歧路----渥丹
  发于:2009年02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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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云声!”
明知十之八九会是江天,顾云声还是手一个哆嗦地挂断电话。回头著意摆出若无其事地样子,只等他把钥匙交还给他。
谁知道江天手上空空如也。
他一下子就怔住了。夜色里也看不见江天的脸,只见他停住,还不等顾云声反应,又猛地几个大步子赶上来,毫无预兆地用力抱住他。
顾云声脑子一热,用更大的力量推开他,固执地一言不发;两个人的影子在角力中被路灯的残光打得七零八落,好像会飞溅到不可知的深渊里。顾云声忍无可忍,破口大骂:“你神经病!王八蛋!伪君子!你吃错药了犯什麽贱!他妈的给老子放手,滚回女人身边结婚去……”扭打中顾云声捞起江天勒住他胸口的胳膊,狠狠咬下去。尽快隔著衣服,他还是很快品尝到牙齿陷入皮肉後泛出的血腥味。
这泄愤一样的角力是何时变质的,顾云声无从分辨了。只知道两个人再次吻到一起後,连小下去的雨点打到皮肤上都让他疼痛难忍。岁月在他心里开了一道口子,连欲望都不够填满了。
但如果别的都遥不可及的话,触手可及的肉欲也不坏。
最初一切在黑暗中进行,以为互相的爱抚就足够了,但很快他们都发现这种自以为是只是让事态变得更不可收拾而已。顾云声倒在床上,熟练地解江天的衣扣,凭著之前的亲吻和触摸的记忆去找他的脸颊和身体,感觉到他的腰线在自己的抚摸下微微的颤抖。江天的反应让顾云声莫名觉得有些虚荣的快乐,在吻与吻的间隙,他支起身子,凑在江天耳边说,“把灯打开,让我看看你。”
那一晚顾云声想起很多事情,像在看十六倍速快进的电影,每一个镜头都在他看清楚之前闪过去,只容看分明一些单色的线条和听见某些模糊的声音。渐渐的那些影像都隐去了,他看见的,是江天,眉心蹙起,形成微妙的纹路,目光却像刀,劈开他的血肉,片片成灰。江天的脸上似乎饱含著苦恼而扭曲的神色,以至於面部每一根线条都是紧绷的,汗水顺著这些绷直的线条,慢慢汇集到下巴,又最终滴落下来。他听到的,也只是江天喷在自己耳畔的压抑的呼吸声,这样的沈默最初让顾云声心慌,竭力转过脸,要去寻找更鲜明更让自己觉得此刻不是幻觉的明证。然而此时此地,所有的明证就是江天和自己,他们在经历每一秒久违的私密的亲昵,除了彼此,再无见证。
顾云声明明是想笑的,就像多年来他已经熟练了的,说一些惯说的话,让这个夜晚如他所希望的温柔一些,抑或是激烈一些。但是不知道为什麽,当江天扭过他的肩膀,无声地热吻的一瞬间,汗水滴在他颈窝的一瞬间,用另一只手紧紧抓住自己那茫然无措的手一瞬间,他忘记了所有言语。
这多年来第一次,以为是梦境的东西,分明得刻骨起来。

歧路 17

B-8 17
半夜醒来的时候,江天感觉到顾云声的手臂缠在他腰上,脸颊贴著他的背,随著一呼一吸,顾云声的头发轻轻重重地飘过肩膀一块。
雨在下半夜慢慢停了,而他们之前忘记拉窗帘,月光顺著窗玻璃流淌进来,如水流一般不可断绝。
江天就想起那天钵山寺外的月亮,也是这样亮得肆无忌惮。他打著应急灯,深一脚浅一脚摸到寺後面的那条溪水旁,月光水光搅作一片,耀动著细碎的银色的波光,晚风吹过水面,又把那星星点点的光都给拂乱了。
那天本是他们照例去寺外改善夥食的日子。男生们三五结伴离开之前想起顾云声还在房间窝著,就一起去叫他。谁知道顾云声看书看得起劲,懒著不愿动。一群人从午饭起肚子里的馋虫就开始作怪,兼之见顾云声态度坚决,也不再强求,哄笑著说“别指望我们给你带鸡汤回来啊”,便雀跃地离开了。
吃完晚饭几个人正好开了两桌牌,打到将近十一点,才依依不舍地告别女生们那又明亮又可以毫不顾忌扑杀蚊虫的房子,再成群结伴地回去。江天难得把顾云声这样长时间地孤单单留在房间里,心里总是有点不安定,一个人打著手电走在最前面,很快就和大部队拉开了一段距离。
他最先回到庙里,远远看见客房那边亮著的灯,认出是自己的房间,稍稍定心了一点。但等到房门一推,顾云声却没在里面。
起先他以为顾云声是去冲凉去了──客房东头有口井,顾云声平时不肯去浴室,都是趁著夜里在井边冲澡──就忍耐著无名的不安,坐在房间里一边翻书一边等。等了一刻锺,只听见黄达衡和另一个师兄哼著歌踢踏著拖鞋从门口走过,江天猛地打开门,微弱的灯光下,两个人都是背心短裤湿了头发,一看就是刚冲完澡。他心蓦地一沈,声调也沈下来:“你们去哪里洗的澡?看见顾云声没有?”
