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子衿----苏菲·周[上]
  发于:2009年02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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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素仙如此处心积虑,目的无非是要夺武林盟主之位。但她来路不正,江湖大派谁肯服她、听她指挥?
“以我爷爷率领的小佛园为首,少林、武当、峨嵋、崆峒、昆仑、海南七大派,无人肯尊南家人为武林盟主,苦于抓不到她把柄,只能眼睁睁看着她逍遥。
“近日爷爷他们又得到消息:自从滕兰行死后,一直争斗不断的坠仙教,现下已分作两派,双方都做好了决一雌雄的准备。那两派人,一派以坠仙教右护法左零羽为首,一派以前左护法滕兰行的儿子滕无瑕为首,谁胜谁就成为新一任的坠仙教教主。
“爷爷他们怕坠仙教一旦选出了新教主,死灰复燃,我们这边却无个统帅,中原武林,怕从此要受魔教胁制,正邪颠倒,生灵涂炭。
“今年年初,我们一听到你可能在云南的消息后,爷爷就和华道长他们商量了:下一年的三月,在洛阳金牡丹山庄中,召开武林大会,选出新一任的武林盟主。届时,若有人能艺压当众,又得诸位武林前辈一致认同的,便将成为新盟主。”
她说完,双目炯炯地盯着方扶南。
方扶南看看君青衫,君青衫目如秋水,澄澈地映出他自己的影子,似在道:“你的事,你决定,反正我总会助你。” 他又转眼,透过船窗看外面飞速移过的青山片片。青山隐在雾中,始终也不分明。他目光极力穿过浓雾,要再看见当日家破人亡的种种,要再看见已被遗忘的、从小接受的种种教导责任。
他转头,正对上秦彩茵跃跃欲试的眼,答案,似乎尽在其中。
方扶南暗吸一口气,沉声道:“我们在这当口重逢,是巧合也好,是天意也好,这机会,我总会好好把握。你们放心。”
秦彩茵闻言一笑,道:“我知道你定会这么说。爷爷本还担心:你就算活着,也已经吓破了胆,不敢再入江湖了呢。”
方扶南也是一笑,道:“你不用激我。是我的责任,我不会逃避。”
秦彩茵拍手道:“不愧是方姑父的儿子。男子汉大丈夫,本当如此。”
她目光忽又逡巡到君青衫脸上,试问道:“这位君少侠,是怎么打算?”
君青衫道:“我自然站在你们一边。”
秦彩茵不觉一笑,忽见方扶南正有些奇怪地看着她,便转过了头,若无其事地避开他目光。
偏偏罗确这时开口道:“师妹,你和小君已经这么亲密,干么还总叫人家‘君少侠’ ?听来怪怪的。” 他是见秦彩茵一路上总偷偷拿眼溜君青衫,猜知小姑娘春心萌动,怕是看上了那个俊俏少年,又见他们一起说过不少话,已经颇为熟悉,才故意说出这么句话,打趣二人。
哪知二人听到“亲密” 一词,不约而同想到了初见情形,君青衫尚可,秦彩茵却是大羞,默默低了头不敢说话。
罗确见平日里一贯精明干练的师妹突然现出小女孩儿的模样,不觉大乐,正要再说笑几句,调侃调侃二人,忽听一旁白挞时问道:“我有一事不明。”
罗确立刻转移了兴趣,翻了个白眼,道:“你不明的事可多了去了,先问出来听听。”
白挞时抓抓头,道:“我未到中土时,已经听过少林、武当的大名。既是武林盟主,为什么不选这两派的掌门当?方师哥……方师哥武功必定是好的,但还这么小,这……这……”他不知如何措辞,急得只是搔头,神情尴尬。
方扶南笑道:“你这话问得不错。我小时候也这样问过我爹。我爹说:少林、武当既是中原武林的泰山北斗,两派中优秀人物,忙自己门派里的事还忙不过来,又怎有闲时多管其它不平之事?何况,人心繁诡,你若管多了,要被人说沽名钓誉,有意压过其它各派;若管少了,又要被人说江河日下,已不配再列七大派之一。倒不如索性推荐出一位武功、身份、能力都得到各位前辈宿儒认可的,又有闲时,能专门调派人手,去各地打探不平之事,除暴安良的人,作武林盟主。平时一些小事,由他来调度解决;真遇上棘手之事,再由各大派长老商议后,一起解决。”
白挞时手放在头上,似懂非懂。
罗确道:“你可是不知什么叫‘沽名钓誉’ ,什么又叫‘江河日下’ ?”
