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两声同时出口的惊异交叠在一起,掩不了心中澎湃。为何连他皇宫里都不曾拥有的灵丹妙药,眼前的这个人,他却说有。
无意中默念起他的姓氏,优姬的眼里忽的掠过一丝光芒,若轻若灵,琉璃异彩。
对了,一条,不正是与玖兰家同称的四大世家之一?
所以那日,他两人站于一列,出尘耀眼,强烈地让人无法忽视,乱了气息心凝神。原来,皆是同路人。
而她,不过萍水相逢,所以注定了交错而过,便再没有了交集?
当忆昨日
沁红殿外,璧翠长廊。
“公子,请留步。”
“公主可还有事?”一条轻微回首,殷红身影跃然眼底,轻纱曼舞,灵动非凡。
“我……”优姬低下头,纤长发丝瀑布般铺盖下来,偶尔几缕拂动,掩映淡蔷薇色面颊,“那个……”
一条微笑着静待下文。
“枢公子他,还好吗?”
“枢?”前半秒的疑惑,于后半秒内旋回成柔和,“恩,很好。”
是啊,青葱庭院,有美人佳偶相伴左右,又怎会不好。哪似这深深宫墙,幽怨寂寥,诉不尽的挽歌。
“原来公主和枢认识呢~”
“不,并不是这样。”潮红的晕色尽数褪却,嘴角的弧度也免不了僵硬,“他……并不认得我,大概。”
皆是相思苦。从来不知道,把心系在一个人身上,是这般艰难,连呼吸都愈发沉重。
如果可以早些相逢,是不是还有缠绕?
如果不生在这宫廷之中,是不是可以……
一条没有再说些什么。喧儿站在优姬身后,隐隐约约察觉了异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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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廊外,繁枝树影,映衬皎皎月光,年华似流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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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光铺洒,流年流转,美不方物,只是不若从前。
“呐,枢,好不容易出来郊游,为什么不和大家一起玩呢?”
为什么呢?枢摇摇头,手中的书本不曾放下。或许,只是想在远处,静静地望着那个笑容,阳光般炽烈的气息,真实而真切。
枢从朦胧的睡意中清醒过来,却见一件绸衣盖在自己肩头,身旁的女子依旧面无表情,寂静到几乎感觉不到存在,仿佛连呼吸,都是极力逼缓的。
“星炼,不用了。”枢将绸衣褪下,交还给身边寂寂而立的黑衣女子,“你去休息罢。”
书简
黑主十八年六月,当今圣上亲下诏书,寻天下医者。一条家少主人一条拓麻遂引旨入宫。二月过后,慕阳公主奇疾得治,圣上大喜。
对弈
洛阳。玖兰本府。
琉佳至洛阳已有些时日,玖兰的少当家却依旧不冷不热,有些事她不便多说,也就这样搁置了下来。
这一日,琉佳仍是清闲地坐在园里,一面摆弄着黑白双色的棋子,一面心下盘算着如何步步为营。
哼!想他玖兰枢也太不将她放在眼里了。
心思太满反映到了行动上面,细致的手指蓦地收紧了一下,嘴角牵起一丝若有似无的冷笑。等到一切已成定局的那刻,看你如何求我。
一颗黑子在不经意间落到了棋盘上面,轻而易举的破解了琉佳思索几日都未得要领的棋局。
琉佳倏地抬起头,脸上扬起倾城笑容。柔和的阳光投射过来勾勒出少女姣好的侧脸,也在眼底留下一片灿烂,迷离中有些涣散。
只是那份期待在看到眼前人时变了味,唇边的笑意一丝丝褪去。眼前的少年长身而立,面容精致,金色眸里泛着奇异的橙黄色光芒,柔和之中略带些粗犷。
琉佳眼中划过一抹失落,然而只是一瞬,便消失的无影无踪。虽然眼前的这位公子已是万里挑一,可是……琉佳不禁轻叹,终究不是他。
架院了然地笑笑,在琉佳对面坐下,道:“失望了?”