两句话问得没头没脑。好在黄达衡反应快,也不在意,说:“浴室关了,我们在井边冲了一下。娘的,都是蚊子。没看见你表弟啊,他不在房间里?”
“不在。”江天简练地吐出两个字,脸色愈发不好看了。
一开始黄达衡也没在意,只管开玩笑说“这可不好,这麽俊的孩子,不是给狐狸精啊蜘蛛精啊给拐走了吧,山里的精怪可多了”,但後来看著江天的脸色实在不妙,知道他是真的担心,改口说:“……时候不早了,还没回来啊,要不找庙里值夜的问问看?”
江天没说话,擦过他们两个人风一样快步走到山门,敲开边上值夜的居士的窗子,问:“我们回来之前,有没有人出去了?”
对方说:“有一个。问他哪里去,他说去溪里洗澡。我劝他不要夜里下水,他说他去过,又带了手电筒,就这麽走了。”
“走了多久?”
“也没多久,就你们回来之前十分锺吧。”
江天的心沈得更厉害,面上却显露不出来,静静折回去,找到黄达衡的房间,把他从房间里拉出来,轻声说:“你是不是有应急灯,借我用用。”
“做什麽?顾云声呢?你要去找他?”
江天的脸色在灯光下白得过了分,虽然神情和语气都很镇定,但落在他人眼里,怎麽看都有几分大事临头还千方百计遮掩的样子。他看著黄达衡,压低声音:“去寺後面的溪里洗澡了。我去拎他回来。”
“真的去了?这可要不得,那水看起来缓,但下面拦了小水坝,可是不浅。我这就去拿灯。江天你不要一个人去,我再叫上几个人,我们一起去,万一有个什麽事情还好照应一下。”
江天一把抓住他,语气很坚决:“不用。他水性好,之前也去过,知道深浅。我不想惊动陆老师,他这两天有点著凉,都睡了。这麽一叫人,上下全惊动了。”
黄达衡一听江天说的,确实也有道理,当下踟躇起来,他想想江天素来是个有分寸的年轻人,做事也很稳重,何况事况并不明了没必要大张旗鼓过了分,就不再坚持,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你千万小心,要是真的出了什麽事情,千万别一个人下水,赶快回来叫我们……”
江天勉强一笑,却很冷静地打断他:“他就是淘气,不会有事的。我们很快就回来了。”
他拿了应急灯,又抓了只手电筒,绕著寺院的围墙往北走,一路直奔寺北的溪流。路上癞蛤蟆和夜虫的叫声此起彼伏,叫得江天是心烦意乱,还差点被自己绊了一跤。自从听到水流的声音起,他就开始喊顾云声的名字,一次次地喊,一直喊到溪边,但四下除了之前听到的不眠的蟾蜍夜虫的低唱,急风刮过梧桐树叶留下的响声,和那始终不息的流水声,哪里有顾云声的回音。
江天记得他们一群人第一次带顾云声来这边游泳,是在一块平坦的大青石上放的东西。可是夜里石头是最暗最难找的,而且只要灯光一往水边扫,就有不知道什麽小动物被惊到窜开,打得芦苇丛一跳一跳,乍一听就像人类踏过水草的脚步声;此时任何稍大的声音都让江天紧张,当他因为这样的声响空欢喜了几次之後,生生挣出一身冷汗,心口重得像压了石头,连嗓子里也像压了石头,每多叫一次顾云声的名字,都让他更窒息一些。
当终於找到那块大石头,灯光扫见留在上面的衣服和手电筒,江天的脑袋里顿时轰然一声巨响。他抬起头,顺著溪流的方向,再次大喊:“顾云声?顾云声!你人在哪里?听到就出来!”