白挞时赧颜笑道:“我的确不知。”
罗确摇头咂嘴,煞有介事地道:“卖掉自己的名字,换了买鱼杆鱼线的钱,去江河里钓鱼,就叫作‘沽名钓誉’。鱼被钓光了,水可不就越来越少了么?这就叫作‘江河日下’ 。你记住了么?”
白挞时暗暗记诵,生怕忘记,不敢答话。
方扶南微微一笑,不去理他们,冲秦彩茵道:“南家肖想武林盟主的位子,时日已久。外公他们,可想到了什么好法子对付?”
秦彩茵皱眉道:“外公坚持要找到那女人杀方姑父的证据,再动手除她。但我想:这事已过去了这么久,南素仙又一向狡猾,轻易哪里找得到证据?此时局势紧迫,若能找到证据,自是最好;若实在找不到……” 她一根玉葱般的食指,在自己喉前轻轻一拉,点了点头。
方扶南心道:“怪道外公放心让她一个年轻女孩子千里迢迢到云南来找我。看她说话办事,有条不紊,决策果断,又无妇人之仁,实是个厉害人物。”
他亦点点头,却不说话。
这时,草蓬船船速忽然减慢下来。春、夏、秋、冬四个和尚一直在甲板上,这时春和尚一撩船帘,探了个头进来,冲船里人叽哩咕噜地说了几句不知道什么话,只有罗确答他。
君青衫趴在窗口,忽然喜道:“你们看,这儿的人在做什么?”
方扶南等人也听到了锣鼓敲打之声,船窗窄小,一行人便揭了船帘,都上甲板上观看。
原来附近一个小村落,今日不知赶上什么节日,众玀玀穿戴得五颜六色,在集市上唱花灯、跳花鼓,热闹非凡。不少船只停在河面上看热闹,阻塞了道路,后面船难以通过。
忽然,集市上又来了一行五个玀玀,均是满面油彩,头上插着孔雀翎,手上抛掷着彩球,变化着种种把戏,载歌载舞地一路过来。
船上有人扔了一串钱过去,便有一个玀玀上船,专为船上人表演节目。
君青衫和白挞时均看得羡慕不已。
方扶南看看君青衫,便从怀里摸出一些碎银子,也朝众玀玀抛去。众玀玀怪叫着抢钱,一个眼明手快,东一跳,西一跳,在空中就接过了大半钱,其他玀玀只好看着他一跳一跳上了方扶南他们的船。
君青衫笑道:“你捡你拿手的,耍一耍。”
玀玀也不知听懂了他的话没有,在船上开始翻跟斗。众人怕被他一双泥腿踢到,都往后退开了些。
玀玀翻了几个跟斗,手中忽然多了一个球,随他翻动,球也被抛掷来回,从一只手到另一只手。不一会儿,他手上又多了一球,他身体仍不停地翻动,两只球在他双手间来来回回。顷刻间,两只球增加到了五只。
君、白、罗三人大声叫“好” 。
玀玀忽然顿了顿,单手撑地,道:“看着。” 他突吐汉语,众人都吃了一惊。他手中五球,一分为三,两只各打方扶南身边君青衫及秦彩茵,三只却对准了方扶南而来。
君青衫及秦彩茵自然往旁一闪,哪知击他们二球中途拐弯,竟也从两侧击打方扶南太阳穴。
方扶南眼尖,见小球中央处冒出一段白色引线,知不是甚善物,身子往后略退,掌心微凹,手掌从小球下端一一切过。小球受力,顿时回转,不到玀玀近前,便轰炸开来。
众人受到震荡,有的被抛了出去。小船也经受不住这股力道,船板破裂,河水一下子涌了上来。
周围人事出突然,都大呼小叫,乱作一团。
发球的玀玀也被炸药炸伤,摔倒在船上。方扶南本踏上了另一条船的船蓬,见他倒下,双袖飘飘,又回到他身边,扳过他双肩,问道:“你是谁?做什么要杀我?”
