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是那样的神情，仍是那样的微笑，带着股漫不经心的，懒懒散散的气质，仿佛置身其中，又仿佛置身事外。
原来他根本没有去西街等自己。
毕小语心中产生一种被人愚弄了的感觉，那种感觉并没有使他生气，反而使他有些悲伤。他站在夜色里，雨水轰轰烈烈地打在他的身上，没有人注意他，没有人关心他，不管是他的父亲也好，还是他的哥哥也好，或者是李凛若也好，都不曾想起，哦，这个家里还有个叫毕小语的人。
屋内灯光明亮，屋外夜色漆黑，毕小语觉得，自己似乎被扔在了世界的另一端。
他闭着眼，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然后离开了自己的家。
该去哪呢。
自己该去哪呢。
毕小语彷徨地想着，耳畔突然响起一句话。
——小语，若是你被这家伙缠得烦了，便住我那去吧，我柳若云家什么都没有，却独独有清净。
柳若云听见敲门声，刚一开门，就看见淋成了落汤鸡的毕小语。
“小语，你这是怎么了？！”柳若云诧异地说道，一把将他拉进屋子里，“快去洗个澡，你这样会生病的！”
毕小语惨淡一笑，道：“若云，我这几天只能住你这里了。”
“住多久多行！你快去洗个澡！”柳若云急切地说道，转过身吩咐旁边的丫鬟：“小春，快去准备热水和干净衣服！”他说完，又看向毕小语，关切地说道：“你就不用拘束了，把这里当家就好！”
毕小语微笑着点了点头，看到柳若云这个样子，他心中涌起一阵感动。
这才叫朋友啊，不是么。
毕小语洗完澡，走到柳若云的屋外，敲了敲门，问道：“若云，你在吗？”
门虚掩着，毕小语一敲，便吱呦一声开了。
毕小语走进屋去，发现柳若云并不在屋子里。他好奇地四处张望一番，见柳若云卧室里堆满了书。
果然是博览群书的大才子啊!
毕小语心中赞叹着，随手从架上抽出一本书。
是一本史书，已经有些旧了，每一页上，都充斥着各种各样的记号，圈圈点点中，看得出写字的人有很好的笔力。
毕小语心中顿时溢满了崇敬之情——他虽然也爱看书，却绝不会读得像柳若云这般细致，在每一页上，都做上满满的评注。他合上书，刚准备插回去，手一抖，不小心把一堆书撞倒在地上。
毕小语连忙蹲下来捡书，刚捡起几本，却看见一张画，被书压着，只露出一角。他拿起书，望向那张画，眼中，逐渐浮现出诧异的神色。
那张纸上画的——是他。
毕小语心中涌起一股不安的感觉，持书的手都有些微微颤抖了，他连忙拨开那堆书，一叠厚厚的图纸落入眼中。
每一张纸上，画的都是他。
全是他，全是他。
有听课时的样子，有生气时的样子，有微笑时的样子，有发呆时的样子，有读书时的样子——毕小语忽然想起李凛若给他看的《十二美人图》，只觉得那笔法，与眼前图上的笔法，是何其的相似。
柳若云他??????柳若云他??????
毕小语只觉得自己后脊上涌起一阵阵寒意。
“小语，你在房里么？”
毕小语蹲在那儿，没有抬头，脸色一片死白，他紧张地拽住拳头，低声问道：“若云——这些图——是你画的么——”
身后传来一声温柔的笑声，那么熟悉，却又那么陌生。
“这么快就被你发现了，看来我还装得不够好呢。”
“装——”毕小语话还没有说完，身子一震，竟已经被柳若云突然抱住。
“小语，我想要你。”柳若云在毕小语耳边吹气般地说道，“——我真的好想好想要你。”
一个吻，落在了毕小语的唇上。
毕小语浑身一个激灵，回过神来，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急急得侧过头，躲开柳若云唇齿的纠缠。“你做什么！”毕小语生气地喊道，用双手抵住柳若云的胸口，阻止他欺近自己，“你要做什么!”
