歧路----渥丹
  发于:2009年02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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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他又要扑过来,江天知道说理是说不成了,躲也无望,正庆幸顾云声没和自己在一起,谁知道这个念头刚过,就听到顾云声的声音从拐角楼梯传来:“江天?”
江天嗓子一紧,居然说不出话来。心里想的是谁也别出声让他以为没人就这麽走了。然而事与愿违的是,对方听见顾云声的声音,居然笑了:“哦,还有帮手嘛。”
说完就冲著楼梯口吼一嗓子:“江天在这里。要找他上来。”
顾云声一上楼,看到这个架势,又看到领头的人,扫了一圈,分开众人走到江天身边去,才说:“这不是二七班的汪博嘛,这麽刻苦,来找江天问题?”
汪博这个名字,江天也略有耳闻。没想到莫名其妙招惹上学校最大的煞星,他不由得苦笑,看了一眼身边的顾云声,悄悄拉了拉他汗衫的下摆。
两个人之间这点小动作汪博一群人没见到,只是汪博看见来的人是顾云声,呆了一呆,才复又露出适才的蛮横神气:“江天,就照刚才说的。我也不欺负你,咱们单挑。要是我干不过你,一切拉到。要是你干不过我,就给我从杨静身边滚开。顾云声,你也来做个见证。”
说完围观的男生都在喝彩,汪博自觉得这句话说得很是豪气冲天,露出自鸣得意的嘴脸来。顾云声听到这番话已经皱了眉头,却被江天抢去了话头,还是说:“我不认得她,打什麽?”
众目睽睽之下被如此干脆又轻描淡写的拒绝,汪博一张脸气成猪肝色,看想到顾云声就在边上,心里还是有点发怵,转念一想,忽然扭出一个恶意的笑容:“我以为你是什麽人模狗样的东西,原来是个窝囊废。呸!听说你从小死了妈?你爹也不要你吧?大概嫌你是野种?果然是有爹生没娘养的……”
不等他把最後两个字说出口,之前一直没怎麽做声的顾云声突然发作,还不容在场的人看清是怎麽回事,就把手里的篮球恶狠狠掼了出去。
汪博被正正砸到脸,整个人踉跄著退後,还没站稳,顾云声又飞起一脚踹到他肚子上,这下就真的手脚朝天地栽倒在地,痛得捂住被踢的地方,半天爬不起来,干在地上打滚。变故突生,不仅汪博的同伴傻了眼,连江天都看到顾云声的神情都不免大吃一惊:他的表情霎时间变得堪称凶恶,整张脸因为愤怒而扭曲了,血色褪尽,眼底却要燃起火来。
汪博的同伴见汪博被踢倒,起先还有点犹豫,不知道是不是要打,但汪博刚一喘过气,立刻也恶狠狠地说“都死了啊,还不给我打!”
场面顿时变得不可收拾。
起先顾云声还竭力挡在江天前面,但扑上来的人委实太多,打著打著就红了眼,什麽都抛在脑後了,唯一记得的就是汪博侮辱了江天早逝的母亲,非把他打趴下不可。混战中江天也动了手,说不清仅仅是为了自卫还是为了那句话。他们之前都没和人动手的经验,一些打群架中的小技巧和暗杠子统统不会,就是拼著少年人的蛮力和意气在打。尽管他们人少,但後来都打疯了。倒是汪博一群人,没想到江天念书不含糊,打起架来更狠,反而打著打著渐渐怯了。但只要有人手下稍慢,顾云声就一胳膊挥过来,俨然就是骑虎难下的架势了。
如果不是来巡楼的保安听到动静赶过来,这场斗殴会以什麽结局告终谁也不知道。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有保安,从东边的楼梯上来了!”,刚才还打得难解难分的一群人立刻分开,连滚带爬地从另一侧的楼梯往下跑;顾云声打得兴起,还没反应过来,忽然一只手扯住他,也在跑,他大喊“你做什麽”,接下来听见江天嘶哑的声音,“学校有人来了,你不会想被逮住吧”,他猛地清醒过来,“书包,我们的书包”,江天被他一提醒,也反应过来,还是没松开手,又折回去把书店和篮球都带上了,这才趁著夜色,从教工宿舍的那个门潜出了学校。

歧路 7

B-3 7
夜幕降临,路灯初上,两个人一前一後杵在灯杆下面,面面相觑,良久无言。
但眼中的对方的形象确实陌生又滑稽,江天抬起手遮住双眼,弯下腰去,听声音大概是在笑:“你也真是的,就这麽冲上去了。怎麽也该是我先动手的。”