声音在寂静的夜里传得很远,被放大之後,又凄凉又疹人。江天盯著溪水,月亮那麽亮,照得水流像一匹银白色缎子,光滑,柔顺,没有一点人力留下的痕迹。
他的眼前霎时间一片漆黑,什麽也看不到,接著耳边的声音也都消失了。江天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手臂,这才稍微定了定神,但是真的慌了,想不起是要继续等下去还是照之前说好的回去找人,就拎著灯僵在那里。
江天还是在等,等著等著,肩膀不由自主地耷拉下来,胃里沈甸甸的,一阵阵凉意顺著心口往上爬。他反复告诫自己,先回去,先回去找人,脚却迈不开步子,心里想的是,万一顾云声只是去游泳,玩回来,见不到人,那可怎麽办──想著想著,倒把顾云声本来就是一个人过来的事情忘了。
一直没有动静的水面,这时却忽然起了波澜。
眼看著一个人从水里浮起来,江天只瞄到一眼身形,脚就软了,差点往地上坐下去;他说不出来话,就这麽眼睁睁地看著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顾云声湿淋淋地一脚一脚朝自己这边淌过来,走到眼前了,还笑:“怎麽不喊了?我一直在附近游泳,听不见你的声音,才潜回来。”
江天看著他的笑脸就在眼前晃啊晃,顿时力气随著怒气一起回来,兜头就是一巴掌劈过去,恶狠狠地说:“你混蛋!你当你自己有几条命!怎麽敢一声不吭跑出去,还在夜里下水,水性好不怕死是不是!从来就只知道蛮干,谁要你来的,你知不知道你来了没两天山外又泥石流了,你以为这是什麽时候,跑过来好玩还是怎麽的!你一个人来做什麽!要是你在路上真的出了事,我怎麽……”
他从来没有这麽大声地去训斥数落一个人,但眼下却控制不住,好像站在对面的真的是自己的兄弟,再怎麽严厉刻薄凶恶,都可以无所顾忌。但说到这里江天卡住了,他知道他应该说“我怎麽和你爸妈去说,你对得起谁”,但是心里划过的是完全不同的句子,而且只要一想,就如遭雷劈,恨不得从来没想过。
顾云声盯著江天,笑容慢慢收敛了,却不委屈,也不要辩解,就是这麽定定地盯著他。借著那未干的水痕,月光留在顾云声身上,就好像他整个人披著月光,站在江天面前。
於是再也说不下去,江天偏开头,沈默了一刻,又恢复了平常的语调:“我昏了头了,我不该打你的。不早了,穿好衣服,就回去吧,师兄可能还在等呢。”
说完他并没有听见顾云声的动静,江天又慢慢转回头去。他第一次觉得觉得今晚的月亮太亮了,亮到都扎眼,让他心惊肉跳的,亮到照得他看不清几步开外的顾云声,全成了一个白色的影子。但是他又确实能看见顾云声的眉毛,眼睛,有水滴从头发上滑落,一路蜿蜒,直到赤裸的胸口。
他看见顾云声掩住被打的半边脸,良久不放开手,脸上还是没什麽表情,也还是继续盯著自己。他忽然有些难过起来,走过去抓他捂脸的手,哑声说:“对不起,刚才是我著急了……”
可是顾云声猛然发力,拉过江天的手,死死地攥住,引著江天去碰他脸颊上的痛处。江天只觉得那一块烫得很,知道自己手下太重,正要再道歉,顾云声却先一步侧开脸,凑过去亲吻江天的手心。
顾云声就在身边,身上的水汽和温度离得那麽近,江天怔怔立在原地,看著他放开手,露出一个微弱但是异常清晰的笑容,声音也哑了,眼神在月光下依然很清亮。他听见他说:“你要装傻,我陪你装一辈子。”说完再不看他,弯下腰拾衣服。
夜色下顾云声裸露的脊背像一匹白练,闪烁著奇异的光芒,仿佛星星坠下来,镶刻在他的背上。恍惚之中,他看见顾云声扭过头来冲他微笑,但定睛一看,还是只看到顾云声的背。这种光芒感让江天大脑一片空白,又像是很多事都一瞬间涌过来,逼得他瞬间做个决断。等他意识到自己在做什麽,手已经搭上顾云声的脖子,拧过他的身体,不管不顾地亲吻过去。