“小语，我喜欢你好久了，你都没有注意过我吗？小语，我真的喜欢你——你?????好美??????”柳若云神色迷离地说道，双手摸上毕小语的脸颊。毕小语心中一怒，用力咬了柳若云的手一口。 “唔！”柳若云疼得缩回手，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的手已被毕小语咬出了两排鲜血淋漓的印记。他的神色本来是迷离而温柔的，但在见到自己鲜血的那一刻，忽然变得有些疯狂而暴躁起来。他狠狠得瞪向毕小语，沉声说道：“你，咬，我？”
毕小语狠狠地回瞪柳若云，失望地喊道：“没想到你是这样一个伪君子！”
“你！你说什么！”柳若云愤怒地掐住毕小语脖子，“小语，我那样爱你！你怎么能这样对我！我爱你，你就应该也爱我！你居然还咬我——你为什么要咬我！”
毕小语抓住柳若云扣住自己脖子的手，企图掰开它，可是柳若云力道大得吓人——这可以理解，人一旦陷入疯狂，力道总是大得吓人的。就好比一个神经失常四处发疯的孱弱病人，往往要四五个壮汉齐心协力才能制服一样。
“唔??????唔???????”毕小语痛苦地挣扎着，脸色因为憋闷而涨得通红，他说不出话，也事不上劲，只能干瞪着柳若云，从喉咙里发出不连贯的闷哼声。
“天啊，小语，你这样好美——”柳若云笑道，说不出的阴冷魅惑。他一只手仍然扣着毕小语脖子，另一手开始扯开毕小语的衣衫，“小语，你身上好香呢，我特地叫小春在洗澡水里放了玫瑰水——嗯??????” 柳若云把鼻子贴在毕小语的胸口，细细地闻着，“嗯——真好闻。”
说罢，舌头已经舔上了毕小语胸上的肌肤。
毕小语浑身一颤，却没有推开他力气，被柳若云这么死死箍着脖子，别说反抗柳若云，恐怕就快要被柳若云给弄死了。他意识已经有些模糊，胸口因呼吸不畅而闷得厉害，柳若云在他肌肤上游走的舌尖，也不能带来任何触觉了。
是没有任何触觉了。
或者说，是因为柳若云停止了动作。
毕小语只觉得脖子上的气力忽然消失了。
“见过变态的，没见过你这么变态的。”
一个清爽而干净的男声在柳若云身后响起。那男子把柳若云随手一推，柳若云便直直地倒在了地上。
毕小语挣扎着坐起来，看向来人，惊恐地问道:“李若，你把他杀了？！”
李凛若伸出右手，做了个劈掌的姿势，轻轻笑道：“只是把他打昏了而已——杀他，岂不是便宜他了？”
“你怎么会来这里？”
“我见你迟迟不回家，就知道你在这了,结果刚进来，便看见了这一幕。”
“哦——”毕小语站起身，看了眼昏倒在地上的柳若云，鄙夷地踢上一脚，骂道：“变态。”
李凛若一笑，自然而然的牵过毕小语的手，轻声道：“不要管这种人了，我们走吧。”
毕小语愣了愣，望向被李凛若握着的手。
没有讨厌的感觉，那温暖的，略微有些粗糙地手，并没有让他讨厌的感觉。
李凛若见他这个样子，戏谑道:“怎么，小语？是不是觉得被我拉着手的感觉很好呀？”
“谁说的！”毕小语连忙抽回自己的手，瞪向李凛若，“你不要自作多情了！”
李凛若安静地笑了笑，一双漆黑的眼眸深深凝视着毕小语，半响，他忽地又拽过毕小语的手，将之紧紧握在自己手里，缓缓说道：“小语，是我自做多情也罢，不是我自做多情也罢，总之——我是绝对不会放手啦。”
总之，我李凛若，是绝对不会放手啦。
雨已经停了。
夜已经深了。
世界已经安静了。
寂灭的黑色，笼罩着碧水城的天和地，没有灯火，没有人声，只有悄悄划开夜色口子的星和月，无声的在这座安宁城池的上方闪耀。
月光如水，碧水城便是盛它的钵，满满的月光，便在碧水城里流溢。
毕小语走在前面。
李凛若跟在后面。
他们没有说话，自柳若云家出来之后，他们就没有说话。
