歧路----渥丹
  发于:2009年02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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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多少年没回去了,怎麽知道。”顾云声说完就顿住了,恨自己一时多嘴没把话说圆。
果然,听了这句话,江天追问:“嗯?”
顾云声不说话。
其实是说不出口。他在T市安顿下来不久,有一次喝醉了,带著新勾搭上的当时还只是个新人的小演员回了住处。两个人厮混一夜,睡到第二天下午,他摇摇晃晃起来喝水,发现妈妈正在给他收拾客厅。
母子两个人都没想到是这麽个照面方式,愣在当地都红了脸。顾妈妈不自然地转过脸,不去看一身痕迹的自家儿子,说,你怎麽还是没养成别把备用钥匙放门框上的习惯啊呀这次是妈妈不好忘记你都是这麽大孩子了也是带女……朋友……
话还没说完,明粲睡得不耐烦的声音就从卧室里传出来,四下死一样安静,连呼吸都停住了。他在说,顾云声你把电视关了,折腾了一晚还不让人睡,你他妈是人不是人啊。
一想起这件事情,顾云声就觉得浑身的骨头忽然抽痛起来。好像几年前被妈妈一边哭一边抓著网球拍没头没脑就往他身上打的痛又回来了。他不喜欢这段回忆,撇了撇嘴,简单交代了一下:“我爸妈知道了我是同性恋,他们脸皮薄受不了,我就不自讨没趣回家了。要不要我去楼下超市看看有没有香菜?”
江天低头划豆腐,语气也淡淡:“算了,没有也不要紧。豆腐是吃煎过的还是嫩的?”
眼见著厨房里的气压下来了,顾云声有点後悔多说了,又倔强地不肯再去解释什麽。很快豆腐也进了锅,鱼汤的香气随之起了的变化。江天撒了点盐,拿汤勺搅匀了,再留了一口汤在勺子里,送到顾云声面前:“我吃了感冒药,尝不出味道,你试试看咸淡。”
顾云声一愣,立刻反应过来这才是江天在家里待了一天的真正原因。他伸手挡掉递过来的汤勺,另一只手探向江天的额头:“感冒了?唔,好像没发烧,等下找只体温计看看。你倒好,生病了也不说一声。”
看他皱著眉,江天只是笑笑:“我量过了,确实没烧。天气冷得快,一下子没适应。吃过药了。”
“什麽药?”
“两片阿司匹林。不过晚点还是吃饭得好,药补不如食补。”
顾云声嘟囔:“早知道就叫外卖带回来了。”
“我不吃外卖。”江天也皱起眉头来,“来试一下咸淡。”
顾云声乖乖就著勺子喝了口汤。自从和江天在一起,他就开始悄悄戒酒,味觉麻木了太久,已经不太容易恢复了。试吃之後他有意轻松气氛,故意说:“奇怪,你的感冒没传染给我啊,我的味觉好像也不管用了。还是你来吧,加到你觉得咸淡合适就为止。”
江天奇怪地瞄他一眼,把勺子里剩下的汤喝了,觉得实在太淡,又加了一轮盐,说:“你让一下,我这边要换火了。”
这一个多月来两个人都在添置东西,比如现在用的砂锅和电磁炉就是上周心血来潮买下来的。江天走到餐桌边,把热气腾腾的砂锅端在炉子上,调好温度,很快汤头又咕嘟咕嘟冒起鱼眼泡。
顾云声把装好碟的生菜和菌类也端上来。看江天已经坐下来了,就又折回去拿碗筷,一面扬起声音问:“还要什麽调料不?”