“确然没想到是你。”琉佳淡淡的应着,一面草草地收拾着棋局,一面头也不抬地问,“要不要下一盘?”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邀请,架院先是愣了一刻,才低声道:“好。”
琉佳是个聪明的女子。对弈的时候架院这样想着,即使寻遍中原大地,也很少见得这般的女子,只是……
因为太过聪明,所以早在很久以前便洞察了形势。琉佳清楚,对方的弈术明显高于自己。方才局势一开,自己便已处在下风,她怎会不知。只是,心有不甘。
不着声色地轻咬了下樱唇,琉佳抬眼望去,却在那一瞬间惊的呆住。她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言语描述,只记得那份温柔到让人心痛的笑容,却在眼底深处隐一份哀伤,让她的心也随之一紧。
琉佳将脸移向别处,极力平复着眼中惊涛骇浪的奔涌,不期然间听得架院的声音飘过耳际:“公主,你……”
有些事架院很想说,话到嘴边却又被咽下,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
“这局棋,是我输了。”
淡然一句,于是起身告退。
琉佳带着诧异的眼神回转过来,望向架院渐行渐远的背影,忽的眼神一黯,便又移开了视线。
暖如往昔
玖兰府,正门侧廊。
自去皇城那次以后,因为要等本家的人送些药材来,一条倒也清闲了下来。直至昨日收到药材,经过小心处理过后,便决定今日再进宫一趟。
一条思量着往府外去时,恰巧在离正门不远处的回廊上遇到了枢。一条冲着枢打招呼,枢回以一笑,问道:“今日又去大内,神医先生?”
“恩。”知道是故意的调侃,一条微微勾起嘴角,应答中竟也带了一分戏谑,“不过,盟主大人看来很是忙碌啊。”
一唱一和,一作一揖,两人对视须臾,终是忍不住笑出声来。
“没想到你也会挖苦起人来了。”枢淡淡一句,血红色的眼中扬起三分暖意,让他的表情显的越发柔和,只是偶尔闪过疲惫的神情。
“我哪有,”一条此刻的笑容该是用灿烂来形容的,就连澈绿色的眸里也擎满笑意,“只是没想到枢的嘴巴也变的如此坏了。”
枢应着眼前人摇了摇头,身边经过的丫鬟见了少当家正欲行礼,枢却微一摆手免去了礼节。眼角无意中瞥见了一条随在身侧的精致紫檀木盒,便知内里装的是何样的珍奇药材,枢却是道:“你还真是大手笔,竟连家传的秘药都拿了出来。”
“反正家中还多,不用也是积压着,”一条扫了眼木匣,头也不抬道,“与其如此,倒不如拿来救人。”
枢又是一笑。自小便知道一条的心性为人,到了如今,果然依旧未变。
“我这便去了,不必等我。”临行时,一条又一回头,言语中隐隐透了些叮嘱的意味,“对了,枢,记得要好好休息,你已经几日不曾好好睡过了吧。”一条想起昨日回来时依然摇曳的烛光,心中不免生出担心。
其实,不眠之夜,又何止昨夜一日。这些,细心的一条便也都是知道的。枢暗自叹息,果然是什么事都瞒不过他,倒也顺了他的意思答到:“我自有分寸。”
仿佛是得到了枢的承诺,一条再不多说什么,出了府门,径自去往皇城的方向。
惟以相思美
皇城。
未央宫,沁红殿。
一条再到这里的时候,只觉得视线较之前些日子,竟是开阔了许多。玛利亚本卧坐在床塌边与优姬交谈,见了一条,便是微微一笑,沉静恬淡的面容上多了几分光彩。
“一条公子,你来了。”依旧柔弱的声线,让人忍不住生出怜惜之情。
一条屈身答道:“见过公主。”动作轻缓,却是每一分都恰倒好处。
“不必多礼。”玛利亚轻唤着一条起身,声音有一丝的颤抖,仿佛风一来过便会将这细弱的声线吹破。惟独眼神,却是明亮成一片,与平日里的黯淡大不相同,“药已经送来了么?”
“是。”一条应着对面的问话将紫檀木盒移至眼前,淡淡道,“这便是药引,只是……”
“只是什么?”透过纱帐,玛利亚瞥见一条似乎有一刻的犹豫,于是反问。
“公主找到了帮自己化解药石之力的人了么?”
“公子放心,这件事由我来做。”
优姬是在这时插进话来的。一条心下思忖,确然,这件事如若是由公主来做,倒是再合适不过了。而出于谨慎,一条还是决定再确认一次:“一旦选定了人选,中途便不能换人来做。而且,相当耗费内力……这些,公主都明白么?”