那玀玀已然奄奄一息,“我” 了几声,忽然目中精光一闪,嘴一张,三道细如牛毛的银线,激射方扶南面门。
君青衫和秦彩茵在另一条船上瞧得清楚,齐声大呼。方扶南双手掩面,倒翻了两个筋斗,踉跄了几下,便倒了下来。
肩未着地,君青衫已回至船上,一把抱起了他。
他见船大半已浸入水中,脚尖一点,抱着方扶南从众人头上跃过,捡岸上一座小屋奔去。
秦彩茵心里“砰砰” 直跳,让春、夏、秋、冬四人去抬了船上玀玀看守着,自己快速跟在君青衫身后。
君青衫奔入一座竹屋,屋中只有两个孩子在玩耍。君青衫瞪了他们一眼,道:“出去。”
孩子瞠目不知所对。罗确等恰于此时赶到,罗确给了两个孩子一人一两银子,打发了他们,又应付了随之而来的孩子父母,让他们借小屋一用。孩子父母见他们出手阔绰,便退了出去。
秦彩茵最后进屋后,顺手带上了门。
君青衫道:“白挞时,你去外守着,发现有人走近,立刻招呼。”
白挞时听他话,从窗口跳了出去,关心地看了方扶南两眼,再关上了窗。
秦、罗二人急急围拢,要看方扶南伤势。
君青衫却忽的一笑,将手上方扶南扔到了地上。
方扶南触地即起,双掌离开面颊,只见他脸上完好无恙,只是指间夹了三枚细针,触针处皮肤微微发黑。
方扶南拉椅坐下,将双手放上桌子。君青衫用衣袖拿起针,嗅了嗅味道,又抓起方扶南双手一通嗅,最后从怀中取出一只瓶子,倒出一粒黄色药丸,嘱咐他咬碎吞下。
秦彩茵一脸吃惊地看着二人,君青衫解释道:“是蟒蛇毒,毒虽难得,粹练的法子却也平常得很。他服了药,自己运会儿功,把毒逼出来即可。”
秦彩茵略略放心,却仍有些不明白。罗确忍不住先道:“扶南,你没事便没事,没事装有事,我们可平白被你吓得半死。”
方扶南道:“也不是‘平白’。” 他看了看那三枚细针,忽然莫测高深地一笑,道,“刚才那人,如果我猜得不错,便是那些知道了我尚活着的消息、却不愿我在这当口出现去夺盟主位子的人派来的。我若不死,此后的麻烦必定接连不断;如此‘死’ 了,倒兴许能平平安安地抵达洛阳呢。”
罗确一怔,秦彩茵已拍手道:“这法子甚好。他们若知道了你的‘死讯’,必定对你疏了防范。只是那个杀你的人似乎已断气了,你的这个‘死讯’ ,却要怎么传出才好?”
她皱眉思索,君青衫道:“他们还有人。”
秦彩茵一惊,道:“你看见了?”
君青衫摇摇头,道:“虽没看见,但料来必定如此。那些人既知方扶南是他,又怎会不知和他一起的人是谁?洞庭湖秦家,是好惹的么?若说只有一个刺客,未免托大,必定还有其他人,或一击不中,其后下手;或确知他死讯后,赶回去报讯。”
君青衫忽的跳起,道:“我去看看那个刺客真死了没?他若不死,倒是我们的良助。” 说着开门跑了出去。
秦彩茵看着他背影,有点怨嗔地道:“原来你们两个早商量好了。”
方、君二人其实并未商量,全是方扶南一时起意,君青衫与他相处久了,心意相通而已。方扶南见秦彩茵误会,微微一笑,也不解释。
片刻之后,君青衫悻悻返回,看来那个作恶的玀玀已经死了。
方扶南心中已有主意,也不太在意那人生死,他将几人聚拢来,喁喁道出一番话来。
□□□自□□由□□自□□在□□□
日暮时分,按照当地习俗,方扶南被平放在一张竹筏之上,上盖一张芦苇席子。君青衫等将舟撑到河心,便将竹筏放入水中。竹筏顺水,轻悠悠荡开。
舟上,君青衫为首,除白挞时外,一行人俱大哭失色。白挞时哭不出来,急得满头是汗,罗确将事先藏在手心里的一小段葱分他一半,白挞时大喜,忙双掌捂脸,掌放下时,双眼果然微红了。
君青衫等见竹筏漂远,便撑舟返回岸上。
围观之人唏嘘不已,又看了一阵,才纷纷散开。
话说竹筏,漂了一段,进入了一条叉流,没过多久,水流越来越细,竹筏竟搁浅在河边芦苇丛中。
日色愈加昏暗。这条水道边,人烟俱无,偶尔两只水鸟飞来了,停在苇席上,扑腾两下翅膀,梳理干净羽毛后,也速速地飞走。
月上中天时,竹筏仍停搁在芦苇丛中。风吹苇丛,飒飒萧响,中夜听来,说不出的凄涩。
忽然,水音破碎,一条窄长的小舟,从芦苇丛中划过,停在了竹筏边上。舟上一个黑影,头戴宽大斗笠,站在舟边,盯着竹筏看了半天。
斗笠下的目光似是晃动起来,越来越厉害。
过了半晌,黑影才弯下腰,去揭苇席。苇席一被拉开,方扶南青白周正的脸庞,便□在冷清清的弦月光下。
黑影忍不住,流下泪来,一个人自言自语地道:“原来你长得还和小时候一样。你对我一直很好,可是我……我……终于还是将你害死了。可我也是没有办法,你爹爹赶我出来,难道叫我就此沦落江湖么?我只有跟着那些人,才能谋个出身。本来我还指望你……唉,事到如今,什么也不用再提了。只望你泉下有知,莫要怪我。”
他话音刚落,便听一个沉稳浑厚的嗓子道:“哦,那要我去怪谁?”