江天的声音隔著墙传过来:“柜子里放了瓶酒,再拿两个杯子出来。哦,还有胡椒粉,放在炉子左边第一个抽屉里。”
高度数的白酒静静搁在那里,顾云声看著,咽了口口水,拿的时候手有点哆嗦。他暗骂自己没出息,转身把胡椒粉拿了,再到碗橱里拿酒杯。一开始只拿了一个,想了一想,又拿出来一个凑成一双,再放回去一个,但人都走到厨房门口了,还是折回来又把放回去的杯子紧紧握在了手里。
江天正靠在椅子上抽烟。顾云声把手里的东西一一放下,说:“要吃饭了还抽什麽烟。就像那些要减肥就在饭前拼命喝水的女人一样。”说完就拼命移开目光,不要让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酒瓶上。
那支烟抽到一半,江天抬起眼看著顾云声,正要把烟掐了不防顾云声先抓住他的手,就著烟还在江天手里的姿势抽了两口,才把烟夺走,熄掉了。
然後就坐下来吃鱼。江天倒了酒,推给顾云声,顾云声正要推回去,电话就响了,不得已先接电话,酒杯就这麽被送到面前。他闻得到那种高度白酒的香味,再稍稍一回想那种爽利的口感,连手心都热起来。这时电话那头的朋友已经说明来意:约他去酒吧度夜。
他看了一眼在给他盛汤的江天,笑著敷衍:“你临时才找我怎麽腾得出空来,再说是不是少人才想到我啊。我不去,改天提早个三天专程打过来,再考虑考虑……对,今晚真出来不了,你们好好玩……对,吃好玩好,改天再聚吧……”说到这里放下电话,对著江天笑了一笑。
江天没多问,就问他杯子里的酒够不够。顾云声握住杯子,觉得笑容都要僵硬了:“我可以了……你可以多喝一点,等下早点睡。”
但其实远远不够。当顾云声喝下第一口酒的时候,他就知道这段时间来的忍耐和辛苦白费了。更要命的是,因为两个人一直在说话,气氛轻松而愉快,江天根本没有稍加阻拦的意思。
最後的结果就是顾云声当著江天的面大醉,摇摇晃晃地跑去洗手间想洗把脸,结果连站都站不起来,趴在洗手台边上动弹不得,最後还是江天看他半天没出来,冲去洗手间一看,才哭笑不得地帮他把脸洗了,再换好衣服拖上床去。
这一觉睡得他就像死过去,又有一种莫名的满足感,仿佛一直敞开在阴暗角落里的一个口子被填满了。
顾云声是被渴醒的。江天素来起得早,这次醒来也是另一边床已经收拾好了。平躺在床上,顾云声觉得脑袋和胃都是沈甸甸的,知道是宿醉的後遗症。但心口不再发虚,因为他喝酒了。
这个认知让他多少有些懊恼,按著额头翻滚一阵,才爬起来喝了水,又去冲澡,换好了衣服,才有点心虚地去找江天。
江天还是没去上班,披了一件外套坐在电脑边上调图。顾云声这时陆陆续续想起一点昨晚的事情,开口前先清了清嗓子:“你不是感冒了嘛?就不能安心把这个病假歇了?”
“没事,昨天出了一身汗,早上出去跑了一圈步,没事了。”江天听见他的声音,立刻扭过头来,“倒是你,怎麽喝著喝著就醉倒了?”
顾云声刻意冷著脸,走上前去拉过江天对了对额头,说:“要是给我知道你在发烧,我就把你的电脑砸了。”

歧路 23

A-13 23
电话铃声响起的时候,顾云声问:“非接不可麽?”
江天看了他一眼,拿掉含在嘴里的体温表,说:“不知道是谁打过来的,也不知道什麽事情。”
说话间人已经站起来摘了听筒,只喂了一声就顿住了,很快换成了日语。顾云声愣了一下,又听不懂,只看江天的神色,就觉得这通电话要打上一段时间,於是悄悄掩上门,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门开了,顾云声就去找江天的目光,顿时笑了:“这就看来是有好事了。莫不是有人千里迢迢以身相许来著?”
江天本来看起来还很平静,听到这句话笑了,眼底有光,那是顾云声曾经很熟悉的神情。他甚是沈得住气地摇摇头,先否认掉顾云声後面那句话,又说:“是之前做的一个设计得奖了,通知送到日本的学校,刚才是系里的秘书打电话来告诉我。”
顾云声眼睛也跟著亮起来,一下子从沙发上跳起来,冲过去捶了江天一拳:“这是好事吧,干嘛一副死人脸要笑不笑的样子。怎麽,这还不值得庆祝吗!”
