不定我现在还是大凤国师。”
我懂了：“原来我竟然已经不上进到让你对仕途失去信心的地步了？实在对不住。”
“那点权力我聂小算还看不上眼，我只是觉得没有你的朝堂很无趣，再者说，我也懒得对着凤禹那张晚娘脸。”
聂小算的形容让我失笑，想了想了，我感慨：“其实你走了也好，治理国家靠得是勤政爱民，怎能将国运全押在怪力乱神之上？大凤开朝靠得是金戈铁马的沙场征战，立国靠得是民心所向，与天地有因，却未必与鬼神有果。当然，我绝对不是怀疑你是神棍，但凡事脚踏实地总是好的，偌大的国家总不能全押在太过飘渺的东西之上。”
“切，”聂小算不屑地道，“还真是死性不改，有时候我很崇拜当年教你的师父，洗脑真彻底啊。”
我很给面子地笑：“有机会我可以为你引荐，我的启蒙老师是原太傅穆先生，如今已经告老还乡，这会儿大概在家含饴弄孙。你仰慕他，早说好了……”
“你继续扯啊？反正问不问在你，说不说在我。”
——人在屋檐下，人在屋檐下，人在屋檐下……默念三百遍，深吸一口气，我抬起头，笑容可掬堪比飘香楼店小二：“我开玩笑活跃气氛而已，您千万不要在意。”
“嗯，态度很好，我接受。”
“那么请继续吧？”为表虔诚，我一色用敬语。
“噢，没了。”
“……”
死小子，玩我！
聂小算表现得一派无奈：“我就只知道这些，至于凤禹为什么那么不喜欢你，自己去想吧。”
我纠结：“他真的不喜欢我吗？”
“你不会想告诉我你一直认为你们是兄友弟恭的一对吧，你已经迟钝到连这都察觉不出来了？”聂小算似乎很无语。
“我还觉得他很关心我呢……”真的是我太迟钝了，扭曲了他的杀气？
聂小算一脸“我服了”的表情拍拍我的肩：“没什么，你从以前就这么爱自我陶醉。”
是这样吗？
我心里如打翻了调味瓶，五味俱杂。其实我真的觉得，我应该会是个好哥哥啊。那谁来告诉我，他为什么讨厌我？
恼中回想起凤禹那日情绪激动时抱着我说的话——“我还给你，我把一切都还给你！”
还给我什么？那些不是你要的吗？我都给你了，你到底还有哪里不满？难道，你真的要我死才安心吗？我们是亲生的兄弟呀，为什么会闹成这样……
三日之期的最后一天晚上，我过得无比惆怅。
三更天，我卷着辈子傻笑地站在房门口：“大哥，我发现你的床有神奇的力量，更容易让我入睡。”
大哥微笑，却不让开。
我屈服：“好吧，洛三千又来骚扰我。”
这次要扎足底穴，不跑路我明天就等着残废吧，洛三千的药都是灵丹，但洛三千的针绝对是凶器和刑具，我真庆幸如今我恢复了关于他的记忆，不然连自己怎么死得都不知道。
所以，洛三千骚扰我，我就来骚扰大哥，其实不只是因为我爱粘他，事实上我也别无选择了。
找谁？
二哥三哥？
我那是自找罪受。
聂小算？
……放弃吧，我们真的不合适，再说我不想把洛三千引过来。
收拾空房间？
麻烦！
——总不能去找凤禹弟弟吧？人家又不待见我。
在我可怜巴巴的注视下，大哥到底后退一步，我转移成功。
今晚的月色灰蒙蒙的，实在不怎么撩人。
翻来覆去，翻来覆去，我翻来覆去，直到被大哥使劲搂……算了，其实就是固定住，估计他是被我闹腾烦了。其实，我早料到如此，为了不影响他，还特意睡了外边儿。
好吧，我终于还是问出那句很孬的话
“大哥，明天该怎么办啊？”
头顶上是我最熟悉的大哥的叹气声：“闹来闹去，总是在最后关头来求救，你倒真会给我出难题。”
“大哥……来句提示吧，我到底哪儿碍着凤禹了？我真的想不起来。”
太子我不当了，皇位我不要了，连宫里我都不回了，自己安安稳稳地有个小家，有几个哥哥，开个小飘香楼，吃着小烤鸭，我到底哪里让他不顺眼了？
“笨蛋。”
我坐起身：“大哥，我对你的语气心态以及表达方式都有意见！”
“你有什么不服气的？”
大哥简直淡定得可恶啊……
“……那你说。”
是啊，我拿什么理由反驳人家，我就是想不透啊。大哥当三个人的哥哥，将关系处理得如此融洽；我只这么一个弟弟，还恨我恨得跟什么似的，我的兄弟关系到底哪里处理得不好了，培养出这么一个甘当反派的叛逆少年来。
大哥终于没了笑容，认真地看着我：“少庭，你认为你把一切都给了他，只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他想要什么，你问过吗？

所为何求