李凛若知道毕小语不痛快，毕小语怎么可能会痛快呢——那样一个被他视为可以尊敬可以信任的朋友，却原来藏有如此疯狂龌龊不堪的想法，面对如此突然的变化，又怎能令他痛快呢。
所以，李凛若只是紧跟着毕小语，默默地往前走。
轻轻的，你走着，正如我轻轻地跟着。
你挥一挥衣袖，不说任何一句话。
沉默啊沉默，沉默，便是今晚的碧水城。
终于，李凛若忍不住了，他犹豫地动了动唇，喊道：“小语。”
毕小语回过头来，安静地看着他。
“小语啊，你不要难过了好不好？”李凛若蹭到毕小语身边，手搭上毕小语的肩，安慰道，“在那种人身上生气，只是浪费自己宝贵的情绪罢了。”
毕小语看了看缠在自己肩上的手，皱了皱眉头，却也没有甩开，只是叹了口气，轻轻道：“我并没有在生气了啊。”
李凛若眨眨眼睛，“哦？”
毕小语苦笑一下，道：“我开始是生气的，生气柳若云竟是那样一个人，生气他竟然那样对我,可是——”他低下头去，“可是后来想想，他也不过是爱慕我罢了，虽然这份爱慕我接受不了，虽然他爱慕的方式我也接受不了，但到底，他也没做什么坏事——”
“他对你那样，不算坏事？”
毕小语淡淡说道：“他不是还什么都没做么。”
“可如果我没及时赶到呢？”
毕小语抬头看向李凛若，见他一双深黑色的眸子正死死地盯着自己，幽微的火焰，在他的眼底晃动。毕小语见了这目光，不由得侧过头去，轻声道：“可你不是来了么。”
一声轻笑。
李凛若的一声轻笑。
毕小语却没能听懂那轻笑里的意味。他只觉得浑身一暖，身子，已经被李凛若紧紧抱在怀中。
毕小语脸色顿时发白，他没想到李凛若会突然这样用力地抱住他！
“李——李若！”
“不要动，小语——不要动——”感觉到怀中人不安分地挣扎，李凛若压着嗓子说道。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李凛若的声音里，竟带了些从没有过的魅惑，传进毕小语耳朵里，就像挠人痒痒的小虫子一般。“小语，你再动，我可能真的忍不住要吃掉你了。”
毕小语一愣，停止了挣扎，傻乎乎地问道：“吃？”
李凛若看着毕小语显然啥都不懂的表情，邪邪地笑了笑，道：“说真的，柳若云有一点我还是很感谢他的。那就是——”李凛若故意停顿了顿，咳嗽了几声，继续道,”那就是——要不是他画了幅《十二美人图》,也不会把如此秀——色——可——餐的你送到我身边啊。”
“秀，色，可，餐？”毕小语冷冷地重复道。
李凛若双眼微闭嘴角含笑地点了点头，似乎并没有注意到毕小语已经愤怒得想要杀人的目光。
“李若！”毕小语到喊道，抬起一脚毫不留情地踹在李凛若肚子上，“你给我说话正经点！”
李凛若正兀自闭着眼睛，哪里留心毕小语这一踹，他只觉得腹部处传来一阵剧痛，身子一软，就往下倒去。
毕小语下了这脚，心中也有些暗暗后悔，又看李凛若伏在地上神色痛苦的样子，不由得紧张起来，忙蹲下身问道：“你没事吧？”
李凛若冲毕小语露出个凄惨地笑容，断断续续地说道：“没事??????我没事。”
毕小语见他那幅疼得不行的可怜样子，诚恳地道了个欠：“对不起 ，是我不好。”
“没关系??????小语，你扶我??????坐着休息一下就好了??????”李凛若一边气若浮丝般地说着，一边手已经往毕小语身上胡乱摸了起来，“只要你消气??????再踹我十脚我也愿意的??????”
毕小语听着李凛若说出的酸不溜秋的话，看着李凛若一双怎么也不安份的手，不由得怀疑起他受伤程度的真实性来，但他只觉得好笑又好气，并没有什么特别不舒服地感觉，便将他扶到大树下坐好，由着他的头靠在自己肩上。
不过??????两个大男人这样倚着还真有些奇怪??????
还有??????这个气氛也很怪异??????