顾云声也想笑,但刚刚牵扯到面皮就痛得龇牙咧嘴连吸凉气。一个小时前发生的事情此时慢镜头一样在眼前闪回,他抓抓头发,说:“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本来看架势不对想把你拉走的,但一听到……脑子里就空了一样,手里的球就砸出去了。那家夥混蛋,说的也是混蛋话,你……”他声音越说越低,最後一句索性吞回肚子里去了。
“砸得还挺准。”江天似乎还是在笑。
“那是,想想我投三分的命中率啊。”说得兴起,顾云声又忘了脸上的伤,赶快把又要浮出的笑镇压下去。
江天放下手,又直起腰,路灯下眼睛闪过温润的光泽。他看了看沾满了尘土的外套,虽然看不见自己的脸,也知道绝对不会比顾云声好到哪里去,更不要提身上那些暂时还看不见的伤口。他想著不能这麽回家去,恰好就是同时,顾云声忽然来了一句:“你不能这麽回去吧,不然怎麽给爷爷奶奶交代。”
“嗯。”江天沈闷而短暂地应了一声。
顾云声低下头想了想,提议:“去我家好了。”
“你爸妈看到也麻烦。”
“我妈出差了,我爸今晚在社里盯版,家里没别人。这样,我们先回去,然後我给爷爷打电话,说这个周末留你给我讲题,别的不说,至少躲了这两天,别顶著个乌青眼回去,让你家里人担心。”
这的确是眼下他们能想到最好的法子。江天没多想,再开口语气也不那麽紧绷绷的了:“好,就这麽办吧。”
自行车还留在学校,两个人腿上都有伤,一瘸一拐搀扶著走回去,又互相开著寡淡的玩笑。顾云声从江天脸上察觉到难以明言的忧伤的痕迹,他也知道这种情绪从何而来,却无力排解。
顾云声活到十七岁,从小起就是众星捧月一般活著,今日方知,原来世间也有这种忧愁,事关他人,但犹胜切乎己身。
正如顾云声所说的,顾家大人都不在。一进门顾云声就把客厅所有的灯打开,仔仔细细地打量江天,越看脸色越难看,嘀咕了一句“王八蛋”,才说:“不然你先洗澡吧,我看看有什麽吃的,我爸应该给我留了饭菜,家里还有方便面,洗完了缓一缓精神再吃。”
顾云声也在门口的穿衣镜里看到自己的样子,所以对顾云声的提议毫无异议,他点点头:“那借我套睡衣,衣服要是今天洗掉,明天差不多就干了。”
“你先去,我给你找。”
江天给家里人打了个电话,才进的浴室,顾云声就忙著把自家放的什麽止痛喷雾创可贴膏药正骨水之类的统统翻找出来。然後去饭桌上一看,还真的留了一盘白斩鸡,两个蔬菜,厨房的汤锅里还炖好了萝卜排骨汤,米也淘好盛在电饭煲里,只要通电就好。见状顾云声也松了一口气,把电源插上,才回到自己房间,给江天找换洗衣服。
这边刚拿出一件文化衫,就听到浴室那边门响,顾云声以为江天要东西,抓著衣服就冲了出去,结果就看见江天缠著浴巾走出来,头发没怎麽擦干,湿淋淋的,身上青一块紫一块,还有不少抓伤和擦伤。
对上顾云声又开始腾火的目光,江天低下头左右打量身上的伤处,自嘲一笑:“真是功勋赫赫,打一架还附送这麽多纪念品,值了。”他说笑归说笑,眼睛里始终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笑意一点也渗不进去。
顾云声锁著眉,指了指沙发,有点生硬地说:“坐下,我帮你上药。”
两个人从小一起长大,做一切事情自有默契在,包括上药。江天接过顾云声递给他的创可贴,先把手背和手臂上的小口子贴起来,然後脸上和颈子这些看不见的地方就交给顾云声;青紫的地方喷止痛喷雾,灾情最厉害的背部两个人迅速一合计,决定拿碘酒先消毒,再上药。顾云声看他背上好大一片擦伤,气得脸都白了:“混帐东西,哪天不打得他找牙我顾字横著写。”一气手下没分寸,痛得江天整个背抽搐著弹开,而他整个人也扭过来拍他:“你轻点,红药水疼啊。”
灯光下江天的脊背像拉满的弓弦,随著顾云声的动作微微伸展著。不知几时起,顾云声发觉自己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江天的後颈上,他最近大概没空理发,头发贴著後颈,留下一道并不整齐然而黑白分明的分界线,然後是脊柱,再顺势向下……他第一次这样留意江天,新奇又怪异,掺和著恍惚微妙的混乱感,灯光下他每一寸皮肤也在发光,把顾云声的眼睛都耀乱了。
意识到自己的走神,顾云声暗自吓了一跳,心也慌了手也乱了,按著江天肩膀的那只手像是承受不住重压,微微颤抖著。江天觉得上药的动作停住了,就问:“顾云声,你怎麽了?”