江天就笑,瞄了一眼顾云声,抓住他的手说:“的确是好事啊,那是我独立完成的第一个设计,没想到得奖了。离开之前我只知道进了第二轮复选,回来之後各种事情多,忙起来都忘记了……没想到,没想到……”
他连说两个没想到,却没说下去,只是眉飞色舞神采飞扬,到底是掩盖不住喜悦。顾云声看著他,竟是觉得这件事情比自己得奖什麽还值得欢喜些,正要提议庆祝,江天说:“刚才我给T大也打过电话了,等一下要去学校一趟。”
顾云声就说:“那你去吧。晚上出去吃饭?我去订个位置,权当先小小的庆祝一下。”
江天笑著摸了摸他的头发:“随便你,不过你可记得少喝一点,我可没办法把你从餐厅里背出来。”
顾云声笑容一紧,迅速若无其事地接话:“你放心,大不了我抱著你腿,爬回来。”
江天大笑著回房间换衣服,很快出了门。告别的时候顾云声想起体温还没测完,提了一句:“体温计……”
谁知道江天一把揽过他,送过去一个缠绵的舌吻,放开之後一边开门一边说:“温度正常,是不是?”
到了下午江天打电话过来,要顾云声来学校这边吃饭。可是顾云声又早早订了其他的餐厅,正在诧异他怎麽把这说好的事情忘了,江天在电话那边说:“黄达衡说非要给我庆祝一下,我拗不过何彩,还是你过来吧,我们哪天再去吃过一样的,日子还长呢。”
他这麽说顾云声也没办法,知道何彩要请人吃饭,那是很难跑掉的。挂了电话赶到T大那边的餐馆,还没看门就听到里面何彩在笑:“这下要转正了,工作室也有了,名利双收,看看会不会再人财两得一个。”
他定了定推门进去,何彩瞄见他,挺著肚子站起来:“我们说要请江天吃饭吧,他说和你先约好了,所以就辛苦你跨个城区过来了。那他得奖的消息你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顾云声拉开江天边上的椅子坐下来,点头:“知道是知道,但是不知道到底是个什麽奖,你们三个都是内行人,可别欺负我一个不懂的。不过看他和你们高兴的程度来看,不是什麽小奖吧?”
黄达衡一听,来劲了:“不是,当然不是。江天这你就不对了,谦虚是美德,但是话不说清楚就有欺瞒的嫌疑了……云声你想想,都要去瑞士领奖了,能是小事嘛!”
虽然事先顾云声就想到这个电话带来的绝对是个好消息,但听到要去瑞士,还是彻底地诧异了。江天似乎显得有点腼腆,打断黄达衡的话,转向顾云声,还是用他一贯的沈著态度说:“学校建议我去,兼之管我来回机票和瑞士的出行住宿,那就去好了。”
何彩听了就笑,指著江天对顾云声说:“得了BSE奖的人,别说机票食宿的,再带家属去旅游一个礼拜,咱们学校恐怕也是乐意出钱的。现在江天可不一样了,年纪轻轻拿到国际上的青年设计师大奖,学校恐怕只是怕他要走留不住啊。”
“你看,我才说你们不要欺负不懂的外行人,又来了。何彩麻烦你就照顾我这个蠢人一下,解释得基本和大众化一点总可以吧。”顾云声听得也是无比欢喜,瞄了一眼江天,却还是在问何彩。
何彩让服务员先帮顾云声把汤布上,开始解释这个建筑奖。她真的开始说了,立刻说得简单明了易懂:原来是设在瑞士的一个专门颁发给50岁以下、设计出来的作品集中显示环境敏感性的国际知名奖项。
解释完之後何彩笑著举起装的是果汁的酒杯,开始了第一轮的祝酒:“……第一个拿BSE的中国设计师,又是这样的年纪,江天,无论如何你也是足以引以为荣的。”
顾云声看著江天的笑容,悄悄让服务生把自己杯子里的酒也换成了果汁。不料黄达衡眼尖,立刻就喊:“云声,何彩喝果汁就算了,你这是算什麽?来,帮他换个杯子,倒酒!”
听他说得这样斩钉截铁,顾云声只笑,盖住杯子:“昨天就醉了,现在还晕晕乎乎的。而且今天是来给他庆祝的,他肯定要喝,要是我再醉了,就没人送他回去了。”
黄达衡还没来得及表态,何彩纤纤玉手一挥:“那又什麽。不行我开车一一送你们回去。我一个大肚婆娘都不怕辛苦,你还不喝?”