恩??????为什么自己会有点紧张呢？
为什么自己的心扑通扑通跳呢？！
毕小语一惊，只觉得脸上有些发烫，不由得提高音调说道：“喂，李凛若，你休息好了没？好了我们就走吧！”
李凛若没有出声，他的手在毕小语胸前缓缓滑过，最终落在毕小语的心房处。
“小语，你这里，跳得很快哦。”
毕小语一怔，回味过来李凛若话里的戏谑，正要发作，突然听见身边人的叹息声。
“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为什么会在这儿？”
“什么——什么在这儿？”毕小语奇怪地反问道。
李凛若用手指了指星空，问毕小语道：“小语，你说，天上面都有些什么？”
毕小语看着星空，沉默不语。
星星？
月亮？
太阳？
亦或——神仙的宫殿？
他不知道答案，所以他没有回答。
“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想了。我在想，那片天空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会在那儿，为什么每天都是那个样子；那些闪烁的繁星，究竟是太阳散落的碎片，还是我们无法探究的另一个秘密呢？很小的时候，每当我想这些问题，我就会被某种强大到不能自已的孤独寂寞所包围，像是黑夜悄悄爬进了自己的心灵一般。”
毕小语心中生起奇怪的感觉——这样的李若，真不像是李若。他认识的李若，似乎是个说话没正经，整日挂着邪恶的微笑，有些让人好笑又有些让人生气的男子，而不是眼前这个闪烁着智慧光彩的哲人。
李凛若并不在意毕小语的沉默，他只是想说而已，想对毕小语说出自己心中的想法。“我看不懂天空之上的秘密，也看不懂尘世之间的秘密，为什么人是这个样子，猫是那个样子，鸟又是另一个样子？为什么我们会存在，我们的存在，究竟含着怎样的意味？”
“这些问题，我无法回答我自己，也没有人能回答我。我不信邪，不信鬼，不信神，不信地底之下的魂灵，也不信天空之上的众神。我只觉得，我所思考的，是一个我永远也找不到答案的问题——我得不到问题的答案，却又偏执地想要去探寻，所以会感到寂寞，深深地寂寞”
“可我讨厌那种寂寞，它让我觉得心中永远是空的，所以，我要得到我能得到的东西。”
“我要用尘世间的一切，来填补这份空白。”
话音一转，李凛若的声音中，竟带了股睥睨天下的王者之气。
何等自我，何等霸道。
毕小语听着李凛若陡然变厉的话语，只觉得有些局促不安起来，他嘴唇动了动，想要说什么，却又没有说出来。
“李若，你——你是谁？”
许久，毕小语开口问道。
李凛若一笑，答道：“是李——李若啊。”
“你知道我问的什么！回答我，你是谁？还有你为什么来碧水城！”毕小语有些生气的吼道。他是很严肃的问出这个问题的，这个人却很不严肃的回答他，这令他不快。
李凛若笑着拉过毕小语的手，将他轻轻拥进自己怀中，温柔说道：“小语，你会知道的，但不是现在——”
“我要你现在就告诉我！”毕小语吼道。
李凛若摇摇头，冲毕小语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毕小语揪住李凛若衣襟，像小孩子生气般死死地瞪住李凛若，“李若！怎么有你这样的人??????怎么会有你这样讨厌的人！！！我简直——”
声音嘎然而止。
毕小语惊讶得连眼睛都忘记眨了。
李凛若的脸正紧紧地靠着自己的脸。
有多紧呢？
刚好唇帖唇吧。
没错，他今晚，被人第二次强吻了。而且两次，都是——
男人?????
毕小语想到这，只觉得身上一阵发酸，这一酸，他便忘记了反抗，这一酸，他便让李凛若那同主人一样邪恶的舌趁机绕上了自己的舌。
毕小语扯住李凛若的衣服，想要把他推开，手却怎样也使不上劲，舌尖交缠处传来一阵阵灼热而酥麻的感觉，那种感觉，让他浑身上下都无力起来。
李凛若的舌头在他口腔中肆虐着，手也开始解开毕小语前襟上的蜻蜓扣。和柳若云不同，李凛若的动作是轻柔的，是温和的，就像一阵暖暖的春风在毕小语身上来回拂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