顾云声起先僵住了,像是没有弄清楚情况,或是干脆没反应过来狠狠抓住他胳膊把他整个人拖起来用力亲吻的人是江天。但他又迅速适应了,热切地贴上去,捧住江天的脸,去找他的嘴唇,泄愤似的一口咬上去。两个人就像濒死的鱼,绝望而不懈地互相依存著,一刻也不肯分开,很快江天察觉到顾云声的身体起了变化,但是顾云声的手先一步探下去,握住他,喘息著说:“其实我更想要一张床。”
江天的动作停了一下,也不肯放开停留在顾云声腰上的手,半天才用压抑的声音勉强说:“那就回去……”
话音未落,顾云声的手先一步动起来,没轻没重地动作著,惹得江天不得不分出一只手,要抓住不知道分寸的顾云声,却反而被他抓牢手腕,听顾云声附在颈窝上说,“你也摸摸我啊。”
句末语调微微上扬,干涩的嗓音里,带著一点甜蜜的温存感。他一边说,赤裸的身体则向藤蔓一般缠上去,又或者像一条不知饕足的蛇──高潮来的一瞬间江天脑中莫名闪过这个比喻,好像顾云声真的像极这种动物,冰凉、滑腻、缓慢地缠上来,温柔地绞住,最後一刻杀死你。
回去的路上谁也没说话,江天觉得脸烫得吓人,顾云声的手也是一样的滚烫,十足像两个高热的病人。没有握著的两只手各自打著灯和手电,脚步快得像有人在後面追赶。灯光驱赶开田间地头的萤火虫,脚步吓走没完没了唱著歌的鸣虫,但他们都不在乎,就是紧紧拉著手,一直到回到庙门口,才稍稍分开。
黄达衡坐在江天房间门口,打死了今天晚上的第二十一只蚊子。他看了看表,就要十二点了。正心神不宁地站起来兜圈子,终於听到走廊那一头有两个人一前一後的脚步声传来,他大喜过望,压低声音喊了一嗓子:“江天?顾云声?”
那一头脚步声停了一下,才悉悉簌簌再度响起。顾云声走在前面,稍後才是江天。黄达衡看见两个人都没事,一直悬著的心终於放下来,嘴上没忍住,对顾云声说:“小顾,本来不该我说的,但是你真不该这个时候去溪边,你看看把江天急得什麽样子……”
灯光不是很好,但黄达衡还是看见顾云声脸上和耳边都带了些颜色,而他身後的江天却面无表情,心想应该是一找到就训过了。就再没往下说,冲著两个人点点头:“那行,你们回来就好,再不回来我真要去叫人了。现在时候不早了,你们好好睡,我也去睡了。”
江天沈著嗓子道了声谢,就和顾云声进了房间。黄达衡拍死又一只冲上来的蚊子,嘟囔著“别以为在庙里我就不敢杀生”,又一路踢踏著拖鞋,回去睡了。
那边脚步声渐渐走远,房间里两个人却一点也没听到,门一关上顾云声就伸手揽住江天的脖子,勾过来又是一个吻。两个人手忙脚乱地脱衣服,都是T恤,脱起来还费工夫,但这个时候也舍不得放弃亲吻。顾云声一下一下亲著江天的眉毛、眼睛和脸颊,就像一个淘气的孩子。江天被他亲得有点痒,心里却很欢喜,稍稍平复一些的身体又烫起来,拖过顾云声到身边来,也是细细地亲吻。
灯光和阴影共同的作用之下,年轻男人的身体诱人得有些过了头。顾云声的目光在江天身上逡巡,看优美的线条勾勒出肩颈,一路向下,收出劲瘦的腰线。他浮起一个无声的微笑。慢慢的,吻伴著手指,从唇边滑到喉结,到胸口,顺利地掠过腰腹,最终轻轻咬住牛仔裤的扣子。他的指腹轻飘飘地在江天腰间摩梭著,同时抬起头来,黑亮眼睛一片潮湿,一转也不转地看著也低下头来看著他的江天,无声地一个字一个字问,怎麽办。
神情里有一种心愿即将得逞的无辜和狡黠,因为那个笑容,显得如此美好。江天的手在他的头发里流连,又到脖子上去,有再往背上走的倾向。但此时的情况却让他犹豫了,不知道是不是该把顾云声从地上拉起来。但是诱惑太大,离欢乐太近,江天觉得身体又绷紧了一点,手指抚过顾云声的耳边,同样低声问他,你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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