轻轻一句话传到顾云声耳中,却如惊雷一般。他差点都要从沙发上蹦起来,两只手则触电一样甩开了。
江天只当是背後的伤比想象中严重,还去宽慰顾云声:“怎麽了?洗澡的时候我摸了一下,好像也不是很厉害。你要是怕就别动,反正上过碘酒了,会愈合的。”
江天眼中一片坦荡,顾云声看著他,又忽然觉得羞愧不安起来,连连说:“没……没什麽,还好,就是蹭破皮了,你转回去,快上完了。”
上完药顾云声出了一头的汗,全是给烦心逼出来的。他心乱如麻,把上衣递给江天後就傻坐在沙发上,拿著药手足无措一般。见状江天忍不住推他一把:“喂,你倒是记得把裤子也给我啊。”
後来顾云声也去洗澡,洗完澡出来饭好了,汤也热好了,连两个蔬菜都回锅了一次,这次坐在沙发边上研究药的换作了江天。见他捂得严严实实的,还不解地挑起眉毛:“你看你连头青到脚,穿著这样能上药嘛?”
顾云声僵了一下,终於脱了上衣,硬邦邦坐到沙发另一头。他身上的情况稍好些,没划伤擦伤,就是连片的瘀青有点吓人。江天凑近打量一番,说:“喷点药吧,你有没有头晕想吐什麽的?”
“放心,绝对不会有内伤的。这点青紫没几天就消了。”
江天闻言笑容有点勉强,很快又露出振作的表情,给他喷药。他的手刚碰到顾云声,顾云声噗哧一声笑了,朝边上躲;江天莫名其妙看他一眼,顾云声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又凑过来,但江天的手再搭上去,顾云声又笑开了,这次一边摆手一边说:“对不起我不是和你别扭,我怕痒……”
江天被他这个样子逗笑了,药瓶子扔给他:“越大怪毛病越多,那你自己来,我去洗手,上好了就吃饭吧。”
望著江天的笑脸,顾云声又愣了神,之前那混乱的恍惚仿佛随著笑声又悄悄溜走了。他纵然此刻还是心中千头万绪不得要领,但又好像刚才那一刻只是个水泡,才浮起来,就消失了。
开始吃饭才晓得这一场架耗掉了多少体力。两个人足足吃了一锅饭,把所有的菜都吃了个精光,连汤都喝干净了,才心满意足地瘫在沙发上看著电视发呆。
顾云声叹气:“不行,我连动都不想动了。”
“我也吃太饱了。”江天皱眉看著自己变得沈甸甸的胃。
“那就早点睡,今天别看书了。或者我们打游戏吧,上周才买的新卡带。”顾云声热切地提议。
他说完就做好被拒绝的准备,谁知道江天听完点了点头:“可以。”
“额……”顾云声怀疑自己听错了,“你是说可以早点睡?还是可以打游戏?”