“想要什么？”我纠结，“那他直说不就好了，就算想不起来，我也知道自己当初会有多疼他，只要是我有的东西，他开口要，我还能不给啊？”
我就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啊！
大哥听到这话，表情突然有些阴霾：“噢？真巧，他想要的东西，我也想要，你给谁？”
我皱眉：“大哥你真的想要皇位啊？那椅子硬邦邦的没什么质感……”
“睡觉。”
大哥转过头。
唔，又被鄙视了，我不甘心地追问：“大哥，到底是什么啊？不能给他吗？”
突然，大哥毫无预兆地翻身将我压到身下，我甚至来不及惊呼，嘴巴便被堵了个严实。
“唔……”
不许告诉我听不出来这个暧昧的“唔”声是我被强吻后的挣扎，好吧，就算他确实微弱得可以被无视。
这——算是白天被打断那次的延续吗？其实我想说，虽然一样是亲吻，但是站着和躺着是不一样的呀，尤其在被褥凌乱的床上，看，连月色都变得撩人了。
初来的汹涌似乎只是为了给我不那么勇敢的心灵一个小小的震慑，镇压成功之后便是大哥最擅长的怀柔政策，温情抚恤，唇舌之间，缓缓摩挲，温柔抵死，缠绵至极。我渐渐从惊讶中回过神，感觉到大哥的手在我腰间游走……
嗯，这个这个……我又好复杂了，有点期待又有点害怕。我还没白到这种地步，我知道这样子发展下去我们就要做“荣儿”和“青哥”常在我窗子底下做的那件事了。不过，大哥怎么突然……是想表示什么吗？其实我一直以为大哥重视精神多一些，我还以为这些最终都会逼不得已由我主动啊——
我……好吧，我心中叹息，说了这么多其实我就是想感慨一下：哇，要被压了……
我被吻得轻飘飘的，头脑又混乱了起来，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大哥的唇离开我的，在我面庞上缓缓游走，到眼睛的时候，我很配合得闭上。这不是第一次，我最喜欢大哥亲吻我的眼睛，不过只一下，大哥突然来到了我耳边，轻轻地咬了一下。
我顿时如遭电击。
这……就叫敏感点吧，方才只是脑子在胡思乱想，一旦这样切实地感觉袭来时，我还是畏惧多余兴奋……
然后，我听到大哥又叹气了。
“我今天不是要逼你。”感受到我骤然的僵硬，大哥侧过身，拥着我，缓缓抚摸我的后背。
这样的气息，让我瞬间又放松下来。
大哥的声音仿佛融入月光，静静流淌进我心底：“我只是想告诉你，不是什么你都给得起的。”
我突然打了个激灵，脑中的思路似乎瞬间顺畅了：“你是说，他，凤禹他……”
“你要敢给他，以后也就别认我这个大哥了。”
怎么会这样啊……
虽然前半夜气氛被我得措辞不当，不过后半夜我还是厚颜地扒了过去，死赖着大哥睡了个不错的觉。然后，然后就天亮了。
据说，凤禹在廊桥外的亭子上等我，然而，我依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凤禹对我是那样的感情吗？大哥似乎总是对这些事格外的敏感，可是作为当事人的我，又总觉得不仅仅是这样。
我深吸一口气，自我催眠道：你是东方凤庭，你是东方凤庭，这一刻起，你就是东方凤庭！
“少庭，你……”
“我是东方凤庭！”我条件反射地辩解。
大哥一怔，随即叹气：“你要不要先吃点东西。”
我纠结：“大哥，你怎么一点儿都不紧张？”
大哥想了想，然后在我头上按了按：“对你有信心吧。”
好的，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那诡异的信心从何而来？
“吃点东西吧，一会儿你二哥和三哥会一起过来。”
“噢。”我没精打采地应声。
哎，在我人生之路最坎坷的时候，某两人的感情之路竟似乎突然顺畅了起来，每日成双入对，气场诡异得让人匪夷所思。
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小庭。”一开门，粉红色的桃花飞满室，我注意到连大哥都忍不住别开眼睛。
“二哥，为什么我要大难临头了你却这么高兴？”
二哥笑笑：“我没有特别高兴啊，用笑颜去面对每一个清晨是你二哥我的做人信条之一。”
就是说，反正他也没有特别难过就是了。我不禁狐疑，他该不会是又和三哥商量了什么主意吧……
想着，三哥也进了屋，一身的神清气爽，器宇轩昂：“小庭，早啊。”
“早。”