黑影吓了一跳,返身要逃,忽觉背上大杼、风门等穴一一麻过,人顿时动弹不了。
方扶南已从竹筏上跳起,他活动活动筋骨,拉住黑影,让他面对自己,又一手揭去了他的斗笠。
斗笠下,是一张还算清秀的男子面庞,只是面庞上不知为何,有几处污斑。男子似乎不敢面对方扶南,只垂了眼睛,满脸愧色。
方扶南觉眼前之人极为面善,却又想不起曾在哪里见过。但看到他脸上污斑,忽然想起了一个人来,惊道:“你是叶初晰?”

金牡丹山庄

三月,洛阳。
往年,每到这时节,洛阳牡丹花开,满城国色天香,总要吸引各地王孙公子、文人骚客,纷纷至此观看。今年,一到这时节,洛阳城照例热闹起来,车马鼎沸,轻尘旋舞,街上往来间的陌生面孔,却多了许多煞厉之色。
消息灵通的洛阳百姓都知道:这些是来赴金牡丹山庄英雄大会的各地武人。
南风来刚杀了一个在两广一带胡作非为的采花大盗。他一路追踪,花了几乎一月,才在云梦泽一带捉住那人,结果他性命。回来后,睡了不到三个时辰,就动身前往金牡丹山庄赴会。
他年少英气,又春风得意,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一路行来,路上行人纷纷避让,仰头顒望,低头窃语。
他身后,跟着影落春四大侠,也即方世雄的四大门徒:武青天柴一笑、冷面胡葵、翻天手石澜及玉剑孟尝段明升。人群里,尚潜伏着南素仙派来保护他的莫织林五兽。
然而,南风来却不愉快。
他知道:路上百姓让他、看他,是对他好奇;江湖中人让他、看他,则是为了他身后四人。
南风来心道:“我这几年一意行善,不知为江湖除了多少败类,但这些人,却始终忌我出身不正,到现在仍不肯真正假我以颜色。姑姑虽说:这些人心胸狭隘,我做得再多,也是白做,我却偏偏不信。不是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么?哼,待我夺下武林盟主、挑了魔教,看他们还服我不服?”
他到底年轻,这么一想,又高兴起来。
不久,路上江湖中人多了起来。柴一笑等不断与熟人招呼。
一行人拐入一青石板铺成的宽阔大街,街上五步一隔,站着个青衣利落的小厮,见客便恭恭敬敬地导引入庄。
南风来由一青衣小厮领着到门口后,见一身材矮小,微微发福,脸如寿桃的五旬左右老者正当门作揖。南风来一看此老打扮,便猜他是昔日崆峒宿儒、今日金牡丹山庄的主人,朱晓客了。
南风来忙翻身下马,冲朱晓客行礼道:“影落春南风来,携门中人拜见朱前辈。” 他心道:“你好好待我便罢,若有一丝轻视,我待会儿动手夺武林盟主之位时,必定闹你个天翻地覆。”
朱晓客一双精光内蕴的三角眼上上下下打量了南风来一番,捻须点头道:“南风来,南风来,嗯,这几年老夫耳里没有一天不听到这个名字的,都说你英雄了得,老夫早想瞧瞧你了,今日一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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