“恩,我知道。”优姬轻轻笑着,灵动的眼里载着纯澈的笑意,尤带稚气的脸上虽不施脂粉,却也似粉妆扑面,煞是动人。
“如此便好。”一条微笑着回应,“药方我已经写好,和药引一起放在了檀木匣子里,上面有具体用量及服用调理方法,公主只需按这这上面做便是了。”
玛利亚和优姬都是静静听着没有说话,一条顺带接下去道:“那么在下先告辞了。”之后的服药运功,想他这些宫外之人都是应该回避的。
一条想退身出去的那刻,优姬却又是道:“公子若无要事,先到宫中游玩一阵如何?”
“恩……?”澈绿色眼里闪过一丝惊异,也有疑惑。
看一条略有不解的样子,优姬继续说明:“等玛利亚姐姐服过药后,还请公子来复诊。”
一条本想拒绝的,毕竟宫中御医甚多,也不缺他一个;况且,长时间留一个外姓男子在宫中,也甚有不妥。这些,一条怎会不知。只是他发现优姬用一种欲言又止的神情望着他,眼中掠过一丝复杂,于是淡笑着答应,嘴角却是带着阳光的味道:“好。”
优姬松了松神,冲着玛利亚调皮地眨眨眼,玛利亚莫名地一阵心慌,立时将目光移开。
看见一向沉静的玛利亚突然慌乱的样子,优姬暗中偷笑,她猜对了?还是……不对呢?
优姬轻唤了声“来人”,便有侍女推门而入。进来的宫女素衣加身,约摸十七八岁的样子。一条一眼认出了来人,正道是那日跟在优姬身后的贴身婢女。
“喧儿,你带着一条公子到御花园去转一圈吧。”
“啊?”喧儿不曾想过优姬竟会将一个外姓男子留在宫中,总觉得甚是不妥,免不了面有难色,“可是公主……”
优姬却是全不在意这些,只回答道:“无妨,你带着一条公子去便是了,有人问起的话就说是我吩咐的。”
听了公主这样回答,喧儿虽有焦虑,却也不便多问,只是应了一声:“喧儿知道了。”
落玉冰封
未央宫凤栖殿外,御花园。
凤栖殿作为皇帝的寝宫,坐落于未央宫中部,而凤栖殿外的西南一隅,便是素来有奇幻庭院之称的——御花园所在。
园里少不了能工巧匠的雕琢之笔,自然也不乏奇花异草。然而即使如此,园内的景致还是保持着至善至美的和谐,毫无生硬之感,足叫人赞叹。
红鹃粉枝曲□,碧泉青石映长桥。日光下彻,影徘徊,缺无散。每一分光与色的映衬,竟都是拿捏的恰倒好处,增之一分则过繁,减之一分则过素。
喧儿保持着稍缓的速度走在前边,始终都没有回头看一眼身后之人。在她看来,公主的这一举措绝对是百分之百的不明智,而那个人居然还敢答应,不免在心中暗暗较劲,留了个不怎么热情的背影。
一条却是不会在意的,带路的侍女脚步不快,他也便得悠然地欣赏着一路的好景致,而始终与前边保持着不多不少的距离。
或许是阳光的关系,一条忽然觉得眼前的人与另一个为他所熟知的女子极其相似,不止是身形与步伐,就连那种冷冷的有些决绝的背影也是可以重叠的。然而眼前这个名为喧儿的女子并不是真的冷淡,只是她对他似乎心怀不满;至于茹儿,也不是真的决绝,只是因为背负的什么苦衷迫使她远离。
阳光在园子里游移,斜斜照在喧儿身上的时候勾勒出美好的剪影,一条望见的时候仿佛再想起了什么,终是开口打破了沉默:“我觉得喧儿姑娘很像一个人呢。”
“恩?”喧儿也是不曾料到一条会突然和她说话的。她愣了一刻才确定身后的人确实叫的是她的名字,于是转过身,脸上掠起疑惑的表情,“公子是说我?”
“恩。”一条轻轻地点点头,嘴角处的弧线倾泻出阳光的味道,竟是叫人无端端产生了错觉。
喧儿承认那是她见过的最让人心动的笑容,温暖的,仿佛全部的身心都会融化在阳光的味道里。她忽然发现自己对他的不满就这样消失了,还有了追问下去的兴趣:“公子说我像一个人,究竟是谁呢?”