很明显，三哥也与每日没什么差别。
说起来，这三天里，最悠闲的其实是我啊，怎么事到临头，立场突然对调过来，只有我自己开始紧张了呢？他们该不会是破罐子破摔对我彻底放弃了吧。
我在忐忑中简单地用过早点后，跟着大队人马一起向凉亭走去。
天气不错，是个适合外出踏青的好天……回头，我想这个干嘛？
远远地，望见凤禹一身华服地端坐在凉亭之上，每隔几步便站着一位劲装武士，满目防备。我心中不由一冷，他这是防我？
其实，这样遥遥望去，那风度，那气质，的确人中龙凤，至少气势上比我强太多，他真的比我适合当这个皇帝。我想，凤禹一定会是位不亚于父皇的明君吧，一定会让这个盛世延续下去吧，这样想着，心中竟有一丝骄傲，这个人，是我裴少庭的弟弟呢。
突然，头顶猛挨一个暴栗，二哥含笑靠过来，开口却是冷风逼人：“白痴啊你。”
“……哼！”
我对这种毫无技术含量的言辞侮辱不屑一顾。
谁料三哥竟然也跟了过来：“一会要是有什么不对，立即就跑，知道吗？”
我心下一凛，目光又瞟向那一排排怒目凶光的劲装武士，传说中的金龙卫呀，啧啧。凤禹，你该不会真的要对付我吧。虽然那么多人告诉我你对我很坏，甚至想要我的命，可不亲眼看见，我总是不甘心，一定还有什么事是只有我们兄弟两个知道的，只要还有一线希望，全天底下的人都误解他，我也不会。
我调整了下自己的表情，向前走去，却被人拉住。
“大哥？”
“你记得我昨晚的话吗？”大哥难得的皱了眉头。
是说“给与不给”那句？
我认真地点点头，笑道：“大哥放心，我会好好开导他。”
“我收回。”
啊？我一怔，我以为大哥是要我牢牢记住。
大哥的笑容隐去，目光深沉：“我昨日那是气话，想来想去，以你那迷糊个性，我还是纠正一下比较好，免得当真。凤庭，不论发生什么，我们都在一起的。”
这句话，我似曾听过。
昔日在边关剿匪的时候，有一次我受了伤，与大军走散，当时是大哥第一个回头找到我，那时，他也是说得这句话。
凤庭，凤庭……
凤庭的记忆，也不全是我舍得忘记的。
心中一阵情感涌动，我用力地点头。
我知道大家都在为我担心，在我眼中，凤禹是我弟弟，可是在众人眼中，凤禹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帝王。伴君如伴虎，今日这情景，如何发展全都掌握在我手上，若能说开，自然是再好不过，可若惹急了他，就算大哥无所不能，恐怕也是要大伤元气。
这样的事情，我不允许发生，尤其在对方是凤禹的情况下。如今的他就像一把双刃利剑，欲伤人三分，只怕要先伤己七分。说到底还是血浓于水，不管我们发生了什么，要我眼睁睁看着他难过……虽然不曾和大哥说过，但其实，我很心疼。
“早啊。”我笑着在他身边坐下。
他抬起头，神色是我意料之外的平静。他这么端坐着，面无表情，天生威仪，怎么看都是一代明君的面向。啧啧，我又按捺不住我澎湃的自豪之心了，这个人是我裴少庭的弟弟呀。
凤禹看了我一眼，皱眉：“傻乎乎的，哪里像个皇族中人。”
我有些尴尬：“哎，忘得太久了，已经忘了要怎么当皇子了。”
“有什么关系？你是太子，又是父皇的心头肉，自由惯了，向来没什么样子。”
这话我让我没来由地心底难受：“凤禹，我们是兄弟啊，爹……不，父皇也很疼你的。”
凤禹瞪了我一眼，别过头冷笑：“谁在意那些。”
凉风吹过，吹动他鬓角的头发，我忍不住抬手帮他抚平，等碰触到他，我才注意到他似乎僵硬了一下。
他侧过身巧妙地避开我，自己掖好鬓角，冷笑：“服侍我梳洗的奴才真是笨得该死了。”
旁边的一个小丫鬟几乎瞬间面色雪白，与其说是跪下不如说是跌倒在地：“皇上赎罪。”
我皱眉。
凤禹却眼也不抬一下：“拖下去，把手剁了。”
“皇上！皇上饶命啊……”
“等等！”
哎呀呀……
我不用回头也能看到洛三千和聂小算鄙视的视线。
真的，等我反应过来话已经说出口了。我其实很后悔呀，但有些事根本不是我能控制的，大哥说得对，我骨子里还是凤庭，那个见不惯弱小受欺，死也要管尽闲事的凤庭。我根本就压抑不住，尤其对方还是凤禹，我才管不了我是不是自身难保。因为我发现我完全无法忍受在凤禹身上看到不完美的事，就好像手脏了，急着要洗干净一样的坚定心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