“你不是买了新卡带吗?我也好久没玩了。”
短暂的错愕立即被欢呼取代,顾云声一把从沙发上翻下来,冲到电视机前面接游戏机,在接线的间隙回头:“最近我只要稍微玩一会儿我妈就吹鼻子瞪眼,难得他们都不在,今晚可以玩个痛快了。”
他们一直打到半夜一点,杀得你来我往不亦乐乎,後来两个人都玩得入神,干脆从沙发上坐到地板,只恨没枕头给躺著。後来还是顾云声困得撑不住,打完这一关一甩手:“我太困了,先玩到这里吧。”
江天似乎对此并不留恋,很快地从电视屏幕上收回目光,平静地就不像连续投入地打了几个小时的游戏,接话说:“我也累了,想睡了。”
顾云声打了一下午球,又打了一仗狠的,几乎是头一挨著枕头就睡著了。起先他睡得沈,後来开始做梦,梦里一片光怪陆离,又像是真切发生的。他梦见自己拉开一张弓,箭笔直射出去,射中的却不是他最初瞄准的猎物,而是江天裸露的後背。
他吓得几乎魂飞魄散,连滚带爬赶过去,要扶起江天来,手却鬼使神差地先一步去拔那支长箭。箭身已经深深没入江天左肩胛一块,只剩惨蓝的翎羽留在外面,但是他也没怎麽用力,箭一下子就给拔了出来。
顾云声瞠目结舌看著一滴血也没溅出来的创口在自己眼前缩小,最终愈合,不留下一丝痕迹。那大概不是江天吧,他混混噩噩地胡乱想著,但这个时候江天转过身子,胸前全是血,却用双臂紧紧锁住他,快得都来不及看清表情。
顾云声一下子睁开眼睛。
意识到刚才那只是梦,他才陡然放松下来,但浑身还是热得发烫,受伤的地方也都在隐隐作痛。梦里的一些片段至今还很清晰,他犹自心有余悸,虽然知道江天此时就睡在身边,还是忍不住想转头看一眼。
黑暗中江天的呼吸很均匀,至少不像在做噩梦。顾云声才刚刚安心一点,这时江天却突然重重翻了一个身,翻回来,静了一会儿,又翻过去了。
“江天,没睡著?”
呼吸声瞬间滞了一下,却并没有搭理他;顾云声等了半天,知道他明明醒了又听不到回应,有点担心,爬起来扭开了台灯,但再一回头,江天已经先一步用被子把整个人蒙起来了。
“我没事,你把灯关了。”
声音听起来有些嘶哑,虽然在竭力维持著平静,声线却颤抖得厉害;顾云声看见他抓住被子一角的手,指关节白得都在泛青,当下就呆住了。
窗外吹来的风拂动窗帘,顾云声才受惊似的把灯关了。他没有睡回去,凭著刚才那一瞥的记忆去找江天的手,帮他把被子一点点拉开。起先江天还在暗中和他较劲,後来僵持久了,也知道没有开灯,也就慢慢把手松开了。
黑暗中谁也没有说话,沈默被倔强地维持著。顾云声听到江天忽然变得又深又重的呼吸声,手就不由自主地偏了一偏,摸到江天的脸,果然是湿的。
悲痛瞬间战胜震惊,压了过来。顾云声也分不清那一刻究竟是为了江天,还是为了他母亲,他只知道自己的力气刹那间被抽空了,要说的话也刹那间被忘记了,他只是垂下肩膀垂下头,
久久没有移开自己的手。那些眼泪滑过手指,是彻底冰凉的。

歧路 8

《永宁》在秋天的一个黄道吉日正式开拍。早在半个月前把一改再改的剧本扔给白翰的顾云声,毫不迟疑地关掉所有的联系方式,道义上给林况去了一封邮件,就再没通知别人,一个人去南方的海边渡假。
他觉得被这个电影剧本掏空了,於是愈发变本加厉地要补偿回来:每天睡十个小时以上,吃四顿,剩下的时间就是躺在沙滩上晒太阳看书,在主动出击的同时也很自然地接受别人的邀请。
不必去想下一个工作,足够的睡眠,适当的运动,美食,加上不需要承担责任的性,顾云声觉得自己开始慢慢恢复元气。但不知是不是之前消耗心力过甚,两个礼拜之後他回到T市,见到的每一个熟人都说,“哟,不是听说你蒸发了半个月去渡假吗,怎麽看起来还瘦了?”
对此考语顾云声并没放在心上。回来的第二天打电话要找林况,接起电话的却是秘书,还没来得及奇怪,对方先一步告诉他答案,顾云声出去渡假的那个周末,林况就胃出血住院了。
一想也知道是最近工作压力太大又没注意调养的恶果,顾云声心里暗骂一句蠢货,往医院探病的脚步却一刻也没耽搁。
《永宁》是顾云声和林况合作的第一部片子,但两个人之间的私交却开始得早得多,连林况的秘书和顾云声都很熟悉。所以顾云声两手空空冲进病房,看见他躺在病床上还在吩咐秘书给这个那个去电话,一点也没客气地开口:“你多工作一点,下次搞不好就急性胃穿孔,再下次还指不定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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