这时江天打了个圆场:“何彩,还是不要让他喝了,昨天他醉得一塌糊涂,实在是在折腾我。大不了今天的他的酒我替他喝掉。”
一听这话顾云声脸色都变了,转过脸去死死盯著他。但江天说得太坦然又太镇静,何彩想了想,只是说:“原来昨晚把他灌醉的人是你。那也行,反正你们是兄弟,你喝双份也要得。”
依量把这一轮酒喝了,顾云声看江天脸颊上立刻飞起红晕来,怕他喝得太多又太急,挑了个话头:“江天,我还不知道你到底是设计什麽得了奖,说来听听。”
江天端起茶杯喝了半杯茶下去,说:“是在京都的一个富人传统社区,当地社区出资,建筑面积三千多平米,占地有四千多平米,需要搭配一个日式园林绿化区。那些社区理事会的老人希望图书馆还有一部份社区休闲茶室的作用,对景观环境的要求比较多,去年年底建成交付的。”
这乍听之下颇显得寻常无奇。顾云声听不出其中奥妙,但看江天说到这里就没说下去的意思了,就把疑问和求助兼而有之的目光投向另两边的黄达衡夫妇。见状,黄达衡就说:“江天啊,还是那句话,必要的时候不要太惜言了。云声是真的想听,何妨多说一点。”
江天一笑:“你要我和他细说这个,我还真不知道怎麽说才好。图片、模型、设计图这些资料统统都留在电脑里……”
“又不是要你参加投标会,你随意说说,我们也随意听嘛。话说你真是口风一点不露,我们也是今天听说你得奖,才大概看了一下你那个标。”黄达衡打断他。
“其实这个工作机会来得偶然,那个小区原来有个用了很多年的小图书馆,期间还经历过火灾,有些地方损坏,他们想要扩建成一个新馆,就算作是日後社区活动的中心,最初的委托对象是一位置石造景的大师,就是他们的园林景观学。但是不巧他身体欠佳,而我恰好向他学过一段时间的日式造景,於是大师就向社区的那些老人推荐了我,这样把工程设计委托才到了我身上” 江天看了看顾云声,见後者只是微笑著望著他,就冲著他微微点了点头,继续说下去,“京都的历史城区不允许有高层建筑,这个图书馆的建筑形制也使用了很多古法营造的元素,地上两层,地下三层,绿地设计成开放式的园林……当然,因为图书馆的使用人群以老人为主,所以在实用性和传统园林的审美之间,做了一些妥协。”
“江天你真是细心又体贴。”何彩笑著叹了口气,她是搞园林景观的,对这个话题更有兴趣一些,“我看了一下你的设计图,通路系统没高度,都是缓坡连接,大量的小型停留空间,方便轮椅停留,还有道路的照明和应急系统……嗯,因为使用人群是老年人,考虑得确实很细致。这些妥协做得非常人性化,而且整体上园林的造型也还是保持了的。”
江天说话前看了一眼顾云声,才说:“我做这个设计的时候,一直设想的假定使用者是我外公外婆。我外婆喜欢到处走,但眼睛不看路,总是被绊倒摔跤,我们一家人都怕了。”
何彩吃惊:“你外公外婆都健在啊?那真是有福气。”
江天点头,微笑:“是,我是他们带大的,在读大学之前就没离开过他们身边。”
“那就更要好好孝顺老人了。”何彩忽然觉得哪里不对,但一下子说不出来,就笑著把心里那点莫名的疑惑遮掩过去。
顾云声轻轻问一声:“那你什麽时候去瑞士?”
“两三个礼拜内。”话音刚落江天的电话响了,他拿起来一看,微微皱了眉头,扭头说了一句“小姨打来的”,接了电话。
顾云声的笑容一下子就绷住了。但在黄达衡和何彩面前只能装得若无其事,又要吃东西,又没办法不去努力听电话那头江天小姨那微弱的声音。特别是看到江天家里人来了电话,本来还在说话的黄达衡和何彩都安静了下来,只有何彩压低声音问了一句:“那江天的小姨你该怎麽叫?”
顾云声现在哪里有心思去管这个,只听江天断断续续说:“我短期内要出远门,没办法回来……对,实在是给小姨你添麻烦了,等我回来再说吧……近期内肯定还是要回来的,我上次说的那个民俗馆的设计进第二轮了……嗯,在和朋友同事吃饭呢,替我向姨夫问好……知道了,那就这样,再见。”
等江天挂了电话,何彩冲他眨眨眼睛,揶揄地笑了:“要你回去相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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