“恩……”一条任着思绪奔腾,一边斟酌着用词,“一个总是在我身边照顾我又很善良的女孩子……”
喧儿有些想笑,心想若不是在这样的环境下,这种情况便已然算是传说中的搭讪了。不过若是被像他那样的人搭讪,她也心甘情愿了。喧儿用袖子掩起嘴,暗暗偷笑了一下。
一条不是没有捕捉到喧儿的这个表情的,于是仔细回想是不是自己说了什么可笑的话,然而他终于确定自己没说什么过头的话,复又开口问道:“喧儿姑娘,在下可是说了什么失礼的话?”
闻得此言,喧儿却是笑的更欢了,也不再用袖子掩住嘴,笑道:“不,没什么。公子并没有说什么失礼的话。只不过……” 喧儿毕竟没有解释下去,只是道,“……还有,公子也别‘姑娘姑娘’的叫了,我只不过是名侍女,叫我喧儿就好。”
“好,喧儿。”一条很快便熟悉了新叫法,似乎也有意如法炮制,“如果你愿意的话,叫我拓麻便好了。”
“唉?”喧儿的惊讶很是明显地表现在了自己的脸上,她从来没有想过世上居然有这样的人,明明那么高高在上,却还是不曾把她看做过下人,尽管,她已经当惯了仆人。喧儿有些害羞地低下头,试图唤出那个名字,“……拓……”
一条站在她身前微笑,安静而耐心地等待着。
喧儿明白自己其实是竭尽全力的,然而她始终无法像那样叫出声来,终于还是选择了放弃:“……恩,我觉得还是叫公子比较好……”
“哦。”一条看出了少女的挣扎与无奈,便也没有勉强。
即使如此,这般的境遇也足叫喧儿欢欣了。她想她大概永远都不会忘记那天的一切、关于他的一切,即使她永远只能被拘束在这个华丽而空洞的宫闱里,生老病死;而所谓的人生,只要一次有如烟花的绽放便已足够。
喧儿这么想着的时候,却见一方人影进入眼帘。来人亦是一名青年男子,玉冠束发,着上等银丝长衫,相貌较之常人可算是出众,却是一脸的飞扬跋扈,浑身上下都是一派世俗的味道。而他嘴角虽也噙着笑意,却是叫人厌恶的那种,与方才温暖而脱俗的笑容也是相去了十万八千里。
男子的出现本能地激起了喧儿的反感。不仅是她,优姬对于此人也是厌恶至极的,不仅因为他的言行举止,更在于他的为人。此人名为刘晔,仗着自己是晋王府的小王爷便为所欲为,欺侮了不少女子;而对于优姬,他更是垂涎已久,三番两次地前来骚扰。所幸优姬并不给他好脸色看,他也便不敢胆大妄为。
然而今日的情形却是不同,公主不在身边,她又只是一名下女,如果……
喧儿下意识地抿紧了唇,躬身行礼道:“小王爷。”
刘晔似乎很乐得能有这样的相遇,毕竟喧儿也可以算得上是个美人,而且又是优姬的贴身丫鬟。他殷情地扶她起身,喧儿想推开他的手,却反被他揽进怀里。喧儿挣扎不得,刘晔便在这时托起喧儿的下颚,细细欣赏起来:“喧儿,才多久不见,你就越发标致了。”说话的时候,他的脸上始终挂着令人厌恶的笑容。
喧儿很想移开视线,却发现自己根本就做不到,她只能在最小的限度里维持自己的尊严,直到有个人伸手将那只抵在他下巴上的手移开,她才稍微放下心来。
出手相助的人除了他之外,不可能有别人。喧儿是心存感激的,却又为了他感到焦虑,虽然她可以感觉到一条有着不同于一般人的身份,可是为了一个下人而与势力庞大的晋王府作对,一定是没有好下场的。
喧儿想要认命,因为她不想让那个超凡脱俗的男子遭遇烦扰,然而一条制止了她。他将喧儿从刘晔的怀里拉开,推到自己身后。喧儿来不及多想,只在被推离的瞬间瞥见了一双充满压迫感的冰绿色眸子。
喧儿感到浑身一震,不可思议地盯着跃身挡在她面前的男子。她几乎不敢相信,那个一向温柔并且微笑着的男子,竟是会露出如此冷酷而决绝的神情的,叫人连呼吸都感到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